边缘性人格障碍的解决,怎么拯救边缘性人格障碍

首页 > 生活 > 作者:YD1662024-11-12 18:29:25

我们一起,

走过很长的山路。

她总是慌张,

虽然我一直告诉她,

你的装备精良,

你的伙伴值得信赖,

可她还是慌张,

觉得这可能是断头路,

觉得队友随时会离弃她,

甚至有可能,

这压根儿就是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暗丛林,

总之,

没有任何东西是切实可靠的。

她总想回头,

我就得把她拉回来,

用命令、用哄骗、用诱拐,

用一切有用的办法,

直到有一天,

她忽然发现,

她已经好久没有回头望,

看我还在不在,

直到有一天,

她自顾自地做了许多事,

忘了跟我打招呼,

也懒得去关心我在想什么,

直到有一天,

我说往右走试试看,

她说好的,

然后往左走掉了,

还嬉皮笑脸的。

【序言】

虽已成为从业咨询师,但仔细想来,我对心理学,其实并无特别兴趣,只因当年有位故人,在一旁努力考心理学硕士,耳濡目染之下,我也有些了解,算初窥门径。但过后也就放下了。

毕业之后,没有随大流去上班,自己开了个小机构,这是个不好的决策,让我在事业上脱离了时代。我又是胸无大志的俗人一个,业务稳定后,有了许多闲散时光,先痴迷佛学,在其中泡的久了,又觉得烦腻,主要是,遇佛门信徒们,一边高喊轮回报应,一边满腹哀怨地抱团取暖,清净圆融的表象背后,是令人作呕的愚昧与盘算,吓得我仓皇逃遁。

回头再拾起心理学,竟觉很对胃口,渐渐痴迷,又偶遇贵人相助,把我带进了他们交流的一个圈子,是还算聊得来的一撮人,以咨询师、在校学生为主。因为都专注做事情、搞学问,我自然是欢喜。虽然是半路出家的晚辈,但我每天与各色人等打交道,满身的市井气息,常常能用某种“接地气”的方式,很生动地参与探讨那些本来只流转于书本中的观点、理论,因此,在其中也混得讨喜,我的正式入门之路,就是这般开启。

当时是汶川地震后不久,中国的心理学发展正迎来一波小阳春,大家都激情满满,努力求索。某个惯用美版工具书的大兄弟,偶然发现,中国使用的“临床心理官能症”名录,因为长久不更新,竟然没有“边缘性人格障碍”这一项目,再大概一了解,发现我国并不承认“边缘性人格障碍”这一心理病症,相关病患,一般都被诊断为抑郁、双相障碍等进行治疗,其诊断和治疗体系,都严重落后。得知此事,因为闲着也无聊,我就开始搞这个课题,从形成、演化、表现、治疗等各个层面解析此一病症,并在网络社区、公益平台等,进行分享。

因为是公益分享,通过我的文章或者讲堂获益的朋友们,下意识地给我套上了“有爱心的公益人士”这等光环,也才有零星几人,终于卸下防备,不再忌惮于“网上没有咨询师,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渣”这类常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找我做心理干预。其实刚开始,我也并不太确定是否吃得下这碗饭,只是全力以赴,兢兢业业地走一步看一步,才倒腾出这番治疗经历,从结果看,也算圆满。征得当事人同意后,决定整理成笔记,供人参考,希望能帮助到那些有相同、相似问题的人。

【正文:首次会谈纪要】

初遇小周老师时,我的身份是“心理学爱好者”,会在社区网站分享一些关于心理应用的心得、体会,也在公益平台里充当心理课题的讲师。她找到我,明确提出,不许我用所谓“爱心建议”打发了她,要给她提供治疗,切实地帮她解决心理问题,并且,她很乐意承担相关费用。我当场拒绝,表示爱莫能助。理由是我不是咨询师,毫无相关经验,而带我入门的那撮人,经常跟我实时分享一些因为路子太野而酿成的咨询事故,比如催眠失败造成患者人格解体(基本成傻子),比如远程咨询操作不当造成患者当场跳楼,又比如被有迫害妄想的患者一刀捅进医院等等,所以我理所当然地认定,心理干预应该是受过专业训练、临床经验充足的人士,才能搞的事。

我的提议,是推荐别的咨询师。

她对我给的理由,不以为然,反而认定,这是我觉得边缘型人格障碍不好搞,而针对她所作的托辞,也就是说,如果不是号称咨询师*手的边缘性人格障碍,而是那些好搞的的问题,我肯定会忙不迭地开始咨询。而所谓转介绍,不过是又一种毫无责任心的踢皮球。为了继续动摇我,她又提出,因为心理病态,她的人生已极度混乱,几近崩溃,她也因此多次轻生,两度割腕,一次中途后悔,一次几乎成功但被老公发现后抢救回来。至此,我不得不严肃认真起来,很明显,她为了这次谈话,事先做了精心充足的准备,有一股子“不成功就成仁”的决绝,牢牢把控着谈话的走向。

我还是想拒绝她,可一时间找不到好的说辞,既能摆脱这个麻烦,又能不对她造成二次伤害,谈话就僵持了。她趁机又对我施放第二记重锤:在察觉到自己的心理病态后,她开始想办法,先想到的是去医院,被分入神经内科进行诊治,医生诊断是抑郁,要进行药物控制,但是,诊断过程让她觉得“丝毫没有受到重视,被很快地应付过去”,就是憋了一肚子话想让医生知道,医生却挥挥手说不用费口舌,你一进门我就知道你是啥问题,大概是这种感觉,而对于药物,表现出强烈不适应,所以很快放弃治疗;之后又找了咨询师,诊断和治疗共花费近四千五,不但没有任何改善,反而病态加重,原因是,那个咨询师色迷心窍,不但在咨询室跟她表白心意,说“想跟她建立一种深入的亲密关系”,还在咨询室外嘘寒问暖,打扰她的生活,号称这对治疗有帮助,结果事与愿违,她不但没有芳心大乱、体验到一种“全新的、令人充满期待的亲密关系”,反而觉得非常恶心。她不堪忍受,选择放弃已预付的几次咨询,单方面结束此事,可这还不算完,咨询师过后各种打扰她,因为他坚称,咨询过程是被很突然地打断,咨询师自己也受到很大冲击,去找了“更高一级”的导师,花费了将近六千进行“创伤后心理恢复”,咨询师觉得,整件事都是由她引发的,她对此负有责任,要不就替他负担这笔费用,要不就不要绝交,以“处朋友、相互宽慰”的方式,对他做出补偿,最后,不得不请他老公出面,才很不愉快地了结了此事。至此,关于心理问题,她能想到的两种方式,都以失败告终,紧跟着就是两次割腕,其实是内心深处,不再抱持还能好转的期待。偶然留意到我,对她而言算意外之喜,向我求助,也不是临时起意,而是向外求助失败后,她开始开展自助,也就是,企图通过自学心理学,来解决自己的心理问题,这应该是唯一还算靠点谱的办法了。因此而关注我很长时间,渐渐萌生“不妨再尝试一次,算是最后一搏”这种冲动,就算没有大收获,有了前车之鉴,注意提防的话,预计也不会再发生那般恶劣的失败。又因为经常听我的讲堂,知道我最擅长打发掉那些“希望能私下交流,以期免费获得专业帮助的麻烦人”,所以她确实是做好了充足准备。

简而言之,我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要求,全力解决她的问题;要么拒绝她,放任她自生自灭,其他方案以及相关托词,概不接受。

然后我很尴尬,她这是在一个很不合适的时机,给我抛出一个命题,就是我要不要考虑进入心理咨询领域,以此为营生。

我从未想过要入此行当,因为老早就知道它并不肥庾。这也跟我当时的生活状态有关,虽然我在天津开的小作坊已经*,人也回到大云南蛰居昆明,但毕竟是曾经阔过,有着让一个小公司从无到有到稳定盈利再到关张的经历,再拎着南开大学的金字招牌,总能很方便地混入些来钱较为松快的行当,我又素无大志,闲下来就养花钓鱼,提前老有所乐。喜欢做公益的心理导师且玩得乐此不疲,完全是某种情节在作祟:曾经身居名校,自然被看做天之骄子,是未来要大有作为的高端人才,被捧得久了,也对自己有了些期待,向往着能在某些硬核的专业领域,有所建树,出了校门,一切开始崩塌,开始滑入普通的工作、庸碌的人生,这让我焦虑,而以某种方式,哪怕是在网络上经营第二身份,被别人认可为专业的、有帮助的、能解决问题的人,这能很好地对冲焦虑,这才是我玩心理学的根本动机,与钱无关。她大概猜准了我的命门,所以并没有摆出“我是消费者,我有钱,快来服务我”这种姿态,而是摆出“这是我最后一次主动尝试,如果被拒绝,我将不得不被你推向自身自灭”这种困局。

最后,是我顶不过她,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由头。但我以一种很狡猾的方式答应了她的要求,就是,我尽力给她做心理干预,但过程中,无论她觉得不合适,或者我觉得做不下去,都可以单方面提出终止咨询,她为此要每次付费200元,不能提前预付,必须一次一付。因为我两“恰好”都在昆明(如果不是这个巧合,估计她不一定会来接触我),咨询可以通过微信视频进行,也可以来我住处,在书房进行。也就是说,她找到了一个不是咨询师的咨询师,在不是咨询室的“咨询室”,做心理咨询。

这个条件算是很苛刻,但她欣然接受。

之所以要交代清楚这个过程,是因为接诊之初,由于我摇摆不定的态度,已制造了一起性质恶劣的咨询事故:接诊不热情、对求助者不友好。其结果是,在治疗的中后期,纵然成功地让她退行,很好地解除她的基础防御,但还是无法建立指向关注、陪伴、支持的亲密关系,在很长的咨询过程中,她都下意识地觉得我是一个冷酷的人,一个总能保持理智、提出最合理的应对方式的人,而不是一个温暖、友善、值得信赖的伙伴,更不是她一直所期待的宽厚长者。

此问题,以及我后来挽救的各种尝试,都会在后文中详细交代,在此先提出,以警醒同行,以及那些有志于此的初学者。

商定之后,我开始做准备,当时还是17年四月,而第一次咨询,则在五月初,虽然亟不可待,但我还是给自己留了半个月时间做准备,要先了解心理咨询的各种技法及操作。我也跟相交甚好的几位前辈分享了此事,他们都表示欢迎我进入此一领域,也提醒我要考尽快考证,以防万一,并表示,愿意基于友情,随时为我提供无偿的专业指导(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指导其实费用很高昂,当时不懂,竟心安理得地笑纳了)。事后发现,半个月完全多余,因为我玩心理学期间,一直做的就是“心理科学如何应用于生活”这方面的钻研,就是将抽象的理论具象化的工作,又因为要去做分享,需要把东西嚼烂了、玩透了再用自己的话语通俗地表达,这其实是很高的要求,使得我对理论体系早已熟透,而对话治疗这个领域,相关的流派、技法,整理出来不足三页纸,又是指导性很强的东西,不难上手。更主要的是,为我提供指导的那几个老油条,对咨询初期会遇到的问题以及应对办法,早已玩得炉火纯青,三两天功夫,就把我武装成了能集各家之长的咨询师中的战斗机,当然,也可以说是啥都会一点但无一精专的通才,不管怎样,咨询工作就这么开始了。

在咨询过程中,是忌讳以任何方式表露“认定来访者是个病人”这种心态的,但现在已经是治疗后的总结阶段,无此顾忌,关于小周老师,我将经常以“患者”来指代。

第一次咨询,患者倾向于来我书房,或者外边茶室,进行面询,我拒绝了这一要求,坚持使用微信视频。为了首询,前辈们教了我很多话术技法,让患者打开心扉,说出心里话,但后来发现,这完全是多余。茫茫多的事件,常年郁结于心,就像胀气的可乐,终于找到了端口可以排解,结果是,海量的事件,被她一股脑倾吐出来,就没多少让我插话的余地,第一次咨询就严重超时,持续了近三小时。

患者为女性,28周岁,农村出身,数学专业研究生,毕业后在一所民营中学担任初中数学老师,是家中小女,有一个大自己6岁的姐姐。身高166,体重44且还在持续下降。当下主要面临以下问题:

【持续焦虑:】结婚后一年多就开始,处于“莫名焦虑”之中,共持续近2年,先是主观上感到焦虑,无法有效排解。后逐渐出现入睡困难、易惊醒、精力困乏容易疲倦等症状,体重明显地持续下降,按其老公描述,现已经严重到“不穿衣服的话能明显看出已经脱相了”这种状态,可同时又食欲减退,三餐不规律,饿了就随便对付一口即可,经常没有饥饿感,有尝试着强迫自己多吃,但过程痛苦,未坚持。性欲已消失,在其老公强烈要求时,会尽力配合,但自身毫无欢愉体验,觉得性事是负担。

【易激惹:】患者对生活充满了不满,心境长期压抑、愤懑,极易被很小的事件推入歇斯底里的爆发状态。教学中,有学生调皮捣蛋的现象,很多是稍加警告或者训诫即可,但在患者这里,往往演变成敌对一般的紧张关系,简单的训诫,会因为学生没有很好的认错态度,而演化成怒吼,更为搞笑的是,患者有时会被这种紧张的对抗状态,搞得身心崩溃,骂学生却骂得自己浑身颤抖痛哭失声,患者心中以此为苦,事后后悔、内疚,但过后并无明显改善。教学会议中,谈及患者工作中的优异之处,她很难感受到成就感、愉悦感,但谈及患者工作中的过失及不足,则会让她非常不爽,有时能忍住,但会很长时间觉得窝火、觉得被欺负,有时忍不住,工作会议就变成撕逼现场,患者尤其不能忍受的是,来自同一辈、但因为“会来事”而受领导青睐的年轻老师们给自己提意见,觉得这是一群喜欢说指手画脚的贱人。生活中,会因为睡前没刷牙、外卖延迟等问题,跟老公或者跟外人大发雷霆,经反复确认,这种发火,不属于“有的放矢地表露脾气”,而是过后,给自己也带来沉重的身心负担的一种情绪失控,也就是说,如果老公按要求刷牙了,她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而发火,就算外卖提前到达,她也不会高兴,还是会找别的茬。

【婚姻情感危机:】婚前就有矛盾,处对象处得不舒心,感觉苦多乐少,只是觉得对方条件不错,是个好伴侣,多次分手不成。最后一次闹分手,发现意外*,男方非常欣喜,女方迫于多方面压力,答应结婚。婚后流产,一直在积极备孕,但因体质太差且一直恶化,始终不成功,约一年后,家庭矛盾开始爆发,患者对家居生活一直处于厌烦状态,感情濒临破裂。当下,两人互不搭理对方,是“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患者每日担忧,多次尝试去服软、去缓和,但往往很快陷入争执,适得其反,不知如何破局。有时觉得这种婚姻,不如不要,早点了断反而是好事,有时又很害怕,想到离婚就会恐慌,觉得人生失败,无所依存。

【事业瓶颈:】很想做好工作,但觉得并非自己一人能左右,学校实力、生源质量、教师间配合等素,都影响最后结果,而患者对这些因素,是无能为力的。当年的同学,有去了更好的学校,收入是自己的两倍多,工作却更舒心,也有留校、去做理财、做精算师等等,感觉自己混得最差。就连这份工作,也特别操心,结果还往往不理想,在关注着其他就业机会,也想通过读博,来帮助重新择业,或者最少能帮助提升职称和待遇。因为焦虑、因为情绪易失控,现在很回避跟人打交道,不喜欢在家,也害怕出门,除了上班,常觉得自己无处可去。

【社会支持不良:】父母不给予生活支持,大学、读研都有助学贷款,至今还有两万左右未还清,关键是,以当时家境,完全无需贷款,婚后,父亲表示年近六十,该开始养老,要求两个女儿每年给赡养费,自己这边是老公在负担。父母不给于情感支持,患者对当年结婚一事,是抵触的,一直说不愿意,但男方家里富裕,人又热心,给到女方家里很多经济资助和其他帮助,女方父母对准女婿无比满意,以各种方式对患者施压,要求结婚;婚后,患者明显过得很痛苦,夫妻间一旦发生冲突,父母一般不问缘由,就批评女儿不惜福、自己作,一有机会就斥责患者。姐姐不给予经济、情感支持,两姐妹关系很生疏,因为姐姐也有抑郁、焦虑等心理障碍,并多次割腕,且最容易被家庭成员触发,姐夫抵触两姐妹交往。丈夫曾是生活支柱、心灵支柱,但关系恶化以后,开始刻意疏远,不愿沟通,拒绝交流,遇到问题更倾向于远远躲着,事后再冷嘲热讽。

【抵触家庭事务:】对自家的资产总值完全没概念,不清楚老公月收入情况,也从不关心,觉得与己无关。不爱做家务,如果不得不做,事前事后都觉得是很厌烦的负担。觉得自己混得不好,收入低,但既没有理财观念,没有职业规划。

【家庭暴力问题:】 老公气急之下,会有推搡、扇耳光举动,患者不认为这算家庭暴力,觉得男人被气得无可奈何了都会这样。经追问得知,患者从小就看父母在家上演全武行,父亲几乎是一开口就要抬杠,杠不过就开打,殴斗场面等同于暴力拆家,每遇到父母争吵或打架,患者就自己出去找地方呆着,估计着完事了再回来收拾残局。

【严重的分离焦虑:】这是有上一任咨询师指出的,后来发现确实如此。患者讨厌父母,不喜他们频繁来昆明玩乐,因为这影响自己本来简单平稳的生活,每次父母来“打扰”,因不得不接待,老公的工作“会莫名其妙地忽然特别忙”,每天早出晚归,患者则挖空心思搞些小动作来膈应父母,期望他们会觉得不愉快,尽早滚回老家,或者去姐姐家,可每次父母决定要走时,患者又很悲伤,觉得不舍,极尽挽留,如果挽留成功,又觉得自己很欠。不喜欢找姐姐,虽然经常期望能向姐姐倾诉心声,或者谈谈心也好,但每次要分开或者挂电话时,会特别伤心,忍不住哭哭啼啼,搞得双方都难过。患者对此有察觉,不能接受放弃或别离,认定这是被抛弃,“不能被抛弃”观念带有强烈感情色彩。

以上,是第一次会谈所得知的信息。

谈及她的愿望,也就是希望通过心理咨询,达成什么效果。她最希望的,是治愈人格障碍,我让她提出更具体的目标,她只提了两条,一是要摆脱每天焦躁的心境,不要再发生莫名的情绪失控,二是要捋顺当下的生活,希望跟老公之间的关系好转。

她也给我提了几个很迫切的问题。首先是,她的问题,从专业的角度来看,到底是不是边缘型人格障碍?其次是,如果确定属于边缘性人格障碍,那么,有没有治愈的希望,是不是真如网络上所说,是“咨询师*手”,几乎不可能治愈,只会把咨询师也搞疯掉?最后是,我是否能处理她的问题,如果能,大概是怎么样的治疗,能如何起效?

她的急切,让我陷入尴尬,不知该如何答复她。按说,这些问题,本该是在我对她心理困境的本质,有了大概齐的掌握以后,会跟她谈的,我当然可以说“首次会谈还无法明确”,把问题拖一拖,可我大概察觉到,她与我建立咨询关系的过程,已经出现了一些问题,造成她对咨询没有信心、也没有耐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针对我的,也搞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问题,又该如何应对。

我当时最明显的感受是,这是一个挑战,我一直自诩精专学术,又郑重其事地为此次咨询做足功课,如果因为回答不好问题,造成咨询失败,这将是我在未来很难跨越的耻辱,所以我决定最后再施展一次忽悠神功。

“边缘性人格障碍,我是很熟的,所以我觉得,你的问题,根本就不是什么边缘性人格障碍,原因很简单,这类障碍是心理疾病里边最靠近精神分裂症的,也就是说,边缘性人格障碍的半只脚,已经踏入莫名其妙的精神疾病里边了,你的问题,我听下来,完全没严重到这种程度。我听你说半天,好像你身上出现的一系列问题,都不是莫名其妙的,有很清晰的主题,虽然我还没法完全确定,但就目前来说,我更倾向于认为你的问题,是你属于依赖性人格,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这个特点很明显,你从来就不打算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立、完整的人,去承担什么,去追求什么,去实现什么。相反的,你总是在寻求一种稳固的、能令你满意的亲密关系,这种亲密,有很明显的,对你发出承诺并恪守承诺、替你承担问题、保护你不受外界侵扰等等性质,你可以躲在这种亲密之下,生活在一种完全放松的状态之中。这份亲密,你爸妈没给你,你姐没给你,你老公,貌似最后也没给到你。他们不给你,甚至有些不待见你,是因为你这种人很难伺候,你的需求很模糊,你的心思他们总是难以猜透,当然了,他们也并不总是愿意去猜你的心思,更重要的是,你的诸多期待,在正常过日子的心态看来,往往是蛮不讲理的。过度的依赖性,还给你带来一个问题,就是你跟谁都期待亲密,而如果你所期待的亲密,在某人身上不可实现,你就觉得被辜负了,转而生出怨恨,那么,你可能上午还在释放善意,下午就会对同一个人恶意满满,这会让别人很困惑,让人反而想跟你保持距离,与你原本想发展亲密的初衷,背道而驰,也就是说,你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别人不知道怎么跟你打交道,最后是你都不知道该如何跟自己打交道,这几乎是贯穿你所有问题的一个核心主题。心理干预,当然是能解决你的问题的,因为从我的角度来看,虽然你这大半生都过得很苦,这的确是很不幸,但究其原因,不过就是简单的心理发展迟滞问题,也就是说,你从亲子依赖阶段,向个性独立阶段过渡的时期,出现了问题,没过渡好,本来你在三到五岁有一个发展时机,在十三四岁有第二次发展时机,现在看来,两次你都没有发展好,然后你就不得不以很幼稚的心态,面对大人的各类问题,包括学业的、情感的、生活的、职业的,然后你几乎一个都没搞好。那解决的问题也就很简单了,没发展好,就继续发展呗,心理咨询,不就是干这个事的嘛。”

这是一段很有蛊惑性、也很振奋人心的总结陈词,结果也如我预期,将悲悲戚戚的咨询氛围一扫而空,让她转而兴致勃勃地跟我探讨“接下来该怎么做”这种实际的事务上来。

围绕着“独立性欠缺”这一特点,我布置了两个任务,其一是做出明晰的个人财务计划,包括工资增长计划、贷款还款计划、个人储蓄计划三个方向,其二,是跟老公商议,如何进行夫妻共同参与的家庭财务管理、家庭事务管理,做出明确分工,并要求患者也要深度参与,不管从法律、情理上讲,这本就是跟患者密切相关,却一直被老公单方面承担。围绕着“身心状态不稳定,情绪易失控”这一特点,我建议她去找健身机构,让他们给出健身计划,包括作息、锻炼、饮食等等,这是有专业的人可以帮她做好的,而这个领域,我知道有用,但我是个外行,所以也别来问我,以后跟我沟通进度即可,同时,这也吻合她老公希望她增强体质、积极备孕这一诉求,所以按理说,只要她愿意去做,就没有任何阻碍。关于心理咨询的方向,先要明确依赖性人格障碍的成因,明确这个因素如何造就当下一系列身心问题的心理动力过程,再在接下来的为人处世中逐步克服、逐步修正,一直到能摆脱病态,能正常处世为止,需要个过程,这跟生理上的看病吃药不一样,不能想着一蹴而就。

然后我就结束了首次会谈。过后不到一分钟,就收到了她微信转账的两千元整,表示先预定十次的。这钱收的,让我有点喜悦,又有点堵心。

这是首次正式接诊心理咨询,我非常重视,咨询结束后,我腆着老脸,纠集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前辈,来开总结会,一共来了7个,两男五女。听完我的汇报之后,他们火力全开,把我骂得跟个孙子似的,若不是隔着网线,估计是要把我按在地上轮流摩擦。

对我的最为严厉的斥责,是我拒绝面询。很明显,我做了充裕的技法层面的准备,但根本没做好心态扭转方面的思想准备,还是抱持着试试看的态度,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并随时准备退出。这种自我防护的冲动,限制了我的思维,丝毫没有察觉,此一防御性举措,将对对方造成的心理伤害。再结合我之前推诿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就是一起灾难性的咨询事故,如果是他们带的新人,犯此类错误,妥妥的开除并终身拉黑,没得商量。

对我的第二个槽点,是我的忽悠神功。首次会谈,甚至是前几次会谈,抓不到关键,是很正常的,这个时候,比较合适的做法,是坦诚相待,直言自己还没看透,希望跟对方继续深入剖析,而不该信口开河,顾左右而言它,一旦形成错误的诱导,会阻碍双方对问题的进一步探究,甚至会带偏方向,造成咨询失败。而我的问题更为严重,因为我是故意带偏话题,用了避重就轻的手法,把一个很典型的、极大可能就是严重的边缘性人格障碍的问题,硬生生说成了稀松平常的“依赖性人格造成的生活适应障碍”。我也解释了,这是基于我的一个猜测,我觉得她是否继续咨询,最大的障碍,极有可能是在于,她的过往咨询经历、她通过网络学习到的各种观念,使得她对边缘性人格障碍的治愈,下意识地觉得是不可能的,我把边缘性人格障碍对极度亲密关系的病态渴求,跟依赖性人格障碍对亲密关系的渴望,偷梁换柱地混淆了一下,一般人根本发现不了。这当然不是什么好方法,但的确是个能帮她建立信心的举措,而如果放任她继续认定自己是边缘型人格障碍患者,是不可能治愈的精神疾病,那么,更有可能出现的局面是,根本没有后续咨询,她将永远带着这个标签,自怨自艾地过一生,直至某次自*成功。这从性质上来说,等于是我采用了一种特别激进的心理干预技巧,也就是心理暗示,替她决定了进行一次豪赌,如果我确实帮她治愈了心理问题,我就是妙手神医,如果在此之前事态崩盘,有其他视角参与进来,我就是乱诊断瞎治病的庸医,是心术不正的骗子,这毫无疑问将对她造成二次伤害,极可能是比过往的挫折更加沉重的心理打击。局面就是这样子,对我而言,是做人的品质的问题,是即将开展的职业生涯是否会提前画句号的问题,对她而言,是能否脱离苦海的问题,甚至是生与死的问题。不过呢,关于这个槽点的批评,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们当中,也有醉心于技法,而瞧不上所谓陪伴、支持的咨询理念,也就是说,也有人主张,咨询师应该依仗专业技能,很强势地主导整个咨询过程,而不要软绵绵地搞什么共同摸索、相依相伴之类的。然后他们自己就陷入了路线之争。

也不是没有表扬,特别是我最后给出的操作建议,倒是让他们耳目一新。患者找到我,反映的是心理问题,要求解决的也是心理问题,但我最后并没有给出心理层面的解决措施,反而是让她去做事情,去锻炼身体,这充分体现了我笃信身心一体论的治疗理念,这是他们之前极少接触过的处理方式。这种处理方式,在生活中其实并不稀奇,好比船体在远洋中漏水,正常思路是怎么补洞、怎么逃生,而更好的思路,其实是先把负重扔掉,让暂时用不到的人员全部坐进小艇或者直接先跳海,维修队先看看情况再说。潜藏于深处的心理问题,最终演化成实实在在的生活问题,是需要土壤的,遇到的处境、遇到的事、遇到的人等等,都在发挥着作用,能把心理问题化解掉,当然是最好,这才算真正的治愈,但很多时候,改变土壤,也能带来一定好转,最起码,能帮助患者摆脱当下的艰难困境,反向帮助克服心理问题。从“摆脱困境”这个最迫切的需求来说,任何有效的举措,都是要努力发掘和积极尝试的。而“心理问题当然用心理技巧来处理”这种自限性的理念,在他们正路子出身的咨询师身上,一直是理所当然毋庸置疑的,甚至患者也不知为何,总会掉入这种理念之中,也要求和期待咨询师这么做。

最终的局面是,关于我这边,大家基本达成一致看法:路子太野,拭目以待。

【第二部分:成长史与心路历程】

接下来几次咨询,以患者倾述为主。我只在关键节点,或者记忆被模糊、篡改的领域,适当引导,努力跟患者一起,来借助心理学视角,对她的个人特质、心理问题的来源及演化、持续潜藏的问题对当下生活的影响等等层面,进行了细致入微的探究。过程很不愉快,结果很锋利,把所有我能发现的问题,甚至是一些疑似应该有问题的地方,都翻到明面上,反复探讨,反复揉捏。后期对相关问题的纠正,是分项进行的,其中有些操作,事后被证明是无效的,甚至可说是治疗失败的,但就整体而言,患者在第一期咨询后,整个生活状态已焕然一新,究其缘由,就是此一阶段所带来的认知、领悟,已经为后续心理干预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可以说,对患者的心路历程的探究,既是发现问题的窗口,也是化解问题最好的切入点。

事情得从患者父亲说起,他已年近六十,由于诸多原因,当年没博得好出路,在家务农。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当年的初中生,大都是没什么文化的,仅能读书认字而已,也由于特殊的历史原因,就这么个学历,在村里也算少见的读书人,当兵退伍后进入村委会,混了个支书的职务,我跟患者谈了许多,也没搞明白村支书到底是干啥的、有点什么权利,只知道大小是个官,在村里可以横着走路。此子干了几年支书,由于做事不咋样,做人也差点意思,被罢免。按患者的说法,父亲为人专横,脾气暴躁,又爱逞口舌之快,是个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的角色,在任期间,无甚业绩,无非是家中酒局不断,卸任后就门庭冷清,很快沦为贫农。这个人生轨迹中,有个很值得关注的点,就是,患者的父亲,显然不是什么能人,但也不算坏分子,最起码,为官期间,品行是端正的,手脚是干净的,不然也不至于被罢免后那么快沦为赤贫。但是,这样的“好干部”,其实身上有很大的问题,就是务虚不务实,所谓务虚,表现为规矩很重要、面子很重要、地位很重要、别人的看法很重要,而所谓不务实,就是不热衷于苦钱,不会经营生活,对搞钱的门路不屑一顾甚至嗤之以鼻,可是,为了务虚,很多地方都是要花钱的,这就极易陷入死胡同,活在愤懑之中,既羡慕那些搞到钱的人,因为人家的日子过得好,同时又看不惯这些人,觉得他们在某些神圣的领域,差点意思。风光几年后急速跌落,算是经历了一穷一富,本该更能看透人心、世事练达,此人却走向另一个极端,每日喧嚷着人心败坏,又羞于出门,只能缩在家里耍官威,搞得鸡飞狗跳。这个急速转变,正好发生在患者小升初时期,不是患者心理问题的根本原因,但促进了问题的恶化。

患者的母亲,很没存在感,大概算个乡村版林黛玉。其人又倔又柔弱,因为是个小美人,凭实力嫁了个潜力股,后来发现是个坑货,又不甘心对生活认输,就奋力劳作,希望能撑起小家庭,但收效不大,毕竟男人太坑的家庭,要过好,真的很难。因此,其母的日常生活,充斥着不甘、怨恨,熬到中年,积劳成疾,落下一身慢性病,虽然手脚勤快,许多时候体力不逮,加上两个女儿都已远嫁,心性也平和许多。到患者开始咨询期间,患者对母亲既没有强烈的爱意,也没什么怨恨可言,觉得是一份寻常亲情而已。

患者的婴幼儿期,处于“不可知”状态,跟长辈们去问,都说是平平常常,没什么特殊之处。至于童年期,因为是农村娃娃,常有托别人照看的情况,据反映,患者小时候不认生、很好带,让患者印象最为深刻的,是太公很慈爱,而父母明显疏于看管,但在患者看来,这是好事情,因为自由。

这很尴尬,结合这样子的婴幼儿期和童年期,患者的心理问题,就像“天外飞来”。患者本人,确实有明显倾向,几乎是提前认定了,她心理问题的来源,是中学、大学期间的诸多挫折,并反复试图让我认同此理。我坚决不认同,反而觉得,肯定有某些奇怪的东西,混进了她的记忆,扭曲了她对某些人、某些事的感受,这不算稀奇事,无非是让她对自己的心路历程的逻辑线,有一种简单、明了、清晰的归纳,这种扭曲的误判,倒是省事了,但许多线头也就被湮没,只好用别的线头来替代,最终给人一种“就是这么回事”的总结,也就是,真实的假象。所以,我秉持野路子咨询师的泥石流风范,反复盘问,所谓大力出奇迹,在多次摁灭患者的暴怒、歇斯底里之后,刨出故事的另一面。

大致来讲,父母对小周老师的爱,算是及格的,吃饱穿暖,还有点零花钱,从开始记事到小学三四年级,患者只记得自己该吃吃、该玩玩,可算是很安逸的童年了。但在第三方视角的深究之下,还是能发现,局面没那么美好,有几朵乌云在飘荡。

第一件事情,是患者的姐姐,父母对其寄予厚望,悉心培养,将其视为家庭的希望,给与一切帮扶,让她上最好的小学、中学,图个望女成凤。对于患者,算是中年得女,且比姐姐小6岁,则更接近散养。患者以此为乐,一则小孩贪玩,其实不愿被苛求,二则,这对父母培养子女的手段,确实有毛病,姐姐也在大学期间,辜负所有人的期待,开始自暴自弃,频繁陷于抑郁之中,数次自残,多次自*未果,算是培养失败。每每谈及此番经历,患者总有“逃过一劫”之感,但事情其实还有另一面。所谓“散养”,就是自由自在,也是没有压力、没有目标、没啥要求的随性而作,凡事讲个开心就好,很多事,愿意做就做一下,不想做就放着,反正本来对她也就没啥期待。同时,若是两个孩子都散养,局面还能好一些,可姐姐是被培养的重心、是家居生活的轴心,很自然地,就显得妹妹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是个附属,久而久之,患者首先是对家庭事务没有了参与感,总觉得那是别人的事情,自己既不能提要求,也没法在其中发挥个人作用,不论喜不喜欢、愿不愿意,都只能去适应,患者薄弱的主观能动性,就仅限于如何在边缘之地找到某种可以偏安一隅的小角落,通过主动地、或是被迫地调整心态,让自己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能匹配这种边缘地位,也就是说,患者刚开始是不知如何融入,到后来就索性是放弃融入了。其次是,患者对“姐妹情”有误解,因为姐姐的意愿,是不可对抗的,就连产生不服气的想法,都算是某种忤逆,是罪过,当然了,这并不是说姐姐对小周不好,而是两者打交道时“姿态”方面的问题,说白了,就是平辈之间打交道,也要分出上下级,分出尊卑,分出压制者与被压制者,那就没有商量、没有探讨,而常常以“命令”的方式提要求,以“领导关怀”的姿态提关心,这是一种很不好的“对待人”的心态,因为这种心态,并不允许平等对话、友好磋商,也不容许“既允许一些为自己考虑的小自私,又要求一些为对方考虑的付出”这样子复杂的“既独立又亲密”的关系,只让人下意识地想去与人分个强弱、排个高低,这种心态一旦泛化,被套用在玩伴、同学、同事等等身上,当事人基本就注孤生。这都是很隐晦的问题,也差点在小周回忆儿时的自由快活、回忆姐姐对自己的关怀之情的过程中,偷偷溜走,之所以能被我揪出来,得益于两个小细节。一是患者回忆说姐姐是会打她的,在对她很失望、或者认定她犯了错的时候,这就很奇怪,兄弟姐妹之间互殴,并不稀奇,也无伤大雅,但往往都是为了争个什么、抢个什么,哪有是因为失望的,又哪来的一方对另一方做评判的资格呢,除非是有某种父母默许的授权,毫无疑问,这种姐妹关系,其实是一种变相的父权关系。二是小周有个表妹,聪明伶俐、开朗活泼,小周的父母,不知基于什么考虑,明显更疼爱那个小表妹,也时常公然表示,希望能有那样子各方面优秀、讨喜的孩子,对自家闺女很失望,这应该不是错觉,因为小周明确表示,自己在家的时候,父母毫不在意她的存在,肆无忌惮地抬杠、吵架、互殴,而只要小表妹一来,一切不好的事情就会马上停下,变得和和美美,父母都会耐心地、和善地逗弄小表妹,且毫不吝啬溢美之辞,这搞得小周对这个表妹的感觉,很矛盾,既不想她时常来,因为她一来就显得自己干瘪瘪的,完全被无视,抑或被当成反面教材来说道,又想她时常来,因为她一来,自家爸妈就能像正常人一样了,自己也才能真正放松下来,愉快地玩耍。

第二朵乌云,是上一个问题的延伸,但又触及到另一领域。患者明显地,常年生活在一种“无所归依”的恐慌之中,这很奇怪,因为她父母健在,姐姐也嫁在昆明,这显得很不合理,与她实际处境完全不匹配,那就只能是某种固化的情结在作祟,我顺着这个思路,逼迫患者做了一些探究。原因也不算复杂,只是有些悲凉。

子女的诞生,意味着父母的角色转变,这是自然而然的。为了应对这种转变,父母理所当然要做一些调整,以迎接新成员的到来。这包括心态上的调整,今后在考虑家庭事务的时候,就多了一个因素,所做的决定,需要兼容这个新成员的各项需求,肯定跟之前不一样了;这也包括资源分配上的调整,一个新成员到来,那么所有人的生活空间、生活资源,都需要重新分配;情感分配上也要调整,爱、关注、陪伴等等,都要有一份给到这个新成员;还有生活节奏上的调整,人类的新生儿还是难伺候的,对父母而言,各种轻松自在、各种*浪贱,就永别了,变成一种既能兼顾工作挣钱、又能照顾好小孩一系列需求的生活安排;这甚至还包括人生价值规划上的调整,有些人会为了照顾家庭,牺牲一些很好的发展机遇,当然,这并不值得抱怨,家庭和美、子女成器所带来的的价值感,不见得输于事业有成、日进斗金。我所见到的最多的人,是喜迎这种调整,因为这本就是充满欣喜的历程,当然了,也有一些人是被迫接受这种调整,诸如百步穿杨、奉子成婚等等,但最后也是接受了,也是调整好了,反正新生儿不关心父母是如何调整的,只要调整好了就行,小孩就觉得舒适、踏实。但是也有一种非常极端的情况,叫做拒绝调整,因为觉得没有任何必要,何谓没有必要呢,骨子里就是太把自己当人了,又下意识地太把别人不当人,哪怕自家孩子他们也会如此对待,所以,自己已经习惯的生活态度、生活观念、生活方式、生活节奏,就无需任何调整,而新成员的加入,就适应原有这一套即可,能适应就尽快适应,不能适应就爱咋咋地,没资格做其他要求。我在谈论的,是患者在自己家里,却没有专属或分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客厅是共用的,而患者是最没话语权的一个,当然了,姐姐也没什么话语权,卧室是跟姐姐共用的,但那原本就是姐姐的小领地,这不是说姐姐有什么欺辱、排挤患者的言行,而是这种分配,天然就带有主客之分,有借用、寄居的色彩,父母的强势介入,是可以消弭掉这种色彩的,将其转变成一种“有大小之分,无内外之别”的姐妹关系,但父母懒得管,甚至为图省事,勒令妹妹去适应姐姐,则会加强这种寄居的感受,这种从属状态,让人无法归依。我在谈论的,是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到来,是无关紧要的,是“顺带养着起”这种待遇,小孩希望得到父母的肯定、表扬,哪怕是批评,或者严苛的要求也好,最起码,这表明自己是受重视、受关注、受期待的,而不是被遗忘、被漠视的,可是,这些好东西,都给了姐姐,相比之下,对患者没要求、没期望、没关注,像充话费赠送的野孩子,这根本就没法形成强有力的、令人踏实的情感归属,也就是说,这样的长辈,让人无法归依。我在谈论的,是父母在小孩面前,总是要回避或隐藏一些东西,比如恶意、脏话、负面情绪的宣泄、激烈的冲突等等,因为小孩很多时候,无法承受这些东西,甚至无法理解,这对大人而言,只是不爽,可对小孩,往往带来绝望、崩塌的糟糕体验,如果父母完全无视小孩的存在,当着孩子的面,肆无忌惮地抬杠、争吵、互殴,小孩就会觉得自己是一朵浮萍,一朵毫无存在感的浮萍,在别人想到你的时候,就逗你玩一下,满足一下你的需求,而他们也会很随意地遗忘了你,当你是空气,忙活在与你无关的喜怒哀乐之中,这样的家居氛围,是完全不容纳患者的个人意志的,也完全不在乎患者对此抱有的态度、期待,留给她的,只有以某种方式适应别人,简而言之,相当于说,这是你的地方,又与你无关,这样的境遇,让人无法归依。

这种无所归依的感受,对个人的成长,是毁灭性的。小孩需要对所处的小环境,产生双向的归属感,我是属于这里的,这里也是属于我的,从而形成踏实、安全、可把控的感受,继而演变成舒适区的概念。小孩需要对某些人,产生强有力的情感联结,进而有一种无需论证,就下意识地认定,这些人,是全心全意地对我好的、是为我考虑的、是关注我的,这种莫名信念非常重要,它会让小孩去外边面临困境的时候,有心理支持,因为坚信,不论当下处境如何恶劣,我总有可以退回去的、令人踏实的地方,因为那里有可信赖的人,他们会无条件支持我。它也会在家长开始引导、教育小孩的时候,也就是教化的过程中,让小孩进入一种混乱的状态,而不是敌对状态,因为正是这些值得信赖的人,在要求小孩做一些令其不理解、不喜欢的事情,会感觉这些人不再那么亲善,但又没严重到不值得信赖,在是否接受这些要求的取舍上、在是否觉得他们还值得信赖的评判上,小孩就会陷入一种拮抗状态,在正反两种压力的此消彼长中,最终做出一系列带有个人特色的选择,完成社会化历程,如果没有这种强有力的情感联结,教化过程将是一个充满压迫、充满敌意的过程,小孩最终形成的,将是带着屈辱感的妥协、潜含报复欲的表演性接纳,有一种“我不得不如此,但我一点都不想”的感受,久而久之,就习惯了以假想的、先入为主的、充满敌意的视角来看待人、看待事。

第三朵乌云,是关于患者在亲密关系中的焦虑感。虽然患者起初还是认定,这种焦虑是后来造成的,与幼儿、童年期无关,但我作为咨询师,认同这个观点就太不专业了,所以也要刨一刨。其实从首次会谈中,我就认定了患者的亲子关系,属于焦虑型依恋,这不稀奇,无非是在哺乳期,因为婴儿天生的气质倾向,以及照顾者的一些工作疏忽,共同作用之下,造成婴儿对照顾者有“无法割舍又不充分信赖”的感觉,一般来说,婴儿最熟悉和依赖母亲的触感、气味等,当母亲不在时,婴儿就焦虑,因为担心自己被遗弃了,母亲再也不回来了,当母亲杵在身边时,婴儿还是焦虑,因为这个人会莫名其妙就消失掉,总之,这个不靠谱的母亲,表现得好像完全搞不懂自己的需求,显得无法预期、莫名其妙。而我关注的核心,是这种焦虑感,为什么在后来的成长过程中,没有被削弱、被收缩,看起来反而是被扩大化了,被套用到了各种关系里边,另外,结合患者的整体表现,那个“小时候不认生、很好带”的评价,就显得好敷衍的样子,我觉得,这里边一定是发生了某些事,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事情,得捋明白。

这里的事情很重要。仔细探究之下,发现在患者还是小屁孩时期,父母的感情,就出现颓势,濒临破裂,温情和体贴被消磨殆尽,只剩下无尽的抱怨、攻讦,于是乎,父亲就显得脾气暴躁、独断专行、小气不愿与人分享、情绪失时常失控,而母亲呢,就日常不甘心、满嘴抱怨、情绪也时常失控,这其中,母亲的表现还算好一些,患者依旧能从她身上感受到爱意,但也充满失望,因为这个家的这种日子,太难熬了,母亲其实也难辞其咎。前边说过,患者很喜欢被散养,因为可以出去自由玩耍,可细问之下,也没问出啥好玩的伙伴、有意思的事,那么,为何还沉迷于出门去呢,无非就是不想在家呆着,很明显,这压根儿就不是指向快乐嬉戏的出去玩耍,而是旨在短暂喘息的逃离,逃离自己的家,就是这样的,乍看很搞笑,细思又极悲伤。患者对童年的回忆,大都被锁定在自由自在地在外晃荡,现在被我要求,聚焦在家庭生活上,却两个词就能概括:压抑和恐惧。这不是家,也不是港湾,这更像一个战场,要么硝烟弥漫,要么暗潮涌动,父母根本没法安安静静地过日子,因为父亲最爱呈口舌之快,喜欢吹牛,沉迷于回忆往昔的“光辉岁月”,尤其是那些个,他还没有沦为平庸时的老黄历,母亲当然是冷嘲热讽,然后毫无征兆地,就开始抬杠,饭可以不吃,日子可以不过,就是要争个输赢,杠个痛快,眼看要落败的一方,就赶紧扯出一堆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于是演变成争吵,越吵越激动,就动起手来,一个是四体不勤的男儿汉,一个是常年劳作的小婆娘,倒也打得有来有回,屋里是两口子在尽情宣泄,屋外是鸡在飞狗在跳娃娃的世界在崩塌。因为是毫无征兆,所以不可预测,所以不管他们打不打,只要在家就是压抑。

基于此,也就能理解为何其他长辈的回忆中,患者是不认生的、好带的,其实并不是她骨子里温顺乖巧,而是逃离了那可怖的家居氛围,自然心情安怡,因为不想被送回去,自然表现得乖巧。也就能理解患者对姐姐、对表妹的复杂态度,一则嫉妒他们处处优秀、受尽宠爱,二则又渴望她们的陪伴,因为可以做个伴,共同面对这种不可控的灾难,而且,表妹在的时候,这对父母的表现,往往是挺好的,慈眉善目,说话也温柔,原来被无视的,从来就只有她一个。

这也是一段充满毁灭性的成长历程,首先,是患者对亲密对象的焦虑感,没有在后续安稳、舒适的生活环境中被弱化、扭转,反而因为父母造就的,充满不可控、充满痛苦的生活氛围,得到了反复强化,甚至还有其他的东西混了进来,最终成型为“越是亲密的人,越不值得信赖,因为他们是不可理解、不可预测的,而以他们为代表的整个世界,是恶毒的”这一信念。其次,是患者的主观能动性彻底不发展了,因为没人在意她的所思所想,没人尊重她的个人意愿,她也就不再表达,反正不会有任何回应,代价是,患者放弃了对生活的把控感,反正也把控不住,你再怎么计划、再怎么满怀期待,身边人因为点鸡毛蒜皮的事情闹起来,你的生活也立马被拖下水,你的所有个人努力,也将被清零。也就是说,你的生活能否过好,完全取决于别人对待生活的态度,而你在其中发挥不了任何作用,也没有你的生活、你的人生这种说法,有的只是由别人决定的共同生活,所以,也就不用费尽心思做努力、做计划、做期待,找个好姿势,来偏安一隅,是唯一的选择。最终,患者变成了一条内心毫无波澜的咸鱼,封闭了进取心、价值感、*等等东西,开始习惯性地混日子,继而,诸如拖延、懦弱、懒、无聊乏味等等毛病,也开始显现出来,具体来说,就是别人要求做什么,她就去做,自己是什么都不想去搞的,做事也没激情,玩乐也不痛快,要么想睡觉,要么想死,要么就幻想奇迹的出现,比如某种完美的契机、某个完美的人,会来拯救她,虽经常为此焦虑,但往往无可奈何。主观能动性丧失的问题,是患者所有问题里边,我认定为性质最恶劣、影响最深远的问题,因为没有主观能动性的人,已经不太能称之为人了,更像是一具没有感情的等死机器人,而患者所纠结的那些,在亲密关系中的爱与恨、苦与痛等等,跟这个问题比起来,简直可以不当回事。

患者小学期间,没有提起有价值的经历,可能是记忆有所缺失,也可能是校园生活确实平平淡淡,患者也适应良好。

生活的明显变化,发生在小六到初三这几年,因为记忆的内容太过丰富庞杂,许多事件,又其实是对同一问题的不同侧写,我就只抓了其中的几条主要脉络来进行梳理。

第一个变动,是父亲在村委会的职务被撤掉了,之前的生活,是外强中干,虽不算富裕,面上还算过得去,之后的日子,就几近于赤贫了。父亲当惯了干部,是不善于农活的,做买卖又没门路,可算是忽然变得一无是处,虽然也还爱摆摆架子,威风是耍不起来了。父母在家,还是爱抬杠、爱拌嘴,但母亲对家里的贡献,显得越来越重要,俨然是顶起半边天还多,自然腰板也硬气了,冲突也开始止于争吵和怄气,不过又玩出了新花样,当吵到一定高潮,就突然刹车,开始拉着两闺女,来评评理,来表个态,说说更支持谁。这种理,肯定是没法评的,这种态度,也是没法说的,所以患者还是深以为苦。这种苦,是无法逃避的,就连去了学校都逃不掉,患者父亲就曾找到学校来,名义上是来看看闺女,其实是在家吵架吵输了,心里委屈,要求患者来评评理,这上哪儿讲理去。同时,父亲身上斤斤计较、睚眦必报的特点,开始慢慢显露,患者的言行,甚至是某个态度或者看法,如果让父亲觉得不高兴,觉得被触犯了,就必然招致无休止的恶性报复,要么是被骂成忤逆不孝的畜生,或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有时会是冷暴力,有时是逼迫患者听他念叨心酸往事,列举他为儿女们做出了多大的牺牲,如果不是为了养孩子,他肯定早就飞黄腾达,也不用受这份穷窝囊了,总之,关于怎么让子女难受,让子女身心备受煎熬,父母往往最会搞。患者明确表示,自己性格懦弱、不敢表达愤怒,就是父亲这无处不在的报复心造成的,因为害怕被报复,所以才不敢表达,关于此一观点,我不置可否,算是姑且存疑。因为到了咨询中后期,患者在家中、在单位,算得上是个很不好惹的货色了,这个点也就被遗忘,没有再深究。

第二个变动,是姐姐辍学了。其中的是非曲折,咱先不论,先说说这造成的后果。最直接的影响,就是父亲的傲骨被撅折了,父亲之前仗着干部身份,威风八面,后来这身份没了,就仗着两闺女学习优秀,也觉得自己不输别家,父凭子贵还是指日可待的,现在可倒好,啥也没了,很快沦为一个窝里横的宅男,可在家也没法痛快地耍横了,因为婆娘也是又倔又硬气,往往也只能找子女来撒火,折腾子女的手段,也从之前的打、骂等手段,慢慢转变成了卖惨、讲道理等等。人生被经营成这样,也算惨不忍睹。

第三个变动,是家里重点培养的对象,转移到患者,也就是妹妹身上来了。这个事很有意思,因为父母口口声声说重点培养,对患者来说,无非是提了一堆的要求和期待,诸如要考第一、要上名校、要给家里长脸等等,但对于能给到的具体帮扶,比如要不要转个好学校、要不要找课外辅导等等,则闭口不提,这个脑回路,很迷。所以,所谓的重点培养,本质上就是对小孩毫无道理地、不加节制地施压,所以姐姐悍然辍学就好理解了,很明显,顺从父母的意愿而做的人生规划,早晚是要走上绝路的,患者本来一直表现不错,但在重点关注后不久,学习状态彻底崩坏,表现出抑郁、焦虑、注意力无法集中等症状,这个时间点,刚好大致处在患者上初三的时候,结局很惨烈。

第四个变动,是那个品学兼优,承载着家庭之希望的姐姐,堕落了,当然了,按照姐姐的视角,应该是放飞自我了。从此,那个处处优秀,时不时给患者加油打气的姐姐,变成了一个搞对象混社会的陌路人,按患者的理解,这直接造成了患者高中三年都过得无比压抑,因为姐姐忙着放飞自我,既不能当领路明灯,也不来做知心姐姐,患者觉得她这是背叛了自己,抛弃了妹妹,简直不可原谅。患者如此认为,我还是不置可否,只做了一条补充,就是,患者在当时,根本没法从“姐妹”这一平等的身份去理解姐姐的所思所想,而总把姐姐当成榜样一样的存在,因为异化了姐姐,不把其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也就不容许她有失误、有瑕疵,所以,患者自身的责任要更大一些。同时,我觉得高中过得不好,应该是一系列因素造成的,比如适应障碍、发展障碍、家庭的干扰等等,但我苦于此一阶段,患者记起的事件实在太多,再多花时间,在此刨根问底,不一定是个划算的工作,也按姑且存疑做了处理,然后,应该是,又被遗忘了。

患者对于高中生活,没什么详细记忆,大体上平平淡淡,除了姐姐的事情有些耿耿于怀,倒也没有其他,我的看法,应该是得益于高中读的寄宿制学校,离家远了,事也就少了。

大学读的是师范类院校,患者本人是没什么想法的,大体是遵从了父母的意愿,图的是将来好找工作,趁着考研热,她也考了研,成了个研究生。大学期间,说是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但结局很不好,我两多次计划要谈一谈,都没能开启这个话题,所以至今是个谜。值得一提的是,患者本科期间、读研期间,都有助学贷款,因为父母开始哭穷,说再也无力供读,希望子女争气,自己的账自己将来去还,后来严重到生活费也无以为继,患者还要勤工俭学挣生活费,但磕磕绊绊地,也这么过来了。可是,逢年过节,家中聚餐时,父亲有时吹牛,吹嗨了,表示自己还是有点能力的,家里也不那么差钱,而在此期间,家里修葺了老屋,父亲还买了摩托车,小几万是随时掏得出来的。每念及此,患者心中总是五味杂陈,心情很复杂,一是觉得自己学业毕竟也没有断,不再消耗父母,倒也没啥值得耿耿于怀的,可想到自己求学路上,吃的那么多苦,再对比别人的大学生活,心中难免悲凉。还有一事,就是大四的时候,患者在家休假,不慎被猫抓,因为是村里散养的猫,患者很担心狂犬病的问题,可父亲明显是不舍得疫苗钱,一再坚称不会出事,他愿拿性命担保不会出事,若再敢怀疑,就是质疑他,就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所以就没打疫苗,算是不了了之,按照患者还能来找我咨询来看,果然是没出事,因为这个病,是必死无疑的。但比较过分的是,父亲时常找患者谈心,希望她好好争气,将来好孝敬父母、回报家庭,患者对此无比愤怒,然后又是关于忤逆不孝、白眼狼之类的争吵,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大方向来讲,患者的主要困境、主要冲突,在高中、大学、研究生期间,已经发生了转移,原生家庭所带来的,越来越趋向于是一种干扰,而主要问题已逐渐转移到了学业、婚恋、职场相关问题上来。

研究生三年,按照患者的说法,自己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本科期间的情伤,造成了对爱情的幻灭感,同时,一直所期待的,寻找一个全新的伴侣、组建一场全新的亲密关系、展开一场全新的人生路这一期待,也跟着幻灭,父母的差劲表现,姐姐的自我放弃,相当于在这种幻灭中,又累加了两记重锤,生活对她而言,就是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什么事都不想做,反正也做不好。学习与生活,在幻觉与真实之间交缠,连记忆都是混乱的,突然又蹦出个事出来,突然又觉得那事不一定是真的,搞得我也不知所措。最后只能从研三开始切入,因为她老公就是此时出场的,所经历的事情,相对有迹可循一些。

患者的老公,家境殷实,本科毕业后,被安排进了效益挺好的一家单位,名下有一套房子,一辆轿车,闲暇时间就去大学里打球、看小姑娘,对患者算是一见钟情,想办法打听到联系方式后,就开始死缠烂打。刚接触时,老公表现为温柔体贴、耐心细致、善解人意,患者沉浸在幻灭感中,是个没有感情的等死机器人,所以对这个优质小伙的出现,表现为不主动、不拒绝、爱咋咋地,所以,两人很快上床,且从不采用保护措施,这对于治疗后期,开始恢复正常的患者来说,是完全无法想象的事情,但在当时,也就那么发生了。就因为此,患者很快意外*,考虑到刚读研三,选择打掉,但两人也就此明确对象关系。这个小伙子,我个人是比较欣赏的,确实是热心肠,且出手大方,处对象期间,患者父母得知此事,多次前来看望,顺带哭穷,并抱怨生活困难,未婚夫就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做得面面俱到,患者父母万分满意。处了将近一年,也临近研三毕业,感情走入困境,因为蜜月期已度过,两人磨合得不太好,未婚夫本人、以及与他结婚后可预见的婚姻生活,都明显不是患者真正期待的,同时毕业又是个契机,好好搏一搏的话,是有一定机会,能在全新的平台上,抛开过往、开启新的人生路,因此患者本人是倾向于分手。其实本来她也半梦半醒、半推半就,没投入什么真感情。患者这一想法,遭到自家人激烈抨击,认为她这是不识相、不懂事、不惜福、作,但患者还是倾向于顶着压力分手,可此时又发现自己意外*,未婚夫全家、患者家里人对此都无比欣喜,觉得这是最好的结果,要求患者开始安心养胎,未婚夫家里发动关系,给患者安排了一个教师岗位,同时拿出近一百万现金,首付了一套江景洋房,打算作为婚房,因为男方名下已有房产,患者坚持将婚房产权落在她名下,就这样,患者就稀里糊涂、半推半就地奉子成了婚。婚后养胎不顺利,胎儿自然流产,除了患者本人,所有人都很失望,但也不算太过份,大家都只督促她调养身体,积极备孕。

新婚期间,男方表现很不错,哪怕在孩子掉了之后,也不改初心,依旧温柔体贴,毕竟是下了血本抱得美人归,这不稀奇。可是女方就开始作妖了,这也不稀奇,患者本身对这段感情就不甚满意,是诸多外部因素造成的半推半就的婚姻,其实女方心中一直都有“被算计、吃了亏”这种很不甘心的感受,而她本人又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其实根本不适合结婚,因此,在新婚头一年,患者就表现出多疑、猜忌、霸道、蛮横、懒散、漠视家庭事务等等诸多问题,这都是以她老公为矛头的,所以勉强还能压得住,毕竟女方只是有毛病,不是心术不正之人。更核心的冲突,是女方对原生家庭,有指向恐惧的排斥感,而男方对原生家庭,有指向互帮互助的归依感,因此,女方表现得不近人情,男方则是个没有立场、爱和稀泥的家伙,所以,不管是跟哪边的家里人打交道,夫妻双方心里都很不舒服,而且看起来也没啥折中的方案。

婚后一年左右,男方开始收缩感情,目的应该是自保,避免越多付出,越多受伤。在老公转变之初,女方很是愤怒,这没办法,边缘性人格的攻击性,就是这样,在别人来跪舔时,就要想着法折腾人家,说是为了考验真心,其实也是在享受,享受这种能把别人耍得团团转的快感,因为世界本就是恶毒的嘛,其实是当事人在情感领域,挺恶毒的。夫妻矛盾最为激烈就是这一时期,期间,男方有掌掴女方的暴力行为,有强迫性交的暴力行为,但女方也不以为意,因为跟自家爸妈比起来,这不算什么暴力,毕竟是文化人,家暴都很温柔、很克制,当然了,根本原因在于,想办法激怒男方然后看他如何应对,本就是女方搞事情的初衷,因为就算如此,也好于被无视。

激怒男方,以胡搅蛮缠刷存在感的策略,并不成功,无法让男方恢复成新婚期间温柔体贴的模样,于是女方开始调整策略,“做了很多向男方示弱的事情”,但也没什么明显效果。当然了,我反复盘问,也没问出什么女方实实在在地向男方示好的事情,大概齐,就是不像之前那么折腾他了吧,所以,没有效果,应该是挺合理的。两人这么又苦熬了近一年,女方患上备孕焦虑,一边积极备孕一边食欲不振,且体重急速下降,同时患上性交恐惧,排斥性爱,觉得事前、事中、事后都毫无快感,而是充满焦虑、恐惧。男方也明显性欲衰退,生活苦闷,除了去上班挣钱,对别的所有事情,均无兴致。最终,女方身心状态先崩溃,开始寻求专业帮助。

以上是女方心路历程的框架,但其中有些细节,因为独立性较强,并未展示,但也较为重要,需要谈一谈。

首先是关于熏染的问题。患者是痛恨自家父母的,厌恶他们这样的人,厌恶他们这样的人生,厌恶他们对待人、对待事的方式方法,可患者最后并没有活成完全不同的人,因为常年跟这两人生活在一起,或多或少还是模仿、学习、吸纳了他们身上的诸多行为方式。比如说,患者的老公,就很怕被她逼着“讲道理”,宁可冷战、宁可吵架,也不愿跟她讲道理,这都无需多谈,患者讲道理的目的、手段等等,跟小时候她爹妈基本一样,就是通过挑战耐心,像熬鹰一样,逼迫对方接受某种无理要求。此外,不管遇到什么事,患者第一反应,往往就是给所有家人打一遍电话,要让大家来评评理,这也很耳熟,最为排斥此事的,其实是姐夫,因为每次评完这种理,姐姐的状态就会很疯癫,所谓“评评理”的本质,其实是不能就我一人难过,你们都得被卷入,谁也别想躲得开,直到事情得到一个能令我接受的结果,这个结果出现之前,我就折磨你们所有人。当然了,我在此谈论的,不是所谓的原生家庭宿命论,而是一种察觉的问题,因为在第三方视角下,这种陋习的延续其实是一目了然的,只是当事人见惯不怪,难以自己察觉,既令别人不痛快,也限制住了自己,如果能刻意去反省,其实是很容易自我察觉、自我调整的。

其次是心结的问题,说白了就是一直都有,但是面目难辨,也长期未被满足的愿望。患者对于想成为怎样的人、想过上怎样的生活、想遇到怎样的人、想被人如何对待这些问题,虽然无法具象、清晰地描述,但其实打小就有大概齐的方向,这形成了一种情结。但这个东西就比较玄妙,如同在她内心某个角落,倔强燃烧的小烛光,持续对她的人生形成影响。比如说她读研期间,死亡的念头其实一直交缠着她,可并未被付诸实践,能让她在那么糟糕的局面下,还浑浑噩噩地挺了过来,我认为这个情结的作用居功至伟。而到了结婚之后,她的表现又更多的是不死心、不接纳,这就成为她放下身段、全身心融入小家庭的最大障碍,究其来源,我认为这个情结发挥的坏作用,是最大的,品行障碍等等问题的影响,反居其次。所以,从我的角度来说,如何把这个情结打磨成型,成为一个具象的、可期待的、可追求的东西,然后学着与之相处,是个更重要、更基础的任务,比那些修正性格缺陷、克服品行障碍等等工作,更有价值,或者说,这个工作还没做好的话,修修补补的工作,其实根本有不起源源不断的驱动力。

【第三部分:心理干预】

心理分析是我的强项,而心理干预是我的短板,这几乎是初期与我接触的所有求助者,对我的一致评价。因此,在处理小周老师的问题时,频繁出现尴尬局面,就是,我已清晰地定位了问题所在,然后我两大眼瞪小眼,不知该如何处理,一到此情景,我往往老脸一黑,她也就心照不宣,偶尔放过我。不过这并没有形成实质性障碍,毕竟作为一只野生咨询师,我也不是吃素的,既然不知道该怎么治疗,就索性东一锤子西一榔头乱敲,因为是个知道得多、实践得少的理论派,我直接祭出了学术派的惯用伎俩,就是,把能想到的所有疗法,都拿来试试,行就行,不行再换别的。大概总结下来的话,我给小周使用过精神分析疗法、行为疗法、交互疗法、认知领悟疗法、现实聚焦疗法、咨客中心疗法、格式塔疗法、存在主义疗法等等,算是大杂烩了。治疗是分项进行的,反正就是,一旦发现个问题,就想办法搞这个问题,直到搞出个接结果来,有些治疗,效果还不错,有些治疗,纯粹是来搞笑的,所以,也没法说整个疗效怎样这种评估,关于如何干预、以及干预的结果,我还是分项来叙述。

心理干预1:意象整合

在对患者做心理历程的梳理期间,有个现象的出现,让这个工作变得很难搞。为了明确地知道她所经历的事情、所遭受的对待,以及她对这些事情的应对、感受等等,就需要明确,她的父亲、母亲、姐姐分别是怎样的人,她在叙述一些不好的经历的时候,这些人就是自私的、无情的、刻薄的、冷漠的,这本来也没啥,可当我要给这个事下定论的时候,她又会反对,因为爸妈对她也有好的时候,姐姐也还是关心她的,比如小时候还带她玩,还给她买零食等等。然后我就疯了,她甚至会拿高中时姐姐的不好,来否认小时候姐姐的好,拿小时候爸妈的好,来否认大学期间爸妈的不好,反正就是变来变去,所以她眼中的这些人,就既不是这样子、也不是那样子,同时既是这样子、也是那样子,那到底是什么模样呢,有时候挺好有时候挺渣,一切随缘。很快我就看明白了,这个小姑娘,缺乏意象整合的能力,就是说,她在看待某个人的时候,没法同时看到这个人的好与不好、特长与缺陷等等,继而形成一个能兼顾各项特性的综合性评价,继而以这种评价为前提,摸索到与之打交道的基本态度,而且是,越熟悉的人,她的感知就越模糊不定。

针对此情况,我下了个任务,要求她针对父亲、母亲、姐姐,把觉得他们好的方面、不好的方面,各罗列十条,可以是他们的所作所为,也可以是患者对他们的看法。我给了她一星期来做这个事,结果她啥也没整理出来,一则,她不觉得这是多么有必要的工作,二则,她确实去做了,但发现这是个令她很不舒服、很焦躁的事情,根本没有初看起来那么简单,很快放弃。她的态度,我是不答应的,所以决定用咨询时间,来帮她做这个工作。因为我的强势介入,这个事就变得有意思了,当她沉浸于对过往的愤懑之情时,这些人是恶毒的,患者会把他们在生活中的自私、冷漠等等,一件一件翻出来控诉,这个时候,我就适当地提醒她,这些人,也是曾经照顾她、关爱她的,比如她刚说过的这个事、那个事等等,然后坐等她死机,而当她讲起当年的一些趣事、一些快乐的片段的时候,我又得提醒她,正是这些个人,当年是给过她沉痛的伤害的,比如她说的这个事、那个事等等,然后再坐等她死机。所谓死机,就是长达五分钟、十分钟的沉默,她明显是有千言万语,但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让如同机关枪一样喷射的思绪,出现卡顿。我本来是打算各梳理一些,然后再做对比总结,以及整合工作的,但是,就这么反反复复之中,已然产生了两个出乎我预料的情况。第一个情况,是在咨询期间,患者很痛苦,有一种世界逐步崩塌的感觉,而这种痛苦,她觉得,是我在刻意为之,因而我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宽厚慈爱,骨子里是个冷酷残忍的人。她的这个感受,大体上是对的,信奉大力出奇迹,而忽视人文关怀,一直是我的个人风格,正因为此,他们才会称我为咨询界的泥石流。我这么做的目的,确实就是通过暴力手段,蛮横地冲击她过去看待人、看待世界的固有模式,让她习以为常的那套模式,出现功能障碍,最好是瘫痪掉,然后再坐等另一套模式开始慢慢成型。我预料到了她会很很难受,但没想到是如此暴烈的痛苦,原有的思维、视角,原有的理解人、理解事的方式,总会被我导向虚无和荒谬,导向莫名其妙、无法被理解的死局,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局面,因为这种局面下,整个世界,以及身处这个世界的人,都是荒诞的、虚妄的。对所属的关系的感知,是人的社会化属性的基石,人就是在对待他人、被他人对待的互动过程中,形成对他人、对世界的客体意象,表达为“这是怎样的一些人,这是怎样的世界”,而这一切,又最终会映射入自我意象,表达为“我是怎样的存在,我该如何与这些东西相处”,这个工作永不停歇,所以无法刹车,也不用唤醒,只要人还活着,哪怕是睡着了,甚至是植物人、濒死之人,只要细胞没死透,神经中枢集群就永不停歇地做这个工作,是最有力量的本能之一,只需稍加引导,然后坐等它发力即可。这确实是个危险的游戏,利用的是本能,挑衅的也是本能。第二个变化,是她开始不会跟身边的人打交道了,甚至是完全无法面对这些人,连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反复来问我,该怎么应对才好。我这里从来都没有现成答案,所以这位近三十岁的研究生,不得不像两三岁的稚童一样,开始殚精竭虑地考量,开始小心翼翼地各种试探,学着去跟这群最熟悉的陌生人打交道。

这是一个持续进行的工作,没有所谓“完成”的时候,后来,这种先抓关键点再做整合的视角,我们还拓展到了如何看待老公、看待领导、看待同事、看待咨询师等等领域,但是节奏就温和了许多,冲击力也没有那么强。但是,还是有一些标志性的事件出现,反映了患者看待人、对待事的视角、心态,开始异于过往。在七月份,也就是我们开始咨询近三个月的时候,患者的母亲,因为气短心悸的问题,到医院求医,当天花费近一千,医院表示,因为是老年慢性病,后续的养护、治疗花费,要再准备两三千,一家人谈论费用期间,患者的老公表示要拿出五千,说用于孝敬老人,但被患者拦住,后来老公偷偷把钱转给姐夫,让姐夫代交给岳父,患者从姐姐口中得知此事,要求退钱,然后另行商议这笔费用该如何各家分摊,遭到父母、姐姐姐夫、老公的一致愤慨,觉得她这就是无事生非,是要搞事情。

其实所有人,包括我,都能明显看出来,小周老师,她变了。我和她一直在等这种变化,而身边那群人则是不适应这种变化,患者搞不搞事情,我不太关心,反正我是要搞事情的,所以我掏出小本子,开始跟她探究这些人的所思所想,结果让我很惊喜,患者确实有些能说得明白的看法了。她爸一直哭穷,但不可信,因为最近他正嚷嚷着想升级摩托车,要老有所乐,所以是不想花自己钱,同时,小女婿主动来承担,又出手大方,正说明闺女嫁得好,自己又得钱,又显面子,自然是觉得,此事非如此不可,她爸最喜欢摆大家长的姿态,经常作为过来人、作为长辈,训导别人的生活,他已经表示这事挺好,却被人跳出来反对,不免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同时,最让患者感慨良多的,是与此相关的另一个事,在她新婚之际,她爸就以老有所养的名义,要求子女们,每年给老人生活费,其他医药、杂事等等,又另行分摊,对小女婿而言,这有点打擦边球,像是娶老婆的附加条件,当然只好“开心地同意”,可对大女儿一家,因为本身不是很富足,经常不能如数拿钱,她爸倒也时常表示体谅,主要是态度到位就行,所以,在患者看来,这个老父亲,让他想着为子女做点付出,他是万般不乐意的,他都还每天琢磨怎么从子女家里抠些好处,但是,让他搞得子女生活惨淡,或者坐看子女衣食无着,他也是不忍心的,总体来说,既不是面目可憎的混蛋,也不是值得信赖的慈父,对他抱有期待的话,他总是要令人失望的,但也没必要当成坏人来对待,有理有据地正常交往就好。母亲一生勤俭,舍不得花钱,现在身体垮掉,其实是长期小病拖大病造成的。在刚开始,关于这钱应该怎么出,她妈并没有态度,反而更关心患者是否跟老公闹矛盾,但过后不久,就转变态度,抱怨患者是在搞事情,这不难理解,因为自从显出老态,她妈的心性就跟之前大不相同,也没了主见,只希望维持一家子和谐团结,大家怎么说,她也就怎么认为,如果患者好好说自己的苦衷,估计她又会改变态度。至于姐姐姐夫家,确实过得拮据,需要出钱的地方,能躲过去当然最好,但也不是说他们没良心,但凡家里有事,他们出钱出力,都是会第一时间出现的,这次的话,患者虽然能理解他们,但心里还是生气,因为太精明了,特别是后来,大家都有情绪,明明是他们自己想躲事情,又不想承认,反倒骂别人搞事情,那气急败坏的嘴脸,很难看。至于她老公这边,他对于这一家人,其实没什么态度,既不喜欢也不讨厌,之所以主动掏钱,是从小被养成这种习惯,能用点小钱解决的麻烦,不值得多花心思,拿钱打发了就是,往细了想,有点像旧社会的时候,生意人打发叫花子的心态,图个清净。让患者不舒服的,除了家里人吃大户、斗地主的心理,也有老公这居高临下的姿态,更有家里人这毫不自知的对待,简直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是捡了什么大便宜,患者说两句,他们还要气急败坏。所以这个事,最终是搞得所有人,里里外外都不是人,不过我不在乎,相同或相似的事情,在过去几年间,都是这么发生的,也几乎都是这么处理的,而这次,患者一是察觉了这些人有问题,二是察觉了这个事不对,然后,是站出来,明确表示反对,对于评估心理治疗的效果而言,这就够了。

心理干预2:自我察觉与应对方式训练

人的*与冲动,有时是分离的。*更偏近愿望,有一定的组织性,也拥有相对明晰的目标,而冲动则不同,往往是瞬发的,来去迅猛,等反应过来,许多糟糕局面已然形成。许多时候,人是想去把事情搞好的,但有时却事与愿违,往往就是一些隐秘的冲动在作祟,不论事前多么痛下决心,事后多么懊恼后悔,只要事到临头,还是会甩出不该说的话、整出不该做的举动,患者找到我的时候,是深以为苦,她跟家人互相嫌弃,跟老公冷战不休,跟学校的直属领导处不好,被部分刺头学生、矫情家长所针对,生活和工作的整体局面,已濒临崩溃。她不堪重负,两度自*未遂,要求我给出改变这一切的办法。

办法总比困难多,既然揽了这个活,我就按部就班,把问题一个个拆解,逐一想办法调理。

首当其冲的,是患者身心失控的问题,每当我们谈及一些不好的事情,她想向我描述一个无法摆脱的困局,或者对某些人、某些事,表达委屈与愤恨之情的时候,她会头皮发麻、浑身颤栗、呼吸困难、失声,有时还会漏几滴尿下来,然后咨询工作就变得毫无价值,因为思辨能力被封闭。我只得先对她进行呼吸训练,以及引导式放松训练,反复多次后,情况改善了许多,她开始下意识地觉得,咨询期间,她所处的是一个安全的、包容的、充满理解与尊重的空间,没有敌意,因此,不管再谈及多么糟糕的事,都越来越难以把她拖入如临大敌一般的对抗状态。然后我两对她这种没来由的对抗状态进行了探讨,发现是儿时恐惧感的残留,她的爸妈都是杠精,特别是她爸,沉迷于“以辩得别人哑口无言的方式,维持某种居高临下的权威”,所谓的谈事情、讲道理、抬杠、争吵、殴打等等,只是外在形式有差异而已,目的是一致的,无非是企图占据道义上或者力量上的制高点,有理有据、居高临下地要求别人按照自己的意志来生活,而她妈,在年富力强的时期,也是个倔性子,是个明知弄不过别人,但气势上绝不输半分的人物,擅长通过抱怨、牢*、请人评理等方式,明里暗里地专挑别人的软肋往死里怼,一是宣泄自己的愤恨,二是令对方不得不妥协服软,是个精专于拿软刀子捅人的角色,久而久之,患者会因为一些不可名状的诱因,陷入“被别人的意志所压制或支配”的恐惧之中。这个事情有点复杂,因为我是咨询师,天然居于强势地位,而她向我控诉的,又都是她受折磨、受委屈之事,看起来她像是个受害者,其实不止于此,她是老师,当她面对学生,或者面对好说话的家长时,她的表现,很多时候是挺操蛋的。所以问题的本质是,她对人与人的相处,唯一知道和熟悉的模式,就是相互压制、互相对抗,所以她向我哭诉的,并不是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要这样,而是她为啥总是干不过别人、被别人压过一头。我毫不客气地挑明了这一点,逼迫她对过往的许多冲突,做了第三方视角下的解读,寄希望于能提升她今后对这一冲动的及时察觉,并作出不掉入这一陋习的其他应对。她尝试着以规避这一冲动为目标,处理了当时面临的几件小事情,效果还不错,于是乐此不疲,我也就不再关注。

接下来处理她的家庭危机。我留意到患者心态上的明显变化,如她所说,因为一些不好的德行,自己确实不善于跟人打交道、处关系,现在她已经意识到这些问题,并决心改变,而她老公也不存在不顾家、不爱她之类的情况,在被她折磨得心力交瘁之前,特别是新婚伊始,这个男人表现得温柔体贴、大方包容,一直努力在用真情来融化她,只可惜被她错过了。有鉴于此,我把她的家庭危机,归结为夫妻之间的沟通问题,患者已经认识到错误并且在努力改变,而她老公还在用老眼光看待她,那其实是惯性的问题,是不太相信她能突然就变好,一时之间,心态扭转不过来,这就需要多找机会敞开了聊、掏心窝子地谈,谈开了,讲明白了,就好了。患者认可我的分析,也听从我的建议,回家去谈心,结果呢,她老公当场发飙,暴怒不已,在深更半夜气急败坏地离家出走,彻夜未归,第二天下班回来后,表示要马上离婚,一秒钟都不能等,被患者哭闹一番后,开始自顾自地混日子,要么玩电脑,要么倒头就睡,拒绝张口。患者将这一切都归咎于我,因为我像个科班出身的正经咨询师一样,给了个搞笑的建议,才造成这个局面,她觉得我的表现,如同网络上烂大街的心理专家,或者村口歪脖树下的老头,诈唬人一套一套的,办点事就跟白痴一样。如她所愿,我被激怒了,登时就决定,要把她推到炼狱里逛一圈,这么暴躁的患者,我不答应。所以我抛出了三个命题:你老公图个啥?你又图个啥?这是你要的么?所谓命题,就是要命的问题,是曾让尼采决意跟人类决裂的问题,对患者来说,是琢磨得越明白,世界越冰冷的问题。探讨的过程,有曲折、有反复、有对抗,但结论其实蛮简单。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小伙子已经毕业上班,却没事就去大学里玩球,乐此不疲,很显然,他想玩的不是这个球,而是那个球,师范院校里肤白貌美气质佳的女同学,是他的理想猎物,在交往期间,女方的状态是很差的,既没啥才华显露,脾气秉性也是负分,结果男方还是热烈求交往,然后喜结连理,婚后,男方既不要求她处理家务,也不期待她在职场努力奋进,只希望她活得舒心,然后积极备孕,所以,她老公所图的东西,或者说,她在男方眼里的价值点,挺明显的。对她而言,想逃离原生家庭,想摆脱这无处不在的压抑感,是常年伴随她的重大愿望,她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咬着牙一步一个脚印,趟出一番新天地,是想都没想过的,所以,大四和研三,是她最为焦灼的节点,她可能抓住某个契机,进入新的平台,跟过往道别,开启崭新生活,她也可能没抓到好机会,只得灰溜溜地再回去依附家里,抑或混得普通平庸,不得不继续被家里人关爱和指导,这是很明显的局面。然后机会自己蹦出来了。所以她既不动心,也没动情,却任由别人推倒,之后她就陷入了失望与期待的拮抗之中,失望在于,新生活的状态,以及有新归属以后再跟原来家人打交道的状态,都远不如预期,有点瞎折腾换回一场空的感觉,而期待在于,希望这个局面的本来面目,或者未来的局面,能跟眼下看起来的样子,有所不同,而这种不同,差不多是在期待着老公还有隐藏的另一面,并且能在某个时机迸发,也等于是,玩砸了却不认输的自欺欺人。这可能是我的一家之言,是我以恶毒的视角去揣度别人的心思,她起初也是这么认为,但有几个点,却无法回避。比如,她接受她当下最重要的任务,是调养身体积极备孕,可结果是,她食欲衰退、体重骤降、害怕性爱,除了理解为,她在抗拒*生子,根本说不通。又比如,明明是她名下的婚房,现在价值多少,还有多少贷款未清,为何她毫不知情,也从不关心?她下意识地不染指家庭事务,摆出一副“与我无关”的姿态,又居心何在?除了理解为,她一直有一种客居的心态,并时刻在考量,如有契机,时刻打算抽身走人。再比如,明明是去找人谈心,却把老公谈疯掉,而且是一次又一次,不谈不行,谈得不满意也不行,追着谈、逼着谈、连轴谈,那么,过程中难以克制的怨恨、冲动,是从何而来呢?其中隐秘的期待和要求,又是怎么回事呢?除了理解为,老公没做到他本该做好的事情,且不能领悟到,他该赶紧按患者的期待,去发挥某种稀奇古怪的作用,所以患者忍不住要不断地提醒他。最后,也是最毒辣的一问,是她为一直何纵容父母从老公这边拿钱,以各种名目花式搞钱,口头上说是两个子女共同负担,但真正如数拿钱,有时还得多拿的,一直只有自家老公,她先说这是当地习俗,这我不答应,她又说老公要以此明志,表达对她的在意,而她也在其中,感受到自己的分量,很受用,所以这不是钱的问题,是关于爱情、亲情的的一种互动,是美好的事情,这怎么话说的,老子信你个鬼哟,他老公还不是因为害怕,怕回家后被各种折腾,这咋看都是一场交易嘛,以爱之名,求色得色,求财得财,父母卖闺女,伙子嫖金B,谁要能当着我的面,用自欺欺人的修饰,把这事谈出别的味道来,那我退费,这个钱没脸挣。这些个点,单独看的时候,都有可以客气一些的辩解,但放在一起,患者对待自家老公、对待自己小家庭的心态,实在明显,毕竟吃相太难看,想骗自己都难。在多番对质之后,我们终于可以谈最后一个命题,就是她的态度,她的答复是“完全不能接受感情上令自己不够满意的形式婚姻”,然后就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关于怎么应对的问题。

这又是一场危险的思维游戏,去粗存精的心理动力分析,是个刚猛直接的工具,但是在这个视角之下,人不再是复杂、多变、灵动的存在,而只是一堆模式的集合,会对某类情境,才生某种反应而已,这么看的话,人自然被撕去了爱恨情仇的外衣,成了一直采取各种策略,来满足自己的各类需求的这么个东西,显得毫无温度。采用这种视角,能让人快速抓准一些看起来模糊、隐晦的东西,但陷入这种视角,会让人进入一个冰冷的、进化论视角下的世界,经常会把人逼疯。若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会用这种手段,来做这个工作,最起码,也要等患者对美好未来的期待、对当下的眷念,也就是对生活的热爱之情,更坚实一些,才好尝试着带她接触这种视角。因此,基于适当刹车的考虑,也是想看一下,患者的主观能动性,能否在困局里尽快被激发,并引导接下来的事态走向,我给出了相对保守的应对建议,先想办法处理“无所归依”的问题,归属感这种东西,它又不神奇,还是可以搞一搞的。具体来讲,我建议她马上着手做以下几件事:一是积极参与家务,尝试着下厨房,勤打扫多换洗,与老公商量着采买或更换一些自己钟意的日用品、装饰品等,甚至可以考虑把家里全部重新粉饰一遍,按照自己喜欢的风格来搞,这都是没什么大花销的工作,却能让家里焕然一新,是个值得做的工作。二是积极负担家庭支出,虽然患者月收入当时只有四千左右,而老公基本稳定在一万五,但患者在生活上一毛不拔,自己挣多少存多少这个做法,还是得批评,家庭有日常支出、房子有月供,作为家里的女主人,肯定不能假装看不到,多少要负担一点,起码得有个态度,而患者之前的做法,不但是不管不顾,还纵容自己父母来小家庭里花式搞钱,这心态肯定是不端正的。三是做自己的理财规划,患者当时自己的储蓄额有八万多,基本是挣多少存多少,而父母的养老钱、家里人遇事要分摊的钱、逢年过节的一些礼节性支出等等,都跟她没关系,她甚至还有几万块的助学贷款一直拖着不还,因为老公没表态,她也就不去处理,她给的解释是,这些人、这些事都是很烦的,她比较排斥,刚好老公会统统处理好,她就图个清净,但她完全没有考虑到代价的问题,知晓这一情况的所有人,其实都不把她当做能够有态度的独立个体,与她打交道的本身,其实是通过她,与站在她背后的男人打交道,因为那个人,才会真正地对人、对事有所表态,相当于说,她凭实力,让自己活成了个没有存在感的附属,而这一切,都要一点点做改正,慢慢把自己的态度表达出来。

总体来说,我是企图通过扭转心态,来提升她对当下生活的参与感,通过让她不断地做事情,来提升她对生活的把控感,最终,形成“我属于这里,这里也属于我”这种双向的归属关系,从而解决她缺乏归属感的问题。我认为这个策略是没有问题的,但结果很打脸。经过大约三周的跟进,事实证明她完全无法开启任何一项工作,她实际做的事情,是去逼着老公听她深情告白,说自己下定决心,接下来要做个有价值的人,要做这么些事情,然后期待着老公有某种反应。而结果,是她老公觉得这是一段令他很不耐烦的笑话,并警告患者,该干嘛干嘛去,别去烦他。这种居高临下、见惯不怪的蔑视,没有激发患者的斗志,令她决意干出一番模样给他瞧瞧,反倒是点燃了她的愤恨,于是两人又陷入更加恶劣的斗嘴、抬杠、争吵、冷战。患者最后对这件事的评价是,自己一番好心喂了狗,咨询师站着说话不腰疼。所以,此番尝试宣告失败。

局面回归原点,她们两口子继续处于“要离婚的预备状态”,看起来是老公拒绝沟通,实际是各自都不打算服软,不愿意有丝毫的妥协、退让,反正谈不拢就绷着,绷不住就一拍两散。更深层的原因,比这个“合不拢”的表象更危险而紧迫,因为两人都在观察和考量,在谨慎地审视,想评估一下,这段婚姻是否值得继续做投入,是再调整一下比较好,还是赶紧抽身比较划算,就眼下的局势来看,两人都倾向于,不值得。反正再挺下去就是坐等离婚,我建议是转成家庭婚姻咨询,让她老公也参与进来,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这么处理的,但被患者立即否决,因为她已经意识到,她的问题,远不止于一段情感、一场婚姻的成败得失问题,甚至于,这场婚姻的走向,其实是她自身问题的处理结果所要求、连带结果,因此,她的要求是,我作为一个野路子咨询师,必须为她这一情况,给出不存在于教科书里的某种应对之法。

我有讲过,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给的建议,是让她半年之内,不要去讨论离婚或不离婚,但是需要立刻从家里搬出来,自己租房子单住,最少半年之后,再来谈论,是要回归家庭,还是要离婚。这是个令患者都目瞪口呆的建议,所以在此我也要阐述一下其背后的逻辑。一个人的发展,是有阶段性的,在大学毕业之际,对进入社会的大学生们,有两个工作要做,一是摸索到适合自己的职业方向,这是个令毕业生们都挺痛苦的历程,但无论如何,到三十岁左右,基本都会有个结果,或早些,或晚些,但都会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第二个工作,是学会生活,其中之一,是学会作为一个社会人,跟别人打交道,能玩转这些的,是人精,玩不会的,属于某种人际障碍;其中之二,是学会打理自己的生活,包括如何挣钱和支配钱,如何分配时间,如何打理衣食住行等等,包含着动手能力的提升、心态的转变等等工作,能搞好这些的人,就活得精致从容,搞不好这些的人,活得像头慌张的猪。经历过这个阶段的人,是能搞好生活的人,两个这种人共同生活,是双赢。而患者的问题,是她跳过了这个阶段,造成她有障碍,一是能力有问题,想做点什么却不知如何下手,二是心态有问题,一旦某些事,她动嘴不能解决,非得要动手才行,她就觉得亏心,觉得身边的人不服从她的意志,觉得世间没有爱了,简而言之,在“一个人独立地处理问题、搞好生活”这个领域来说,她是个幼稚的残障人士。她继续赖在家里边的话,这个能力她就永远没有,问题会一直伴随她,在当下令她老公越来越厌弃她,在将来荼毒下一代,她还不如赶紧出来体验一下这个历程,看看她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能否有些改变。另外,当下这种暗潮涌动、硝烟弥漫的家居氛围,必须被打破、被降温,这是非常急迫的事情,如果温柔的调整已经不可能有用,那么,减少接触是个很值得一试的办法。再则,这不算离家出走,她家离单位有近四十分钟车程,老公每天早上送她,是个负担,她下班后自己回家,是个很累人的事,如果在单位附近租个房子,当成临时宿舍一样使用,遇到守晚自习的时候,或者第二天要监督早操的时候,她就可以选择不回家,也就是说,这个事,其实有很合理的由头,之后,待在哪边的时间多些或少些,完全可以灵活安排。患者明白了我对她的观感之后,有些愤怒,也做了一些挣扎,试图证明我看人的眼光是有问题的,但都站不住脚,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设定,表示愿意去做一番尝试。

这个阶段的工作,是对我感触最深、影响最大的。我对人的行为模式,本有种学究式的盲信,总觉得,把局面说透了,把事情谈明白了,那接下来,当事人就会对之有所应对、有所行动,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患者确实回去找她老公商量此事,她老公则一反常态,丝毫没有不耐烦或者抗拒,反而饶有兴致地来探讨此事的可行性,这是很好的开局,但事态马上往吊诡的方向急转直下,因为患者开始赌气,她老公既没表现出震惊,也没有反对这一提议并竭力地挽留她,而她可是事先准备了一大堆理由,用来“义正言辞地坚持自己的态度”,这简直是岂有此理,尔后,关于自我发展、个人成长什么的,全被抛诸脑后,她开始歇斯底里地质问老公,是不是巴不得如此,是不是早就憋一肚子坏水,想把她从这个家踢出去,就像扔掉一袋酸臭的垃圾。就这样,事情算是崩坏了,经过长达一宵的、不怎么友好的磋商,两人达成了一个折中方案:把客房改成小卧室,两人分房居住,互不打扰。闻知此结果,轮到我目瞪口呆,沉思良久之后,我表示这也算是个结果,总比啥也不做要好,因为我知道这就等于啥也没做,最起码算是白忙活,但我不打算去强力地促成此事,显得自己像个搅屎棍,还是看看再说。果不其然,她老公严格遵守“互不打扰”这一协定,把日子过成“同一屋檐下的两陌路人”,这对患者来说,是持续输出的煎熬,熬了三周左右,她终于在一个无所事事的下午,趁着在学校附近路过房产中介的时候,“顺带”进去看了看,中介是真的热情,立马带她看了几套房,并用某种话术,让她为最满意的一套付了定金,等着约房东签合同就行。回家之后,她勒令我临时加了一次咨询,因为她感觉自己要疯了,确实,当时的她处于一种“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懵逼状态,我也只说了两件事,一是建议她最长只接受房租半年一付,因为要时刻准备着出现变数,二是警告她别再拿此事去试探老公的态度,因为结果是提前可以确知的,徒增斗争。然后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她老公还专门请假帮她搬东西,而这事对外被说成了“为了方便她专心工作”的举措,除了患者的父母表示些许不满,认为她太倔、太莽撞,倒也没有好事之徒来恶意演绎。因为几乎是个空房,入住带来的一系列问题几乎占据了她的全部精力,她在其中的表现,时常挺搞笑,倒也无伤大雅,期间她老公的表现最为配合的,大事小事随叫随到,到日子稳定下来后,她老公偶尔带着好吃的来送温暖,也会约她出去游玩,或者回家改善伙食,入夜了就顺带着快活一下。她对这样子的局面,既没有很满意,也没有很不满,但她对人、对事的看法,每天发生着不可思议的快速转变,经历小半年后,伴随着其他心理干预工作的推进,特别是家人相处之道的梳理、人际关系的修复与拓展等工作,令她的生活焕然一新,她老公再想约她快活一下,已是越来越难,几近于不可能,对于这个男人,她越发的横看不顺眼、竖看不中意,最终由她提出离婚。先是自家父母跳出来反对,被她硬怼,继而转变态度,再然后是岳父岳母来求情,希望她慎之再慎,被她客气地拒绝,而她老公则并无态度,既不欣然接受,也没有多难舍,大概也觉得这场婚姻,食之无味,不愿再过多纠缠,所以很顺当地办理了离婚,患者拿到婚房的增值部分,男方家里一次付清,甚至表示,愿意出人出力,帮她寻摸个小户型,用这些钱作为首付,免得钱被莫名消耗掉,最后落个一无所有,但也被她婉拒,表示应该自己来做这些工作,对方也不再坚持,但在她后来选择房产的时候,给了许多帮助,她岳父还多次寻机会来谈心,其实就是想看看复婚的可能性,整体而言,算是友好的协议离婚,离婚后也保持着联系,没跟任何人闹翻。就这样,在我的全力配合之下,她跟老公,摸索到了某种可以平和地打交道的相处之道,代价是婚姻被搅黄了,今后她再也没法抱大腿,得自己去面对人生路,路上种种,都得独立面对,这也契合我一直对她反复强调的理念,即,心理治疗并不给人带来幸福,只让过往的痛苦不再纠缠而已,顶多给人带来些许安宁,至于此事划不划算,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只是,患者的两句话,让我感触颇深:在她顺利入住租的房子后,我问过她感觉如何,她说,从未想过,原来生活可以是这样;在她购定期房后,钱出去了,合同回来了,她开始计算房贷对她未来生活的影响,她在租的房子里感慨:原来有个自己的地方,是这种感觉。

接着说说患者跟她领导之间的爱恨情仇。患者所在的学校,大概有三拨领导:其一是行政领导,包括校长和副校长们,但这群人几乎不关心具体的教学事务与学生工作,可忽略不计;其二是学科带头人,一般由资深老教师兼任,负责教学工作的管理,也对老师们教学水平的评定,有至关重要的发言权,算很重要的“不是领导的直属领导”;其三是年级组长,负责学生工作,要为当届学生的最终成绩负责,参与制定老师们的绩效、奖金制度,也负责审定每个老师的实际收入,是最有实权的领导。在患者初进学校时,学校对新教师的培养,采用“老带新”模式,当时她被分给一位李姓老教师,刚好是她们年级组长,小周老师和老李老师,就这样结为师徒。刚开始是蜜月期,李老师经验丰富、精力充沛、耐心细致,很快就把患者调教成一位合格的教师,帮助患者从茫然不知所措的状态,快速适日常工作,甚至可以说,达到了就驾熟轻的地步,这种授业能力,让患者深深折服,同时,李老师身为人民教师,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该严格就严格,该温暖就温暖,患者对其的敬爱之情,可说是到了拜服的地步。但是在近期,突然出现了几件事情,让师徒关系出现裂痕,梗在患者心头,很不舒服。有一回,是患者在一个屁大点工作安排上,与一同事起了争执,因为本来就相互看不上,竟然争吵起来,这就影响很不好,李组长问讯,赶紧跑着到场,先声明不许在办公室争吵,再和稀泥,提了个折中方案,另一老师看惊动了领导,赶忙服从安排,埋头做事去了,患者却突然抽风,不依不饶,非要把事情论个黑白对错出来,气得李组长脸都绿了,把患者拉到另一办公室,问她到底想干嘛,患者泪奔,开始哭诉同事有多坏,这工作干着多委屈,李老师估计是觉得这团队建设没法搞了,跟患者讲了许久道理,但核心宗旨只有一个,爱干干不爱干滚蛋,患者又气又怕,畏畏缩缩地混完工作,心中难受了好几天,每天看着李组长,等她是否有啥新表示,比如找自己谈谈心什么的,但什么也没等着,觉得这是组长觉得自己差点意思,开始不喜欢自己了,连班都不想去上了。另一件事,是学校有教研压力,分到具体的老师头上,要么是做课题评职称,要么是在职读研、在职读博,不算硬性指标,但都是给团队涨人才、给学校长脸的事情,组长一直当成重点工作在抓,患者选了在职读博,但长期卡在“选择攻读方向”这一步骤,因进度拖沓,被李组长多次点名批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这让患者很矛盾,一方面知晓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必须要尽快做好,另一方面是心中不忿,特别是组长对一些擅长台前表现的新老师,就大加赞赏,对患者就常常横眉冷对,想到此事就心烦意燥,什么准备工作都无法开展,明显是在赌气,但又不知哪里卡住了。这事不复杂,但是对于理解患者的心态,很重要。它牵扯到“童年愿望的延迟满足”,因为李组长是个综合实力爆表的人物,自然具备长者威严,同时,又常年以慈眉善目的形象示人,关注患者的所有表现,关心患者的所思所想,甚至会关怀患者的个人生活问题,久而久之,同事关系、上下级关系都发生了异化,患者在这个“完美的师傅”身上,附加了“理想的父母亲形象”这一意象,并以此为期待,开始营造一种变相的母女关系、父女关系,一方面,患者努力去迎合老李的期待,以此博得长辈的欢心,另一方,患者又希望长辈能给到她某些独有的宠爱,比如偏心、适度纵容等等,更重要的是,两人打交道的时候,必须以“绝对的爱和包容”为基调,满足了这一前提,才能谈具体工作,才能讲道理,而这些,其实就是患者从小希望父母能给到她,却总被各种打脸的内心渴求,当李老师的形象,开始触动了这些潜抑于心的渴求,患者内心的渴望,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当李老师的表现,不吻合患者的期待,患者就会像三岁稚童一般,开始撒娇耍赖。这是一种蛮搞笑的障碍,讲明白了,也就没啥了不得的,只是细细一想,也可怜可叹。

与领导搞冲突的另一面,是患者与“下级”之间的冲突。因为患者任职的是昆明市的公立学校,每年都会来一些实习生、管培生,这些人的来源比较杂,有些是地州上的乡镇中学,派新老师来呆一两学年,算是教育局委派的培养,有学习先进经验的任务,有些是与一些师范类院校的合作,它们大四、研三的学生需要来实习,是毕业设计的一部分,还有些,是找了关系被安插过来,但学校给不出实际职位,只能先挂着实习的名号,其实在等岗位空缺。对这些新人,老师们是欢迎的,他们可以帮带一两个非毕业班,更多的是,可以安排他们做一些教学辅助工作,相当于是助理,这事情搞好了,日常工作能轻松许多,而且,实习工资很低,但分到具体的年级组,组长会把奖金摊一些给他们,还不少,那就不用白不用。但患者搞不好,之前分给她的管培生,因为跟患者实在没法处,越级去找校领导哭诉,最终被安排给别的老师,当下的这位,是个小姑娘,也正跟患者闹得不亦乐乎。按照患者的说法,这个实习生不懒,甚至可以说挺勤快的,但有些表现却让患者无法容忍,比如势利眼,如果是挂着职务的老教师安排她做事,她就麻利得很,乖乖去做好,如果是患者安排她去做事,她就拖拖拉拉牢*不断,像吃了什么亏一样满脸不忿,最后,事还是做了,但各人都不愉快。又比如吊炸天的问题,患者给她安排工作,自然是有自己的考虑,但对方貌似习惯性不认同,有时时质疑工作分配,觉得患者是在欺榨她,有时是坚持自己的想法,想按自以为是的路子去做事情,患者去批评指正,她就要论个是非黑白,最后常以争吵无果收场。这让患者很心塞,因为实习生帮做的,都是患者的工作,如果没做好,领导只会来问责患者,而新人又明显不服管,冲突严重的时候,患者每天上班前最害怕的,就是不知该如何去安排工作,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小助理。我细听之下,觉得这其中是有些误会,关于领导层级方面的误会,很明显,在患者心中,关于日常工作,认为是三级领导,先是组长管着所有老师,患者跟诸位班主任、任课教师之间是平级,她们又管着下边的小助理,而某些助理心中,应该认为只有两级领导,挂职务的老教师是上级,其余所有人都是下级,相互之间是平等的,也就是说,她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助理,而是把自己当成了师资队伍的一份子,于是有冲突,因为患者觉得自己有资格、有义务来分配工作,而且要监督工作的过程及结果,并为之负责,但小助理却觉得两人是平级合作,什么事都要商量着来,而患者的一些要求,在她眼里是不具备权威的、是可以质疑和辩驳的。讲明此事后,我建议患者放低姿态,去跟人好好谈谈心,患者的需求是不要吵闹,大家和平相处,共同分担一下工作,这是很合理的要求,而助理的需求,无非是安安稳稳混过工作,最终得个好点的评价,没必要为了细枝末节的小事情,闹腾不休,看起来两者没啥根本性冲突。于是患者去找人讲道理,结果不是很好,对方被讲哭了,鼻涕泡都哭出来了,但小助理忙着哭诉自己多么艰难,这里的环境多么难融入等等困境,搞得患者也跟着忆苦思甜,关于生活、关于工作大倒苦水,两人相对痛哭一场,事后,相处方式没有任何变化,患者反而是觉得自己的威严气势,比之前更弱了一些,她觉得自己是被人玩了,我也以为是,只得另想它法。对于这个小助理,这压也压不住,谈也谈不拢,事情云遮雾绕的,搞得我也抓不到关键线索,很烦躁。但是“把人谈哭了”这个细节倒是警醒了我,考虑到患者的心路历程,特别是她与姐姐的爱恨交织、与老公的冲突不断,我觉得,有两个问题是绕不过去了。其一,是患者压根就没有“人与人之间友好协商、平等交往”这种概念,有的只是相互对抗、相互压制的人际关系模型,这个障碍,不太可能突然间就消失;其二,是患者从她父亲身上,熏习到一个损人利己的烂德行,之前说过,她父亲沉迷于,以辩得别人哑口无言的方式,获得某种自嗨式的胜利感,并认为,自己能由此而在关系中居于强势的主导地位,患者本身是非常讨厌这个烂德行的,因为她往往是受害者,但她经常陷入或旁观此事,也深知此一操作的精髓,往往无意间流露,所以跟老公讲道理就把对方讲炸毛了,跟助理谈事情就把对方谈哭了,因为,“为了避免冲突恶化而坐下讲道理”是一种无奈的妥协,“辩得对方无话可讲不得不屈从”才是盘亘心间的最大欲求,相比之下,后者更具力量,也更能影响事态走向。更主要的是,当时咨询的重心,是亲密关系的重塑,以及主观能动性的唤醒,这件屁大小事,是突然蹦出,然后拖拖拉拉没能处理好,为不影响大局,我决定换个思路来绕开它。当时来看,患者已然是个合格的人民教师,业务熟练精力充沛,我建议她,应该不满于现状,试着去冲击一下更高段位,做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全能型优秀教师,这样的话,她就要多花心思,把与自己相关的所有工作都做好,包括教学教务工作、学生工作、家长沟通等等,事无巨细一力承担,做到这个份上,那实习生就可以晾着起了,她愿意跟着做,就来当跟屁虫,她不愿意跟,就每天玩手机即可,这个事,按短期来算账,患者是吃亏的,按长期来看,对患者的好处大大的,而最实在的一个好处,就是在当下,没有冲突了。患者虽觉窝囊,但又不好拂逆了我一番期待,只得接受,照做之后,看到那实习生一脸懵逼,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又觉心里暗爽不已,硬顶着做了三个月左右,竟一边觉得苦累,一边又觉其中乐趣不少,尤其是全力地专注做事,心思也不那么浮躁,安稳了许多,慢慢习以为常,不曾想,那小助理难耐煎熬,某日忽然抽风,坐在自己办公位上,兀自啜泣不休,谁劝都不管用,她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是觉得委屈,这又是影响很不好了,李组长出面把患者说了一通,最后重新分派,又是不了了之。整体来说,关于患者与实习老师之间的冲突,是心理干预工作之中,很失败的部分,算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却没啥收益的,我这边事后总结,认为是“困境的本身往往超越了心理障碍所带来的问题”这一特点造成的,当今的学校,既是教书育人的地方,也是一撮人混吃混喝的事业单位,其中的人、其中的事,太复杂,就算把我替换到患者的位置,估计也很难驾驭这个角色,更何况患者还受困于诸多心理障碍,更是磕磕碰碰麻烦不断,最为头疼的是,就算患者的心理障碍慢慢消弭,那份工作中的诸多问题,它还是在,还是让人觉得苦闷、憋屈、不值得,单从观感上来说,确实看不出心理治疗对此能有什么帮助。当然,这也可能是我在推脱,但我确实不曾见过那种生机勃勃的校园,老师们都热情高涨、努力奋进地干活,所见所知的,往往是熬日子、混工资,能对学生好一点,就算不可多得的好老师了,再过分些,都在昧着良心捞外快,更遑论偶尔还出几个人渣,就算是偏见,我所见便是如此,也只能这般认为了。

最后谈谈患者跟部分刺头之间的冲突。所谓刺头,就是少数几个明目张胆地对老师的教学安排、作息安排表示抗拒的学生,和几个公然叫嚣对学校、对老师的工作不满,并用各种办法对老师施加压力的家长。具体到学生这边,老师一旦拖堂,就会有人在下边搞小动作,小声喧哗扰乱课堂;老师关心成绩,就有人叫嚣读书无用论,觉得自己父母挣大钱、当大官才是本事,而学校不过是扼*创造性的屠宰场;老师关心学生生活,就有人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管的太宽,他们的壮志未酬、他们的爱恨情仇,一个小教师,懂个屁。总之,对于这类学生,患者是骂也骂不住,打又打不得,辩也辩不过,如果放任不管,师道威严便荡然无存,这些学生也是鬼得很,一个个欺软怕硬,若能把某些个好欺负的老师,怼得颜面扫地哑口无言,他们就觉得很风光,雄赳赳气昂昂的,当自己是英雄了,其实谁都知道,这些人往往德行很差,成绩也不好,是大部分同学都私下嫌弃的“坏分子”,不过这种冲突嘛,班主任和德育老师出面,也只是和稀泥,只要没出大事,都是不了了之。说到家长这边,大部分还是好的,愿意配合学校、老师,但也有少数一些家长,孩子习惯差,或者犯错误了,就要赖老师没教育好,要实名投诉,孩子成绩退步了,就要赖分配的老师不行,要求学校做处理,不安抚好他们,就要闹,搞得学校也很怕,最终,所有压力都落在科任老师头上。关于这方面,我是真没啥发言权,只是提醒患者,要注意一个很低端的心理盲区,就是有些人,如果在生活上、情感上没有舒适区的话,会去自己工作、学习的场所寻求,会下意识地觉得,那是属于自己的地方,自己对这些地方的事情,享有主导权、支配权,可问题在于,生活场所是私人场所,人把舒适区放在这里是没有问题,也不容许他人随意侵犯,但工作场所一般是公共的,这就很不合适。这有点像很多动物都有的“地盘意识”,如果老师觉得,学校应该是老师说了算的地方,学生只配听从安排,而学生也觉得,老师只是来干活的,学习的事应该他们自己说了算,老师只能配合,那这冲突就消停不了。而所谓的盲区,就是双方都没有意识到,冲突的本质,是在于双方都想争夺主导权,并抗拒被别人所主导,而这种主导权,可以说一文不值,同时,明面上那些是非对错,其实本质上是无足轻重的。尔后,我又跟他探讨了一下,关于“有限责任”和“无限责任”的问题,这个问题在警务、医务、教育工作者身上都存在,就比如老师这个身份,当事人希望这只是一个职业,既然拿了工钱,就把课上好,把知识讲明白,就可以了,教的学生功成名就了,那是人家有本事,教的学生*人放火了,那也跟老师没关系,而学生家长呢,则倾向于希望老师把什么事都管好,包括学习、生活、思想等等,一旦学生出现问题了,有些家长就会首先觉得学校的工作有问题,当然了,如果学生很优秀,有些家长也确实会记得要感恩老师们的付出,所以这个东西,很多时候就是一本烂账。作为老师,很难说恪守“无限责任的恩师”模式,因为有些人是不可能感恩的,他们只会在出问题后想着找人来背锅,而他们的小孩,因为根子歪了,反倒嫌这样的老师管得太多,碍事,而老师也不合适去公然叫嚣“有限责任的三不管”模式,毕竟影响不好,极易把自己的形象毁掉。关于这方面的咨询,更像是一种探讨,探究心态上的多种可能性,但我作为咨询师,几乎是没给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但说来也奇怪,患者工作中的冲突,反而明显减少,虽然也没有彻底杜绝,但再有冲突,往往就属于别人来的路上就决意要搞事情的,按患者的说法,就是“千忍万忍,忍无可忍,先他妈的干个痛快再说”,那我也无话可说喽。

心理干预3:亲密关系模式修正

人与人之间的边界模糊,是患者在人际关系中的最主要障碍。这种障碍,并不是说患者在看待人的时候,分不清你我他,而是她对“独立、自主的个性,以及相关诉求”有一种排斥,也就是说,患者在内心深处,下意识地认定,一组关系一旦被确定,那么,关系中的双方,就背负着责任,两人必须时刻处于“互生的利益共同体”之中,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均需吻合这一基调,并时刻表达出“甘属于这一关系”的态度,在这种责任之下,任何一方均不能表达出“只基于自己的立场”的对事态度,不管这种态度对另一方是有益、有害,或者其实毫无影响,一旦有一方开始有脱离共同体的苗头,开始只基于“独立的的个人需求”而提出要求、想法等,就预示着这段关系开始崩塌,很糟糕的事态即将形成,为了阻止事态的恶化,患者就会想尽一切办法,勒令对方回头,这种愿望会演变成不可抑制的冲动,催生诸多莫名其妙的举动,同时,患者也将处于被背叛、被抛弃的痛苦之中。这是患者人际障碍的主线,同时,这个主线上,还附着了一系列的幼稚、蛮横、无赖的应对策略、应对方式等等,共同形成了患者对待人的病态模式。

首先梳理的,是患者跟原生家庭成员的相处之道。之所以这个工作首先进行,一则因为梳理心路历程时,儿时成长的过往,是患者倾述的重心,这些人的温情之处,这些人的丑恶嘴脸,乃至这些人所营造的可怖氛围,都令患者记忆深刻,影响久久不散。二是因为引入对人的模式化分析时,关于意象整合工作,就是以她家人为对象进行,这为“相处之道”的定性、调整工作,已经打下基础。三是我还引入了交互分析视角,患者曾经的遭遇,会在记忆中留下印迹,她在那些情境中的感受,会在相同或相似情境再次出现时被激活,从而造成莫名其妙、歇斯底里的失控,这些反应,在当初往往是适合那个情境的,在当下则成为障碍,因为她学历蛮高,对这个视角几乎是登时就能接受,对儿时经历与当下处境之间的异同进行精细思辨,刚好是运用这一视角的绝佳素材。最后,患者的心理干预工作持续近一年半,在次期间,她家里人一直在搞事情,这为我们提供了诸多契机,可以在新发生的事件上,去印证心理分析的探究结果,也可以在即将到了的事情上,去实践“超越过往”的应对方式。我们可以锁定在这些事件上,就能大概得知,大家各自在此期间的变化。

第一个契机,是患者尚未出来租房时,母亲生病住院那回,因为稀里糊涂地搞成了“小女婿负担全部费用”,患者表示不能接受,全家人闹腾了一阵子,我也趁机搞事情。从此事可以看出,患者已经出现变化,但其他人还是沉浸在过往老的相处模式之中。

第二个契机,也是患者尚未外出租房期间,她姐姐姐夫不知为了何事闹了矛盾,姐姐在家割腕,又被及时发现,患者得知此事,立马陷入“天崩地裂一般的身心崩溃状态”,勒令我加了一次咨询,作为危机干预。这令我很困惑,一则,她姐割腕,与她何干?更与我们的咨询工作何干?二则,这也不算小事了,为何她不第一时间去探望,反而浪费时间与我纠缠?她因心中慌乱,人倒是变得特实诚,估计是防御机制也崩了,很快我俩便得知,她们一家子相处,本身就要求“一人遇事,全家遭祸”,这不是说这家人很团结,而是他们几乎都有个烂德行,就是“如果我过得不好,那想都不用想,你们肯定都有罪过,因此,谁也别想好过”这种心态,所以,姐姐遇事后,患者的第一反应是自我批评、自我检讨,同时进入一种预备状态,要去所有人面前表现(或者说表演)一场虔诚的认罪、内疚、自责、悔过。之所以找我纠缠,是因为她第一反应是要赶过去的,但她去不了,因为陷入了一种“认知失调”状态,她觉得自己是罪人,肯定是有过错的,可想来想去,又想不明白到底错在哪里,那也就没法去表达自责与悔恨之情喽。这状态,让她很上火,问我怎么办,我让她买点香蕉、苹果,赶紧去看望,同时警告她,切勿去找此事的“罪人”,如果他们要找,能拦则拦,拦不住就走人,万万不可参与。事后,患者觉得很心累,认为开始转变后的自己,跟这群活宝,是越来越玩不起了。

第三个契机,是患者刚搬出的当天,她的家人们才“被告知”,结果炸窝了,他们怒不可遏,先轮番怒骂患者瞎折腾搞事情,继而勒令她立马搬回家去,否则,他们也就不活了,要过来打死个她,接着,电话分别甩到患者老公以及婆家所有人,勒令他们也得出来干预,这些人被搅的耐不住,也只得来谈谈心,她老公就很尴尬了,里外不是人。患者想据理力争,结果被怼得瑟瑟发抖,哭得撕心裂肺,趁着他们骂不动了,估计要喝口水润润嗓子的间隙,勒令我加一次危机干预。这端行径,我表示不能忍,要求患者去问清楚,他们所希望的“好局面”,到底是什么,而患者的所有痛苦,是否他们决意假装看不见?但患者觉得不踏实,估计还是弄不过他们,我又递给她一道要命题:“在他们眼里,是不是只要不离婚,你就算熬死在那个家里,也是极好的,因为比起他们所希望的体面,你是否过得好,甚至你的命,其实一文不值?”,而且要求他们,必须正面回答“是”或者“不是”,不接受其他任何解释,为了更毒辣一些,我又给加了一道保险,但凡谁敢说是这样,就热情地邀他上家来,让他把患者的脑袋砍下来,再快递给她老公,反正民不举官不究,牺牲她一个幸福千万家,这买卖多划算啊。揣着这个大*器,患者毫无悬念地逆袭,秒*了所有人,加之本身就愤怒到极点,她几乎把这群人,一个个批判得体无完肤,可谓痛不欲生,最后,以“约定断绝关系、从此老死不相往来”收尾。要问患者感受如何,嗯,是哭着登上人生巅峰的模样。

第四个契机,是患者租房并安顿下来后,老母亲挂念闺女,拎了许多土产前来陪住,既是照顾她的饮食起居,让她安心上班,自己也可以找老姐妹们,跳跳舞耍耍钱。本意是看闺女过得安好,她也就撤了,一来二去却索性住了下来。这是好事情,患者与母亲,历来没有冲突或仇怨,在这艰难的时期,娘俩白天各忙各的,晚上就吃吃饭谈谈心,反倒过得很舒服,患者觉得这个家,踏实、温暖,是很罕见的,她的工作状态、生活状态都非常良好的时段。过了十来天,家中老父亲开始作妖,说是没有老婆子相伴,日子不得劲,患者明知他的企图,故意耗着,就不邀请他来,他熬不过,先找了个由头去了大女儿家,但那边有两个小外孙,夫妻都得努力去苦钱,自然有许多事要劳烦他,他不能拒绝,又不情愿给人出劳力,就天天往小女儿这边跑,这边本来安好的局面,立马被毁。老头一来,就要点上烟,翘起二郎腿,摆好谱以后开始点评当下局势,当然又是恨铁不成钢之类的老调调,再往后,他就要指挥一切,关于衣食住行、关于每个人的所思所想,反正这里的所有东西,他都看不上,因为,没有了他的热心帮扶和英明指导,闺女的人生,就是一滩烂泥,是不可能搞得好任何事情的,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不过他貌似忘记了,闺女早已今非昔比,他这套“大家长”的架势,往往还没摆明白,就会遭受患者一顿狂风暴雨般的怒怼,他每每气急败坏,作势就要打人,而患者早已不吃这套,一副“有能耐你在我家打死我”的姿态,搞得他老脸一黑,没法再张牙舞爪下去,唯独苦了老母亲,夹在中间,帮谁也不是,劝又劝不住,常常以泪洗面。煎熬了几日,老头改变策略,日常长吁短叹,感慨于自己不受欢迎,认为有人要他灰溜溜地滚回老家去,患者并不搭茬,他面上挂不住,就真的走了,老母亲心焦,表示要同去,患者赶忙哭求挽留,留住了,两三天后,她爸又黑着脸突然造访,不知做了些什么沟通,母亲开始转变态度,表示留就都留下,走就一起走,拉扯之间,刚好有预定的咨询,患者又一次被迫去外边公园里躲着做咨询,问我该如何是好。我也觉得两难,母亲能留下陪伴,肯定是好的,事实已经证明如此,可老头拒绝调整,拒绝适应新局面,还专挑患者的软肋下手,如若此次妥协,一则三人同住,明显只会鸡飞狗跳,会直接导致患者自我调整、自我发展的工作,提前惨淡收场,二则,这种事没有终点,将来继续挑衅患者的底线、继续践踏她的自主权与支配权的事情,估计只会越来越多,两害相权,我建议是放手,而且,本来规划的就是“独立居住”,母亲能来,算意外之喜,但不值得为此而做太大牺牲。患者本身就倾向于不想屈服,再被我一鼓动,回家就表示,愿意欢送二老,然后又是订票,又是买了一大堆衣服、营养品,要让二老舒舒服服、风风光光地回村,两老人家因为自己想走,就这么一路黑着脸被欢送走了。此事之后,患者的父亲颓了许多,慢慢安分下来,母亲还是隔三差五就来看闺女,但不再长住,不过呢,无非是路上折腾些,老人家自己是蛮乐意的。

第五个契机,是患者离婚时,分到婚房的增值部分,有九十多万,因为我俩都不懂理财,她又不可能去做生意,因此,把钱转化成不动产,是唯一能想到的好办法,她是教师,公积金也是一大坨,于是她决定尽快买房,前夫一家子都表示支持,并愿意提供指导和帮助,但遭到家里所有成员反对,他们为了患者而考虑,认为她应该把钱存着,一是防备不时之需,二是将来再婚,也该是男方出房子,患者完全无需为此做投资,自己一个人供房子,是会很拮据、很辛苦的,而他们作为家里人,自家也很苦,她不用想着能有帮扶。很奇怪地,患者要求我做点评,我为了顺利收到咨费,实在躲不过,只得点评。事情太简单,患者未来可能处于两种状态,一是持有近百万现金的“家里人”,那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很有力的保障,一家子人都可以遇事不慌了,这近似于家里有一头时刻待宰的大肥猪,而另一情形,是患者自己辛苦供房,稍有差池,就得找人求助,家人肯定是首选,这就算是时刻准备着让他们帮忙填坑的危险因素了,至于取舍之间,患者将得到什么,又会失去什么,反正人家觉得不用去看,也不用去想呗。这次咨询,算是笑谈了,有人搭台,就有人唱戏,挡都挡不住,每个人还自觉最聪明,却不知别人眼中,那吃相有多可乐,我问患者,为何现在这般阴险狡诈,她坚称是跟我学的,噫,这锅我不接,二百块拿来。

第六个契机,是患者选择在职读博,并大概锁定了心仪的老板,但那位老师很热门,直接报名的话,成功率约为零,就想找人搭线。老李老师表示,可以帮着去说说话,但也与对方只是点头之交,只能算是尽心帮助后辈,聊胜于无,而患者父亲听闻此事,表示与那位老师所属院校的大领导,是老战友,老战友曾多次发狠誓,战友情似海深,将来有事找到他,就等于找到了保险公司,于是帮着患者婉拒了李老师的好意,并在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拎一堆伴手礼前去拜访老战友,可是呢,因为是全国性高校招生的敏感时期,老战友去了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连他家中的老父母都没法联系到,又因为根本不认识这对父女,也不收礼品,也不让进家门,这真是见了鬼了,难怪电话也从来打不通呢,由此,患者错失良机,只得再去找李老师求助,可惜,但凡好一些的老师,名额早已用完,只得帮她找了一个尚余名额的地方,好在患者考试成绩不错,顺利考取。此事对患者未来的职业发展,影响太过恶劣,我极其严厉地直接批评,她明知她爹办事从来不靠谱,而托人找关系这种事情,从来都是刻不容缓,反复在多处尝试也不敢说稳妥、也才能博得一丝机会的事情,她作为这件事的主导者,居然纵容她父亲搞一堆谜一样的操作,甚至是在一旁陪着焦急地陪同等待,这简直就不是人会*事情,比猪蠢,比驴憨。更搞笑的是,她父亲在事后,还明里暗里地抱怨,说子女终究不成器,他一把岁数了,还要操心费力,腆着老脸来搞这些事情,大概是结局太丢人,自己也羞愤难平吧。患者对此,都懒得再说些什么,只能来我这仰天长叹:蠢父误我!

第七个契机,是选房期间,我建议是买繁华地段的小两居,最优先考虑投资有保障,而患者的父亲,积极参与看房、选房工作,但筛选出的,往往是大两居或者三居,这一核算,患者未来十年内的资金状况,都会绷得很紧,我极力反对。患者也很反感,但没人在意她的态度,父亲跑得很辛苦,回家之后,就很亢奋地对着户型图做规划,畅想着即将到来的“你一间我一间,再留一间给姐姐”的美好生活,我屡次提醒患者这其中的凶险所在,是将来要闹得鸡飞狗跳的大问题,患者最终忍无可忍,提出了不想太辛苦,只考虑小两居,一间卧室一间书房的计划,并表示,书房里要放折叠沙发,偶尔可作为客房使用。这就很尴尬了,父母很想说点啥,但又没脸点破此事,很快热情消退,不再搭理买房事宜,患者只得趁工作之余,自己跑这些事。过了不久,她父亲主动来关心选房进展,并表示,自己有积蓄六万多,如果患者压力大,他愿意全拿出来作为支援,买房后要装修,也是很劳心费力的工作,他也愿意代劳,并反复强调,并非想来占点什么,将来老两口还是要在村里养老送终的,只希望儿女们都过得好,他们得空了就多来走动即可。至于本来约定,子女要每年孝敬的养老钱,他也表示先取消,其实当年的本来就没给,患者不主动去提及此事,老人也不好来要,更不可能再让前夫出这份钱,但他们能主动如此表态,也勉强算是很体谅患者处境的善意之举。患者心中五味杂陈,跟父亲拉了几许家常,又说了些掏心窝子的话,算是最终结果还不错。

至此,患者一家子,算是各得其所,都安分了下来,交往不算亲密,但也平平淡淡,能够相处了,没有抱头痛哭,也没有相爱相*,不过是患者慢慢地,活成了一个明确的、独立的个体,既然是单独的个体,就有边界,就有棱角,棱角会磨得所有人生疼,疼得耐不住了,就逼着人不得不适应,开始琢磨着,怎么才能留好空间,别再跟那些棱角硬怼。接受这是个有棱角的家人,并在言谈举止间,为此有所顾虑,尊重也就显现,一家人之间处成这样,大概是我能帮着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吧。

接下来聊聊患者与她老公之间相处模式及调整历程。起初定的目标,是在咨询师的参与下,搞清楚过往她们两口相处方式之中的病态部分,然后逐一修正,寻求到某种可以令双方都觉得舒适的相处之道。这个目标,听起来不错,看起来也完全可行,但实际上行不通,当开始处理具体的事务的时候,患者马上表现出“道理都明白,但就是做不到”这一风格,我两在咨询期间,把患者身上的不良心态已经聊明白,也给出了全新的应对办法,但是,当患者回到家,一片诚心地想让事情变成这样子的时候,却总把事情搞成了那样子,相关的怪诞表现,前文已有描述,此处不再重复。我跟患者一样,慢慢开始接受,这是一个做起来比想起来难太多,近乎于无力达成的事情,究其原因,一是患者在对待亲人这一领域,德行真的很差,二是两口子相爱相*多年,积重难返,就算在患者这边,好不容易抠出一些悔过之心,一些善意,但一回到家,这点善意往往尚未释放出温度,就立马被冰冻。无奈之下,只得建议患者外出租房独立居住,就连此事,在一开始,也充满了“企图以此逼迫对方有所表态”这一意味,好在后来还是如约被执行。这之后两人都是处得还不错,不温不火的,也无甚冲突,有回暖趋势,但因为其他领域的咨询工作的推进,尤其是“自主能动性的触发”工作,造成了患者自我意识的觉醒,使得她的条件也越来越苛刻,后来甚至扬言,“要让他像当年一样重新追求我一次,表现令我满意了,才考虑是否回归家庭,否则免谈”。其实主要还是尝到了甜头,独立生活嘛,苦是苦一点,但也乐趣多多,特别是那种从未有过的支配感、归属感,对患者而言,很上头、很过瘾,她那句话的意思,差不多可理解为“除非是去当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女主人,否则宁死不屈”。后来有一天,患者学校给每个老师发了一盒大螃蟹,她们娘两肯定是吃不完,问我要不要几只,我婉拒,顺带提醒她,是有夫之妇,她马上跟她老公联系,表示要给他送几只过去,他老公一听是生的,也不要,因为他不打算开火,嫌麻烦,患者于是抱怨他不识好歹。可螃蟹不马上处理就可惜了,于是又来找我,我很诧异,她为何不蒸熟了给她老公送过去,或者生的全部带回老公那边,蒸熟了一起吃一些,再带回来一些,或者就留宿,还能快活一下,反正处理方法是信手捏来的,她却在这气急败坏。所谓管中规豹,我大概感知,这两人好不长,患者对老公确实有些依恋,但也仅是某种依赖而已,离动心、动情差得很远,就这点依赖,也更多的是把男方当成收益还不错的长期饭票,连一点点馈赠,都要你来我往地拉扯博弈,而其中的爱恨情仇,只不过遮掩交易的表象而已,之后,我也不再极力劝和,更多的是,引导患者能像处朋友一样对待她身边的人,然后坐等他们离婚。结果算是很和平的协议离婚,男方多次表露,觉得患者变化了很多,好相处了,只可惜总是错过,如果之前在家过日子,她也能如此,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患者则忙于展望未来生活,只在心中暗喜,却不予回应。

关于她们两夫妻的相处之道的处理,应该是效果很差的,甚至可以说毫无收益,最终结果也完全背离初衷。依我所见,根本原因在于,她老公在她努力调整期间,持续处于一种“精疲力竭之后的呆滞状态”,对身边的所有事,既不支持也不反对,就那么看着、附和着,估计他更希望自己好好呆着,躲开所有人、所有事,这就使得,咨询工作带来的改善,在实践阶段,都显得软绵绵的,如同拳打棉花一般,没啥效果。但这也意味着,目前的结局,可能不是最终结果,因为她老公早晚会恢复,以我的了解,他要么就诚心接受,要么就会搞一套组合拳出来,按他的套路来扭转局面,总之,他骨子里就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一定会有所表态,到时候,患者再如何应对,姑且拭目以待。

再来说说患者与李老师的相处。他两出现嫌隙,是患者觉得老李没有无条件地纵容她、偏爱她,这在前文中已有叙述,现在讲讲后续。其实来讲,患者对老李的看待,开始出现转换,不再完全地敬仰与服从,有更现实的原因,当时来说,患者已经度过了“初来乍到的适应期”,开始能顶用了,这就必然在工作上碰到一个问题:老李为年级组所设计的绩效制度,旨在“榨干每一位老师的价值用于服务学校收益”,老师们则各显神通,涨绩点的工作就哄抢,没绩点的事情就极尽推诿,把办公室变成斗兽场,老李因为这个精明的设计,颇得高层青睐,升职加薪指日可待,他自己也引以为荣,而在平日里,老李就化身宽厚长者,慈眉善目地和稀泥,化解这个制度中的各类矛盾点。患者因为特殊的“老带新”经历,一直视老李为领路人,是理想的慈爱长者,由此带来了工作上诸多困惑,也造成了不知感如何看待李老师,也就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这个处理就很快了,因为已经带她玩过“模式化分析”视角,患者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想用“亲子关系”的模式,套用在上下级关系上边,她希望老李做一个充满爱心的老人家,而老李本质上是个精明的领导,是个要为全年级的最终成绩负责的小老板。这怎么话说的,很多局面,只要看明白了,问题也就自己消失了,所以患者开始不得不转变思维,从“争做一个可爱乖顺的小棉袄”转化为“当一个能让领导放心的好员工”,慢慢也就没啥冲突了。不过患者很失落,我觉得这是没办法的事情,对职场有某些不合理期待,本身就是她不对,只能自己想办法消化这些失望心情。

最后,是处理患者跟咨询师的关系。经过长期的坦诚相待,患者终于开始认定,我是个值得信赖的亲密伙伴,而我这边,因为是个钢铁直男,丝毫不掩饰我“油腻腻的中年男”属性,加之,患者与前夫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开始出现饥渴的征兆,对咨询师有了些非分之想,这是很正常的移情反应,但因为我这人很粗俗,给此事增添了许多喜感。比如,洗完澡后她会给我发几张自拍,要求我点评一下她的锁骨,或者半夜给我发消息,倾述她的空虚寂寞,这我不能忍,她一发自拍,我就要求要看A罩杯,坦言没见过这么小的,很好奇,她敢半夜撩*我,我就让她洗干净了在床上等我,我要去弄得她下不来床,吓得她怒骂我是色中饿鬼人中淫魔。简而言之,她是希望线上互动,以安全稳妥的方式变相宣泄*,而我只考虑来真的,反正压根没打算遂了她的心意。为了给这事再加一道保险,她一提及男女之事,特别是自己身体敏感度、心态上的变化,我先是要对此表示关注,因为两性方面的身心状态的改善,确实是心理治疗工作的内容之一,但过后我就开始“习惯性”吹牛,聊聊“老子们当年逛夜店”的光辉岁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算是不了了之。只是我也督促她多留意身边的优质小伙,毕竟年近三十如狼似虎,不用压抑自己的天性,她身边也确实很快围来几只苍蝇,但品相都不太高,没啥进展,我也就不再关注。

另一次修理她,是因为她跟我越来越熟,人就越来越赖皮,到后期,竟至于每次咨询都严重超时,我一提醒,她就撒娇耍赖,说我连这点时间都不愿意迁就她,这关系真是白处了,并表示好友之间,就应该这样,不能斤斤计较。这我不能忍,占我便宜还能这么理直气壮,这辈子头一回遇到呀,关键还耽误事,有时她后边还排着别人,她一超时,我要么手忙脚乱,要么直接推迟后者,影响很不好。所以,我勒令她必须谈明白这个事,如果她执意认定,我不允许她超时,就是不重情谊、不关爱患者,那就另请高明,因为我就是这样子的人,她是又哭又闹又求情,但我绝不手软,最后只得乖乖来商谈,鉴于她对于咨询工作,确实有很大的“倾述”需求,占据大量的、低效的咨询时长,我也做了让步,前一小时原价收费,之后超时部分半价收费,她立马接受这个处理方案。不过,至此之后,她的咨询频次骤降,很多事情更倾向于先想办法自己应对,实在处理不好了才会想到用我,从收入上来讲,我这事是干亏了,但从咨询收益来讲,处理得很好。

至此,患者与咨询师,进入了很松散的“终生咨询服务”阶段,有事说事,没事就互不打扰,逢年过节问候一声,节假日看她过得太孤冷,我会线上请她喝咖啡、看电影,从观感上看,是处成了一对平平淡淡的“老伙计”。

心理干预4:主观能动激发

所谓主观能动性,就是要求人想明白,自己当前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具体指标,可以广延到学识、阅历、资产量、生活方式及品质、交际圈、社会地位等等诸多领域,当此问题有了相对明晰的答案,一是会催使人产生愿望,使人有足够的心理力量,去刻苦攻坚,二是对当下的取舍形成标尺,吻合远大目标的,就是该做的、想做的、值得做的,违背远大目标的,就是不能碰的,是令人厌弃的。接诊之初,患者的期待,是成为一个能抱大腿的人、一个能纵情地撒泼耍赖的人、一个不用担任何责任却能乐享好生活的人,这个结果很伤自尊,患者要求我对此做点啥,所以,我两共同努力,慢慢将这一期待,转化成了另一模样,她想成为博士生或博士后,以新学历为契机换一个对教师更友好一些的工作平台,拥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并布置成理想的模样在里边搞生活,希望能遇到心仪的小伙再组建家庭但不强求,孝敬父母但必须以自己认同的方式,最后,希望自己能在教育领域有所建树。这个结果,我甚是欣慰,而且可执行,也很快就对患者当下的学习、生活、工作状态产生影响,因为,能走在目标明确的康庄大道上,才是令人最喜悦、最踏实的。

扭转的历程,被打散在一件件具体事务之中,在上文中其实大都有提及,此处只是做一个提纲挈领的总结,不再展开详述。

【总结寄语:】

对心理干预工作的事后总结,像一面镜子,能清晰地照见患者的内心模样,包括患者问题的属性、以及患者最终取舍之间的个人风格,也能照见咨询师的内心世界,患者本身就一直在观察,看这个咨询师是如何对待人、对待事,再结合自己的意愿,琢磨出一套全新的应对。而对于旁观的第三方,也就是屏幕前的你,可能有所触动,从而助你厘清问题脉络,更好地应对,也可能毫无感触,认为这都是别人的事,与己无关,这都是随缘的事情,不值得评判。不管怎样,我与患者都相信,这个工作理应是有用的,于她于我于别人,都是有益的,基于这一信念,我愿意些下这些东西,患者也愿意授权于我,可以发表、可以分享,唯独不能以此牟利,毕竟她的人生,不该成为我挣钱的工具,我亦认同此理,所以在此呼吁读者,可以多多分享,以期帮助到更多有相同、相似问题的人,但也得告诫大家,切勿用于商业用途,我与患者,同时持有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力,而心理领域的侵权行为,因牵扯到隐私权益,历来是从重判定,大家需慎之又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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