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来了,又到了西瓜的季节。
但西瓜并非中国土生土长之物,乃是异域传入,这一点从其名字上便可看出:“西瓜”的“西”,这个字在古代汉语语境中,就代表着中华之外的世界。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这个说法就多了。
要讲清楚西瓜传入中国的故事,先要回到西瓜最初出现的历史端点,瞧一瞧此物原产于何方。
关于这个问题的说法也很多,主流观点认为原产于非洲。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大陆,在远古时代,曾覆盖着大片茂密的森林与草原,形成了极为复杂多样的物种系统,其中便有西瓜的先祖。
而最早开始人工种植西瓜的很可能是古埃及人,这一点在一些诸如法老墓穴的考古研究中已得到证实。其后,西瓜开始沿着陆地与海上的贸易通道向欧亚大陆扩散,公元前4世纪左右,传到了中国旁边的中亚与印度地区。
想必接下来就应该是中国了。但又有观点认为,中国早在远古时期就已经有了西瓜,且很显然不是外传而来,而是原产的。其证据是在一些远古文明遗址,比如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中,发现了“西瓜”种子--后经过诸多学者多年研究分析,基本证明这些种子都是冬瓜种子。一个“冬”,一个“西”两码事。
公元前4世纪,正值中国历史上的战国时代,在诸如苏秦、张仪一类的纵横家游说列国时,他们频频使用“瓜分”一词,这很容易让后世认为,那是根据吃西瓜的动作所造,进而推断出西瓜在那个时候就已传入中国。
战国时代的国际贸易不甚发达,后来的陆上与海上丝绸之路均未形成,无论是中亚地区还是印度地区,那里的西瓜要历经千山万水到达中国,可能性接近于零。即便有,也必然是零零星星非常少,远未达到能够传入的层面--大量输入并移植。
实际上与“瓜分”一词相关的那个“瓜”,指的是土生土长于中国的薄皮甜瓜。这又是一个误会。
接下来到了西汉时期,在与匈奴人的漫长战争中,这个强大的王朝逐渐控制了西域,开始与遥远的国度展开超长距离的国际贸易,大量的新物种沿着陆上丝绸之路传入中国。
此时,西瓜传入的可能性开始急剧提高。
一些西汉时期的古墓中,发现了疑似西瓜种子的古老遗物,遗憾的是,经过科学鉴别,发现皆为冬瓜种子。
另在一些西汉时期的典籍中,频频提到一种“寒瓜”, 在明朝李时珍所著《本草纲目》中,则称西汉时期的这个“寒瓜”即为西瓜之别称。
但是,西汉王朝存在于公元前202年到公元8年,李时珍则生活在公元1518年到1593年,取两者下限,其时间上的差距也有1500余年。焉能以一个1500余年后的说法,来证明一个1500余年前的问题?何况除李时珍外,便几乎再无其他观点指称寒瓜为西瓜,那此说就更难以成立了。
只有继续随着历史的脚步走入之后的时代--东汉、三国、西晋、十六国、南北大乱世。
在这段长达500余年的历史中,并未出现关于西瓜传入中国的强力证据,还是寒瓜满天飞。值得注意的是,三国时期的曹植曾提到过一种“水瓜”,奈何并无具体特征的描述,让人搞不清楚,这个语言文字大师是不是仅出于押韵的需要,将一般人惯称的寒瓜,改成了水瓜,和多水的西瓜有无关系。
然后到了隋唐,中国古代历史上一个高度国际化的时代,万国来朝,西瓜传入的可能性比此前要高许多倍。
1991年8月,西安一不法分子在倒卖文物时被警方抓获,赃物中有一只陶瓷西瓜,后经某些学者鉴定,认为此物乃是以唐朝时期的特殊陶瓷工艺制作而成,也就是唐三彩。这意味着这个西瓜模型出自唐朝。又有许多学者认为此物乃是手段高超的制赝者所伪造,根本不是唐朝产物,而是20世纪的“高科技产品”,自然也不能用这东西来证明唐朝时期已有西瓜传入。
但以隋唐,特别是唐朝时期,极其发达的国际贸易推断,要说没有西瓜来到中国,那也太令人匪夷所思了,问题的关键还在于,来了多少,有没有达到传入的层面。从有关隋唐经济与农业的大量文献记载中,很难找到相关材料,那么西瓜此时的到来,或许至多也就是出现在了某个外国使者进献给唐朝皇帝的贡物清单里,最后烂在了堆积如山的奇珍异品中……
隋唐之后的五代十国乱世,西瓜传入的强力证据终于出现了。
北宋文豪欧阳修在其编纂的《新五代史》中曾记载一事,称五代时期,有一个名为胡峤的中原人士,曾在北方的契丹居住7年。他在那里吃过一种名叫“西瓜”的东西,与中国的冬瓜大小相仿,但甜得多,其种植方法也很特别--“以牛粪覆棚而种”。这个“西瓜”也不是契丹原产,是契丹从回纥那里得来。
此说成立的关键在于,回纥在五代时期,是否已存在颇具规模的西瓜产业,否则契丹从那里引什么?
回纥,又名回鹘,是在隋唐至五代时期,广泛分布于中国西北至中亚的游牧民族。而中亚的西瓜产业,在隋唐时期便已极为发达,回纥存在着传入的一大条件。
另一大条件与回纥的宗教信仰有关。
隋唐时期有一产生于古波斯王朝的宗教,自西域传入中国,即摩尼教,也就是《倚天屠龙记》中“明教”的原型。这种宗教后来成为回纥的“国教”。据后世学者研究,摩尼教主张吃素,多食瓜果,瓜果中又以西瓜为主,因其认为西瓜子蕴含光明能量,称为“光明子”,而摩尼教的教义正是崇尚光明。
既然接受了这种宗教,那么在生活习俗上自然也要接受这种宗教独有的饮食文化。但难点在于,回纥为游牧民族,要令其多食“光明子”,光靠传教时带几个来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将西瓜移植过来,令其生根发芽,成为刚刚学会耕作的回纥人一种重要的农产品。
此外,回纥人曾经分布于今天的新疆、内蒙古、甘肃等地区,其沙质土壤都极适宜种植西瓜。虽然尚无这方面的考古证据加以证明,但从天时、地利、人和上来推断,回纥有一定规模的西瓜产业的可能性很大。
契丹曾多次对回纥用兵,从人家那里抢得西瓜种子,以及若干通晓西瓜种植之术的回纥人,也就大有可能。
至此,西瓜已在中华大地的西北与北方地区达到传入的层面。在那之后,就是向南而下,到达中国古代农耕文明的核心区域。
契丹就是后来的辽朝,与之并存的中原王朝为北宋。在北宋时期的一幅传世名画《清明上河图》中,有高度疑似为西瓜摊的存在。若是的话,那就表明,西瓜在当时至少已开始在黄河流域种植。
继续向后走,到了两宋交替之时,有一位名为洪皓的南宋官员曾出使金国,在其所著见闻录《松漠纪闻》中,提到自己带回了西瓜种子和种植技术,并在南宋境内进行了推广:“西瓜形如匾蒲而圆,色极青翠,经岁则变黄,其瓞类甜瓜,味甘脆,中有汁,尤冷…予携以归今禁圃乡囿皆有。”
再之后,西瓜就开始大量出现于文献记载与诗词中,如文天祥就曾写过一首《西瓜吟》:“拔出金俪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长安清富说邵平,争如汉朝作公卿。”
成书于元朝时期的农业书籍《农桑辑要》中,载有西瓜种植之法,并称其为“种同瓜法”--与种甜瓜类似。另一部在元朝时期影响甚大的《农书》,则写明了,西瓜之种植不仅是“种同瓜法”,而且是由北传南。
到了明朝,西瓜之种植已遍及黄河、长江流域,品种繁多,产量巨大,也是从此时开始,中国开始稳居西瓜强国榜的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