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缩在厨房冰凉的瓷砖地上，左耳嗡嗡作响。婆婆镶着碎钻的美甲在我眼前晃动，她身上那股常年礼佛的檀香味混着油烟味钻进鼻腔。五分钟前，这个每月初一十五吃斋的女人，把滚烫的砂锅狠狠砸在我脚边。
"我儿子的钱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她又扬起手，我本能地护住七个月的肚子。预想中的巴掌没有落下，陈昊终于从客厅冲进来，却只是攥住他母亲的手腕："妈，您别这样。"
我盯着他白色衬衫第三颗纽扣，那是我们结婚时我亲手缝的。此刻它正在剧烈起伏的胸膛上抖动，像极了我被砂锅碎片划破的脚踝在汩汩流血。
"把工资卡要回来。"我听见自己声音里的血锈味，"下个月产检要交押金。"
婆婆突然笑起来，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料理台上叮当作响："产检？当初要不是我天天盯着他喝中药，你们能有孩子？"她染成栗色的卷发扫过陈昊肩膀，"要不是我帮你们管着钱，这房子能供得上？"
陈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我看着他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的鬓角，突然想起领证那天他偷拿户口本时翘起的碎发。那时他攥着我的手说："以后我挣的钱都归你管。"
油烟机发出沉闷的轰鸣，抽不走满室剑拔弩张。婆婆从GUCCI手包里抽出湿巾，慢条斯理擦着手指："昊昊每天要见客户，衣柜里那些杂牌衬衫趁早扔了。昨天给你转的生活费，够买三箱婴儿湿巾了吧？"
我摸向橱柜里的防潮盒，结婚证在指腹下微微发涩。*后暴涨的雌激素让我鼻腔发酸，但真正刺痛眼睛的，是陈昊别开脸时，后颈那道淡粉色疤痕——大三那年他替我挡开流氓的酒瓶留下的。
婚礼上婆婆突然抢过话筒的画面毫无预兆地跳出来。那天她穿着定制旗袍，胸针上的珍珠晃得人眼花："我们昊昊从小就没让我操过心，以后小两口就住我装修好的婚房，物业费我都预存了五年。"
我当时挽着陈昊的手臂发僵，他安抚地捏捏我的手指："妈是心疼我们。"后来搬进来的婚纱照是婆婆选的影楼，主卧窗帘是她挑的金丝绒，连床头柜的避孕套都是她补货时一起买的超薄款。
第一次发现工资卡在婆婆手里是去年冬天。陈昊的羊绒大衣被咖啡泼脏，我要送干洗店时，他支吾着说卡里没钱。那天我们在宜家餐厅僵坐到打烊，他用番茄酱在餐巾纸上画笑脸："妈说年底项目奖金下来就..."
后来我在婆婆梳妆台最底层抽屉见过那张卡，和房产证锁在同一个保险箱里。当时陈昊从身后抱住我，温热的呼吸喷在耳后："等宝宝出生，我们就搬出去。"
"妈，窗帘要掉了！"物业维修工的声音把我惊醒。主卧传来金属支架的碰撞声，婆婆踩着细高跟往卧室走："轻点拆，这可是意大利进口的遮光帘。"
我扶着料理台站起来，砂锅里的鸡汤在地砖上蜿蜒成奇怪的形状。陈昊蹲下来捡碎片，后颈那道疤在阳光下泛着柔光。*后第一次胎动就是在这里，他贴着我的肚皮说："宝宝在踢爸爸呢。"
"你上次说想吃的车厘子..."他忽然开口，沾着汤渍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妈说孕妇不能吃生冷，我托人从智利带了果干。"
我望着阳台上婆婆新换的观音竹，叶片上还挂着祈福用的红绸带。上周产检时医生说胎儿脐带绕颈两周，我在诊室门口抖得站不住，陈昊正在接电话："妈，基金定投的事我明白，您别生气..."
此刻婆婆正在指挥工人调整窗帘高度，金色流苏在她身后摇晃。陈昊的手机在岛台上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我瞥见锁屏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拍的樱花雨。
"工资卡。"我又说了一遍，喉头涌上腥甜，"或者离婚。"
陈昊猛地抬头，碎瓷片扎进掌心。血珠滴在白色瓷砖上，像极了验孕棒浮现的第二道红杠。那时他举着棒子满屋子跑，最后躲在卫生间给婆婆打电话，声音都在发颤："妈，您要当奶奶了！"
维修工拖着工具箱从我们中间穿过，婆婆在卧室哼着《心经》。陈昊用带血的手来握我，黏腻的触感让我想起领证那天他掌心的汗。玄关处传来电子锁的提示音，新来的育儿嫂提着菜篮站在门口，塑料袋里露出我孕期最反感的芹菜。
深夜我蜷在母亲家的旧沙发上，她布满冻疮的手抚过我红肿的脸颊。手机在茶几上不断震动，锁屏通知一条接一条弹出："昊昊妈妈邀请您加入'金孙健康成长群'"、"建设银行提醒您尾号7743账户转入2000元"、"老婆，妈说下个月胎教课她陪你去"。
窗外飘起今年第一场雪，我数着手机上第17个未接来电，突然想起大三那年冬天，陈昊在女生宿舍楼下站成雪人，就为送一包暖宫贴。那时的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亮晶晶的像碎钻。
母亲把热毛巾敷在我脚踝上，婴儿房监控器突然发出响动。我看着屏幕里空荡荡的婴儿床，那些精心挑选的安抚玩偶正睁着纽扣眼睛，安静等待永远不会到来的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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