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满月酒那天,宝妈问陈婉是否信佛。
“我信的。”陈婉知道,其实信仰与否并不重要,只是让自己心里有个念想。如此,日子方不至于太难熬。
“我们一起去庙里上香吧,给宝宝祈福。”
那天,两人冒雨去了一座很远的寺庙。寺庙建在山上,山中云雾缭绕。上完香后,陈婉还在寺院里看到了孔雀。那是陈婉第一次见到孔雀,到现在她还记得当时初见孔雀时的惊艳与喜悦。
“小妹,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回去的路上,陈婉感激地对宝妈说。
2015年夏,陈婉从F大附属第一医院妇产科的病房里走出来时,看见隔壁病房也有人同时走了出来,两人几乎同时来到电梯前。
“你也是月嫂吗?”电梯里,陈婉搭话。
短暂的交谈后,陈婉才知道这个叫赵华的女人竟是自己的同乡。早在2003年,赵华就成了一名月嫂,已经干12个年头了。
诸多的相似让陈婉跟赵华成了朋友。后来陈婉才知道,赵华每年都会接12个单,全年无休。她的丈夫是一位赌徒,欠了14万多的外债,而她的儿子两年前因帮老板偷*被拘留,至今仍未结案。平日里,除了给丈夫还债,她还要帮儿子请律师,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旋转了一年又一年,仍然不能停止。
“阿婉,每次请律师我都要花8000块,他们却只上去说几句话,”赵华在电话里对陈婉抱怨,“几次了,一点进展也没有。可我又不得不请,我不知道除了这个我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这时,陈婉的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哽咽。“以前怕他被判刑,现在却盼着他判刑。你说要是早点判下来也好啊,我就知道要等几年了,”赵华的声音低了几分,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我等他出来,心里也有个盼头。可是到现在连案子都没结,就这么关着他……”
赵华再也克制不住,哭出声来。还有一次,赵华在电话里不无苦涩地跟陈婉感慨:“干我们这种伺候人的活,就不要指望会被当作人来看待了。”
原来,赵华又遇见了那种多疑的客户——在工作期间,宝妈的婆婆一直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在她出单前,那位婆婆义正言辞要求检查行李:“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顺走我家的什么东西?”
“不要多想这些,真要想起来,一天也做不下去。”陈婉无奈地回答,她也遇见过多次。
“是不敢多想,有时候想着想着都忍不住要掉眼泪,不过像我这一把年纪的,要真流眼泪还怕被人笑话呢。”电话里。赵华笑了起来,“阿婉你没关系,再熬几年,等你女儿毕业工作了,就能享清福啦。”
认识赵华的时候,陈婉的女儿已经念高三了。国庆期间,陈婉恰好出单,她担心女儿学习压力太大,便打算利用这难得的空闲时间,把女儿带来F市玩几天。
陈婉带着女儿在几栋老旧的居民楼里穿梭时,突然想起自己初到这里时的那个夜晚。
“我带你去公司附近的旅馆住吧。这两天出单回来的月嫂多,公司可能睡不下。你难得出来放松一下,得好好补觉才是。”
“没关系老妈,我本来就是为了跟你多待几天才来的。”女儿立刻婉拒了,“你让我一个人去住旅馆,我可不答应。”
陈婉知道女儿在某方面的固执,于是不再坚持。
打开公司陈旧的铁门时,陈婉果然看见狭窄的客厅内已经挤满了人。王老板正坐在转椅上,和几位老月嫂大声说笑着。见到陈婉身后的女儿,她们都把话题转移了过来。
“小陈,这是谁啊?——王老板,又来新人啦!”夹带四川口音的吴姐自顾自地哈哈大笑起来。
“年纪这么小就来当月嫂,我们几个老奶奶的饭碗怕是要不保咯……”坐在破沙发上的几名月嫂,像是发现了什么新事物一样,你一言我一语聊了起来。
“小陈,这是你女儿吗?”王老板开腔后,其他人立刻都住嘴了。
“是,带来F市玩几天。”
“放假啦?那可要好好玩几天,带着她出去吃点儿好的。”李姐接话道。
陈婉带着女儿走进左手边的房间时,内心是忐忑的,她真的不想让女儿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睡在这种地方。
“老妈,晚上我也睡这吗?”
“是,就两间房,你跟我们一起睡,另一间是王老板的办公室。”陈婉见女儿看着房间里的那张小床,长久地沉默着,知道自己果然还是让女儿担心了,于是立刻开口解释,“平时公司里真的没这么多人,刚好最近她们都出单了,所以才挤了点。况且平时我都在外接单,很少睡在公司,你就放心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婉让女儿睡在角落,自己把她护在里侧。陈婉心想,明天不管女儿如何反对,都一定要带她去住旅馆。
这时,睡在旁边的李姐突然说话了:“小陈,我的小儿子应该跟你女儿一样大了——我都快4年没见他了。”
“我也好久没见过闺女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好好念书。”另一位月嫂也打开了话匣子。
“现在好像可以用手机跟人视频,可惜我只会打电话。”
“视频也要用那种智能手机啊,你那个手机也就只能打打电话咯!”
陈婉没想到几位月嫂会突然聊起这样的话题,她不希望女儿知道这些后又为她瞎操心。她悄悄歪头看了一眼女儿沉睡的面容,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儿子去年结婚的时候,我还在别人家里接单,以后等他媳妇生孩子了,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帮他带带孩子……像我们这样一年到头在外面不知照顾了多少别人的孩子,自己的孩子却连有没有吃饱都不知道。”
“小陈你真好,家离得近,一年可以回几趟家,这次还能把女儿带来玩。哪像我,从四川来到这都3年多了,一次都没回过,怕一回去就舍不得出来了,哈哈。”尽管李嫂一直在笑,语气里却满是藏不住的悲凉,“有一回我想给我家娃子写信,还去买了笔和纸,结果回来要写的时候,才发现我只会写我娃的名字,哈哈……”
“不要想这些没用的了,好好赚钱才能让孩子们有书可念!难道你想让他跟你一样连信都不会写吗?”
“你这人说话永远都不中听,不过这回倒是没说错。哈哈。”
夜里的谈话还在继续,陈婉不知道的是,在她松了一口气的瞬间,泪水就从女儿紧闭的双眼里夺眶而出了。
2016年除夕,陈婉收到赵华发过来的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小碗煮芥菜和一碗米饭,随后,又发来一条消息:“我已经吃这个快一个月了,今晚还是这个。”
赵华这次接了一个“年单”,宝妈的家人每餐都跟赵华分开吃,并且会单独给赵华准备一碗煮芥菜,连除夕夜也不例外。“才吃几天我的胃就开始痛了。”
“不要做了,身体要紧,钱有机会再赚。”陈婉试图劝解,虽然她知道劝也没用。
“再做几天吧,年单的报酬更多,你也知道我舍不得。”果然,赵华这样回答了。
其实,劝赵华的时候,陈婉自己也正在强忍着胃绞痛——她在X市客户家里已经连续吃了半个月的开水煮鱼卷了。
这次的客户祖上几代都是教师,宝妈坐月子期间,她婆婆特地从Q市赶来,还带了很多特产——鱼卷。
“我半辈子十指不沾阳春水,饭菜要是做得不好吃,你们别见怪啊。”婆婆说道。陈婉起先以为这只是玩笑话,一顿饭后才发现,原来她说的是大实话。不管做什么菜,无论荤素,婆婆都是先往锅中倒入一点儿油,再把开水倒进去和食材一锅煮,鱼卷也是一样。
这样的做法味道可想而知,但婆婆却说,这是最养生的吃法。
一个月后,陈婉出单回到家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