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熙 双松图
郭熙 关山春雪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
●卷五
道人衲子
甘风子,关右人,阳狂垢污,恃酒好骂,落泊于廛市间。酒酣耳热,大叫索纸,以细笔作人物头面,动以十数,然后放笔如草书法,以就全体,顷刻而成,妙合自然。多画列仙之流,题诗其后。传观既毕,往往毁裂而去。好事者藏匿,仅存一二。豪富求之,唾骂不与。或经年不落一笔,故流传于世者极少。一日,忽别素与游者,归则薰浴题颂,掷笔而逝。
王显道,汉州人,本饼师,后学道。专心画龙,格製雄壮。今成都三井观三宝院,有画壁存。
李德柔,驾部员外郎宗固孙也。宗固景祐中良吏,尝守汉州。有道士尹可元,精练善画,以遗火得罪当死,君缓其狱,会赦获免。时可元年八十一,自誓且死,必为李氏子以报。可元既死二十馀年,而宗固子世昌之妇,梦可元入其室而生得柔,且名蜀孙。幼而善画,长读庄老,喜之,遂为道士,赐号妙应。其写真妙绝一时,坡赠诗云:“千年鼻祖守关门,一念还为李耳孙。香火旧缘何日尽,丹青馀习至今存。”
三朶花,房州人。许安世通判其州,以书遗坡,谓:“吾州有异人,常戴三朶花,莫知其姓名,郡人因以『三朶花』名之。能作诗,皆神仙意,又能自写真。”坡作诗曰:“画图要识先生面,试问房陵好事家。”
眉山道士罗胜先,自号云和山长。善山水,有古意,然布置景物,多越巂夜郎所见。盖其人善地理,遍历诸山,所以曲尽形势。又多作雨馀螮蝀,可观。
李时泽,遂宁人。初为僧,受业于成都金地院,因李骘显夫丧其子京师,显夫亲往迎丧,拉与同行,自是熟游中原。多观古壁,见武洞清所画罗汉,豁然晓解,得其笔法。兵乱归蜀,即以画名。圆悟住昭觉日,大殿既成,命画十六罗汉,及文殊、普贤、药师菩萨等像,见存。
杨大明,字民瞻,号至乐子。关中将家,弃荫走方外。善画龟蛇,今丈人山道院藏经阁后壁,有所作龟蛇,广丈馀,最雄杰。尝为之罘蔡迨肩吾作息龟,龟之六藏,画者止能为神屋而已。而其妙处头爪皴皵见于壳间,鼻窍深润,观者疑真息也。
宝觉和尚,翎毛、芦雁不俗。尝画一鹤,王安上纯甫,一见以谓薛稷笔,取去。元章《画史》屡称其能。
杭僧真慧,画山水、佛像,近世佳品;翎毛、林木,有江南气象。米老尝见其本,牛形似虎也。
惠洪觉范,能画梅、竹。每用皂子胶画梅于生绢扇上,灯月下映之,宛然影也。其笔力于枝梗极遒健。
妙善师,长写貌,尝写御容,坡赠诗云:“天容玉色谁敢画,老师古寺昼闭房。梦中神授心有得,觉来信手笔已忘。幅巾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元老侑坐鬓眉古,虎臣侍立冠剑长。”
仲仁,会稽人,住衡州花光山。一见山谷,出秦、苏诗卷,且为作梅数枝,及《烟外远山》,山谷感而作诗记卷末:“雅闻花光能墨梅,更乞一枝洗烦恼。写尽南枝与北枝,更作千峰倚晴昊。”又见其《平沙远水》,题云:“此超凡入圣法也。每率此为之,当冠四海而名后世。”又题横卷云:“高明深远,然后见山见水,盖关同、荆浩能事。花光嬾笔,磨钱作镜所见耳。”
道臻,嘉州石洞讲师也,能墨竹。山谷赠序云:“道臻刻意尚行,自振于溷浊之波,故以墨竹自名。然臻过与可之门,而不入其室也。”
道宏,峨眉人,姓杨,受业于云顶山,相貌枯瘁,善画山水、僧佛。晚年似有所遇,遂复冠巾,改号龙岩隐者。其族甚富,宏不复顾,止寄迹旅店,惟一空榻,虽被幞之属亦无有。每往人家画土神,其家必富,画猫则无鼠。往往言人心事,辄符合。族妇烹鱼,宏命留食。既去,其姪不知,辄先尝。宏归,视鱼曰:“此窃食之馀也。”妇方隐讳,姪遂吐出先尝于地。又凡如厕,必出郭五里外,乡人怪讶,每随而窥之,既就溷,则无复便利,但立语再四而出。此皆奇异者。后竟坐化店中,八十馀。成都正法院法堂,有所画高僧。
法能,吴僧也。作《五百罗汉图》,少游为之记云:“昔戴逵常画佛像,而自隐于帐中,人有所否臧,辄窃听而随改之,积年而就。”意法能研思,亦当若此,非率然而为之决也。虽然少游独能察人之画,而不退思其作记时耶?
智平,成都清凉院僧也,善画观音。南商毛大节得其像以归,过海,风浪大作,开展恳祈,光相忽现,如大月轮,长久之间,已数千里。侯溥贤良载之《观音仪》中。今水陆院普贤阁所画像,其徒虚己作水石,见存。
祖鉴,成都僧,住不动尊院,师智平画观音。今大慈超悟院佛殿有十观音。又于邛州凤皇山画观音,一日,忽现五方圆相,直阁计敏功为作《瑞像记》,见存。
虚己,成都柏林院僧,善山水,有图轴传世。今白马院僧慧琳,本仕族,多蓄图书,尊尚士大夫。入慈蓝者,以为税鞅之所。翻香煮茗,终日萧然,不知身在嚣尘中也。有虚己《雪障》及《山水》二图,甚佳。
觉心,字虚静,嘉州夹江农家,甚富。少好游猎,一日,纵鹰犬,弃妻子出家,游中原,作《从犊图诗》。孔南明、崔德符见而爱之,招来临汝,连住叶县东禅、及州之天宁、香山三大刹,兵乱还蜀。邵泽民、刘中远两侍郎复喜之,请住毗卢,凡十八年。初作草虫,南僧称为“心草虫”。后因宣和待诏一人,因事匿香山,心得其山水诀,一日千里。陈涧上称之曰:“虚静师所造者,道也。放乎诗,游戏乎画,如烟云水月,出没太虚。所谓风行水上,自成文理者也。”(陈去非亦称其诗无一点僧气。)
智源,字子丰,遂宁人。传法牛头山,攻杂画,尤长于人物、山水。尝见《看云图》,画一高僧,抱膝而坐石岸,昂首竚目,萧然有出尘之姿,使人敬仰。不暇风格,其忘机之亚欤?
智永,成都四天王院僧。工小景,长于传模,宛然乱真,其印湘之匹亚欤?初,宇文季蒙龙图,喜其谈禅,欲请住院,永牢辞曰:“智永亲在,未能也。”于是售己所长,专以为养,不免徇豪富廛肆所好。今流布于世者,非其本趣也。尝作《潇湘夜雨图》上邵西山,西山即题云:“尝拟扁舟湘水西,篷窗剪烛数归期。偶因胜士挥毫处,却忆当年夜雨时。”西山既咏诗,问永云:“前辈曾有此诗否?”永因诵义山问归篇,西山矍然,亟取诗以归。翌日乃复改与之:“曾拟扁舟湘水西,夜窗听雨数归期。归来偶对高人画,却忆当年夜雨时。”深恐多犯前人也。
真休,汉嘉僧也,山谷所与游清閒居士王朴之子。善模榻人物,如真,今见存。
世胄妇女(宦者附)
宋庄,字临仲,汉杰之孙也。其于山水,气韵得家法,但笔未老耳。本难列于世胄,以世胄无可为冠者,故屈而冠之。
贾公杰,字千之,文元公昌朝诸孙,侍郎炎之子也。学马贲,而标格过之。又作佛像,极精细,衣缕皆描金而不俗。官至半刺而终。
郭道卿,字仲常;游卿,字季能;熙之诸孙也。皆为郡守,颇有家学,仍善画马,其笔法真季孟也。今成都正法、保福两院有壁传《窠植湖滩》、与《渡水》、《齕草》、《带鸦》、《病马》等迹。遂宁官圃中,亦有松鹿石竹见存。
高大亨,字通叟,宣仁圣烈之族。公字行也,以所降出身告,误为大亨,故止名大亨。长于山水。泽民邵侍郎尝邀致于家,同季能兄弟合手画图障。后卒于泸。
钱端回,戚里人也,善写平远。朱希真每借其名自讳,曰:“敦儒非善画者,皆出端回手也。”
李景孟,字仲淳,善画马,其于图轴鉴别精确。葢中原故家,闻见之多也。
邵少微,字叔才,泽民侍郎之子也。放旷不羁,不乐从宦,初为马曹,不一月,弃官去。则取补官勅牒,尽画飞潜走伏之物,已乃抵于地,遂致终身焉。笔墨草具。而有馀意,眉倅厅壁,有烟林窠石。对宋颐仲所作松石,皆存。
李元崇,字季姚,文正公裔,无尽之甥也。官止县令。生平好画成癖,因自能之。师范宽,清润可喜,尤工雪景,士友求之,欣然下笔,顷刻而就,未尝作难,此其所长也。
王会,字元叟,端明公之长子,今为朝请大夫。工花竹、翎毛,颇拘院体,蘂叶枝茎,嘴爪毛羽,穷极精细,不遗毫髮也。
李蕃,字元翰,成都人,才元之曾孙也。李氏世以书鸣,蕃得其家学,转而为画,种种能之。宝相院门天王二壁,实出其手,全体圣寿寺范琼样。但蕃不善布色,以俗工代之,反晦其所长耳。后十年,又用青城山长生观门龙虎君样,飜天王二壁于青莲院门,且自傅彩,遂胜于前也。
朝议大夫王之才妻崇德郡君李氏,公择之妹也。能临松、竹、木、石,见本即为之,卒难辨。又与可每作竹以贶人,一朝士张潜,迂疎修谨,作纡竹以赠之,如是不一。又作一横绢丈馀著色偃竹,以贶子瞻,过南昌,山谷借而李临之,后数年,示米元章于真州。元章云:“非鲁直自陈,不能辨也。”作诗曰:“偃蹇宜如李,挥毫已逼翁。卫书无遗妙,琰慧有馀工。熟视疑非笔,初披飒有风。固藏惟谨钥,化去或难穷。”山谷亦有题姨母李夫人《墨竹》、《偃竹》及《墨竹图歌》,诗载集中。
和国夫人王氏,显恭皇后之妹,宗室仲輗之室也。善字画,能诗章,兼长翎毛。每赐御扇,即飜新意彷成图轴,多称上旨,一时宫邸,珍贵其蹟。
文氏,湖州第三女,张昌嗣之母也,居郫。湖州始作《黄楼障》,欲寄东坡,未行而湖州谢世,遂为文氏奁具。文氏死,复归湖州孙,因此二家成讼。文氏尝手临此图于屋壁。暮年尽以手诀传昌嗣,今昌嗣亦名世矣。
章友直之女煎,能如其父以篆笔画棋盘,笔笔相似。
任才仲妾豔豔,本良家子,有绝色,善著色山。才仲死锺贼,不知所在。
陈晖晦叔经略子妇桐庐方氏,作梅、竹,极清远。又临《兰亭》,并自作草书,俱可观。
魏观察者,政、宣之宦寺也,善画墨竹。尝被旨来卫州,起御前竹。入林竹中,有笼中飞鸟,名遏滥堆,能歌《六么》。遂呼其主问之,主人年已七十矣,云:“初教时以木匣束其身,每五鼓,吹其脣作腔,笔管敲拍以警其寝,如是五六年,方能之。前后凡数十,独无此之慧者。”强欲求之,不可;以货取之,不可;以官酬之,又不可。遂封其笼以黄帕,翁不敢近,自扑于地而死。
任源,字道源,自号真常子,政、宣宦者,死于绍兴间。作枯木、怪石,又作小景,粗可观。
●卷六
仙佛鬼神
刘国用,汉州人,工画罗汉,壁素之传甚多,在丘、杜、金水张之下也。
陈自然,工画佛。山谷题云:“陈君以佛画名京师。”作《秋水寒禽》,甚可观。
于氏,不记名,河东人,寓阆州。工佛道像,兼画鬼神。
雷宗道,商州人,工杂画,尤长于佛像、山水。双流张庭坚家,有两横轴,人以为郭熙也。
能仁甫,以字行,本画院出身,官至县令。长于佛像、山水,世多观音。
费宗道,蔡州人。来京师,画太一宫中主火神,顷刻而成。众工疾之,告监牧中使曰:“画太速成,殊不加意。”中使遂令墁毁,一夕愤怒而卒。
成宗道,长安人,工画人物,兼善刻石。凡长安壁传吴笔,皆临摹上石。其迹细如丝髮,而不失精神体段。有所集吴生三清像与左右侍卫,宛如吴作。或云:“因能勒石,后转而为画也。”又改武洞清长沙罗汉与三元,皆能捨短求长,自出新意,过于长沙远矣。
吉祥,平阳人,工佛道,笔墨轻清,又能布景。作佛像、星辰,多在山水中,后人罕及。山水亦佳。
司马寇,汝州人,佛像、鬼神、人物,种种能之,宣和间称第一手。多画翊圣真武,于云雾中现半身,观者骇敬。士大夫奉事,皆有灵应。
杨杰,阆州人,长于鬼神。每下笔,必先画手足四支,然后用三两笔成就全体。
郑希古,河东人,长于平画。每出新意,辄过人。初未甚精。绍兴初,遇郝章于阆州,居相近。一日,章病,希古视候甚谨。病已,章感其诚,尽传其法。
张通,鄜延人,长于仙佛。初居利州,今居兴元。
人物传写
李士云,金陵人。传荆公神,赠诗曰:“衰容一见便疑真,李氏挥毫妙入神。欲去锺山终不忍,谢渠分我死前身。”又善山水,荆公赠古风有“李子好山水,而常寓城郭。毫端出窈窕,心手初不著”之句。
程怀立,南都人。东坡作《传神记》,谓:“传吾神众,以为尔得其全者。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
朱渐,京师人。宣和间写六殿御容。俗云:“未满三十岁不可令朱待诏写真。”恐其夺尽精神也。
朱宗翼,画院人也。尝与任安合手画慕容夫人宅堂影壁《神州图》。楼观、屋木,任安主之;山水、人物,宗翼主之。
徐确,不知何许人,今居临安,供应御前传写,名播中外。
刘宗道,京师人。作《照盆孩儿》,以水指影,影亦相指,形影自分。每作一扇,必画数百本,然后出货,即日流布,实恐他人传模之先也。
杜孩儿,京师人。在政和间其笔盛行,而不遭遇,流落辇下。画院众工,必转求之,以应宫禁之须。
山水林石
燕文季,神庙时人,工画山水,清雅秀媚。予家旧有《花村晓月》、《平江晚雨》、《竹林暮霭》、《松溪残雪》四时景,画院谓之“燕家景”。
陈用之,居小窰村,善山水。宋复古见其画,曰:“此画信工,但少天趣耳。”先当求一败牆,张绢素倚之牆上,朝夕观之。既久,隔素见败牆之上,高平曲折,皆成山水之势。心存目想,高者为山,下者为水,坎者为谷,缺者为涧,显者为近,晦者为远,神领意造,恍然见其有人禽草木,飞动往来之象。则随意命笔,自然景皆天就,不类人为,是为“活笔”。用之感悟,格遂进。(予按:存中《笔谈》,故录用之,而郭《志》亦有小窰陈,名用智,岂用之耶?)
王可训,京西人,熙丰待诏也。工山水,自成一家。曾作《潇湘夜雨图》,实难命意。宋复古八景,皆是晚景。其间“烟寺晚锺”、“潇湘夜雨”,颇费形容。锺声固不可为,而潇湘夜矣,又复雨作,有何所见?盖复古先画而后命意,不过略具掩霭惨淡之状耳。后之庸工,学为此题,以火炬照缆,孤灯映船,其鄙浅可恶。至于形容不出,而反嘲诮云:“不过剪数尺皂绢,张之堂上,始副其名也。”可训之作,悉无此病。
李明,善山水。坡尝以其画送吴远游云:“近李明画山水有名,颇用墨不俗。”辄求得一横卷,甚长,可用床上绕屏。
池州匠,作《秋浦九华》,笔粗有清趣。师董源。
蔡规,建昌军人。谢无逸观其画山水,有“蔡生老江南,山水涵眼界。挥洒若无心,笔端出万怪”之句。
李宗晟,作《水帘图》,坡题云:“宗晟一轴《水帘图》,寄与南舒李大夫。未向林泉归得去,炎天酷日且令无。”
兼至诚,不知何许人。大观初得旨,以至诚进所画山水,意匠精深,笔法高古,特补将仕郎。
贺真,延安人,出自戎籍,专门山水。宣和初建宝真宫,一时名手,毕呈其技。有忌真者,推为讲堂照壁,实难下手,真亦不辞,日醉酒于门。众工皆毕,中使促真。真以幕围壁,挥却其徒,不数日成。作《雪林》,高八尺,观者嗟赏,众工敛袵。
寗涛,华阴敷水人。师范宽,多作关右风景,其巧过宽,而浑厚藏蓄不及也。但楼观人物,纤悉毕呈,失于太显,正如高克明。人谓马行家山水也。
寗久中,涛子也。又兼画人物,深得出俗之态,笔意不减其父。但多平远道路之景,不起峰顶耳。
高洵,京师人,工山水,师高克明,尤长于湖石。以画院多学克明,故洵晚年复师范宽。
冯旷,河内人,工山水,体製不类前人,自成一家,驰名于熙丰间。其笔墨苍老,峰峦秀润,亦为难及也。
何渊,在图画院,不知何处人。专师克明,往往逼真,然失之繁碎也。
刘翼,耀州呼为刘评事。学范宽,而有自得处,不知者以为宽笔。
宋处,不记名,邢州人。州署有郭熙《满溪春溜图》,乃宋所模。其名见林泉高致。
李远,青州人。学营丘,气象深远,崇、观间驰名。
郝士安,太原榆次人,张远之弟子也。事其师甚敬,常执杖屦,侍立左右。
张举,怀州人,亦山水家。其性不羁,好饮酒,与羣小日游市肆,作鼓板社。每得画赀,必尽于此。尤长溅扑。
赵林,字子安,怀州人。李士举提刑家有林所画《不凋图》、《步骤营丘》。然方籍籍间,遽以疾亡,闻者惜之。
郭铁子,太原榆次人。学李成,善锻铁作方响,故号为“铁子”。
老成,洺州临洺人。熙丰间工杂画,尤长山水。其性沉静,终日兀坐,似不能言者。笔法谨细,如其为人。年八十馀而终。
李希成,华州人。慕李成,遂命名。初入图画院,能自晦以防忌嫉。比已补官,始出所长,众虽睥睨,无及矣。
田和,陝人。学李成,意韵深远,笔墨精简,熙丰间罕能及者。
蒙亨,华州人。初为僧,兵火后偶其兄从军,遂置军中。屯绵州,学其乡人寗涛,得典刑也。
李唐,河阳人。乱离后至临安,年已八十。光尧极喜其山水。
战德淳,本画院人,因试“蝴蝶梦中家万里”题,画《苏武牧羊假寐》,以见万里意,遂魁。能著色山,人物甚小,青衫白袴,乌巾黄履,不遗毫髮。又作红花绿柳,清江碧岫,一扇之间,动有十里光景,真可爱也。
和成忠,京西人,宣和待诏,不记名,成忠其官也。学李成,笔墨温润,病在烟云太多尔。
刘仲先,成都人,善山水。照觉方丈僧堂内外皆仲先笔,时年七十矣,今存。
潇湘刘坚,颇柔媚,师范宽,楼阁人物,种种皆工。多作小图,无豪放之气。
郝孝隆,太原人,师李成。今成都信相寺有所画四壁,可观。
李觉,京师人,字民先,自号方平九友。能书、能琴、能占。尝为明节皇后阁掌牋,后流落于广州。长于山水,每被酒,则綳素于壁,以墨泼之,随而成象,曲尽自然之态。
花竹翎毛
尹白,汴人,专工墨花。坡尝赋之云:“花心起墨晕,春色散毫端。”
刘常,江南人。所作花气格清秀,有生意,在赵昌、王友上。
张泾,不知何处人。米元章称其翎毛、芦雁不俗。
陈常,江南人。以飞白笔作树石,有清逸意。折枝花亦有逸气,一株以色乱点花头,意欲夺造物,本朝妙工也。
张希颜,汉州人,初名适。大观初,累进所画花,得旨粗似可采,特补将仕郎、画学谕。希颜始师昌,后到京师,稍变,从院体。得蜀州推官以归。不胜士大夫之求,多令任源代作,故复似昌。
任源,汉州人。少隶军籍。从希颜久,尽得其法。
费道宁,怀安人。善画花,多作交枝,此赵昌有笔格。
杨宠,成都人,善画花,可亚费道宁。
杨祁,彭州崇宁人。善花竹翎毛,有《百禽帐》。又画《笼鸡》如生,昭觉寺超然台旧有《倦翼知还》等壁,今不复存。
李猷,河内人。长于鹰鹘,精神态度,曲尽其妙。世所作多搏搦狐兔凫鹭之属,流血淋漓,颇乖好生之意。猷尽反之。尝见其画二鹰坐于枯枝之上,貌甚閒暇,略无鸷猛惨烈之状,而不失英姿劲气,可尚也。
韩若拙,洛人。善作翎毛,每作一禽,自觜至尾、足,皆有名,而毛羽有数。政、宣间两京推以为绝笔,又能传神。宣和末,应募使高丽,写国王真。会用兵,不畏行。年八十馀,死襄阳。
孟应之,不知何许人。入图画院,精于翎毛。尝见其画扇,作《秋老海棠》,子著枝已干而不枯,犹带生意,坐一白头翁,生动。
宣亨,京师人,久在画院。承平时入蜀,终普州兵官。精花鸟。初离院时,徽宗留之,亨牢辞而去。既出,当涂命画者甚众,不胜烦劳,颇厌苦之。每云:“上尝戒我勿出,必为措大所殃,今果然也。”
老麻,关中人,熙宁间以花鸟称,非蜀之居礼也。
胡奇,长安人,长于芦雁。何丞相文缜家,有四幅图,可观。
鲍洵,京西人。工花鸟,尤长布景,小景愈工。
鲍洋,洵之弟,真鲁卫也。
卢章,京畿人。久在画院,多画禁中物象,如白杏花、绿蕚梅、白鹦鹉,皆其本也。
李端,京师人,偏工梨花、鸠子。多作扇图,极形似。乱离后卒于杭。
刘益,京师人,字益之,以字行。宣和间专与富燮供御画,其自得处,多取内殿珍禽谛玩以为法,不师古本,故多酷似。尤长小景,作莲塘,背风荷叶百馀,独一红莲花半开其中,创意可喜也。
富燮,京师人,宣和间与刘益同供御画。布景运思,过于益。
夏奕,不知何地人,工翎毛。双流张庭坚家,有《野鸭》《鸂》两轴,极精详。鸂作对而皆雄,葢求脱俗也。
田逸民,济南人,长于墨竹,宣和画院人。其所作极美观,多作欹风、冒雪、带雨、含烟之状。
李诞,河间人。多画丛竹、笋、箨、鞭、节,色色毕具,宣和体也。
●卷七
畜兽虫鱼
李遵易,不知何郡人。无咎有跋画《鱼图》,甚详。
侯宗古,本画院人。宣和末罢诸艺局,退居于洛。画西京大内大庆殿御屏面升龙,杰作也。
郗七,不知其名,亦画院人。退居于洛,画西京大内大庆殿御屏,皆拏云吐雾龙,比宗古有笔力。
郝章,汾州人,长于人马。河东称“三绝”者,谓路皐橐駞、郝章人马、张远山水也。兵火后居阆州。已八十,每画一人一骑,则自云:“虽老矣,他人亦做不到也。”
陈皐,漠州人,长于番马,颇尽胡态,张勘之甥也。
路皐,并门人。画橐駞,兼长鬼神。每醉则画駞,不过数笔,捽擉而成,颇全生意。
龚吉,不知何许人,长于画兔,馀人所不及。
吴九州,燕人。善画鹿,穷尽番鹿之态。牛鹿、马鹿、养茸、退角、老嫩之别,无不曲尽其似。
周照,画院人,专画狗。作竹石獃子,殊有生意。作大轴,俗恶不入看。
老侯,泸州合江人,善画猿、鹿,驰名两蜀。兼长花果,颇有生意。
屋木舟车
赵楼台,不得其名,相州人,卖画中都。屋宇深邃,背阴向阳,不失规矩绳墨也。
郭待诏,赵州人,每以界画自矜。云置方卓,令众工纵横画之,往往不知向背尺度,真所谓良工心独苦也。不记名。
任安,京师人,入画院,工界画。每与山水贺真合手作图轴。一日,安先作横披,当中界楼阁,分布亭榭满中以困真。真止作坡岸于下,上则层峦叠嶂出于屋杪,由是不得困。
刘宗古,京师人。宣和间以待诏官至成忠郎,乱离后归江左。朝廷方寻访车辂式,而宗古进本称旨,除提举车辂院。其画人物,长于成染,不背粉,水墨轻成,但笔墨纤弱耳。
蔬果药草
陶缜,不知何郡人。荆公有题所画果《示德逢》诗。所作花果,精緻可玩。
薛志,字子尚,画院出身。长于水墨杂画,然翎毛不逮花果。志不善设色,尝学于刘益,益不肯尽授,以非志所长也。
小景杂画
马贲,河中人,长于小景。作《百雁》、《百猿》、《百马》、《百牛》、《百羊》、《百鹿》图,虽极繁伙,而位置不乱。本佛像马家,后写生,驰名于元祐、绍圣间。
周曾,不知何地人,与马贲同时。差高于贲,又长山水。
段吉先,不知何地人。无咎有题其《小景三绝》。
李达,京师人,尤长位置。好作沙汀远岸,含蓄不尽之意,一时妙手也。
刘浩,居华阴,爱作雪驴水磨。故事人物,多布叙景致,意象幽远,笔法轻清也。
杨威,绦州人,工画村田乐。每有贩其画者,威必问所往。若至都下,则告之曰:“汝往画院前易也。”如其言,院中人争出取之,获价必倍。
●卷八
铭心绝品
玉牒赵中大保之(士俾)家:
韩干《马图》、李伯时《并驰小马图》、黄筌《鹤图》、艾宣《荷鸭苇雁图》、范宽《山图》、许道宁《山水图》、崔悫《三雁图》。
玉牒赵(伯兼)节推家:
东丹王《舞胡图》、燕穆之《山林倒影图》、郭熙《溅扑图》。
洛人王朝议国宝(良器)家:
李成《窠石小轴》、范宽《横山小轴》、范宽《秋山》六幅图、伯时《起本马图》。
文元公孙贾通判(公杰)家:
黄筌《鼯捕鼠图》、崔白《雕狐图》、徐崇嗣《荷蓼鹭鸶图》、易元吉《猿鹿扇图》。
眉山宝学程纯老(唐)家:
唐画《诸功臣像图》、李营丘《山水》大轴二图、崔白《翎毛》双幅八图、孙太古《湖滩水石图》。
汝州令狐中奉之子陈古(讽)家:
徐熙《梅花嘉雀图》、锺隐《槎竹瑞鸡图》、江南道士刘真《白梅雀图》、范将军《胡佛图》、徐熙《瓜图》、黄筌《偷仓雀图》、孙太古《焦夫子图》。
河南邵泽民侍郎(溥)家:
徽宗《花鸟百扇图》、董奴子《丛花图》、戴嵩《牛图》、徐熙《荷花鹅图》、李成《偃松图》。
邵太史(博)公济家:
徐熙《牡丹戏鱼图》、阎立本《锁谏图》、李后主《蟹图》、李伯时《嫁小乔图》、李后主《晓竹图》、孙位《松竹图》、孙太古《维摩壁》、卢楞迦《罗汉》十六图。
成都双流张(珪)庭坚家:
曹道元模曹弗兴《醉佛林图》、徐熙《牡丹》独幅图、郭恕先《画藁》十图、崔白《禽竹》四图。
河南王朝议乐道(沂)家:
李成《寒林》四幅图、郭熙《山水》双幅图、崔悫《芦雁》六幅图。
中山刘宝贤(瓌)提刑家:
徐熙《娑罗花图》、黄筌《花竹驯雉图》。
文正公孙李(大观)家:
周昉《虢国夫人图》、范宽《武关雪图》、摩诘、高克明、李成《扇图》。
叔父符宝(叔谊)家:
徽宗皇帝御赐《竹、石、扇》图、黄筌《海棠金鸡图》、营丘《山水图》、郭熙《山水》双幅图。
河阳李(邦献)士举敷文家:
徽宗皇帝御赐《杂禽图》、徐熙《牡丹丛图》、董源《著色山水图》。
中原王(冠朝)元台制干家:
徽宗皇帝《鸥荷图》、王摩诘《横披山水图》、李成《山水扇图》、东丹王《鞍马图》。
遂宁王(灼)晦叔抚干家:
童仁益《波旬幸佛涅槃图》、崔白《禽竹》双幅图、范琼《佛壁》、张南本《观音壁》、黄筌《鹤壁》、孙太古《列星壁》。
遂宁客镇张(衍)知县家:
吴道子《三教图》、厉归真《百牛图》、孙太古《十一曜图》。
阿阳陈(古)与权安抚家:
黄筌《牡丹驯狸图》、黄筌《雪梅冻雀图》、纪真《山水图》、马贲《百雁、百猿图》、徐高《盘鱼图》。
绵州李(廉夫)德隅知郡家:
徽宗皇帝《着色横山图》、郭熙《横山图》。
开封尹盛(章)季文家:
徽宗皇帝《风竹鸲鹆喜鹊图》、顾恺之《三教图》、戴篙《牛图》、崔白双幅《禽竹图》、范宽《四时山水图》。
宣献公孙宋(艾)去病家:
赵昌《丛萱月季图》。
太常少卿何(麒)子应家:
吴道子《白衣观音图》、韩滉《牛图》、张南本《勘书图》、黄居寀《雀跃图》、唐希雅《风竹惊禽图》、巨然《四时横山图》、徐熙《棃桃折枝图》、崔白《鸳鸯蒲荷图》、李成四幅《林石图》、张勘八幅《蕃马图》。
中原卫(昂)师房知县家:
赵邈卓《伏石眠虎图》、徐熙《梅菊萱荷杂禽图》、包鼎《双虎图》。
成都王(稑)茂先大夫家:
黄筌《秋山图》、勾龙爽野老《移居图》、文湖州杂画《鸟兽草木横披图》、赵昌《鸡冠花图》。
广都宇文(时中)季蒙龙图家:
徽宗皇帝《水墨花禽图》、王维《雪山图》、杜措《佛图》、董奴子《鸡冠花图》、李伯时《高僧图》、又《嘶二马图》、又《明皇八马图》、又《水晶宫明月馆图》、又《退之见大颠图》、江贯道《飞泉怪石图》、又《江居图》。
成都郭(勉中)敦一承议家:
勾龙爽《宋钧去兽图》。
汉州何(耕)道夫类元家:
卢楞伽小本《十六罗汉图》。
范荣公孙(淑)忠甫家:
黄筌《竹雀图》、赵昌《折枝桃图》、王维《雪竹图》、马贲《雁图》。
双流赵(延)修仲知县家:
黄筌《竹雀图》、又《芦鸭图》、孙太古《列宿像图》。
双流王(焞)子中县尉家:
黄筌《竹鹤壁》。
双流宇文(子震)子友主簿家:
黄筌《花竹、禽兔图》。
达守时(时宏)广叔家:
艾宣《棘鹑图》、徐高《鱼图》、王友折李《草虫图》。
成都吕给事(陶)元钧家:
东坡《竹石枯槎图》、湖州六幅《槎竹图》、易元吉纸本《猿獬图》。
燕穆之龙图曾孙(兴祖)知县家:
龙图公《忍事敌灾星图》、又《山水横幅图》、又《寒林横幅图》、又《鹭鸶图》、又《散马横披图》、又《墨竹图》。
蜀僧智永房:
吴道子《慈氏菩萨图》、范琼正《坐佛图》、惠崇《卧雪图》。
广安黎(希声)博士孙(邦基)家:
黄筌《竹鹤、竹雀图》、范宽《四时山水图》。
广安姚(宾)观国通判家:
许道宁《四时山水图》、范宽《四时山水图》、易元吉《猴犬图》
右前所载图轴,皆千之百,百之十,十之一中之所择也。若尽载平日所见,必成两牛腰矣。然不载者皆米元章所谓“惭惶*人之物”,何足以铭诸心哉!
●卷九
杂说论远
画者,文之极也。故古今之人,颇多著意。张彦远所次历代画人,冠裳太半。唐则少陵题咏,曲尽形容;昌黎作记,不遗毫髮;本朝文忠欧公、三苏父子、两晁兄弟、山谷、后山、宛丘、淮海、月岩,以至漫仕、龙眠,或评品精高,或挥染超拔。然则画者,岂独艺之云乎?难者以为自古文人,何止数公?有不能,且不好者,将应之曰:“其为人也多文,虽有不晓画者寡矣;其为人也无文,虽有晓画者寡矣。”
画之为用大矣!盈天地之间者万物,悉皆含毫运思,曲尽其态,而所以能曲尽者,止一法耳。一者何也?曰:“传神而已矣!”世徒知人之有神,而不知物之有神,此若虚深鄙众工,谓:“虽曰画而非画者,盖止能传其形,不能传其神也。”故画法以气韵生动为第一,而若虚独归于“轩冕”、“岩穴”,有以哉!
自昔鉴赏家分品有三,曰神、曰妙、曰能。独唐朱景真撰《唐贤画录》,三品之外,更增逸品。其后黄休复作《益州名画记》,乃以逸为先,而神、妙、能次之。景真虽云“逸格不拘常法,用表贤愚”,然逸之高,岂得附于三品之末?未若休复首推之为当也。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乃以神、逸、妙、能为次。
予尝取唐、宋两朝名臣文集,凡图画纪咏,考究无遗。故于羣公,略能察其鉴别,独山谷最为精严;元章心眼高妙,而立论有过中处;少陵、东坡两翁,虽注意不专,而天机本高,一语之确,有不期合而自合者。杜云:“妙绝动宫墙,则壁传人物,须动字始能了。请公放笔为直干,则千丈之姿,于用笔之际,非放字亦不能办。”至东坡又曲尽其理,如“始知真放本细微,不比狂华生客慧。当其下笔风雨快,笔所未到气已吞”。非前身顾、陆,安能道此等语耶?
予作此录,独推高、雅二门,馀则不苦立褒贬,盖见者方可下语,闻者岂可轻议?尝考郭若虚论成都应天孙位、景朴天王曰:“二艺争锋,一时壮观。”“倾城士庶,看之阗噎。”予尝按图熟观其下,则知朴务变怪以俲位,正如杜默之诗,学卢仝、马异也。若虚未尝入蜀,徒因所闻,妄意比方,岂为欧阳之误耶?然有可恕者。尚注辛显之论,谓“朴不及位远甚”,葢亦以传为疑也。此予所以少立褒贬。
郭若虚所载,往往遗略。如江南之王凝花鸟,润州僧修范湖石,道士刘贞白松石、梅雀,蜀之童祥,许中正人物、仙佛,丘仁庆花,王延嗣鬼神,皆名笔也,俱是熙宁以前人物。
山水家画雪景多俗,尝见营丘所作《雪图》,峰峦林屋,皆以淡墨为之,而水天空处,全用粉填,亦一奇也。予每以告画人,不愕然而惊,则莞尔而笑,足以见后学者之凡下也。
李营丘,多才足学之士也。少有大志,屡举不第,竟无所成,故放意于画。其所作寒林多在岩穴中,裁札俱露,以兴君子之在野也。自馀窠植,尽生于平地,亦以兴小人在位,其意微矣。宇文龙图季蒙云:“宣和御府曝书,屡尝预观,李成大小山水无数轴。今臣庶之家,各自谓其所藏山水为李成,吾不信也。”
画之六法,难于兼全,独唐吴道子,本朝李伯时始能兼之耳。然吴笔豪放,不限长壁大轴,出奇无穷。伯时痛自裁损,只于澄心纸上运奇布巧,未见其大手笔。非不能也,盖实矫之,恐其或近众工之事。
米元章云:“伯时病臂三年,予始画。虽似推避伯时,然自谓学顾高古,不使一笔入吴生。专为古忠贤像,其木强之气,亦不容立伯时下矣。鸟兽草木之赋状也,其在五方,自各不同。而观画者独以其方所见,论难形似之不同,以为或小或大,或长或短,或丰或瘠,互相讥笑,以为口实,非善观者也。”
蜀虽僻远,而画手独多于四方。李方叔载德隅斋画,而蜀笔居半。德麟,贵公子也,蓄画至数十函,皆留京师,所载止襄阳随轩绝品,多已如此。蜀学其盛矣哉!
画之逸格,至孙位极矣,后人往往益为狂肆。石恪、孙太古犹之可也,然未免乎粗鄙;至贯休、云子辈,则又无所忌惮者也。意欲高而未尝不卑,实斯人之徒欤!
蜀之罗汉虽多,最称卢楞伽,其次杜措、丘文播兄弟耳。楞伽所作多定本,止坐、立两样。至于侍卫、供献、花石、松竹、羽毛之属,悉皆无之,不足观。杜、丘虽各有此,而笔意不甚清高,俱愧长沙之武也。
旧说杨惠之与吴道子同师,道子学成,惠之耻与齐名,转而为塑,皆为天下第一。故中原多惠之塑山水壁。郭熙见之,又出新意。遂令圬者不用泥掌,止以手枪泥于壁,或凹或凸,俱所不问。乾则以墨随其形迹,晕成峰峦林壑,加之楼阁、人物之属,宛然天成,谓之“影壁”。其后作者甚盛,此宋复古张素败壁之馀意也。
大抵收藏古画,往往不对,或断缣片纸,皆可珍惜。而又高人达士,耻于对者,十中八九,而俗眼遂以不成器目之。夫岂知古画至今,多至五百年,少至二三百年,那得复有完物?断金碎玉,俱可宝也。
荣辑子邕,酷好图画,务广藏蓄。每三伏中曝之,各以其类,循次开展,徧满其家。每一种日日更换,旬日始了,好事家鲜其比也。闻之故老曰:“承平时有一不肖子,质画一匣于人家。凡十馀图,每图止各有其半,或横或竖,当中分剪,如维山、戴特、徐熙芙蓉桃花、崔白翎毛,无一全者。盖其家兄弟不义之甚,凡物皆如是分之,以为不如是,则不平也。”诚可伤歎!
●卷十
杂说论近
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宫中屏壁,皆极一时之选。上来幸,一无所称,独顾壶中殿前柱廊栱眼《斜枝月季花》。问画者为谁,实少年新进,上喜赐绯,襃锡甚宠,皆莫测其故。近侍尝请于上,上曰:“月季鲜有能画者,葢四时、朝暮、花、蕊、叶皆不同。此作春时日中者,无毫髮差,故厚赏之。”
宣和殿前植荔枝,既结实,喜动天颜。偶孔雀在其下,亟召画院众史令图之。各极其思,华彩烂然,但孔雀欲升藤墩,先举右脚。上曰:“未也。”众史愕然莫测。后数日,再呼问之,不知所对。则降旨曰:“孔雀升高,必先举左。”众史骇服。
宣和殿御阁,有展子虔《四载图》,最为高品。上每爱玩,或终日不捨,但恨止有三图,其《水行》一图,特补遗耳。一日,中使至洛,忽闻洛中故家有之,亟告留守求观。既见,则愕曰:“御阁中正欠此一图。”登时进入。所谓“天生神圣物,必有会合时”也。
闻之薛志曰:“明达皇后阁初成,左廊有刘益所画《百猿》。后志于右画《百鹤》以对之,举动各无相犯,颇称上旨,赏赉十倍也。”
政和间,每御画扇,则六宫诸邸,竞皆临倣,一样或至数百本。其间贵近,往往有求御宝者。
先大夫在枢府日,有旨赐第于龙津桥侧。先君侍郎作提举官,仍遣中使监修。比背画壁,皆院人所作翎毛、花、竹及家庆图之类。一日,先君就视之,见背工以旧绢山水揩拭几案,取观,迺郭熙笔也。问其所自,则云不知。又问中使,乃云:“此出内藏库退材所也。”昔神宗好熙笔,一殿专背熙作,上即位后,易以古图。退入库中者,不止此耳。先君云:“幸奏知,若只得此退画足矣。”明日,有旨尽赐,且命轝至第中,故第中屋壁,无非郭画。诚千载之会也。
政和间,有外宅宗室,不记名,多蓄珍图。往往王公贵人令其别识,于是遂与常卖交通。凡有奇蹟,必用诡计勾致其家,即时临摹,易其真者,其主莫能别也。复以真本厚价易之,至有循环三四者,故当时号曰“便宜三”。
勾处士,不记其名,在宣和间,鉴赏第一,眷宠甚厚。凡四方所进,必令定品。欲命以官,谢而不为,止赐“处士”之号,令待诏画院。
画院界作最工,专以新意相尚。尝见一轴,甚可爱玩。画一殿廊,金碧熀耀,朱门半开,一宫女露半身于户外,以箕贮果皮作弃掷状。如鸭脚、荔枝、胡桃、榧、栗、榛、芡之属,一一可辨,各不相因。笔墨精微,有如此者!
祖宗旧制,凡待诏出身者,止有六种,如模勒、书丹、装背、界作、种飞白笔、描画栏界是也。徽宗虽好画如此,然不欲以好玩辄假名器,故画院得官者,止依倣旧制,以六种之名而命之,足以见圣意之所在也。
本朝旧制,凡以艺进者,虽服绯紫,不得佩鱼。政、宣间独许书画院出职人佩鱼,此异数也。又诸待诏每立班,则画院为首,书院次之,如琴院、棋、玉、百工,皆在下。又画院听诸生习学,凡係籍者,每有过犯,止许罚直,其罪重者,亦听奏裁。又他局工匠,日支钱谓之“食钱”,惟两局则谓之“俸直”,勘旁支给,不以众工待也。睿思殿日命待诏一人能杂画者宿直,以备不测宣唤,他局皆无之也。
图画院,四方召试者源源而来,多有不合而去者。盖一时所尚,专以形似,苟有自得,不免放逸,则谓不合法度。或无师承,故所作止众工之事,不能高也。
凡取画院人,不专以笔法,往往以人物为先。盖召对不时,恐被顾问,故刘益以病赘异常,虽供御画,而未尝得见,终身为恨也。
高丽松扇,如节板状,其土人云:“非松也,乃水柳木之皮。”故柔腻可爱。其纹酷似松柏,故谓之“松扇”。东坡谓:“高丽白松,理直而疎,折以为扇,如蜀中织椶榈心,盖水柳也。”又有用纸而以琴光竹为柄,如市井中所製摺叠扇者,但精緻非中国可及。展之广尺三四,合之止两指许。所画多作士女乘车、跨马、踏青、拾翠之状,又以金银屑饬地面。及作星汉、星月、人物,粗有形似,以其来远,磨擦故也。其所染青绿奇甚,与中国不同,专以空青、海绿为之。近年所作,尤为精巧,亦有以绢素为团扇,特柄长数尺为异耳。山谷题之云:“会稽内史三韩扇,分送黄门画省中。海外人烟来眼界,全胜博物注鱼虫。苹汀游女能骑马,传道蛾眉画不如。宝扇真成集陈隼,史臣今得*青书。”
倭扇,以松板两指许砌叠,亦如摺叠扇者。其柄以铜黶钱环子,黄丝縧,甚精妙。板上罨画山川人物、松竹花草,亦可喜。竹山尉王公轩惠恭后家,尝作明州舶官,得两柄。
西天中印度那兰陀寺僧,多画佛及菩萨、罗汉像,以西天布为之。其佛相好与中国人异,眼目稍大,口耳俱怪,以带挂右肩,裸袒坐立而已。先施五藏于画背,乃涂五彩于画面,以金或朱红作地,谓牛皮胶为触,故用桃胶,合柳枝水,甚坚渍,中国不得其诀也。邵太史知黎州,尝有僧自西天来,就公廨令画释迦,今茶马司有十六罗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