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卫冈是1968年同一批下乡插队的知青,五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我们共同的爱好是自驾游,退休以后一起去了国内外不少地方。这两年由于新冠疫情,大多数时间在家,感觉有限的生命正在一天一天失去。转眼疫情来到了第三年,春节期间全国大部分地方似乎很平稳,于是我们商议开春后就去南方。3月7日,我和老伴舒桦、卫冈携夫人苗凤,两辆车一起离开北京,计划先绕一点儿路去山东威海,然后南下,我要去南京看望亲戚,卫冈两人则拟直奔婺源,开启一次美好的油菜花之旅。去威海主要是想去见见维涛,维涛和瑰真两口子是我们几十年的朋友,维涛插队时和我一个村子,一张炕上睡了三年,近年随女儿移居澳大利亚,这次因为疫情滞留在国内,因此见面机会难得。早上7点从北京出发,一路顺利,路上我姐姐打来电话,说青岛出现了疫情,你们怎么还敢去山东?我们箭已离弦,不得不继续前行,心中存在侥幸:疫情不会那么快就传到威海吧?下午4点左右到了威海,下高速时有防疫人员检查核酸证明,这段时间到处都要检查,我们也没当回事。
维涛住在离高速出口不远的张村镇,下高速后直接去了他家,老朋友见面分外开心,维涛年轻时就是做饭的好手,端出一桌拿手好菜,我们开了一瓶好酒,畅聊许久。晚上我们住到早已定好的长乐宾馆,宾馆离维涛家只有几百米,环境还干净,价格也很亲民。第二天一早,我们又到维涛家,吃过热腾腾的炸油饼,然后我们6人开车沿威海的环海路观光。虽然是早春,但并无寒意,树梢已经泛绿,黄色的迎春花开始绽放。沿着环海路,先后经过火炬八街、国际海水浴场,来到猫头山观景台。春日的阳光洒满全身,湿润的海风徐徐扑面,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大海,感觉心旷神怡,几乎忘记了世间还有疫情这类烦心事。
美丽的威海海滨
沿着海边继续南行来到威海公园,在海边休憩,公园里游人寥寥,路上的车流也很少,感觉有点儿怪怪的。苗凤看着手机突然说:“不好了,我们的行程码带了星号“!众人纷纷拿出手机查验,才发现形势不对,奥密克戎的传播速度显然比我们预计的更快,信息显示前一天威海的文登区已经出现了疫情,怪不得路上行人很少。我们已经没有了观光的心情,马上驾车返回,一进张村镇,就看到街上人潮涌动,尤其是宾馆附近的几家超市附近,出入的车辆堵成了团,原来威海市民已经得到了有关疫情的消息,开始了抢购。苗凤当即建议我们下午就离开威海,赶紧回北京,但上网一查,离开威海需要24小时内的核酸阴性报告,而且必须在威海市的几家指定大医院。我们4人立刻再驱车去十几公里以外的威海卫人民医院,而维涛夫妇赶紧去超市抢购物资。在威海卫人民医院做完核酸测试已经是下午两点半,医院告知出报告需要6到8个小时,估计当天也走不了,我们只好回到张村,决定第二天一早离开威海。维涛在超市排了两个小时队,好不容易买到一袋面粉和一些蔬菜,据说货架上已经基本上空了。
第二天是3月9日,凌晨5点我们下到宾馆大厅退房,不料老板娘说,当天零点开始威海已经封控,出不去了。真的是计划不如变化,卫冈不甘心,想试一下,我们就开车到了高速路口,结果被警察拦住,只得再回到宾馆。后来想想,我们头一天的核酸报告在晚上10点半左右才查到,封城是从零点开始,要想出城只有这一个半小时的窗口期,但即使真的离开了威海,也不一定能进入北京,因为那时我们的行程卡已经带了星号。事已至此,只能顺从天意啦!
大街上空旷无人
“静止”的前几天,管控并不很严。维涛他们还可以在小区内随意走动,只是不能出小区,我们住的长乐宾馆位临张村镇商业中心的长江街,沿街都是各式商铺,政府通知大家停业、静止,但并未封门,偶尔我们还可以下到街边走动一下。封控后最大的问题就是吃饭。宾馆自身没有餐饮,楼下的一家“友谊快餐“也已经停业,幸亏宾馆相邻的一家小超市当天还没停业,我们赶紧去抢购了一大堆方便面、饼干、火腿肠、咸菜之类的食物,能够维持三、五天的生存,心中有了点儿底气。当天去后面小区做核酸时,路过小区内的一家超市还开张,又买了一些蔬菜和一袋大米。在当地有朋友真好,维涛夫妇二人在吃饭方面帮了大忙,封控的头几天,我们每天吃一顿方便面,另一顿由维涛在家做好饭菜装到饭盒里送到小区门口,我们借着还能在街边走动的机会取回饭菜到宾馆,有一天还吃过一次饺子,这几天不但没有感受到物资的匮乏,按苗凤的话来说,比在家吃的还好。
几天后,感觉有了一些变化,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警车的巡逻频次增加了,楼下的小超市也不敢开门了,据说是被人举报。维涛来电话说,他家燃气灶打不着火了,可能是电池没电了,他们现在也出不了小区。我赶紧通过宾馆的老板娘找到小超市的老板,老板找到一枚1号电池,装到塑料袋里挂在他家店门外的把手上,我去拿到电池,再通过手机给老板转账。舒桦说:这不成了地下党秘密接头吗?惭愧!买件商品还得通过秘密方式,真不知今夕是何年。当天晚上把电池送给维涛。第二天开始,管控明显加强了,维涛他们除了做核酸,不能在小区里走动,我们有几次在街边散步也被巡逻人员警告,吃饭问题必须靠自己想办法解决了。
多亏了宾馆老板娘,从自家拿来了一个电饭煲和一个电炒锅,还有案板、菜刀等家什,并开了一间空房给我们当厨房。由于疫情,整个宾馆这时只有6位宾客,除了我们4人,还有两个小伙子,分别来自扬州和滨州,出差被困在威海。两个小伙子搭伙,我们4人合伙,可以开伙做饭了。威海封城后物资保障还是做的不错,我们通过老板娘,每五天可以在附近的家家悦超市团购一次,买到了鸡蛋、蔬菜、食用油、馒头、面包、牛奶等食物,蔬菜是任意组合的,种类不多,价格比平日略贵但还并不离谱。每天早餐吃面包或馒头,中午焖一锅米饭,炒一、两个菜,四个人的午餐、晚餐就都解决了,日子倒还过得去。
大概是封控的第五天晚上,由警车领路,街上开来了五、六辆加长大货车,还有几辆私家车,停在楼下,有十几人在宾馆进进出出。第二天得知,这些都是封城后被拦在高速路口的车辆,已经在路边滞留了好几天,交警联系了长乐宾馆让他们入住,可是多数司机嫌贵,只是在宾馆里打了些水,还是住在自己车上,每天靠方便面充饥。有一辆红色的私家车,车主是一位三十几岁的红衣女子,抱了一条小狗,头两天还看见她抱着狗在宾馆出入,几天后车停在原位,人却再没见到。后来听老板娘说,那女子也是嫌宾馆太贵,住在自己车上,三月上旬北方的夜间还很寒冷,那女子就在车里开了空调,结果睡晕了过去,幸亏她随身携带的小狗感觉到异常,拼命吠叫,将女子叫醒,逃过一劫,随后那女子去了当地一位朋友家。这个故事好像很熟悉,令人唏嘘。后来宾馆还来了一位五十几岁的男子,家在烟台,离张村实际上只有几十公里路,但就是无法出威海,他说自己封城以来几乎天天吃的是方便面。长乐宾馆是一家经济型宾馆,标间一天只需要100元,但每天只有花销没有收入,时间长了怎么办?百姓们总得掂量一下。
滞留的卡车
困在宾馆内,不能随意走动,好在房间里有电视和无线网,除了无聊地看一会儿电视,就是算计着今日吃点儿什么,再就是打开手机,查一下威海每天的感染人数,盼着能早日降低到零,再看看健康宝,幻想那上面的弹窗能忽然消失。我们的房间面对长江街,在窗口观景也成了我们主要的消遣方式。不论白天晚上,我们经常站在窗前瞭望大街,街上大部分时间空无一人,夜晚更是静寂的近乎可怕,偶尔一辆巡逻的警车驶过,或者几个穿着防疫服的大白走过,都成了稀罕的风景,钩住我们的目光。平时置身于浮华的都市,总想着要寻一方净土,逃离喧嚣,现在安静下来了,却又不能安心静气,反而向往起平日市井的喧闹。
每天必须下楼到宾馆后面的小区里去做一次核酸,因为小区不能随便出入,每次我们七、八个宾馆客人加上老板娘母子排成队,由一个志愿者带队鱼贯进入小区,做完核酸后在保安的监督下清点人数,再一起出来,由志愿者带着回到宾馆,才算结束,真让我体验了一丝被囚禁的感觉。但这仍然是我们巴望的事,因为这是每天仅有的一次下楼外出“放风”的机会。失去自由,才会真正体会到自由的可贵!
3月24日是威海封控的第16天,早上观察窗外,感觉车辆和人流都比往日增多,我们也下楼沿街边走动,看见旁边一个小区门口许多人在排队,一问才知道我们所在的环翠区于当日解封,居民们正在办理出入证以便出入小区。附近的家家悦超市门口也已经排上了长队,我们赶快扫码进入,补充了一些物资。封在房间整整半个月,虽然解封,还是心有余悸,总得备足生活物资才踏实。虽然可以出门活动了,但原则上还是不能出威海市,我们的北京健康宝还有弹窗,行程卡也还带星号,按北京市的规定,某地区连续14天没有新增感染者,该地区人员才能进京。尽管我们所在的区域一直没有疫情,山东健康宝也始终是绿码,但没有办法,南方各省也是烽烟四起,哪里也不敢去了,只得继续滞留在威海,等待回京的时机。
解封后生活明显方便了,虽然餐馆还不能堂食,但有不少餐馆能够提供外卖,街边也很快出现了售卖各种商品的小摊,蔬菜肉类、冷热熟食、生猛海鲜,几乎应有尽有,且价格很亲民,充满市井气息。张村这一带属于威海市的边缘,很多居民都是依靠街边的底商或摆摊售卖来养家糊口,封控对他们的影响最大,一旦解封,立刻要恢复生活。我们有时在宾馆自己做饭,有时就直接在路边摊上买些大饼、熟食,更多的时候,维涛两口叫我们去他家。我们也不客气,后来那几天几乎每天去维涛家吃晚饭。按规定那时候居民小区还是严格管理,原则上外人不能进入,维涛找到小区门口的社区管理人员说明情况,有两位女士很通情达理,知道我们是外地滞留人员且核酸检测都合格,每次都给我们提供方便。
到了4月初,威海市连续十多天没有新增感染者了,我们出来已经将近一个月,随身携带的必备药品已经所剩无多,心情也开始日渐焦虑起来。4月5日晚,突然发现行程卡上威海市已经没有星号了,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北京健康宝的弹窗还存在,当时我猜想可能还要三两天才能去除。4月6日凌晨5点钟醒来,我习惯性的先查一下健康宝,发现弹窗已经消失,我的健康宝显示正常绿码。我马上打电话给卫冈,他说他们凌晨两点多就看到了。我们当即决定当天上午就离威返京。立即起床收拾行装,本来还想上午再到超市采购一些物品,但从手机信息看到前一日威海市的荣成区又出现了零星病例,我们判断,行程卡和健康宝刚刚转为正常,即使再发生变化,也应该有一定滞后,必须尽早离威,当天赶回北京。于是7点多钟离开宾馆,先去维涛家,把从他家借来的饭盒碗筷等家什还回去,匆促道个别,维涛还准备了一些大饼和酱肉给我们带到路上作干粮。然后我们驱车直奔威海卫人民医院做核酸,以防前一天做的核酸报告到北京时失效。
做完核酸返回张村镇附近的荣威高速入口时,是上午9点,离开威海的人员,需要在手机上上传一些信息,苗凤的手机型号比较老,试了好几次总是不成功,耽误了一点儿时间,最后高速路口的管理人员也很通融,挥手放行,这时是9点半左右。上了高速,我们一路飞驰,除了去几次洗手间和加了一次油,一路上没有停歇,真个是“惶惶似丧家之犬,急急如漏网之鱼”。路上大部分路段车辆很少,路过东营、滨州、黄骅一带时,连续多个服务区都因为疫情关闭,很多出口也被封闭,联想起这段时间网上的传闻,有的司机到了目的地被要求原路返回,有的被封在驾驶室里,还有司机在高速路上流浪多日无处可去,让我不由地越走越紧张,心情忐忑不安,不时查看一下健康宝,最担心的就是由于威海又出现了病例,让我们的健康宝再次出现弹窗。
下午4点40分,到了京沪高速进京检查站,7小时10分钟跑了730多公里,除了有些路段开不起来外,基本上是一路以最高限速在行驶,假如有人在路上看到这两辆夺路狂奔的汽车,一定不会想到驾车人是两个70岁的老者,为了能回家,这几个老人也是拼啦!检查站排队的车不算多,大约几十辆,也排了有40分钟。我把身份证、行程卡、健康宝和核酸检测阴性证明全都准备好,免不了有点儿紧张,谁知检查人员只要了每个人的身份证在一台机器上查验,然后拿出一份纸质的文件,内容是要求进京后遵守相关防疫规定,让我们填上个人信息签字,大约两分钟后,检查人员挥手示意通过。我只觉得头脑有些恍惚,驾车一路直奔市区,直至上了五环路,身处呼啸的车流中,才敢相信,我们真的已经回到北京了!
从3月7日离京,到4月6日返京,本来计划在威海停留两三天,不料来回整整用了一个月时间。疫情已经来到第三年,终于亲历了一次封城,好在有惊无险,虽然也遇到了一些不便,所幸时间不长,疫情较快平复,与后来上海的情况相比,我们何其幸运!就我们自身的感受,威海的核酸检测组织的较好,无需长时间拥挤排队;物资供应基本跟得上,物价相对稳定;疫情平稳以后,除了封、管控区以外,其它区域很快解封,恢复了商业,方便了市民的生活和工作;威海市的12345电话很容易打通,接听人员也比较有耐心,尽管很多问题解决不了,态度还是不错。尤其是威海的百姓在疫情中表现了他们的善良和热忱,几次做核酸时,需要登录山东的健康宝或医院的系统,我们不熟悉,都遇到热心的志愿者帮忙;特别是宾馆的老板娘,还有小区门口的管理人员等,都在她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我们这些滞留的外地人提供了方便,让我们感到在威海度过的这个春天并不寒冷。同样让我们记忆深刻的还有滞留在高速路口的卡车司机、连续多日啃方便面的打工者和因为舍不得住宾馆而晕倒在自家车里的红衣女子,疫情和封城,受影响最大的就是依靠辛苦打工生存的普通百姓,在当地无家可归的外来人员,以及独居家中的病弱、孤寡老人,唯望疫情能够早日结束,百姓能尽快回归正常的生活。
谨此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