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探春的一生全隐藏在芭蕉、腊梅和红杏三种花中。探春是贾府“又红又香”的玫瑰花,她在文中已知的结局就是和亲远嫁,正如她的判词所说的那样: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好多人都认为探春远嫁后会过上幸福的婚姻生活,但贾府已有一个好景不长且死于非命的皇妃贾元春,同样身为王妃的探春真能做到鹤立鸡群独善其身吗?作者把探春也归入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薄命司中,哀叹的绝不仅仅是探春的不得不远嫁,更是她“生于末世运偏消”的怀才不遇,即在夫家不得夫宠并因此而无法发挥其治家之能。紫鹃曾向林黛玉说过“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是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了。”那样的话,这话又何尝不能用来说探春婚后的遭际呢?作为和亲远嫁的女子,娘家的势力尤其重要,一旦娘家倒台失势,只身一人身在异国他乡的探春就成了断根的浮萍,只能听天由命了,这个天命便是包括丈夫在内的夫家对她的态度,而夫家会怎么待她呢?两个字:冷待。
探春婚后生活究竟如何其实可以从惜春的判词中窥知一二:
堪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此“三春景不长”当指贾元春、贾迎春、贾探春都好景不长,元春被迫自*,迎春选择自*,那探春呢?即便没死,婚姻生活也难如意,极有可能和薛宝钗一样守活寡。下面这首关于惜春结局的虚花悟更能说明这一问题:
[虚花悟]将那三春看破,桃红柳绿(既指春光正好,又指元春、迎春、探春正当青春好年华,人景两应)待如何?把这韶华打灭,觅那情淡天和。说什么,天上夭桃盛(《诗经·周南·桃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后以“夭桃”指艳丽的桃花,与贾元春的“榴花开处照宫闱”相对应,喻元春受到皇帝盛极一时的恩宠),云中杏蕊多(与贾探春的“日边红杏倚云栽”相对应,喻探春嫁天家贵婿)。到头来,谁把秋捱过?(与 “堪破三春景不长”相对应)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与“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相对应)似这般,生关死劫谁能躲?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下面就从芭蕉、腊梅、红杏这三种与探春有关的植物说说探春的结局。
一、芭蕉
该植物出现在文中第三十七回,原文如下:探春笑道:“我就是‘秋爽居士’罢。”宝玉道:“居士,主人到底不恰,且又瘰赘。这里梧桐芭蕉尽有,或指梧桐芭蕉起个倒好。”探春笑道:“有了,我最喜芭蕉,就称‘蕉下客’罢。”众人都道别致有趣。黛玉笑道:“你们快牵了他去,炖了脯子吃酒。”众人不解。黛玉笑道:“古人曾云‘蕉叶覆鹿’。他自称‘蕉下客’,可不是一只鹿了?快做了鹿脯来。”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芭蕉在古代文人*客眼中就是离愁别绪的代表,唐代李商隐有诗“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唐代张说有诗“戏问芭蕉叶,何愁心不开。”,宋代李清照有词“窗前谁种芭蕉树?阴满中庭,阴满中庭,叶叶心心,舒卷有余情。伤心枕上三更雨,点滴凄清,点滴凄清,愁损离人,不惯起来听。”,这芭蕉所暗指的离情简直就跟探春坐在船中掩面而泣的神情以及她跟父母诀别时所说“奴去也,莫牵连”的悲语遥相呼应啊!
蕉叶覆鹿更是失利的不吉象征,典出《列子·周穆王》:“郑人有薪於野者,遇骇鹿,御而击之,毙之,恐人见之也,遽而藏诸隍中,覆之以蕉,不胜其喜。俄而遗其所藏之处,遂以为梦焉,顺途而咏其事,傍人有闻者,用其言而取之,既归,告其室人曰:“向薪者梦得鹿而不知其处,吾今得之,彼直真梦者矣。”室人曰:若将是梦见薪者之得鹿邪?讵有薪者邪?今真得鹿,是若之梦真邪?夫曰:吾据得鹿,何用知彼梦我梦邪?薪者之归,不厌失鹿。其夜真梦藏之之处,又梦得之之主。爽旦,案所梦而寻得之。遂讼而争之,归之士师。士师曰:若初真得鹿,妄谓之梦;真梦得鹿,妄谓之实。彼真取若鹿,而与若争鹿。室人又谓梦仞人鹿,无人得鹿。今据有此鹿,请二分之。
再联想到第七十回探春放风筝时的描述:探春正要剪自己的凤凰,见天上也有一个凤凰,因道:“这也不知是谁家的。”众人皆笑说:“且别剪你的,看他倒象要来绞的样儿。”说着,只见那凤凰渐逼近来,遂与这凤凰绞在一处。众人方要往下收线,那一家也要收线,正不开交,又见一个门扇大的玲珑喜字带响鞭,在半天如钟鸣一般,也逼近来。众人笑道:“这一个也来绞了。且别收,让他三个绞在一处倒有趣呢。”说着,那喜字果然与这两个凤凰绞在一处。三下齐收乱顿,谁知线都断了,那三个风筝飘飘摇摇都去了。众人拍手哄然一笑,说:“倒有趣,可不知那喜字是谁家的,忒促狭了些。”
是谁要让探春婚后失利?文中没说,但猜也猜得到,应该是她丈夫后娶的妻或宠妾,随着探春娘家势败,夫家觉得庶出的探春不配被尊为王妃或享有王妃的权力,让探春失宠的那个女子很可能也出身大家。为何说喜字促狭呢?因为这喜字是和探春敌对的那个女子的喜,以彼女之喜笑探春之悲,幸灾乐祸,故贾家人谓之“促狭”也。
二、腊梅
该植物出现在文中第五十二回,原文如下:黛玉因说道:“这是你家的大总管赖大婶子送薛二姑娘的,两盆腊梅、两盆水仙。他送了我一盆水仙,他送了蕉丫头一盆腊梅。我原不要的,又恐辜负了他的心。你若要,我转送你如何?”
腊梅的名中虽然带个“梅”字,但它却不是梅花,它为腊梅科腊梅属,开花期早于梅花2个月,均为直枝,而梅花为蔷薇科,除有直枝外,还有垂枝。古代凡咏腊梅的诗,基本都对腊梅淡雅芳香的形和傲雪而立的神进行赞扬,腊梅之傲在于它不畏严寒,在于它直而不折,在于它清孤自许,如腊梅这般性情的探春又怎肯为求丈夫的怜爱而去曲意逢迎丈夫呢?
三、红杏
该植物出现在文中第六十三回,原文如下:宝钗又掷了一个十六点,数到探春。探春笑道:“我还不知得个什么呢。”伸手掣了一根出来,自己一瞧,便掷在地下,红了脸,笑道:“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话在上头。”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了起来,众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日边红杏倚云栽。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众人笑道:“我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戏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说着,大家来敬。探春那里肯饮,却被史湘云、香菱、李纨等三四个人强死强活灌了下去。
“日边红杏倚云栽。”出自唐代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天上碧桃和露种,日边红杏倚云栽。芙蓉生在秋江上,不向东风怨未开。”中的一句,这是高蟾在科考落第后写给主考官高侍郎的诗,诗中前两句表达作者对别人考中进士的羡慕之情,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了作者对借皇家权贵雨露之恩的同考者的不满,后两句表达作者自信和进取的态度,也有希望得到高侍郎援引赏识的意思。作者之所以写下此诗,是因为唐朝科考取士需有人举荐才行,这边就不展开细说了,而曹雪芹引用此诗是为了明指探春将来必得贵婿,其实就是说探春也将嫁入天家成为王妃,而贵婿就一定是良婿了吗?恐怕未必,就如惜春的判词所说的那样:云中杏蕊多。到头来,谁把秋捱过?伴君如伴虎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表面风光而已,自古君王皆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古代很多去和亲的真公主都下场无比凄惨,更何况是代为和亲的探春呢?幸与不幸都不是探春所能左右的,她最终也难逃失宠后独守空房的下场,其实失宠倒也罢了,怕只怕因失宠而黄泉路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