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子不知道如水哥已经是北金桥村的会计,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如水哥通过村里找到了王家湾村的村长,问王士言到底想干什么?新中国可不允许打女人!
二舅淳于明也来了。
二舅在抗日战争期间参加了革命,当了军医。解放后回了乡,祖传的中医,还是做医生。大舅参加八路后牺牲了,家里是烈属。所以二舅说话也很硬。
这一下,好几年没走动的娘家、姥娘家的亲戚又都联系上了!
在如水哥和二舅淳于明的斡旋下,王家湾村的妇救会长王桂凤代表村里,领着王士言来接回了樱子。回去后王士言和王士语两兄弟就分了家,婆婆跟着小叔子王士卿。
分家时只有一间偏房,连个锅都没有,还是二舅给送了一口小锅用着。王士言在偏房里盘了口灶台,三口人才自己起火生活。
小叔子王士语还不时放出风去,说整个院子都是他的,就是那间偏房也应该是他的,哥嫂应该另外自己盖房子搬出去!
丈夫不争气,樱子也只好忍气吞声。
说话到了56年的时候,国家允许种自留地,夫妻俩就在河边开了一块荒地,种上了棉花。没成想棉花长的很好。秋后收了棉花,樱子纺成线,卖了不少钱。
第二年春天,用这笔钱在原来的院子旁边又盖了两间房子,一家三口从老院子搬了出来。
新房子虽然矮小,但比起那一间偏房宽敞多了。最欢喜的是,不用受小叔子和婆婆的白眼了。
丈夫徐士言虽然也常常发脾气,但也不敢放肆地打樱子了。
又过了一年,樱子又生了一个孩子,男孩,取名叫王跃进。
眼看日子越来越好,就到了60年,让樱子一生不能忘记的,痛苦的一年来了!
平妮子没了!
刚开春,家里就没有粮食了,大家都四处找吃的。野菜是奢侈品,榆树皮是营养品,连臭臭的樗树芽,都有人摘下来,盐水煮上三遍,再吃。
按农村的习惯,这年平妮子虚岁14岁。看着2岁的弟弟饿的两根筋挑着头,平妮子也帮着妈妈到处找吃食。
平妮子发现了一个秘密:河边有一片杏林。又不许卖,杏子都烂到了杏树下,树底下就积了一片杏核。
平妮子还打听到,有人将杏核用盐水煮了,再用清水泡一集(也就是五天),每天换一次水,五天后就能做小豆腐吃了。
平妮子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樱子,樱子说:我还要上工,没工夫去砸杏核呀。
平妮子兴奋地说:我有空啊,我去砸呀!
平妮子是女孩儿,不上学,抽空就去捡杏核,砸出里面的仁,攒起来,几天就攒了半小盆子。
王士言也很高兴,晚上就将平妮子砸的杏仁煮了,用清水泡起来。隔一天就拿出几粒尝尝,看能不能吃。
平妮子也高兴地对弟弟跃进说:跃进听话,跟我去挖菜,等杏仁泡好了,叫咱娘给做菜豆腐吃,管饱!
跃进也高兴地跳着拍手:菜豆腐,管吃饱!
这时节刚刚麦收过后,樱子后爹的生日到了。二妹妹来商量一起去给后爹过生日。姊妹俩商量说,总归是后爹,现在家家又都困难,带着孩子去吃饭,别让人家讨厌。就决定只姊妹俩去,都不带孩子,尽量不吃饭就回来。
樱子一早带了仅有的一小包地瓜干去给后爹过生日。后爹回了两个馍馍。
樱子高兴的不得了,两个孩子好几个月没吃过白面了,回去一天一人分吃小半块,一定让两个孩子高兴好几天的。
樱子记挂两个孩子中午吃不饱,一吃完晌午饭就辞别娘和后爹回家。大路也不走,挎着箢子抄近路,直接从大田里斜穿回去。
刚收完的麦地里麦茬高高低低,被太阳照着,白花花的刺眼又绊脚。樱子用手遮着太阳低头急走,还是不小心被麦茬绊了一跤,一下子跪倒畦垄上去了,幸好双手被挎的箢子垫着,没有被麦茬扎破,但两个馍馍滚了出来。
樱子赶紧拾起两个馍馍,吹吹上面的土,小心地放进篮子里,眼睛却被地上的东西吸引了。
是落在地里的麦穗!
60年呐,麦穗可是宝贝,哪个生产队不是要求颗粒归仓啊?可就在这片大田里,竟然有落下的麦穗!
樱子四下看看,除了热辣辣的太阳,一个人影也没有。
于是,不由自主地,樱子捡起了麦穗。前面一穗,左边还有一穗,还有……一穗穗的麦子,变成一个个白面馍馍,变成了两个孩子的笑脸!
此时樱子眼里只有一穗穗麦穗,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直到听到远处一个人大声喊:樱子……樱子…,可看到你了!
樱子被吓了一跳,以为被看坡的抓到了!偷生产队的麦子可是罪过不小!赶紧用红包袱把小半箢子麦穗盖严。抬头才看清,太阳已经有些偏西,路边推着自行车喊话的,是自家王家湾村的王正槐,大队里的治保主任。
见不是抓自己的,樱子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樱子放下心来,反正这里又不是王家湾的地,赶紧走到路边迎上去。
王正槐一边将自行车掉过头,一边说:樱子,赶紧上车子,你家孩子出事了!
樱子心头一紧,说:怎么了?
王正槐说:先上车子,到医院再说。
正槐一边火急火燎骑着自行车一边简单说原委。原来平妮子和跃进吃了杏仁中毒了,已经送了公社医院。
到了医院,樱子跟着往病房跑,正好看到一群人推着病号车往外走。王士言跟在后边,车上一个人,盖着白布。
王桂凤也在,跑到樱子跟前架着樱子胳膊说:樱子,你到哪里了?我说你别着急………平妮子…不行了!
樱子木然地走近,掀开白布一看,就晕倒了!箢子掉到地上,撒了一地麦穗,两个馍馍滚出老远。
樱子疯了,每天夜里不睡觉,都在等平妮子回来。嘴里念念有词,一会儿说自己不要麦穗子就没事了!一会儿说平妮子出去剜菜了,这么晚还不回来! 一会儿就要抱起虚弱的跃进出去找平妮子!
樱子跑到二舅家,跪求二舅救救平妮子。二舅哭着说:樱子啊,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这是她的命啊!
樱子还是到处跑,白天一旦看到十几岁的孩子,必定跑上去,扳过人家的脸看看清楚,看清楚不是自己的平妮子才放手。吓得小孩子都远远躲着她。
王士言也只会跟着,不知道也不会劝说。
八月十五村里唱戏,樱子就在戏台远处唱:
柳树柳,槐树槐,
槐树底下扎戏台。
人家的闺女都来了,
俺家的闺女还没来。
说着说着就来了,
骑着驴,打着伞,
梳着明头挽着纂。
......
本来这是个打趣的小叉,樱子唱得,撕心裂肺!
后来,樱子的眼里再也没了泪水。
娘说,她的泪,那一年流尽了,所以老来落下了睡不着觉和眼*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