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作家李碧华曾经在她的小说《胭脂扣》里面,讲述过这样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故事:名妓如花和纨绔子弟十二少相爱,因为身份悬殊遭到家人反对。
十二少因此和家庭决裂,与如花开始了同居生活。身无长技的两人最终山穷水尽,相约一起吞食鸦片,黄泉路上再续尘缘。
谁料如花毅然赴死,十二少却在临死前猛然反悔。
苦等情人不遇的如花,无奈之下重返人间,几番周折才发现生死相约的爱人竟一直独自苟活。
这样阴阳两隔的辜负和背叛,将感情虚无缥缈的面纱无情扯破,暴露出来的是人性中贪婪,懦弱和自私的底色。
是啊,无论是对生的眷恋,还是对死的恐惧,都是人类深植骨髓的本性。
如果不是情深意笃,试问能有几人甘愿放弃生命,追随另外一个人而去?
然而,1966年初秋凌晨,一个衣着优雅的妇人,却在丈夫刚刚自尽不久后,尾随其后,从容赴死。
这个用性命为“生死相许”做出注脚的女人,正是傅雷的妻子朱梅馥。
相爱容易相处难
1913年元宵节,白雪纷飞,腊梅飘香。上海南汇一户人家迎来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取名朱梅福。
在那个女子少有机会读书的年代,朱梅福被家人送进教会学校。
系统的教育下,她不仅熟稔地掌握了国文和英文,还学会了音乐和画画。
闲暇时坐在钢琴边,一曲贝多芬行云流水地从她十指间倾泻而出。
和朱家是远亲的傅雷,经常在暑假登门拜访。对于这个安静美好的女孩,他心驰神往。
“她在偷偷地望我,因为好多次我无意中看她,她也正无意地看我,四目相融,又是痴痴一笑。”
在处女作《梦中》,傅雷描述了这份青涩懵懂,独属于少年人的爱恋。
在长辈的促成下,他们喜结良缘。婚后,傅雷为妻子改名为朱梅馥。
从此,这缕芬芳馥郁的梅香,浸润了傅雷的余生。
如果说爱情的诞生只需要四目相对的痴缠,那么婚姻的维系则需要旷日持久的付出。
作为一个翻译家,傅雷极其严苛,他为自己规定:每日进度不超过千字,细细爬梳之下,字字经得起推敲。
不被俗事搅扰的清静书斋外,是朱梅馥日复一日的承担。
料理家务,收集资料,誊抄稿子,照顾孩子,接待访客…为了支持丈夫的事业,她每天忙碌得像旋转的陀螺。
对此,与傅雷夫妇熟识的杨绛给出了中肯的评价:
“梅馥不仅是温柔的妻子、慈爱的母亲、沙龙里的漂亮夫人,她还是傅雷的秘书。如果没有这样的好后勤,好助手,傅雷的工作至少也得打三四成的折扣吧。”
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朱梅馥涓涓细流般的付出,傅雷笔下的罗曼罗兰,巴尔扎克和伏尔泰是否还会如此传神?
除去日常的操劳,更令朱梅馥如履薄冰的,是傅雷一点就着的暴脾气。
在《傅雷家书》开篇,傅雷曾歉疚地写道:“孩子,我虐待了你,我永远对不起你。”
此言非虚,年幼的傅聪时常遭受父亲没来由地打骂。
抓住头往墙上撞,用蚊香盘砸鼻梁,都是傅雷盛怒之下的举动。
尽管对这样的做法极其不满,朱梅馥却能够理解他暴躁的根源。
傅雷幼年丧父,几个兄弟姐妹先后夭折。作为独子,他被寡母视为唯一的希望,稍有懈怠,就会换来严厉的体罚。
这样只有愁容,不闻笑声的童年,将偏执和暴戾深深镌刻在傅雷的性格里。
对于傅雷的才华,她发自内心地欣赏;对于他的缺点,她同样以宽阔的胸襟包容。
在严父和爱子之间,温柔敦厚的朱梅馥充当着灭火员的角色,每次都要抢在傅雷发火之前责备儿子,为的是挡住丈夫的怒气。
事后,她不忘温言告诫儿子:“克制自己,把我们家上代悲剧的烙印从此结束;而这个结束就要从你开始,才能不再遗留到后代上去。”
可见,朱梅馥并不是愚昧的贤妻良母,清醒与理智在她的心中从未缺席。
她的宽容,始于理解,终于自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