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我国第一部纪传体史书,《史记》被后世奉为不可磨灭的经典作品。司马迁也因此名垂青史,被誉为伟大的史学家和文学家,成就了他在中国传统文化和悠久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鲁迅给予了《史记》很高的评价。唐代的刘知几在《史通•叙事》中说“望表而知里,扪毛而知骨,睹一事于句中,反三隅于字外。”;清代的刘熙载盛赞:“《史记》叙事,文外无穷,虽一溪一壑,皆与长江大河相若。”无一例外,这些文学大家都对《史记》推崇备至。
《鸿门宴》是《史记》中非常著名的一篇文章,主要讲述了项羽进入函谷关后与刘邦之间的一场政治斗争。被纳入中学语文教材,其主要内容和周边的故事,被无数次拍摄成影视剧传播,让国人耳熟能详。在《鸿门宴》中,独特的悬念设置,体现了司马迁高超的叙事结构安排能力,展现着古代经典的艺术魅力。
关于悬念,大家都比较了解,尤其是听过评书的人,总会记得到了最关键的时候,说书人惊堂木一牌,来上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让人感觉欲罢不能,总想马上听下一回。这就是悬念的设计,是一种勾人心弦的艺术手段在文学作品中的应用。
历史上也有不少关于悬念的记载。张居正在《奉谕还朝疏》中写道:“又特奉宸翰:‘谕元辅张先生:自先生辞行之后,朕心日夜悬念。’”;清朝的李渔在《蜃中楼•乘龙》记载:“自从张年兄去后,下官终日悬念。”
现代也有关于悬念的表述和应用。作家、学者许地山在《人非人》中有言:“陈情这女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他心里没有一刻不悬念着这个问题。”《廖承志致蒋经国先生信》中也有:“惟长年未通音问,此诚憾事。近闻政躬违和,深为悬念。”的描述。
“悬念”是表现技法的一种,常应用于戏曲、小说和影视创作中,让听众、读者以及观众对人物未知命运或未知情节的迫切期待。悬念在文学创作中是一种重要的艺术手法,巧妙的悬念设置能让文章有更强的艺术感染力,让读者更有阅读的兴趣。
冯梦龙是应用悬念的高手,《喻世明言•陈御史巧勘金钗钿》的开始便设置悬念:“看官,今日听我说《金钗钿》这桩奇事,有老婆的翻没了老婆,没老婆的翻得了老婆”。这样的悬念开头,让读者有了进一步往下读的兴趣,增强了文章的曲折性和生动性。
细读《鸿门宴》不难发现,作为历史上伟大的文学家、史学家,司马迁驾驭悬念设置的艺术手法非常高超,鸿门宴的故事情节错落有致、有张有弛,在一个个悬念的设置和解开中,让读者随着曲折的故事渐入佳境,极大提高了读者的阅读积极性,在张弛有度的叙事中,情节一波三折、波澜起伏。
《鸿门宴》的故事分为宴前(幕后活动):无伤告密,亚父定计,夜访张良,刘邦定策,项伯说情;宴中(明争暗斗):沛公谢罪,范增示意,项庄舞剑,樊哙闯帐,义责项羽;宴后(脱身除患):沛公逃席,张良留谢,项王受璧,范增愤骂,诛*无伤。
全文以“鸿门宴”为中心,以“*不*刘邦”为线索,按时间顺序来展开故事情节,以项羽欲击刘邦始,到刘邦被放终;以曹无伤密告始,到曹无伤被诛*终;以范增劝说项羽始,到范增怒骂项羽终。矛盾复杂,波澜起伏,结构严谨,悬念频出,前后呼应紧密,也可说是一个动人的完整故事。
第一层悬念:故事的起因,战争似乎一触即发在《鸿门宴》的故事开头,司马迁便设置了悬念:“沛公军霸上,未得与项羽相见。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沛公欲王关中,使子婴为相,珍宝尽有之。’项羽大怒,曰:‘旦日飨士卒,为击破沛公军!’”
悬念:沛公刘邦为什么迟迟不去拜见楚王项羽?左司马曹无伤竟然告密,告密者的最终结果是高官厚禄,还是被刘邦诛*?刘邦真实的想法是什么,难道真的是想称王吗?楚王项羽会攻打刘邦吗?如果攻打,刘邦用什么抵御项羽的四十万大军?结果是胜是败?
在故事开头,司马迁就留下了这样许多的悬念,充分激发读者的阅读热情。接下来项羽的谋士也煽风点火,说沛公“志不在小”,极力赞成“急击勿失”,营造了大战在即、危机四伏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氛围。
《鸿门宴》开头便设置了一系列的悬念,尤其是沛公以十万兵力,如何抵御项羽四十万大军?是乖乖地缴械投降,还是兔子蹬鹰、奋力一搏?读者在这些疑问之中,必定会很想知道接下来的故事,也会从心里推测,一定会有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最终决定楚汉相争谁会雄霸一方。这种悬念,让《鸿门宴》开头就非常精彩、引人入胜。
第二层悬念:故事的发展,面临困境危机四伏在故事发展过程中,司马迁每一步都设计了很多悬念。“素善留侯张良”的项羽季父楚左尹项伯,为了这位交情颇深的朋友,竟然连夜赶到沛公军营驻扎的地方,想让张良和他一起离开,免受连累。
看到此处,读者自然会引起猜测:张良若是只顾自己而不忠不义地投靠了楚军,那么刘邦不是危机四伏了吗?所以,读者不仅为刘邦捏了一把汗,也对故事发展充满期待。但是张良不为项伯所动,把这件事详细地告诉了刘邦,并且为刘邦出谋划策。为后文的鸿门宴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而项伯被刘邦以兄长相称,并“奉卮酒为寿”“约为婚姻”后,回去在项羽面前为刘邦说情,大力赞扬刘邦的功劳并要求项羽“善遇之”。这事关重大,项羽会轻易答应吗?项羽答应了季父的请求,是暗藏玄机还是另有阴谋?刘邦将如何应对这种危机?楚汉之争是否开战? 司马迁巧妙利用这一系列的疑问,把结构安排得悬念重重,让读者欲罢不能,带着强烈的好奇心进行阅读。
在鸿门宴会的开始,刘邦为求自保极力讨好项羽,并言之凿凿地告诉项羽自己并没有半点称王的意思,并说是有小人在中间挑拨离间。这时项羽却说:“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不然,籍何以生此。”一句话让曹无伤的结局充满了悬念。
项羽的谋士范增深谋远虑,意识到留下刘邦必定后患无穷,于是他“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者三”,示意项羽在宴席上诛*刘邦。但是项羽却自以为是的“默然不应”。所以有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典故。此时,情节达到高潮,悬念顿生:刘邦命悬一线,他能否逃过劫难呢?
后来项伯出场,为了保护自己的“亲家”,项伯也拔剑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这样一来,刺*刘邦就变得复杂了。另一方面,张良救主心切,于是招来了勇士樊哙护主,此人十分威勇,直接闯入宴会的帐子。面对这种情况,项羽会怎么处置呢?
故事的发展再次出现转折,项羽也是个比较豪情的人,不但不怪罪樊哙反而赐予他美酒、美食。这时樊哙又为刘邦说情,并说:“诛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续耳。”项羽一听,好像有几分道理,就给樊哙赐了坐。这就让刘邦有了逃脱的机会,但刘邦将如何逃脱还是一个悬念。
第三层悬念:故事的结局,扭转局势一统天下在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机中,刘邦该如何虎口脱险呢?这还是一个悬念。论神勇不及项羽,论智谋不及张良,但是刘邦最大的特点就是善于利用机会,利用“如厕”离开这个危机的宴会,准备逃出楚营。
刘邦的不见之后,逃走并不是偶然的,而是精心策划。刘邦让张良留在楚营为项羽、项伯等人献上礼物,为逃跑拖延一定的时间,然后自己偷偷从小路逃跑,临走还不忘嘱咐张良等他回到汉营才去进献礼物,并推说沛公不胜酒力不能亲自辞行。
而这个时候应该勃然大怒的项羽,却轻描淡写地问:“沛公安在?”在得知刘邦已经回到军营时仍然无动于衷,并且把礼物“置之坐上”,毫无懊悔之意。范增却已经预知了以后的态势,不仅把礼物“拔剑撞而破之”,还预言“夺项王天下者必沛公也”。范增的预言真的会实现吗?这又形成了新的悬念。
至此,故事已经接近尾声,文中的悬念被一一揭开。刘邦成功逃脱回到军营后,第一件事就是诛*左司马曹无伤,以儆效尤。鸿门之宴最终的胜利者是刘邦,项羽的刚愎自用也为自己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楚汉最终难逃战争,在著名的战役垓下之战中,项羽惨败,最终上演“霸王别姬”和“乌江自刎”的悲剧。正如范增当日的预料:西楚霸王项羽最终魂留乌江,而刘邦则建立了西汉王朝,一统天下。
沧海之言:悬念的精彩设计,让《鸿门宴》精彩之极,堪称经典。很多人在研究《鸿门宴》的故事,认为其中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比如:
鸿门和霸上相去四十里,而项伯一夜之间 “夜驰之沛公军”“私见张良”“入见沛公”“约为婚姻”“复夜去至军中”“具以沛公言报项王”等六件事,有点儿不可信。
文章最后刘邦嘱咐张良,等他从小路走过二十里回到军中的时候,再入宴席告诉项羽自己离开的事儿。让项羽枯坐酒席等待刘邦这么久,却一直没有查问,实在不合情理,而对刘邦不辞而别的严重失礼行为,项羽没有任何表示,也很难理解。
鉴于《史记》创作之时,是文学和史学尚未分家的时期,司马迁一些过度文学化的描写,确实也造成颇多不可解之处。但是并不影响司马迁在文学和史学上的地位,以及《史记》的成功和伟大。
钱钟书在《管锥编》中说:“史家追叙真人真事,每须遥体人情,悬想事势,设身局中,潜心腔内,忖之度之,以揣心摩,庶几人情合理,盖与小说、院本之塑造人物、虚构境地,不尽同而可相通。”其实,《鸿门宴》完全可以当做小说来读。
而《鸿门宴》运用了“遥体人情,悬想事势”的叙事手法,巧妙地设置了悬念,在悬念的基础上横生枝节,出现新的悬念。这样的艺术手法的运用,让文章的结构具有高度的紧凑性和艺术感染力,这种悬念重重的叙事结构也为文学创作开辟了一条更为广阔的道路,为后人提供了借鉴和指引。
结语:纵观《鸿门宴》全文,悬念手法始终贯穿全文,故事一波三折、错落有致,情节起伏跌宕、引人入胜,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司马迁在文中合理运用想象,处处设置悬念,在区区营帐之中,展现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终于让《鸿门宴》成为经典的文学和史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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