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钗中,虽然位列第三位,仅次于林黛玉和薛宝钗之后,但贾元春的出场,却是所有人中最少的。
在前八十回中,贾元春仅出场一次,其他凡涉及到贾元春的情节,均只是微微点逗,言不多及。而虽然仅仅出场一次,但贾元春与人的印象却是无法磨灭的,她如一束璀璨的烟花,仅绽放了一瞬间,就成功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
贾元春的出场,是在第十八回。生于大年初一的贾元春,在入宫做了多年的女史后,突然就被皇帝看中了,封其“贤德妃”。
彼时的皇帝,上面还有个太上皇,一对父子要演出“父慈子孝”、“体天格物”的戏码,遂在准许各椒房眷属每遇二、六进宫请侯看视后,又大开方便之恩,准许家中有重宇别院的妃子回家省亲,略尽骨肉之情。
贾府虽然在京都已经煊赫了近百年,但仍旧不愿放弃张扬炫耀的机会,听到消息自然马上修改省亲别院,接元妃归省。
忙活了一年多,经过贾府各上层领导者进院参观斟酌、点缀,一切妥当后,贾政才题本上奏,得到回复是: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恩准贵妃省亲!
为了准备这个不同寻常的元宵节,贾家上下一个春节都没能好好过,自年底一直忙碌到省亲前一日。
至元宵节当日,才五更,贾母等诰命便早早按品大妆,站在荣府大门等候,凡男丁都得随贾赦在更远处的西街外候驾。
可等啊等,都等不到个消息,这皇家办事也是不讲道理,一个确切的时辰都不给你,就让你干等着。差不多在中午时,才见一太监骑马过来,贾母赶紧接进去好生伺候,再问消息,那太监答到:
“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太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戍初才起身呢。”
也就是说,贾元春在元宵节这一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好了的,白天都在宫里行动,等忙完下来再请旨回家,起码也要晚上七点了。
贵为皇妃有啥用,回趟娘家都不能自己做主,真惨。
而更惨的是,这么晚才能回娘家的元春,必须还得在当天夜里离开贾府回宫。在其跟家人哭哭啼啼几个小时后,那执事太监启道:
“时已丑正三刻,请驾回銮。”
丑时,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丑正三刻,那就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算下来,贾家耗尽家底费了一年多时间为省亲修建的大观园,贾元春就逗留了七个小时。
夜里省亲,过短的逗留时间都说明了元春的身不由己,而她离开贾府回宫的时间更让人疑惑,为何元春只能在凌晨两点多离开?
其实,作者用王熙凤的一个笑话暗示了答案。在第五十四回,荣府的元宵宴上,王熙凤讲了两个笑话,第一个讲的是一户人家子孙满堂的事,情景与贾府的情况一致。第二个便是放炮仗的故事。
“再说一个过正月半的。几个人抬着个房子大的炮仗往城外放去,引了上万的人跟着瞧去。有一个性急的人等不得,便偷着拿香点着了。只听‘噗哧’一声,众人哄然一笑都散了。”
说完这个笑话后,众人还要听,王熙凤却道:
“外头已经四更,依我说,老祖宗也乏了,咱们也该‘放炮仗──散了’罢。”
“炮仗”,是不是很耳熟?没错,在《红楼梦》里,元春就是炮仗的化身。
在第二十二回,元春从宫里送出一个灯谜,命姐妹们猜,灯谜是:
能使妖魔胆尽摧,身如束帛气如雷。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化灰。
该谜底就是炮竹。而略谙《红楼梦》者皆知,书中无论诗词曲赋、酒令戏言,多具有“谶语”的功能,同一回的灯谜中,探春的风筝暗示她远嫁后像风筝一样游丝无力;迎春的算盘暗示她的人生满盘皆输;宝钗的更香暗示她婚后独守空闺的日子。元春的炮竹呢?显然,是一瞬间的辉煌过后,是消亡、是毁灭!
那么作为贾家在宫里唯一的靠山,贾元春倒下了,贾家会怎样?当然是树倒猢狲散,都散了。
而在王熙凤的玩笑话中,提到了一个时辰——四更。四更正好就是凌晨一点到三点,丑时。与元春省亲时结束的时间契合。这意味着什么呢?元春的消亡时间是在这个时辰!
关于元春的死,其省亲时脂砚斋便在其点的《乞巧》一出戏后面批过:“《长生殿》伏元妃之死”。这《长生殿》讲的是杨贵妃和唐明皇的故事,而杨贵妃最后是被迫自缢身亡的,这暗示了元妃与杨贵妃一样,是非正常死亡。而这死亡的时间,就是在丑时。
正因此,元春死前贾府还没有感觉到任何不对劲,她只能在死前才反应过来,要告诉家人赶紧“退步抽身”,自己已经命入黄泉了,用的正是托梦的方式。想来那个时候,贾政夫妇睡得正香吧。
所以,《红楼梦》中的许多细节,不是平白无故出现的,每一个时辰背后都是为了照应后文,就连那省亲时间选在元宵节,亦是大有讲究,正月十五是月亮满月,是月亮最亮的时候,可是越往后越暗淡,直到完全消失。这正暗示了元妃省亲是贾府的回光返照,过了这势头,就朝着毁灭一路狂奔而去了。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