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昂
明刊本《楚辞》,现藏中国国家博物馆
汉代以后,楚辞深入人心,成为中国文人士大夫精神生活的重要元素,一代代的士人*客,都在某种程度上重新创造吟哦“楚辞”,这也当然是因为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重复着屈原的经历。屈原是集士大夫与诗人于一身的人物,他的际遇在漫长的历史中具有相当的典型性,是中国士大夫心中挥之不去的背影。屈原的遭遇,化为他笔下的忧愁幽思、疾痛惨淡,是历史性的悲剧,具有忧愤深广的特点。
汉代以降,文人士大夫大多数有过被贬谪、流放的经历,都有过绝望的彷徨,都从屈原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都曾对着《楚辞》痛洒泪水。可以说,只要有屈原的影子,就有《楚辞》的低吟与心灵的高蹈。“离*未尽灵均恨,志士千秋泪满裳”(陆游)“千古灵均有高弟,江潭能唱《大招》歌”(黄任)。屈原的际遇是中国文化史上最耳熟能详的文人故事,屈原已经在千年的历史中成为一个符号,士人“不遇”的符号,屈原的问题是古代士人所能遇到的最主要的问题,屈原通过文辞弥漫的忧愤足以容纳后世所有失意士子的悲哀,屈原的枪杆能得到几乎所有文人的认同。
屈原雕塑
楚辞在汉代以后获得了如此广泛的接受,对文学史有着深远的影响。而楚辞大量涉及原始宗教的意涵,使它成为诗人们心灵的庇护所。因为宗教在它产生的初期,就是人类精神的避难所。英国文化人类学家马林诺夫斯基说:“宗教解救了人类,使人类不投降于死亡与毁灭。”宗教的根本就在于情感的依托与解救,而不是某种理性的哲学。荣格在《心理学与文学》中提出的“原始意象(原型)”理论,指出了“每一个原始意象中都有着人类精神和人类命运的一块碎片,都有着在我们祖先的历史中重复了无数次的欢乐和悲哀的一点残余”。神话是古人精神生活的结晶,在人类精神生活史上起着无与伦比的作用。荣格认为,这些原始意象“把我们个人的命运转变为人类的命运,他在我们身上唤醒所有那些仁慈的力量,……保证了人类能够随时摆脱危难,度过漫漫的长夜”。“一个用原始意象说话的人,是同时在用千万个人的声音说话。他吸引、压倒并且与此同时提升了他正在寻找表现的观念,使这些观念超出了偶然的暂时的意义,进入永恒的王国。”正是屈原从原始的宗教和神话中体验到了和现实一致的悲哀,让他投身于这种文化原型之中,使自己的心灵获得来自先人的抚慰。
过常宝先生指出:“《离*》极为精确地概括了比理性精神更为遥远的文化传统,它是人类童年的巨大的精神支柱。所以,每当人们在现实中遭到挫折,在精神上感到困惑,在理性中找不到出路时,就难免要重温童年时的梦幻。作为一个诗人,他不仅要解脱自己,还要给别的迷路者以路标。……这就是《离*》在千载以下还能引起如此巨大共鸣的原因。《离*》正是以文学形象捕捉并固定了这些原始意象,它曾安慰过屈原,也哺育过历代失意的文人士子,它使香草美人这一深沉的主题成为一条绵延不绝的文学传统,它像不竭的河流,至今还在汹涌奔腾。”
屈原的成功,楚辞的力量,正是意蕴丰厚的原始文化凝练成的“香草美人”的原始意象的力量,是屈原以前千百个屈原的共声,是屈原以后千百个屈原的神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