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谏的是哪一次逐客?
一
韩国派遣水利师帮助秦国开凿水渠,意在消耗秦国人力物力,阻其东进,这反映了战国后期斗争策略的复杂性和隐蔽性。这位以“水工”为名的间谍,一经被发现,在秦国引起的震动是极大的,宗室大臣借机提出逐客刀之议,是顺理成章之事。然而此案虎头蛇尾,喧嚷了一阵又和平解决,不了了之了,未劳李斯出力。首先看《史》《汉》的有关记载。《史记 ·河 渠书》说:
而韩闻秦之好多事,欲罢(疲 )之,毋令东伐。乃令水工郑国间说秦,令凿泾水自中山西抵瓠口为渠,并北山东注洛三百余里,欲以溉田。中作而觉,秦欲*郑国。郑国日:“始臣为问,然渠成亦秦之利也。”秦以为然,卒使就渠。渠就,用注填淤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 ,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因命曰“郑国渠”。
《汉书》所记全同,唯郑国之说辞更具体有力。 郑国曰“始臣为问,然渠成亦秦之利也。臣为韩延数岁之命,而为秦建万世之功。”请看,一场轩然大波,被水工郑国一番辩解平息了。秦国不但没有*他,同意他继续成就其事,而且把三百余里的灌溉渠命名为“郑国渠”,以纪其功,以彰其名。一场密战成了一幕喜剧郑国不仅精熟水工,亦具有纵横之士的辩才,是一位善谈利害的“间说"者很明显,这次涑逐客是郑国独任其劳,毋须李斯捉刀代笔的。《史记》将此一公案,详列于《河渠书》,而略述于《李斯列传》,也是重视其经济效益而 低估其政治影响的。
二
从《谏逐客书》的内容考察。郑国问秦事,既发生于秦王即位之初,则其时赢政只十三 、四岁。《谏逐客书》抓住秦王两大*,一是帝王大业,二是声色享受,列举事实论证逐客之过。而着墨最多、铺陈最尽、渲染最力又正反论述的是中间关于奇珍异宝、声色犬马的一大段文字。看来这不是十三、四岁少主所感兴趣的。以李斯之工于揣摩、雄于言辩,而不看对象,不着痒处,似乎于理不合。如果此《书》作于八、九年之后,即因谬毐、吕不韦事变引起的“大索、逐客”而发,则赢政已逾及冠之年,雄图私欲均当盛旺之时,李斯的揣摩之术就得其要害,搔着痒处了。
再看《谏逐客书》第一大段 ,作者历举秦国四代先君的辉煌业绩,盛赞客卿之功,理直气壮,笔力千钧。然所举之史例,颇有值得研究之处。如赞扬“昭王得范睢,废穰侯,逐华阳”一节,倘然赞在赢政初年,似有违碍;赞在十年,则无顾忌。为什么呢? 范睢所废逐之穰侯魏冉、华阳君芈戎,都是昭王生母宣太后之弟;同时被逐出关外的高陵君,泾阳君,都是宣太后之子。四人皆以太后之亲,得擅重权。昭王以少主即位,形同傀儡,太后主政。魏冉以舅氏之亲,重臣之威,又有策立昭王之功,因而五任相国,执政三十多年。山东六国,“闻秦之有太后、穰侯、泾阳、华阳,不闻其有王”;“太后擅行不顾,穰侯出使不报,泾阳、华阳击断无讳,高陵进退不请” (《战国策·秦策三》)。
范唯一举废逐了宣太后的两弟两子,迫使宣太后忧愤而死,对“后党”是一次毁灭性打击。秦王政亦以少主即位,当时祖母华阳太后、夏太后、生母赵后均健在。吕不韦夤缘华阳太后及赵后,得以任相国,称仲父,号文信侯,封十万户,门下食客三千,家瞳万人;谬毐因吕不韦引荐,得以常侍赵后,封长信侯,家僮数千人,诸客求为舍人者千余人,“事无大小皆决于毐”。可见吕、谬也都是权倾天下的“后党”。在吕氏独擅国政、谬毐蠢蠢崛起之时,李斯怎敢非议后党而轻诋宗室贵戚呢?何况吕、谬集团的最高人物华阳太后,与当年被范睢废逐的华阳君芈戎(也就是与宣太后芈氏)有着明显的亲缘关系呢?虽然先秦言论顾忌甚少,但作为出身于吕氏门下的李斯,不可能对此毫无考虑。如果《谏逐客书》作于秦王政十年,这时夏太后已死去三年,赵后被禁于雍都,王弟长安君成蟜于不久前谋反伏诛,谬毐车裂,吕不韦已免相,李斯称述范睢清除后党之功,就毫无违碍了。
三
从秦国当时的政治形势看。秦王即位之初,国家权力全在在吕不韦手中,吕氏本人就是客籍,宗室大臣即使借郑国事提出逐客之议,哄闹一阵,吕不韦自可轻易平息下去,又何待初入秦的门下客李斯饶舌呢?只有在吕、谬失势以后,李斯失去凭藉,责无旁贷,才有必要和可能挺身而出,昧死写下这篇言辞激烈的谏疏。也只有在秦王亲自理政之时,谬吕或诛或罢,两家门客如树倒猢狲散,宗室大臣才敢“皆”言秦王,请“一切逐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