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读《聊斋志异》中的《江城》，纯粹是被标题所吸引。老家武汉又名江城，这个标题让我心生亲切感。
小说开头看着还好，越看越觉烦恼。江城善妒，这也罢了，她还心狠手辣。我忍不住嘀咕：蒲松龄写了名泼妇、悍妇、妒妇、毒妇，为什么偏偏给她取名江城？
蒲翁笔下的江城，与武汉的别名江城，当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小时候的我应该也明白这一点，但还是不甘心。蒲松龄给江城的妒，安了这样一个原因：江城前世是佛前小鼠，被高生的前身给踏死了。这个解释和江城受到感化后变得温良驯善的结果，让小说有了个完美的结局。不过，即便是对于小时候的我来讲，这个理由也很牵强，很难让人感到满意。
重读《江城》时，我就带了个任务，想给江城的善妒找个理由。
《江城》的男主高蕃八九岁时，与在他们家租房子住的同岁的樊江城，两小无猜，每天一起玩耍。后来江城家搬走了，两人有四五年没见面。有一天高蕃路遇一艳美绝俗的女郎，“不敢倾顾，但斜睨之。女停睇，若欲有言。细视之，江城也。顿大惊喜。各无所言，相视呆立，移时始别，两情恋恋……”
于是高蕃向父母恳求，非江城莫娶。
这段描写给人的印象特别好。聊斋里有那么多主打婚恋的故事，也有一些让人难忘的纯爱篇，比如《白秋练》，比如《婴宁》……《江城》中的这一段描写，因为后文的情节太过火爆，越发凸显出它的唯美。
江城和高蕃，两人有过往，有感情基础，最后又如愿结为夫妇，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然而聊斋不是童话，不是他俩结婚了，从此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咔嚓”，故事到此结束；而是他俩结婚了，故事才刚刚开始。
江城进门没多久，就露出易怒、翻脸不认人的真面目。高蕃稍有不对她意思的地方，她就采用罚跪、不许进门等方法。高蕃因爱她而一一忍受，高父高母可不干，逼他把江城给休了。
江城回娘家后，利用高蕃对她余情未了，采用示弱的方法，重新进入高家，并与公婆分家，过起了小日子。没几天，江城本性大暴露，对老公大打出手。这一回，她不遮遮掩掩了，当着公婆的面殴打老公。
此时的江城，其实并没有露出她的善妒一面，但她已然是暴力狂、虐待狂。
为着江城的泼悍，父母被她活活气死，公婆避之如瘟疫，朋友不敢上门，高蕃本人也因被虐待，父母担心他寻死，命他独居，每天派人给他送饭。
独居的高蕃耐不住寂寞，招妓，又勾搭陶家妇。江城冒充陶家妇，抓住了高蕃的把柄，狠狠整治了偷腥的老公。
后来，江城更是连老公的朋友也不放过，朋友言语放肆，她便在食物中下巴豆，让人奄奄一息。
高蕃撒谎去文社其实是招妓饮酒，江城乔装打扮前往，当面实施监控，把高蕃的一切丑态尽收眼底，任意发落犯错的老公。
高蕃偷腥被江城惩罚，这是可以理解的，但她的惩罚方式却大可商榷。她“摘耳提归，以针刺两股殆遍”、“伏受鞭扑”，以至于高蕃浑身伤痕累累，对美貌的妻子江城如对胭脂虎，与她相处如在牢狱之中，并因畏惧她而不能尽丈夫的职责，又因此而越发被江城嫌弃。
总之，《江城》写尽了一名悍妇、泼妇、妒妇的种种，让人看得头皮发麻，心头发颤。
无疑，“胭脂虎”江城，是可怕、可恨、可厌的。可她这样的性格是如何养成的呢？
这不是想替犯罪者或有错者寻找开脱的理由，只是想为有着“江城”这样美丽名字的人，找一个比所谓前世因果更靠谱的说法。
江城是穷塾师的女儿，嫁给高蕃，算是高嫁。起初高父高母是不同意这桩婚事的。那么，江城是否自尊心过强，想撑出气场，以免在高家被看轻？如果是，只能说明她蠢，并不能成为她作恶的理由。
江城气死父母，也不回家凭吊，是无法用任性使气来解释的，只能说明她心胸狭隘，生性凉薄。
江城惩罚偷腥的老公，手段之毒辣，也令人瞠目结舌，而在此之前，她对高蕃的感情已转为嫌弃，这时的惩罚手段并非出于由爱而生出的嫉妒和醋意，而是占有欲、控制欲受到威胁后的报复性行为。
若是性格多数是天生的，“三岁看到老”，江城小时候和高蕃在一起时，却没有露出易怒、翻脸不认人的特点。那么，她变成一个悍妇，是受到环境或人的影响吗？
请注意，《江城》里有一段情节，写的是江城与她二姐的投契与交恶的经过。她的二姐，也是一名善妒者，与江城的泼悍程度，不相上下。那么我们是否可以认为，江城的性情，深受其姐的影响，或者说，她们姐妹俩之间，互相影响呢？
这是姐妹闺蜜间闲话家常时容易踏进的一个误区：交流驭夫之道，以悍为威、以泼为勇、以妒为爱。
查阅资料，果然找到更多的证据。明代《五杂俎》就记录了江城的事。不过江城并非姓樊，而是姓江。江家有五姐妹，人称五虎，都是著名的悍妇。
由此可见，江城其实是生在悍妇之家，耳濡目染，自然长成的善妒者。蒲松龄在《江城》中没有写出这一点，仅让她凶悍的二姐和懦弱的二姐夫出场，算是给女主的娘家留了点面子，也是给江城的泼悍提供了更合理的解释。
至于读者如我，想给江城的善妒找个靠谱的理由，真的好难。值得安慰的是，到底还是找到了。
参考书目：《聊斋志异·江城》（蒲松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