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赏那些能被称为世界名著的小说作品,你会发现在他们的作品中都蕴含着——诗意美。 一流的小说家,不仅是能讲故事的能手,也是能够把你带入诗意境界打动你的心灵的高手。
我国著名的美学家、教育家、翻译家朱光潜“在《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一文中说:“一切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他形象地把小说中的故事比喻成“花架”而把故事中蕴含的诗意美称为“花架”上的“花朵”。
美学家、教育家、翻译家朱光潜先生
读小说的最高审美境界是能够品味出故事中的诗意美来。
亲爱的读者,就让我们一起来品味一番这些一流作家,一流作品中的诗意美吧。
我国现代著名作家作品中就不乏这种诗意美。 其中最显著的当推作家孙犁的作品。 他的著名小说《荷花淀》《风云初记》等,开启了中国“诗化小说”的先河。 我们先看他的代表作《荷花淀》由于该篇的独特风格,影响着当时文坛,当时就有许多效仿者,在我国文坛形成“荷花淀派”。这篇小说选自孙犁小说、散文集《白洋淀纪事》。全文充满诗意,被称为“诗体小说”。这是一篇反映抗日战争这个关系着民族存亡的大背景下的小说。作品选取小小的白洋淀的一隅,表现出农村妇女既温柔多情,又坚贞勇敢的性格和精神。
《荷花淀》是孙犁的代表作
一. 从小说的环境描写与人物细节刻画中品味诗意美
小说一开头就把我们带入白洋淀那诗一般场景中去:“月亮升起来,院子里凉爽得很,干净得很,白天破好的苇眉子潮润润的,正好编席。女人坐在小院当中,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 这是一幅有着立体感并深含诗意的画面。镜头从高高升起的月亮,转入院子当中坐在那里编席的女人身上,接着就是近镜头——“手指上缠绞着柔滑修长的苇眉子。苇眉子又薄又细,在她怀里跳跃着。”接着这幅画面在变化,似影视的叠加镜头,又出现这样的情景:“这女人编着席。不久在她的身子下面,就编成了一大片。她像坐在一片洁白的雪地上,也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她有时望望淀里,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但是大门还没关,丈夫还没回来。”
作者如同一位诗人他把女人编好的席子比喻成“洁白的雪地”又比喻女人好“像坐在一片洁白的云彩上”接着作者又把镜头拉开转到:“淀里也是一片银白世界。水面笼起一层薄薄透明的雾,风吹过来,带着新鲜的荷叶荷花香”这意境中有视觉,有嗅觉。这是一幅画,一幅极其唯美的家乡美景图,又是一首充满对家乡无限深情的赞歌。人们向往着和平安宁的生活。但是日本侵略者破坏了这里的幸福安宁。丈夫要去打仗了……
这就是小说中环境描写的诗意美的全部内涵。 朱光潜认为读小说不仅是读故事更重的是从诗意美中体味人物的:“内心生活”或者是作品反映的“社会真相。”即“对人生的关照”。
我们且看下面她和丈夫水生的一段对话: 水生笑了一下。女人看出他笑的不像平常。 “怎么了,你?” 水生小声说: “明天我就到大部队上去了。” 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像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水生说: “今天县委召集我们开会。假若敌人再在同口安上据点,那和端村就成了一条线,淀里的斗争形势就变了。会上决定成立一个地区队。我第一个举手报了名的。” 女人低着头说: “你总是很积极的。”
我国的小说很少有大段的心理描写。人物的心理往往是靠人物的的神情、动作来表现。水生的女人担心丈夫去打仗,作者是靠细节动作来表现的:“女人的手指震动了一下,像是叫苇眉子划破了手,她把一个手指放在嘴里吮了一下。”
这种细节描写胜于西方欧美小说中那大段的心理描述,和滔滔不绝的对话,而女人对丈夫去打仗的担忧被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荷花淀》一开篇的景物描写和含有深情的夫妻对话情境都蕴含着我国民族所具有的文化特质——含而不露,尽在不言中的诗意美。
丈夫们去打仗了,这些女人放心不下,去找丈夫。他们遇上了日本鬼子。于是作品有一段这样的描写:“她们奔着那不知道有几亩大小的荷花淀去,那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叶迎着阳光舒展开,就像铜墙铁壁一样。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是监视白洋淀的哨兵吧!
以上这段荷花淀的描写又是一番诗意美。它和小说开头的女人在月光下的院内编织席子的意境有不同的感情色彩: 作者把“一望无边际的密密层层的大荷”比喻作打击日本侵略者的“铜墙铁壁”,他把“粉色荷花箭高高地挺出来”比喻成“监视白洋淀的哨兵” 这荷花淀的“景语”融入了白洋淀人民誓死保卫家乡和抗战必胜的决心。如果说前面“月夜织席”的诗意美是白洋淀人民对美丽家乡的柔情,那么这段白洋淀的意境中却蕴含着白洋淀人民保家卫国宁死不屈的大无畏精神。
二. 从故事情节安排上来品味诗意美。
《荷花淀》一文不像一些同类抗战作品,如《敌后武工队》、《烈火金刚》等有大量直接写战士*敌的惨烈场面。而在《荷花淀》里战士们如何*敌仅寥寥几笔,而用大量笔墨去写战士们打捞战利品的场景。而这种描写还是通过这些妇女们的眼中所见来描写的:
“啊!原来是他们!但是那些隐蔽在大荷叶下面的战士们,正在聚精会神瞄着敌人射击,半眼也没有看她们。枪声清脆,三五排枪过后,他们投出了手榴弹,冲出了荷花淀。(打仗仅此几句,后面全是打捞战利品) 手榴弹把敌人那只大船击沉,一切都沉下去了。水面上只剩下一团烟硝火药气味。战士们就在那里大声欢笑着,打捞战利品。他们又开始了沉到水底捞出大鱼来的拿手戏。他们争着捞出敌人的枪支、子弹带,然后是一袋子一袋子叫水浸透了的面粉和大米。水生拍打着水去追赶一个在水波上滚动的东西,是一包用精致纸盒装着的饼干。
通观《荷花淀》全文:这里有年轻夫妇的的儿女心绪,这里有抗战*敌的决心,这里有战斗胜利的喜悦,这里有抗战中妇女的的觉悟的进步。作者把烽烟滚滚的大时代织进了一幅清新雅致的风情画里。这短小的篇幅所蕴含的情感信息,生活信息,时代信息在你读罢之后,合上书去思考,去咀嚼,去回味吧!一种诗意美会持久地充盈于你的心中。
作家孙犁他的作品开启了中国“诗化小说”的先河
我们再一起品味孙犁的另一篇小说《风云初记》的诗意美吧。
高蠡暴动失败后,受伤的高庆山夜里坐小船逃走。高庆山在外十几年无有音信,不知死活。父亲高四海,媳妇秋分在堤埝上垒起一个小屋营生“秋分在小屋的周围,都种上菜,小屋有个向南开的小窗,晚上把灯放在窗台上,就是船家的指引。她在小窗前面栽了一架丝瓜,长大的丝瓜从浓密的叶子里垂下来,打到地面。又在小屋的西南角栽上一排望日莲,叫它们站在河流的旁边,辗转思念着远方的行人……每年春夏两季,河底干了,摆渡闲了,秋分就告诉公公不要忘记给望日莲和丝瓜浇水,回到子午镇,来帮着妹妹纺线织布。”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不仔细品读这段文字,你会认为这里只是描绘了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当你仔细品味一些细节时你就会体味到这些细节有着深刻的含义: “小屋有个向南开的小窗,晚上把灯放在窗台上”并非只是给夜航的人指路,而是日日夜夜盼望远人乘船归来;那窗前栽的丝瓜,那是秋分思念远方的人的心。在我国诗歌中“丝”通“思”有表达思念之情之意;那在小屋的西南角栽上一排望日莲,叫它们站在河流的旁边,辗转思念着远方的行人。这“望日莲”清晨朝东,晌午朝南,傍晚朝西,夜间望北。可见秋分盼望亲人归来之心切。看这一段文字应把它当诗来品读。才能品出其中的“味外味”来。
再有孙犁的《风云初记》中有着秋分的妹妹春儿与芒种这两个年轻人恋爱的故事。许多场景诗意美更浓:
“芒种望着天河寻找着织女星。他还找着了落在织女身边的丈夫扔过去的牛勾槽,和牛郎身边织女投过来的梭。他好像看见牛郎沿着天河慌忙追赶,心里怀恨为什么织女要逃亡。他想:什么时候才能制得起一身新人的嫁装,才能雇得起一乘娶亲的花轿?什么时候才能有二三亩大小的一块自己名下的地,和一间自己家里的房? 半夜了,天空滴着露水。在田野里,它滴在拔节生长的高粱棵上,在土墙周围,它滴在发红裂缝的枣儿上,在宽大的场院里,滴在年轻力壮的芒种身上和躺在他身边的大青石碌碡上。 这时候,春儿躺在自己家里炕头上,睡的很香甜,并不知道在这样夜深,会有人想念她。她也听不见身边的姐姐长久的翻身,和梦里的热情的喃喃。养在窗外葫芦架上的一只嫩绿的蝈蝈儿,吸饱了露水,叫的正高兴;葫芦沉重的下垂,遍体生着像婴儿嫩皮上的茸毛,露水穿过茸毛滴落。架上面,一朵宽大的白花,挺着长长的箭,向着天空开放了。蝈蝈儿叫着,慢慢爬到那里去。”
《风云初记》剧照
我们不能不佩服孙犁:他不仅深谙诗情画意。他在这里简直是一个高超的摄影调度师。我们随着他的摄像头首先看到的是芒种望天空找织女星。在这里为我们展现了芒种渴望娶到春儿的心理路程。紧接着是有着空间立体感的大的景物描写,作者用了四个“滴”字。将人物所处的空间展现给我们。我们的出色的摄影师又一转:变换了空间,来到春儿的家里。此时春儿“睡的很香甜并不知道在这样夜深,会有人想念她。她也听不见身边的姐姐长久的翻身,和梦里的热情的喃喃。”接着这位摄影调控师又把他的注意力放到“窗外葫芦架上的一只嫩绿的蝈蝈儿”身上。这只可爱的蝈蝈儿,“吸饱了露水,叫的正高兴”;接着是“葫芦沉重的下垂,遍体生着像婴儿嫩皮上的茸毛,露水穿过茸毛滴落。”以及“架上面一朵宽大的白花,挺着长长的箭,向着天空开放了”最后摄像镜头定格在“蝈蝈儿叫着,慢慢爬到那里去。”的特写镜头。
在这里一切景物都仿佛有了灵性。露水施恩于万物,而万物都在那追求着自己的自由与幸福。春儿和芒种不也在追求自己的自由与幸福吗?
《风云初记》剧照
王国维说:“一切景语皆情语。”那么抒情人是谁呢?是芒种吗?不是。他此刻在做着渴望娶到春儿的美梦。这抒情人是春儿吗?显然不是。她在酣睡。那抒情人是谁呢?正是孙犁——可爱的诗人。家乡是多么的可爱。一切是何等的和谐。然而日寇的铁蹄踏进我们的家园。侵略者要葬送我们的幸福!我们祖国的英雄儿女就要拿起武器去消灭侵略者! 我想:这就是这幅“家乡之夜”的诗意美的内涵所在吧!
孙犁的“诗化小说”给了我们诗意美的享受与思想感情的启迪。
朱光潜在《给青年的十二封信》中告诉我们:兴味要在青年时设法培养,过了正常时节,便会萎谢。他还说:“因为一切纯文学都要有诗的特质。一部好小说或是一部好戏剧都要当作一首诗看。”(《谈读诗与趣味的培养》,)
在这篇文章中他还说:“培养趣味好比开疆辟土,须逐渐把本非我所有的变为我所有的。”——这便是我写这篇文章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