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柔芦庄村,李仲娥创办的养老院。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但有个事儿让她始终意难平,多苦多累都能承受,但是他们这家养老院能为老人做的实在太有限了。她告诉记者,现在养老院床位只剩下两张了,但有五六个周边村民打电话说,希望把家里老人接过来住,她实在帮不上忙。
上午九点多,一辆轿车停在养老院门口,一位脸色苍白、颊窝深陷、皮包骨头的老人,被人用担架抬了出来。护理员王桃花将众人引进屋里,铺上被褥,让老人躺下。
李仲娥一溜小跑过来,从办公室里取出来血压测量仪和温度计,“低压80,高压110,还算正常。体温37.5,有些微烧。”
老人平时由妹妹一家照料,妹妹今年56岁了,一脸憔悴地问道,“能签入住合同不?”
“先喂饭再说吧。”李仲娥让护理员王桃花从厨房里端来一碗蔬菜羹。饭菜刚进嘴里,老人就咳嗽不止,把嘴里食物全喷出来了。他身体蜷缩在一起,不停抽搐。王桃花抱起老人,拍拍他的背,过了一刻钟,才渐渐平复下来。
李仲娥对老人的妹妹说,合同别签了,去别的养老院看看吧。然而家属说,老人身体每况愈下,之前住的一个农村养老院不让住了。双方沉默半晌,李仲娥建议先把老人送进医院做个体检,“连饭都喂不进去,我们这种养老机构没办法收留。”
她说,规模小的乡村养老机构缺乏医疗人才,照顾不了太多重度失能的老人,很多老人在养老院就没有“落脚点”;但是这类老人又是最需要进机构养老的群体,如果没有人收,老人只能被动选择居家养老,成为家庭养老的“难以承受之重”。
在李仲娥看来,农村地区养老机构提升医疗能力的需求越来越紧迫,因为每个失能老人身上都有好几种基础病,他们的身体一旦出现明显状况,很可能是病情恶化到很重的程度,这时需要的是专业紧急医疗救助,而乡村养老院普遍不具备这种医疗条件。
李仲娥在给养老院里一位失能老人喂饭,她的两鬓也有了花白的痕迹。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李仲娥介绍,在当地政府帮助下,养老院护理员每年会接受医院培训。目前每个护理员都可胜任清理褥疮、打鼻饲等护理工作。但对于更为专业的给病人更换气管套管的工作,目前只有一名护理员能操作。
实际上,护理员们常年在一线护理中也积累了一些医疗知识。李仲娥有个习惯,等老人排便后,不急着冲马桶,而是用手电筒看一下粪便。她能通过粪便颜色、形状判断出老人的身体状况。有一次,她看到一个老人的粪便是灰色的,立即安排人将其送到市区医院。经医院检查,发现老人患了直肠癌,所幸及早发现,得以恢复健康。
外地护理员,五年没能回家看看
养老院外几百米就是著名的红螺寺景区,尽管外面秋色烂漫,但护理员们一年到头很少走出过院子。
作为护理员们年纪最长的人,郑宝平服务老人的态度最有耐性。在喂一个老人喝水时,对方神志不清挥拳就打,他会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从地上捡起水瓶继续伺候对方喝水。
今年58岁的郑宝平,是养老院里年龄最大的护理员。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在养老院这五年,郑宝平只回过一次老家。在今年国庆节假期,郑宝平向养老院请了十天假,回老家看望快80岁的父母。父母一直由家里姊妹照顾,他负责每年给家里寄不少于一万元的养老费,“我在这里挺好的,能挣到钱,能把钱寄给父母和孩子们,就知足了。”
其他护理员的家庭情况,也都和郑宝平类似。他们在北京挣钱,三五年回一次家,将一部分钱寄给家里的兄弟姐妹,作为帮忙照料父母的补偿。其余的钱,留给孩子上学、结婚、生子。他们没空想或不太敢想,自己将来要面对的养老问题。
养老院里的护理员都来自甘肃庆阳,原先并不互相认识,但彼此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乡缘关系。“我先招了一个甘肃庆阳的大姐,她回老家看孙子去了,介绍来一个远房亲戚,然后亲戚再引荐亲戚。就这样,我这里的护理员都变成庆阳人了。”李仲娥笑着说道。其实她也招过本地人,但都陆续辞职了。
郑宝平在喂老人喝水。新京报记者 赵利新 摄
李仲娥解释说:第一,怀柔本地人职业选择多,比如去给民宿做管家,或者进城做餐馆服务员,这些工作都比做养老院护理员轻松;第二,甘肃人能吃苦。她给护理员开的工资有5000多块钱,这个月薪水平在京郊不上不下。
李仲娥介绍,她的养老院收费大致有三个档:能生活自理的老人每月收2500元;半自理的是每月3000元;完全不能自理的,每月普遍在4000元以上,如果身体条件特别差,也可能在5000元以上。
北京市相关部门负责人在2021年提到,全市养老机构月均收费约5500元,重度失能失智老人入住机构收费普遍在7000元以上,而多数老年人月均可支配收入在5000元左右。据2023年北京养老服务行业发展四季青论坛上发布的《北京市老年人居家养老服务需求调研报告》显示,79.8%的老年人期望床位费控制在每月5000元以下,5000元-7000元的占16.7%,只有不到4%的老人愿意为养老床位每月支付8000元以上。
“农村养老院面向的都是农村老人,收费不能高,所以员工薪酬也不会太高。工资不高,就很难招到懂医疗又懂服务的人才。”李仲娥说,目前养老院的人手是刚刚够,但是要有一个护理员请假,那多出来的护理任务,只能靠今年61岁的她来顶上。
借助利好政策,继续养老事业
初办养老院时,李仲娥快50岁了,她放弃了已经承包十多年的百亩菜地,劝说大她两岁的老伴儿做了护工,随后,“80后”的儿子儿媳妇也辞掉工作加入进来。她想,乡村里老人多,他们的子女很多时候无暇或无力照顾,要是能给大家办一个养老院,就能让村里的很多长辈尤其是不能自理的老人们晚年不那么孤独,“其实还有一个想法,就是等我们老了,也住进自家的托老所里。”
养老院被李仲娥称为“二亩半地”。因为小院原先是个酒店,当时酒店老板说,连屋带院,总共面积有两亩半。在李仲娥看来,养老院不是纯粹的营利机构它是许多人生命的最后一站。她说,不管这些老人过去经历过什么,来到这里了,她都是老人的大妹子。李仲娥左膝盖的半月板破裂过,站时间长了就腿疼。初办养老院之时,她自己能轻松将一位老人抱起来放在轮椅上,今年她也有些抱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