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人有相仇者,邑中贤豪居间者以十数,终不听。客乃见郭解。解夜见仇家,仇家曲听解。解乃谓仇家曰:“吾闻洛阳诸公在此问,多不听者。今子幸而听解,解奈何乃从他县夺人邑中贤大夫权乎!”乃夜去,不使人知,曰:“且无用,待我去,令洛阳豪居其间,乃听之。”
洛阳城里有相互结仇的人,城中有很多的贤人豪杰从中调解,始终不听。门客们就来拜见郭解,说明情况。郭解晚上去会见了结仇的人家,仇家出于对郭解的尊重,委屈心意地听从了劝告,准备和好。郭解就对仇家说:“我听说洛阳诸公在这个问题上为你们调解,你们多半不肯接受。如今你们有幸听从了我的劝告,郭解怎能从别的县跑来侵夺人家城中贤豪大夫们的调解权呢?”于是郭解当夜离去,不让人知道,说:“暂时不要听我的调解,待我离开后,再请洛阳豪杰从中调解,你们再听从他们的。”
解执恭敬,不敢乘车入其县廷。之旁郡国,为人请求事,事可出,出之;不可者,各厌其意。然后乃敢尝酒食。诸公以故严重之,争为用。邑中少年及旁近县贤豪,夜半过门常十余车,请得解客舍养之。
郭解保持着恭敬待人的态度,不敢乘车走进县衙门。他到临边的郡国去替人办事,事能办成的,一定把它办成,办不成的,也要使有关方面都满意,然后才敢去吃人家酒饭。因此大家都特别尊重他,争着为他效力。城中少年及附近县城的贤人豪杰,来拜访郭解常常到了半夜还有很多车子停在他家门口,都想求得郭解家的门客接回自家供养。
及徙豪富茂陵也,解家贫,不中訾,吏恐,不敢不徙。卫将军为言:“郭解家贫不中徙。”上曰:“布衣权至使将军为言,此其家不贫。”解家遂徙。诸公送者出千余万。轵人杨季主子为县掾,举徙解。解兄子断杨掾头。由此杨氏与郭氏为仇。
待到汉武帝元朔二年,朝廷要将各郡国的豪富人家迁往茂陵居住,郭解家贫,不符合资财三百万的迁转标准,但迁移名单中有郭解的名字,因而官吏害怕,不敢不让郭解迁移。当时卫青将军替郭解向皇上说:“郭解家贫,不符合迁移的标准。”但是皇上说:“一个百姓的权势竟能使将军替他说话,这就可见他家不穷。”郭解于是被迁徙到茂陵。人们为郭解送行共出钱一千余万。轵人杨季主的儿子当副县令,是他提名迁徙郭解的。郭解哥哥的儿子砍掉杨县令的头。从此杨家与郭家结了仇。
解入关,关中贤豪知与不知,闻其声,争交欢解。解为人短小,不饮酒,出未尝有骑。已又*杨季主。杨季主家上书,人又*之阙下。
郭解迁移到函谷关,关中的贤人豪杰无论从前知道还是不知道郭解这人的,如今听到他的名声,都争着与郭解结为好朋友。郭解个子矮,不喝酒,出门不骑马。后来又*死杨季主。杨季主的家人上书告状,有人又把告状的人在京城中给*了。
上闻,乃下吏捕解。解亡,置其母家室夏阳,身至临晋。临晋籍少公素不知解,解冒,因求出关。籍少公已出解,解转入太原。所过辄告主人家。吏逐之,迹至籍少公。少公自*,口绝。
皇上听到这消息,就向官吏下令捕捉郭解。郭解逃跑,把他的母亲安置在夏阳,自己逃到临晋。临晋籍少公(西汉时的大侠)平素不认识郭解,郭解冒昧会见他,顺便要求他帮助出关。籍少公把郭解送出关后,郭解转移到太原,他所到之处,常常把自己的情况告诉留他食宿的人家。官吏追逐郭解,追踪到籍少公家里。籍少公无奈自*,口供断绝了。
久之,乃得解。穷治所犯,为解所*,皆在赦前。轵有儒生侍使者坐,客誉郭解,生曰:“郭解专以奸犯公法,何谓贤!”解客闻,*此生,断其舌。吏以此责解,解实不知*者。*者亦竟绝,莫知为谁。吏奏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曰:“解布衣为任侠行权,以睚眦*人,解虽弗知此,罪甚于解*之。当大逆无道。”遂族郭解翁伯。
过了很久,官府才捕到郭解,并彻底深究他的犯法罪行,发现一些人被郭解所*的事,都发生在赦令公布之前。一次,轵县有个儒生陪同前来查办郭解案件的使者闲坐,郭解门客称赞郭解,他说:“郭解专爱做奸邪犯法的事,怎能说他是贤人呢?”郭解门客听到这话,就*了这个儒生,割下他的舌头。官吏以此责问郭解,令他交出凶手,而郭解确实不知道*人的是谁。*人的人始终没查出来,不知道是谁。官吏向皇上报告,说郭解无罪。御史大夫公孙弘议论道:“郭解以平民身份行侠,作威作福,因为小事而*人,郭解自己虽然不知道,这个罪过比他自己*人还严重。判处郭解大逆无道的罪。”于是就诛*了郭解的家族。
自是之后,为侠者极众,敖而无足数者。然关中长安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高公子、西河郭公仲、太原卤公孺、临淮儿长卿、东阳田君孺,虽为侠而逡逡有退让君子之风。至若北道姚氏,西道诸杜,南道仇景,东道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徒,此盗跖居民间者耳,曷足道哉!此乃乡者朱家之羞也。
从此以后,行侠的人特别多,但都傲慢无礼没有值得称道的。但是关中长安的樊仲子,槐里赵王孙,长陵的高公子,西河的郭公仲,太原的卤公孺,临淮的儿长聊,东阳的田君孺,虽然行侠却能有谦虚退让的君子风度。至于像北道的姚氏,西道的一些姓杜的,南道的仇景,东道的赵他、羽公子,南阳赵调之流,这些都是处在民间的盗贼首领罢了,哪里值得一提呢!这都是从前朱家那样的人引以为耻的。
太史公曰:吾视郭解,状貌不及中人,言语不足采者。然天下无贤与不肖,知与不知,皆慕其声,言侠者皆引以为名。谚曰:“人貌荣名,岂有既乎!”於戏,惜哉!
解读太史公说:“我看郭解,相貌赶不上一般人,语言也无可取的地方。但是天下的人们,无论是贤人还是无德的人,无论是认识他还是不认识他的,都仰慕他的名声,谈论游侠的人都以郭解为榜样来提高自己的名声。谚语说:‘人的容貌和荣耀名声,难道会有确定的吗?’郭解就这样死了,可惜呀!”(解读:人貌荣名,岂有既乎!意思是说人的外貌和荣耀名声是不能确定的,有的貌美而名丑,有的貌丑而名美。)
为何太史公司马迁“於戏,惜哉”?
郭解少年时可以说是无恶不作,他随意*人、还不*了不少人,又当*手替人报复*人,还从事藏命犯、抢劫、造假币、盗墓等各种违法犯罪活动。但这人命好,每次都没被抓,所以一直没被处死。少年的郭解也是在行侠,但他完全是无视国家法律和他人性命的江湖义气,那是一种狭隘的侠义。
郭解到了年老时,他终于改过自新,以德报怨,厚施修德,多救人性命而不求回报。虽然有时还是改不了内心的残忍狠毒,还常常会为一点小事发怒,可重要的是他已经改过了,而且他也不准他的门客去*人,还暗中帮助有意惹怒他的人。这时的郭解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的侠客。
年老的他不但是不准门客*惹怒他的人,在他外甥叫人喝酒时强灌他人的酒,而被他人*害时,郭解找到了*人凶手,查明了情况后,能放人生路,也再次证明他明白了侠义深意。
这样的江湖大侠,引来了无数的崇拜者,不管是白脸书生、富商豪门,都希望得到他的保护,还有一些少年侠客成为自愿者替他行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