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宁,一位语言学达人,了解英语、法语、土耳其语、老挝语等语言,熟知常州话、上海话、西安话、广州话、海口话等多种汉语方言,曾出版《东言西语》一书,让“说话”这门学问被更多人关注。
日前,郑子宁的第二本书《中国话》出版,把看似枯燥的语言学科普文,写得如同侦探小说。而谈到最近热议的设立“汉字节”话题,他却表示“大可不必”。
《东言西语》与《中国话》
平日研究计算机语言
业余研究人类语言
郑子宁毕业于墨尔本大学,工作是在深圳写代码,平日研究计算机语言,业余却喜欢研究人类语言,他说,后者比前者要复杂太多。
因为从小生活在吴语区和江淮官话交界的常州的一个普通话家庭里,所以郑子宁对复杂的语言环境有着与生俱来的体会。当年还在读初中时,他偶然在新华书店读到郑张尚芳先生的《上古音系》,从此步入方言学和音韵学的学习中。郑子宁还和朋友一起为电视剧《封神榜》配过上古音,视频中古怪的发音,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对上古音的关注。他认为,语言这门学问很适合自学,其中包含极深远的文化信息,可在其中不断获取新知。正如史家陈寅恪所言:“凡解释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
郑子宁聊上古奇名(演讲视频截图)
郑子宁在一次公开演讲上,通过影视剧和歌曲饶有趣味地聊语言,他不仅提到流行的网络语言“蓝瘦香菇”,还告诉大家,中国人起名最厉害是琼瑶阿姨,此外,他还分享了上古奇名黑臀、女王、小白等。他喜欢把语言学化作轻松有趣的故事,展现在大家面前。
新书《中国话》里,郑子宁选择从语言学的角度切入日常生活,饮食、地名、动物、数字、称谓等背后的文化传承,煎饼果子里的“果子”究竟是什么”?为什么历史上“猪”的曾用字“彘”“豕”“豝”都消失了?“爹娘”是比“爸妈”更老土的词吗?……“通过我们熟悉的现象,激发大家对中国语言的好奇心。”郑子宁说。他还分享了书中很有意思的语言故事,比如,在《传承千年的神剑》中,那些奇怪的上古神剑的名字,有干将、莫邪、鱼肠、巨阙等,但这其中脱颖而出的是商朝末年,周武王伐纣用的轻吕剑,郑子宁在书中论述了“轻吕”这个名字是否来自突厥。此外,中国南方的河流叫“江”,北方叫“河”,这样的分布是为何,他分析了越南语以及亲属语言巴哈语,得出这是上古时传下来的结论。
讲述语言变迁规律
拓展文化史视野
翻开这本书,作者从粳、粝、米之间的物候传承关系聊起,谈到中国人的七大姑八大姨,各种亲戚称呼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比如“娘”这个字是用来指代母亲,在繁体字里“娘”有两个对字,一个是“娘”,一个是“孃”,晚唐以后,还出现过混用的情况。中国人在从三国到唐朝的几百年间完成了一次亲戚称呼的重新组合,旧的称谓消失或者暂时隐匿。新的称谓出现,这次亲属称谓的变动,一直影响到今天的中国人。然而,除了“哥”较为明确是鲜卑或者其他北族的称呼,“爷”“爹”“娘””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突然取代了汉语固有的称呼,仍然存在诸多疑团。
《中国人用过的各种衔头》有何深意?郑子宁提到一个称号一旦投入使用,几乎必然会陷入越来越多人使用导致持续贬值的恶性循环。比如汉语“先生”就是“首领”贬值的产物,隐藏在其背后的是语言的通货膨胀现象。
书中还探寻了一些地名的来源,比如历史上大理附近叫“川”“赕”“甸”的都不少,如剑川、宾川、楼头赕(今宁蒗北部)、罗共赕(今宁蒗南部)、濮赕(今南涧)、孟赕(今挖色镇)、禾甸、荞甸等等。这些地名中,很大一部分在大理白语里都称“ta”,即“平地”的意思。在中国西南多山的地形中,人口高度集中于山地中较平整的大小盆地里,这些盆地在西南地区称作“坝子”。整个西南地区,平坝的地位都非常重要。
此外,还有云南分布非常广的“勐”字开头的地名,勐遮、勐混、勐海等。一旦离开云南,其他省份数以百万计的地名中几乎没有带“勐”字的,甚至在云南东北半部都没有这个字的地名,因为这个字的地名基本上都和傣语有关系。广东广西都有大量的带“垌”的村庄;在贵州则有大量的带“洞”村名,这都只是一个词不同的汉字写法。在两广乡村地区的粤语中,尚有说“出垌”表示“下田务农”的意思。
在大家的认知里,语言学这门学科会比较高深枯燥,《中国话》在讲述了语言变迁规律的同时,大大地拓展了文化史的视野。不仅有轻松的趣味性,还有学术的严谨考究,郑子宁说,书中的推论都是有据可查,并没有“脑洞大开”,有些大胆推论只要可靠性不足都没有放进去。
《中国话》插图
汉字节的设立大可不必
反对取消英语中小学主课地位
红星新闻:前不久召开的两会,有代表委员提了关于语言类的建议,比如有人建议将谷雨这天定为“汉字节”?你认为呢?
郑子宁:让语言进入共同话题是好的,但是汉字节的设立大可不必,汉语又不是濒危语言,年轻人也没有文盲,不用把汉字故意弄一个节日,我觉得相对来说,有更重要的事情,当然,让大众对语言有更多的认知是好的,但是设立汉字节的必要性不足。
红星新闻:有建议希望取消英语中小学主课地位,明显突出汉字在语言中的地位,你怎么看?
郑子宁:其实我很反对这样的建议,我们要承认一个事实,我们国家相对于英语世界的国家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我们要以学习的心态,英语是全世界科技学术性语言,很多知识的产生是以英语为媒介的,这方面,汉语要追上英语需要一段时期,让受教育人口获得英语学习机会是很好的事情,这其中有未来的科学家、工程师、未来对中国文化文明作出特殊贡献的人,赋予英语能力并不是让汉语能力衰退。
虽然有人觉得确实造成资源浪费,可能工作后用不到英语。但如果把英语课从主课取消,反而会导致掌握英语,变成为少数可以负担高额培训费用的家庭的特权,这对于我们一般家庭是不利的事情。英语教育有值得诟病的地方,所以是英语教学本身需要不断完善和提高的,但是要把英语作为非主课,以目前的形式来说不是很好的注意。应该基于重视,提高教学质量。
红星新闻:有一种观点是人工智能能做到同声翻译,所以外语没有必再作为主课。
郑子宁:我们目前的人工智能要通过大量语料训练,人工翻译后“喂”给机器。所以,日常的语料是够用的,但在英语世界中,体现在前沿科技的语言,一般不会出现在你喂给机器的语料当中,实际上在很多的领域前沿科技的翻译不能指望人工智能解决,这方面不具备操作性。所以我认为,人工智能翻译用于日常沟通、出国旅游、打车点菜还可以,但是科技领域,指望人工智能解决翻译为时尚早吧。
红星新闻:现在经常听到一个词“汉语热”,你怎么样看待这个词?
郑子宁:其实,汉语热有点伪命题,当然,现在学习汉语的人比起十几二十年前多太多。但我们汉语在全球论母语人数是第一大语言,学汉语在国外其实还是少的,虽然比以前多了,汉语热我还是持怀疑态度的。在非英语国家,学英语都是第一。当然比起十多年前,这种情况好很多,谈不上真正的热。
红星新闻:未来方言会越来越小众吗?会逐渐变成一种文化遗产吗?
郑子宁:很多方言肯定会变成只有少数人掌握的类似文化遗产的东西,今天一些濒危语言就是这样。一些大的方言使用人数多,大家对方言认同,经济发展刺激更强的精神需求,更加精致的文化产品出来,还是要看各个方言的情况。
红星新闻:你研究过四川话吗?有一种说法是乐山话是多年前正宗的四川话,因为它保留古音入声。
郑子宁:我觉得真正的四川话,就是四川人说的话。其次,就入声来讲,现在四川话确实主体部分是湖广填四川后,移民带过来的,进入四川的方言以南京话为基础,有入声的。其实一百多年前的成都话也是有入声的。入声在四川的大城市,在近百年时间,合并了另外声调,成都是阳平调,所以乐山,包括西昌,岷江流域的地方保留了入声,我是这么看的,共同保留了入声不一定就是正宗四川话了。
红星新闻:很多人聊天会用大量的缩写来代替,比如流行的“xswl(笑死我了)”“yysy(有一说一)”“pyq(朋友圈)”,你如何看缩写汉语?有人说要警惕这样的缩写。
郑子宁:我觉得挺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语言习惯,顺其自然就行。
红星新闻记者 陈谋
编辑 李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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