訾(zī)氏
公众号:丁克老阿姨
新疆刚平定那会儿,城里街道都还比较冷清。后来时间长了,也是商户云集。有一家叫“义聚”的店,是街上第一家当铺。店里有个小职员,他的名字已经没人记得(姑且叫他小何吧),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在这家当铺工作了好多年了。戊子年秋末的一天,他因急着上厕所,便跑到店外去解决。当时刚刚经历过战乱,周围也没有什么居民,到处是荒凉的草堆枯木边,小何刚到荒草丛中,就听见一阵笑声,回头一看,只见是个少妇慢慢穿过荒草离去,他这才放松下来。
几天后,小何又到那儿去,少妇仍比他先到,对他微微一笑,一点没有羞涩的样子。小何寻思这美少妇是不是可以挑逗一下啊?于是便先试探了一下她的态度,没想到对方竟很乐意接受。小何回到店里,晚上独居一室。到了半夜,那少妇忽然来到他的房间,悄悄咪咪的,没有发出一点儿动静。然而小何早已经坠入她的温柔乡,也不管她是怎么来的。事后小何问她的名字,少妇说她姓訾,然而再问她住在哪里,她就无论如何都不肯说了,只是说:“何先生能与我如此相伴,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其他的问题也就都不重要了啦!”天快亮了,訾姐穿好衣服起床,匆匆离去,店里无人知道这件事。自此以后,訾姐每天晚上都来。
十天后,店里的同事发现小何脸色越来越难看,食量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感到很奇怪,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情,不久小何便患了健忘症。他平时是负责掌管店内帐目的,典当商品出货进货,但凡再小的数目也必须如实登记。现在却经常混淆,账目如同一团乱麻,还有很多遗漏的地方。店主开始感到不对劲了,打算把他辞退。小何再三哀求,店主才勉强继续用他,看他以后的表现。可是不到两天,小何又开始乱七八糟的做账了,店主便决定要开除他。
小何有一个哥哥,是在别的店打工的。听说了这件事以后,急忙来帮弟弟向店主求情,祈求可以让他弟弟继续留在店里工作,声泪俱下。店主觉得他蛮可怜的,便不再说辞退的事了,还摆了一些酒菜让小何与哥哥一起享用。大家也就趁此机会问他的病因,起初小何还瞒着不讲,哥哥再三训斥,他才坦白了实情。大家听了以后都觉得很惊恐,认定这个訾姐肯定是鬼,而且查核了附近的居民,从来没有姓訾的人家,大家就更觉得此事不简单了。
到了晚上,大家让哥哥留下来陪着小何,但是这晚,訾姐始终都没有出现。等哥哥有事回去后,訾姐夜里便又来了。相比以前更加殷勤的对小何,小何自然是把持不住的,再度落入她的温柔乡。早上上班,大家看他神色又不对劲了,知道他昨晚肯定又被鬼迷了心窍。大家一起想了个办法,让他睡到神龛下面,因为神龛里供奉的是关公。当晚訾姐果然销声匿迹。第二天晚上,店主担心堂后的房子无人看守会不安全,便让别的店员住在里面,到了深夜,便听见锅碗瓢盆丁铃当啷的响,门窗被风吹得哗啦啦,整夜都无法安睡。于是店主又换了一个人带着武器去睡觉,半夜如果听见声音就起来捉鬼,但是什么都没有看见。刚一睡下,又听见鬼魅的笑声,还继续发出噪音,不断*扰,让人无法忍受。
有一个善于出点子的人想了个办法,让小何依旧睡回原处,如果訾姐来了,就以咳嗽为信号,大家一起进去抓鬼!小何也没办法,只好听指挥。大家都不睡觉了,静静地等着訾姐出现。到了深夜,大家听见小何大声的咳嗽声,赶紧点亮火把,拿上武器,哇啦啦的呐喊着朝小何的房间冲去。刚走到门外还听见里面调情的笑声,但破门而入之后,只看见小何一人躺在床上,房里根本没有第二个人,人们更加感到诡异瘆人。大家走后,訾姐又回来了,生气地说:“我毕竟是一个女人啊!哪里来的这些臭男人!把人家吓得胆战心惊的!”她絮絮叨叨的发了一会儿老嗲,小何哄了她半天,凌晨才离开。
小何也不再隐瞒了,第二天早上,他便将昨晚的经过向大家全部坦白。大家说:“是怪我们太着急,反而耽误了事。这样,今天晚上,等她睡着了以后你再咳嗽,而且要用力揪住她的衣服,我们来抓她,她光着身体,肯定没法逃,便可以立刻抓住她。”小何又听从了他们的主意。深夜,訾姐来到房间,小何刻意的对她比以往更体贴。等訾姐睡沉了以后,他便开始大声咳嗽,并且把她的衣服放在被子下面,自己用身体把衣服压住,装出一副熟睡的样子。等大家闹哄哄的赶来,只听房里有慌张急促的女声:“妈惹!那群暴徒又来了,快把衣服给我,哎呀!怎么睡得这么沉,像死了一样!”大家听见后,呼喊得更厉害,訾姐也更着急,过了好一会儿,房里传出撕布的声音,訾姐已经扯断衣服逃走了。
大家看到小何还用力拽着衣服,过去一看,只见被子旁边留下了半件红衣,竟然是纸做的!小何见此情景,吓得说不出话来。第二天把红纸衣拿出来让人们看,所以许多人曾亲眼目睹了此事。小何的哥哥又请人写了一篇状词,向城隍报告,从此訾姐不再出现,小何的病不久也痊愈了。
原文:
大兵初定新疆,市廛尚觉寥落。洎乎岁久,商贾云集,有号义聚者,典肆之所肇始也。肆中佣人,失其名,年仅二十许,佣于肆主有日矣。戊子秋杪,因腹急出肆大解。时当初创,城郭而外无居民,荒榛断梗之旁,随在皆可。某方踞地而遗,俄闻丛莽中有笑声。
视之,则一美妇人,裳红而衣绿,亦蹲踞与之相对。且嗤曰:“予在此,渠何旁若无人?”某愕然,谓为民家妇,不及竣事而起。行后却顾,见妇亦冉冉径穿荒草而去,心始安。数日又往,妇仍先在,与某相视而笑,绝无羞缩之态。某揣其可挑,先投以言,欣然容纳,遂就城隅僻处野合而散。
某归肆,至夕独卧一室,夜半,妇忽自至,悄然无声。某已为所蛊,遂不审厥由来,共欢好,倍极绸缪。询其姓,曰“訾氏”。叩其居址,坚不肯言,惟曰:“君得与妇相伴,亦足矣,何问其他?”及晓,披衣先起,匆匆自去,肆中亦无人知。自是无虚夕,来辄欢会,旬日后,典中诸人视某容渐枯槁,饮食亦锐减于前,颇疑之,而不意其有是也。已而遂病怔忡,少记善忘。某素司簿籍,凡典物之出入,纤悉必登。至是纷如乱丝,又多所遗漏。肆主始疑讶,将遣之行。某哀恳再四,姑留以观其后。
乃未二日,故态复萌,遂决意去之。某有兄亦佣于他肆,闻之亟来乞留,言次辄泣下。肆主哀之,遂不复遣,置酒与其兄共饮。众因诘某以致病之由,初犹隐讳,及兄呵责至再,乃吐其情。众闻之骇然,以为鬼也。但查户民,从无訾姓,益更惝怳不定。至夜,乃留其兄伴弟,妇竟不来。及兄以事归,妇又夜至,相见倍加款曲,某不能拒,仍纳之。晨起,众见某神色有异,知又为鬼迷,遂共谋徙其卧具于神厨之下。所祀者,关圣帝也,妇之迹果渺然。
次夕,主人虑肆后空寂,议令他人宿其中。至夜,釜鬻雷鸣,门窗风吼,竟夕不能寐。又更以一人怀刃而卧,闻声即起而捉之,都无所见。卧则笑声吃吃,兼击面杖,作揶揄状,又复不胜其扰。众中有黠者,谋使某仍卧故处,妇若至,以嗽为号,众往逐之,必得其踪迹。某不得已,从其言,众皆不寐,静以俟之。至夜,闻某大嗽,乃明炬持械,喧噪而往。及户外,犹闻调笑声,破扉径入,则唯某偃息在床,室中更无一人,益惊异之。众退,而妇返舍,愠谓曰:“予虽犯多露至此,然亦妇人也,何来妄男子,使人心胆俱落矣。”
因刺刺怨恨不休。某抚慰之,乃解衣同梦,侵晨始去。某亦不再隐,诘朝悉以告众。众曰:“我辈太匆忙,反误乃事。今夜须俟其就寝,子始嗽,且力揪其衣,予等往捕之。渠白身将不能遁,怪可以获。”某又如其教。宵深,妇来,某与之款洽倍逾畴昔。迨其寝定,乃大嗽,且揽其裾于裀褥下,而軃身以压之,仪若熟寐者。及众哄然前往,闻室中作惶急声曰:“暴客又来,亟以衣予我,奈何鼾睡如死耶?”众闻而益噪,妇声益急。良久,嗤然如裂帛,则已绝裾而逸矣。众人视某,犹力揿其衣。验之,得红裳半幅于衾侧,盖以楮为之也,某因咋舌不能收。明日,传示于人,多有见之者。其兄又浼人为文,投首于城隍司,怪遂绝,某亦寻愈。
《萤窗异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