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快哉风
你心目中,哪首唐诗七绝能排第一?
明代文学家李攀龙认为是王昌龄的《出塞》(秦时明月汉时关),明代文人王世贞认为是王翰的《凉州词》(葡萄美酒夜光杯),清朝学者王士祯认为是王维的《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轻尘)。
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风哥眼里,却是这半首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就这么十四个字,让人读了悲从中来,无可抑制。
这两句诗,来自陈陶的《陇西行》。
《陇西行·其二》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陈陶是晚唐诗人,生卒年及生平均不详,只知道他屡举进士不第,隐居深山。他一生写了不少诗,大多籍籍无名,《全唐诗》只收录了两首,诗风“无一点尘气。于晚唐诸人中,最得平淡”。
但是,偏偏这个“平淡”的诗人,却吟出了最石破天惊的诗。
这首诗,讲述了一个悲伤的故事。
在一场无定河边的战争中,五千英勇的士卒不幸丧生。
无定河是黄河的支流,位于陕西省北部,在古代,无定河一带水草肥美,是著名的养马之地,历史上曾经为匈奴、羌、铁弗、丁零、突厥、党项人所占据,是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的必争之地。
诗中只是泛指,并非特指哪一场战争。
前两句平铺直叙,平平无奇,后两句,笔锋陡然一转。
可怜啊,那些无定河边的嶙嶙白骨,依然是家中妻子的梦中思念之人。
河边骨,春闺梦。
多么奇绝的构思,多么强大的笔力,能把“河边骨”和“春闺梦”联系在一起,闺中的妻子不知征人已经战死,仍然在梦中思念已成白骨的丈夫,读到这两句,谁能不泪目?
纵观全唐的边塞诗,没有第二首有这样震撼心灵的艺术效果。
盛唐的边塞诗,大多慷慨激扬,豪气直冲云霄,比如“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就算有比较幽怨的“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在这首“堪泣鬼神”的艺术感染力之下,统统退居其后。
反战色彩的边塞诗中,著名的一句是曹松的“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和这首相比,《唐诗三百首》评价道:“较之“一将功成万骨枯”句更为沉痛。”晚明文人潘之恒在《雪涛小书》则是详细比较道:“唐人题沙场诗,愈思愈深,愈形容愈凄惨。其初但云“凭君莫话封候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则愈悲矣,然其情尤显。若晚唐诗云“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则悲惨之甚,令人一字一泪,几不能读。诗之穷工极变,此亦足以观矣。”
金昌绪的《春怨》和《陇西行》堪称神合之篇
对这首诗,后世无不认为是“神品”。不过,也有人诟病前两句,认为配不上后两句。
明代王世贞的《艺苑卮言》:“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用意工妙至此,可谓绝唱矣。惜为前二句所累,筋骨毕露,令人厌憎。”
《唐诗解》则称:“余谓是联晚唐中堪泣鬼神,于鳞莫之选,直为首句欠浑厚耳,然经尺之璧,正不当以纤瑕弃之。”
一首伟大的诗,是能够超越时空的。这首诗,今人读到,同样能感受到一千年前唐人的悲喜。
因为,诗人的视角,是小人物。
再卑微的小人物,也有乡愁,也有梦,也有视自己为宝的亲人。
当你在大城市辛苦打工时,当你在异国他乡孤独打拼时,夜深人静,读到这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会不会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