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宗纬就像一条猎狗守在监察院的外面,只要监察院官员有何违禁事,他便毫不心软毫不客气地拟出章程,直接送往大理寺,要求朝廷治其罪名。
监察院设立之初,庆律院例便有被都察院监督的条件,并且限死了他们不能对都察院下手——只不过这个规矩因为陈萍萍和范闲太过强悍而一直被人有意无意地忘记,如今陛下既然重新记起了此事,都察院便风光了起来。
天大地大不如陛下的旨意大,这两年都察院就像是系在监察院脖子上的一条绳索,让监察院官员们艰于呼吸。好在小范大人依然是监察院的提司,所以都察院的动作比较谨慎,贺宗纬小心地不去触动范闲的底线,只是在庆律上做文章。然而监察院行事总会有意无意触犯庆律,都察院请大理寺审查,即使范闲也没有太好的应对方法,这是陛下的旨意,而且他清楚,监察院一家独大并不是什么好事。
清楚不代表接受,庆历八年的某一天,范闲一脚踹开了都察院的大门,指着贺宗纬以下的二十几名御史大夫怒骂了一通,然后便请回了宋世仁。
不就是打官司吗?难道监察院还怕不成?
今天宋世仁在大理寺要连着打两个官司,一个是监察院审出工部一位员外郎勾结河运总督衙门佥事,贪污河工银子,而且这笔银子还不是国库出的,是范闲千辛万苦从江南内库的小金库里省出来的银子,再经由范夫人掌管的慈善杭州会运往了河运总督衙门——贪钱贪到监察院的祖宗头上来了,监察院自然毫不客气,也不理会河运总督大人私下递过来的求情信,在一个黑夜里直接逮捕了相关二十几个人犯,在七处大牢里关了几天,再送往了大理寺。
第二个官司则有些头疼。都察院查出监察院四处驻南诏某位官员暗中划出了一笔鸿胪寺运过去的银子——这个官员是回京述职的时候被查出了问题,他解释是当时经费不足,为了在南诏国内发展眼线,迫不得已才动用了公帑。
只是他到底动用了多少,有没有截留,谁也不清楚。监察院内部明白,这位同事肯定是吃了好处,在异国他乡做间谍,即便范提司接连三次提高了月饷,经费依然紧张,而且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谁能一直做圣人?
“案宗都准备好了?”宋世仁看了一眼身边的助手。这个助手姓陈名伯常,正是在江南与宋世仁打对台戏的名角,也被范闲半请半绑地带回了京都,听着问话点了点头。
八处新设的执律司里全是来自各地的名讼师,每每想到此点,已是心如止水的宋世仁都不禁有些震撼,小范大人做事还是这般嚣张,陛下明显就是要让都察院制衡监察院,他却偏要明目张胆地对着干,而且干得如此痛快。
监察院官员现在都很欣赏八处执律司,因为他们知道这些曾经的讼师现在是自家利益的最大保障。沐铁拍了拍宋世仁的肩膀,诚心诚意地道:“大人加油。”
大理寺门外雨丝轻坠,宋世仁喝了口茶,神色沉着稳定,双手负在身后往里走去。他已经将整个庆国文官系统得罪了遍,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下监察院这条船,一旦下去,便是被巨浪吞没的下场。但他不惧,因为监察院这条船上掌舵的是小范大人,只要小范大人在一天,就没有人能对付自己。
“南诏那边有些问题,都察院与刑部在那个官员家里抄出了数量不少的银钱。”陈伯常提醒道。
“退赃,去职,无罪。”宋世仁面无表情地道,“提司大人的底线在此,如果都察院还想更进一步,就撕开脸皮打,先从刑部落手,那些人没几个是干净的。”
陈伯常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像小范大人这样搞,难怪都察院与自家的官司总是打不赢,毕竟贺宗纬再如何有圣眷,再如何用心用力,也抵不住小范大人时刻准备掀桌子啊……他咽了口唾沫,道:“提司大人今儿怎么没来看热闹?”
这一年,范闲最大的兴趣就是替属下当靠山,旁听大理寺审案,看都察院御史们铁青的脸色。
按理来讲,这种事情派几个官员旁听便罢了,言冰云都懒得过来,偏生他却是次次不落。这位小公爷在大理寺衙堂之上跷起二郎腿一坐,所有的审案官员都开始害怕,哪有人敢对监察院官员动刑,而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陛下派他出去了。”宋世仁也只是隐约知道一些内情,没有再说什么,揉了揉手腕,看了眼堂上的都察院御史及刑部官员,把脸一沉,冷哼一声,开始做事。
从京都往西走,绕过青翠苍山,行过数条清河,再过十数天,便进入连绵数百里的军垦所在,这便是庆国七大路之一的西凉路,最是贫穷,景致却也最为奇特。
数百年间,西凉路都是中原政权与胡人反复征战之地,直到大魏势弱,庆国开始暗中崛起,还没有往大陆腹地进发,便开始向胡人索要千年的血债与土地。
打了很多年,死了很多人,这一片国土终于被庆国牢牢地控制在手中,新修了不少城池,移来许多百姓,然而毕竟是新盛之地,商业并不发达,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出产,百姓逃亡之风直到最近十几年才稍微好了些。
这里有的只是平整而少人打理的田地,还有线条边缘突起的土丘,远处一望无际的荒漠看上去苍凉至极。
此处的夕阳比大陆任何地方落得都要晚一些,血红的暮色笼罩在苍茫大地上,映出一座全由土石堆积而成的雄城,炫耀着庆国强盛的国力与军力,震慑着更西方草原上的人们。
这便是西陲重镇定州城。
由京都通往定州的官道被保养得极好,可以容纳八匹马并驾齐驱,当年不知道消耗了多少人力财力。
一列车队正在这条官道上向着定州城疾驰,似乎想赶在太阳落下之前进城,只是望山跑死马,一片平野上,定州城似在眼前,却远在天边,看来是怎么也赶不上了。
离定州城约二十里有一处驿站,不是定州军的驿站,而是由工部兼管的邮路驿站,所以有些破落陈旧,七八个汉子正在夕阳下打着呵欠,他们已经吃过了晚饭,准备一会儿赌钱。
天色渐渐黑了,这些汉子脸上忽然露出了古怪的笑容,向着后院靠了过去,听着里面传出的声音,掩嘴而笑。
后院一间石房内,驿站唯一的官员驿丞正抱着一个女子,双手按在她软绵绵的胸上,吭哧吭哧叫个不停。定州偏远,没有什么娱乐,夜晚来得太迟,所以每当太阳一落,他便会抓紧时间,进行这唯一的娱乐。
他身下的女子是从定州城里带来的妓女,虽然愿意出城的妓女长相都很一般,但他很喜欢这女子的媚劲儿和身上的软肉。驿丞无比快活,只觉身下女子仿似棉花糖做的,尤其是那眼神儿更是比定州城的井水还要甜还要腻,这一个月三两银子,真是值了。
正在快活的时候,忽然房门被人推开了,驿丞倒也大方,依旧该干吗干吗,也不回头,破口骂道:“要听就听,要看就看,娘的,也不说小心些,居然撞进门来,当心把老子搞成马上风……”
妓女也是吃吃地笑,根本不害怕被看到什么。忽然驿丞觉得有些奇怪,因为后面半天没有声音,他回头望去,只见是个陌生人,吓了一跳,赶紧从炕上弹了起来,系好裤子,还没有忘记拉过黑黑的棉被把炕上妓女白花花的下身盖住。
驿丞本想破口大骂,但看这个陌生人穿着打扮十分贵气,只怕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嘴里便有些发干,害怕了起来。他颤着声音问道:“你是什么人?”
范闲坐在驿站里唯一一把太师椅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一大堆人,皱眉道:“让你们起来,就快些起来。”
他奉了陛下旨意前来定州劳军,在御书房里接的密旨却有些别的内容。这两年西胡不知道吃了什么兴奋剂,又像是吃了镇静剂,一改往年春去秋回的浪漫主义战法,开始极有组织地向着定州方面侵袭,而且战法变得极其狡诈。
叶家仍然兼管着定州军务,但叶重在枢密院掌管天下军马,不可能亲自坐镇此间。加上胡人攻势太强,第一年的时候,定州方面局势很是危急,最后陛下亲自调了各路边兵轮流支援,才算是稳定住了局势。
范闲清楚,陛下亲调五路连军往西路轮值,也存着用胡人的刀来磨庆国的剑的意思,胡人的进攻,恰好给了庆国锤炼军力、为日后统一天下的战争做准备的机会。
但事态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不然西胡只怕会成为庆国的心腹大患,所以他才会亲自来定州,要了解一下事态。
今日赶不到定州,只好在这座驿站里休息一夜,哪知进门竟是无人来迎,七八个汉子像小孩儿一样在听墙角,范闲一时好奇,直接推门而入,竟是看了一场活春宫。
驿丞和那七八个汉子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随着范闲的官员知道他的性情,自当看不见,各自准备晚上休息事宜。
范闲看着那个驿丞,笑骂道:“娘的,太阳还没下山就开始搞,有胆子搞就别怕。”
驿丞哭丧着脸,只道自己马上就要被*了,要知道眼前这位爷可是天字第二号贵人,监察院的提司大人。
范闲不解地问道:“你怕什么?”
“大人疾恶如仇,最痛恨官员腐败……”驿丞已经吓得要哭起来,瘫软在地,把天下百姓对范闲的印象说了出来。
范闲语塞,心想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呀,只好无奈地挥手道:“收拾一下,明天随我们进城。”
天蒙蒙亮,一行人起床洗漱。沐风儿现在主管启年小组,人手由二处及六处成员构成。监察院向来半军事化管理,此时驿站里只能听到水声,开门吱吱声,却没有什么交谈声。
今日不用爱惜马力,当这行人来到定州城东门时,太阳还没有多高,温暖中夹着一丝寒冷,但排队入城的菜农还有由中原腹地过来的商旅队伍,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队。
京都秋意未浓,边关将士已经开始穿垫棉的盔甲了,范闲不易察觉地看了一眼,示意沐风儿准备好通关的文书。
他们一行人伪装成江南商人,拿着户部及内库转运司开出来的路条茶契,不是说朝廷对定州军有何怀疑,只是范闲要与一个人碰头,为了保证那个人的安全,最好还是不经由朝廷渠道,私下会面的好。毕竟现在胡人忽然开了窍,皇帝陛下和范闲都怀疑,西胡中有位能人在做主,那谁知道定州城的军政两府中,有没有胡人埋下的奸细?
边军查验做得很细致,范闲站在一旁冷眼看着,暗暗点头,叶家在西陲经营数十年,依然没有丝毫懈怠,着实不易。
驿站那位驿丞抹着额头的冷汗,跟在范闲身后,心里一直打鼓,他此时也换上了商人的服装,脸上被监察院官员做了些手脚,显得越发猥琐。他不明白,贵人为何要带着自己进城,而且还非得穿成这个模样。
定州军查验严苛,但没有借机收取油水好处,也没有刻意留难各方来的商贾菜农,速度倒是极快,很快便排到了他们。沐风儿递过准备好的通关文书、路条与茶契,那个校官微微一愣,皱了皱眉头,似乎觉得有奇怪之处。
范闲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不过也不惊慌,下午自己便要去西凉路总督府亮明身份,应该不会产生什么误会才是。
这些文书没有问题,只是签发印章及签名的竟是各衙门里的主官,如此一来,便说明这队商人的身份十分要紧,不然朝廷里的那些官老爷怎么会亲自审核这些文书。监察院要做这些文书自然简单,不过最近都察院盯着,干脆去各部衙里谋了份真货,但是太真了,也便太打眼了。如果现在还是王启年负责范闲身边的这些细务,必然不会犯这种错误。
那位校官盯了沐风儿一眼,又下意识看了范闲一眼,明白这个贵气十足的漂亮年轻人才是这一个商队的首领。
此时范闲正颇感兴趣地看着眼前的定州城墙,暗自琢磨,定州城四周一片平野,如此荒漠,这些大石头是从哪儿搬来的?石头与石头之间黏着的是黄土?这也能修城墙?
……
【未完待续】
-END-
×
猫腻丨《庆余年·剑庐红豆》(第十一卷,修订版)
热血激情 气势磅礴
猫腻封神之作 一经连载 点击量达数千万
范闲,庆国数十年风雨飘摇的见证者。
他容貌俊美,个性鲜明,热血激情。自海边小城崭露头角,历经家族恩怨、江湖纷争、庙堂权谋的种种磨炼。
他重情重义,喜怒不形于色,深藏绝世神功,看似云淡风轻,心中却风雷激荡。
他才华盖世,诗文冠绝京都,抨击科考弊政,解救囚入邻国人质,*谍报网,彻查走私案,接手庞大的商业财团,凭着过人的天赋与才智,在刀光剑影中*出一片天地,成就一代传奇伟业。
小说的构架如一盘妙棋,谋局布篇功力非凡。故事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引人入胜,是一部既有东方古典气韵,又蕴含着现代意义的长篇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