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赵玉柱
“那天他在郊区散步，走上一座桥，迎面颤巍巍走来一个老头，一抬脚把鞋甩到桥下，说：‘小伙子，下去给我把鞋拣上来。’老头显然是故意的。他很恼火，忍不住要痛扁老头，顾及他年老，下桥把鞋拣了上来。谁知老头得寸进尺，又伸脚让小伙子给他穿鞋。他也没说什么，跪下给老头穿上了。
“老头笑笑，起身而去。虽然他觉得老头没礼貌，连声‘谢谢’也不说，但依然很恭敬地目送老头离去。过了一会儿，老头又回来了，说：‘孺子可教也。五天后的清晨，你在这里等我。’说完走了。”
“这个老头不是拿人开涮吗？”小朋友愤愤不平地说，“那个年轻人干嘛奴颜婢膝，低声下气巴结他？”
“你知道这个老头是谁吗？”我问。
“不知道！”他说，“我只知道他很会装。”
张良拾履连环画
我笑了：“这个老头就是黄石公。他经过一番考验，认为年轻人是可造之才，便把《太公兵法》传给他。年轻人后来学有所成，辅佐刘邦平定了天下。刘邦总结成功经验时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填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三者皆人杰，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者也。’子房即张良，就是故事中的年轻人。”
“哦——”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张良奴颜婢膝，原来有求于人。他跟《人民的名义》中那个公安厅长是一路货色嘛！”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正色道，“张良拣鞋的时候知道老头是黄石公吗？不知道！他是为了得到兵法才给他拣鞋吗？也不是！我们在马路上看见老人摔倒，担心惹麻烦，都要绕道而行。张良却心甘情愿帮助一个无理取闹的路人，足以说明他本性淳朴。黄石公正是看中这一点，才主动把衣钵传给他。而祁同伟是看到陈岩石和省委*沙瑞金交情匪浅，动了歪心思，才千方百计接近他。一个乐善好施，一个投机钻营，他们完全是两类人，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人民的名义》祁同伟剧照
“奴”和“婢”是指身份低微的下人。“奴颜婢膝”是一个十足的贬义词，用来形容奴才相十足，谄媚讨好的样子。祁同伟的行径，用“奴颜婢膝”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有一个笑话：袁枚要到外地当官，去跟老师道别。老师问他此番赴任，准备带些什么。他说，别的没有，只准备了一百顶高帽，见人就奉送一顶，想必在官场上一路绿灯。老师很不高兴，说，做官要讲正气、树正风，怎么能溜须拍马呢？袁枚赶紧说，老师说得对！可惜的是，现在像老师这么刚正不阿的人太少了，而喜欢阿谀奉承的人太多了。
老师很高兴。袁枚出门就说，还没上任，一百顶高帽就送出去一顶了。
俗话说：“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表扬很容易接受，批评总觉得刺耳。这是人之常情。好在袁枚和老师之间没有利益输送，但是南宋的许及之就不这么单纯了。
许及之是靠巴结权臣韩侂胄起家的。有一年韩侂胄过寿，许及之花费上千两银子，备得一份厚礼，提前一天送礼上门。贺寿当天，许及之在家里坐立不安，觉得登门的时间不好把握，既不能迟到，也不能太早，好不容易熬到中午，磨磨蹭蹭出门。谁知竟去晚了，门房大爷不给开门。
许及之慌了，心想如果连门都进不去，礼岂不是白送了？于是硬着头皮上前敲门。敲了数下，门房大爷骂骂咧咧来了。他赶紧隔着门自报家门，并强调自己是吏部尚书。
大爷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在里面破口大骂，说：“什么‘里部’‘外部’？既然来祝寿，也不知道赶个早场搭把手，这个点了，连菜汤都没得喝了。”
许及之更加慌张，好话说了无数，并许诺给大爷一个大红包。大爷态度才稍稍好转，说现在太晚了，正门不能进，另给他指出一条路，乃是大门旁的一扇偏门，下人和狗平常即由此门出入。
图/全景视觉
许及之喜出望外，顾不得计较，弓着腰从偏门里进去了。大爷就在门口等着。许及之如数奉上银两，大爷慢腾腾地引他到正厅。许及之到寿坛前恭恭敬敬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然后转入客座。只见当朝名公巨卿早就到齐上座了。
“吏部”是六部之首，吏部尚书有吏部天官之称，可见其尊贵的地位。但在权相韩侂胄家竟然连只狗也不如，固然是韩氏权势太大，巴结的人太多，不过这些高官也太不知自爱了。
唐代陆龟蒙说：“奴颜婢膝真乞丐，反以正直为狂痴。”事实如此。
王夫之认为，宋朝官场的风气太坏，士大夫难辞其咎，他毫不客气地把苏轼也骂了个狗血喷头，“左妖童，右游妓，猖狂于花月之下。而测《大易》之旨，掠《论语》之肤，以性命之影迹，治道之偏端，文其耽酒嗜色、佚游宴乐之私。……”宋朝崇尚艺术，误国的奸臣中不乏好苗子，蔡京和秦桧就是魁首，投其所好的人不在少数。就此而论，王夫之自有其独到的见解。
图/全景视觉
讲到这里，小朋友说：“我倒是有点同情许及之，毕竟他的前程掌握在别人手里。”
我说：“孔子说：‘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孟子也说：‘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读圣贤书的人怎么可以用气节和尊严去交换利益呢？”
小朋友说：“如果政治环境非常恶劣，比如说明朝晚期，宦官当权，不奴颜婢膝，就无从施展抱负，又该怎么办呢？”
我说：“孔子也曾遇到这个难题，‘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放弃自己的政治抱负，到海外旅游散心去；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苏轼‘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这就是他们的选择。”
-END-
责编丨张子清
实习编辑 | 北 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