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徽因写信给费慰梅时,还提了一笔她写信那会儿两个男人各自在做什么:
“思成笑着、驼着背(现在他的背比以前更驼了),老金正要打开我们的小食橱找点吃的……可怜的老金每天早晨在城里有课,常常要在早上五点半从这个村子出发,而没来得及上课空袭又开始了,然后就得跟着一群人奔向另一个方向的另一座城门、另一座小山,直到下午五点半,再绕许多路走回这个村子,一整天没吃、没喝、没工作、没休息,什么都没有!”
很多人可能不理解梁思成为何“驼着背”,是因为他年轻时因车祸受伤,落下了驼背、两只腿不一样长、脊柱受损等后遗症。那时,林徽因的身体也开始变虚弱,她得了肺炎,后来转为肺结核。
1940年11月底,梁思成、林徽因随中国营造学社离开昆明,迁往四川李庄。
▲李庄,中国营造学社旧址。抗战时期,多家文化学术机构辗转迁移至四川李庄,一大批知名学者云集于此。据说在当时寄一封国际邮件到中国,只需写上“中国李庄”四字即可准确无误地送达。梁思成、林徽因夫妇也在此度过了一段艰苦而难忘的时光。
这样的奔波迁徙让林徽因的身体很虚弱,终至卧床不起;而梁思成也经常脊椎痛得无法坐立,瘦到只有47公斤……可就是在这种艰难的情况下,两人还是合力完成了《中国建筑史》的写作工作。林徽因帮着写了部分篇章并校稿,最后却没有署名。
病榻上的林徽因
当时,梁思成和林徽因生活得非常困窘,到最后梁思成只能跑去宜宾典当衣物、金笔、手表;林徽因病得只能长期躺在床上工作,梁思成负责了大部分的家务。
费慰梅写信劝他们去美国,梁思成和林徽因回答:“我们的祖国正在灾难中。我们不能离开她,假如我们必须死在刺刀或炸弹下,我们要死在祖国的土地上。”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在李庄生活了6年,而金岳霖也一直在昆明和四川李庄之间来回跑。
林徽因写信给费慰梅时,是这样形容三个人的关系的:梁思成是车站,自己是站长,而金岳霖是过客。车站永远在,而站长可能会被碾死,过客的到来总能让车站和站长都觉得有趣一些。
很多人也正是从这些蛛丝马迹中,判定金岳霖与林徽因上过床,理由是:梁思成有时候在外地出差,不在家里住,金岳霖就住在林徽因隔壁。孤男寡女的,又互相欣赏,怎么可能不会发展到那一步?金岳霖是正常的成年男子,又怎么能做到没需求?
每次看到这种以小人之心揣度别人的言论,我就气不打一处来。很多人理解一段自己费解的关系,不靠证据、事实,而只是靠“感觉”,还是“自己的感觉”。
金岳霖爱慕林徽因是真,但林徽因到底有没有跟他搞暧昧、有没有给点“诱饵”吊着他一辈子,却有待考证。
林徽因苦恼自己爱上了两个人并跟梁思成坦白这事儿,是梁思成后来的妻子林洙单方面的说辞。
林洙说梁思成是那么跟她说的,但当时梁思成已死,又无旁证,加之她的文章有诸多自相矛盾之处、对林徽因也有隐隐的“不善意”,读者不免会觉得她在信口开河。
金岳霖一生与梁思成林徽因一家交好,晚年更是与梁家子女生活在一起,还被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孩子亲切称呼为“金爸”。若金岳霖跟林徽因当年真发生过那么狗血的剧情,何以能与梁思成相处至此,又何以不会被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子女记恨?
金岳霖“逐林而居”的事情若是发生在现代社会,可能会真引人往狗血的方面产生联想,但梁思成、林徽因、金岳霖是民国时代颇有格局、有气度的高级知识分子。在他们身上编排这样的剧情,实在有些不负责任。
金岳霖对梁思成和林徽因的结合,向来非常支持,甚至觉得他们俩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说:“比较起来,林徽因思想活跃,主意多,但构思画图,梁思成是高手。他画线,不看尺度,一分一毫不差,林徽因没那本事。他们俩的结合,结合得好,这也是不容易的啊!”
徐志摩也喜欢过林徽因,但金岳霖觉得徐志摩配不上她。
对此,他是这么评价的:“徐志摩是我的老朋友,但我总感到他油滑……他满脑子林徽因,我觉得他不自量啊。林徽因、梁思成早就认识,他们是两小无猜,两小无猜啊。两家又是世交,连政治上也算世交,两人父亲都是研究系的。徐志摩总是跟着要钻进去,钻也没用!徐志摩不知趣,(但)我很可惜徐志摩这个朋友。”
金岳霖若是对林徽因藏有半点私心,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能让梁思成一生视他为好友?
萧乾说:“林徽因坦荡,金岳霖克制,梁思成宽容,三人皆诚信磊落之君,没有见过这样的‘三角’。”
今天的我们,很难理解这样的三角关系,认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磊落的人,才会暗戳戳地揣度三人之间存在不可告人的秘密,进而享受那种把名人拉下神坛的快感。
就像无法理解法国总统马克龙为什么会娶比自己大那么多岁、长得并不很漂亮还离过婚的妻子布丽吉特,所以才会编排出总统有恋母情结、布丽吉特出身豪门并辅佐马克龙上位之类的狗血剧情,来捍卫自己的“成见”和“价值观”一样。
4
金岳霖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可能比我们想象中更加可爱。
金岳霖很善良。
他有个学生穷得连冬天穿的棉袄都没有,他就将自己身上的中式棉袍脱下来送给他;有个弟子家里很穷,金岳霖一度负责过他的生活费用;“卢沟桥事变”后,清华大学遣散学生,他的弟子殷海光没钱归家,他二话不说自掏了50元钱给他。金岳霖具体资助了多少学生,可能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金岳霖
50年代,沈从文无法适应新社会的生活,生活比较落魄。金岳霖常去看望他。每次探望时,总会带些食物过去,还会从怀里掏出几只苹果,留给沈从文的孩子吃。
金岳霖很有涵养,很懂得尊重人。
金岳霖当教授时,常年戴着一顶帽子,进教室也不脱下。每次给新生讲课时,他都要解释一句:“我的眼睛有毛病,不能摘帽子,并不是对你们不尊重,请原谅。”
金岳霖是个书呆子,以至于有时候像个生活白痴。他有时候会忘记自己的名字、不知道怎么去银行里存钱取钱,最大的乐趣不过就是教书写作、研究哲学和逻辑。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是那种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干不出来现在那些“衣冠禽兽”会干、热衷于*事儿。
有个学生因为失恋而萌生自*念头,金岳霖多次亲去开导,跟那个学生说,恋爱的幸福与否,应从恋爱的全过程来看,而不应仅仅从恋爱的结局来衡量。
或许,金岳霖本人也正是靠这套恋爱哲学,才得以与梁思成、林徽因相处得如挚友、如亲人的吧。
1946年,梁思成、林徽因一家搭乘西南联大的包机飞离重庆,回到了北平。再之后,民国结束,在政治的裹挟下,大师们的人生故事也开始变得乏味。
1955年,林徽因去世,梁思成和金岳霖都痛哭不已。
梁思成后来娶了林洙,后来被批判过,日子过得一地鸡毛。
金岳霖的日子也不好过,建国后他被调到北大(全国大学的哲学系几乎都被并到了北大哲学系),后来又去了中科院。中科院给他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办公”,他觉得别扭,干脆逃回家自己看书。
在当时社会氛围的影响下,他也开始学习马列主义,不停做自我批判,还跟钱钟书等人一起翻译《毛选》。
他老了,也开始变胆小了。出去逛街,他花“巨资”买了一顶皮帽,买回来以后却惴惴不安,多次批判自己此举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侄女从美国回来看他,可当他知道她加入美国国籍,二话不说就把她赶了出去。
毛请他吃过四次饭,还给他夹过几次辣椒,最后一次没夹,还跟他说“你要接触接触社会”,已经七十来岁的他被吓得天天去王府井逛逛,就为“接触接触社会”。
他说过“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的话,但不得不随波逐流。
最能反映他的“怕”的,便是他对那场“黄昏恋”的态度。林徽因走了几年后,金岳霖与著名记者浦熙修相识。大概是因为年老了需要人照顾了,又或许是觉得抱团取暖更安全,金岳霖甚至曾跟浦熙修谈婚论嫁。
后来,彭被打倒了,而浦熙修是彭妻子的姐姐。金岳霖不得不慎重考虑这门婚事,正巧此时浦熙修身患重病,金岳霖身体也不好,两人就没再发展下去(如果是林徽因处于浦这个角色,我估计老金拼了命也要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