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下葬那天,妹妹出生了。
她红红的脸颊和小嘴,像极了葬礼上的纸人。
爷爷说,纸人投胎,黄泉开,不顾妈妈的阻拦要把妹妹溺死。
可我和爸爸追到河边,发现爷爷头朝下插在河里,妹妹在河边睡得安稳。
1
奶奶刚下葬,爷爷又去世。
村里人都说,妹妹是灾星。
爸爸想将妹妹放在寺庙门口,可妈妈舍不得。
最终爸爸抱着妹妹去寺庙卜卦问吉凶。
可爸爸只拿着一根空白的竹签回来了。
爸爸说,摇了三次,卦筒里的签都没有出来。
最后是怀里的妹妹伸手拽出了一根。
寺庙的师父大惊失色,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将这空白竹签赠与妹妹。
爷爷下葬那天,来了一个奇怪的道士,要为我妹妹赐名。
「纸人开口,死到老狗;纸人无言,富到流油,叫无言吧。」
道士还说,妹妹本来活不过八岁,但她借了爷爷十年寿。
「这十八年,顺她意,则家族兴旺,莫要惹恼了她。」
道士临走前说的这段话,成了我们全家的心结。
但家里确实在妹妹出生后,开始慢慢富裕起来。
一样地施肥种田,我家的庄稼一定是村里收成最好的。
一起去镇上卖粮食,我爸也一定会卖到最高价。
村里人都说,是我妹妹带来的财气。
妹妹一点点长大,没了刚出生时的诡异感,和普通小娃娃没有什么区别。
可细细观察,又能发现不同。
妹妹走路没有声响,也极其畏火。
还有就是,妹妹不会说话。
从出生到现在,妹妹连哭声都没有过。
妹妹是个哑巴这事,让我们全家都长舒了一口气。
日子越过越好,我们家也从村里搬到了镇上。
爸妈做起了餐馆生意,家庭富足。
慢慢地,也没人再提起横死的爷爷,和那个奇怪的道士。
2
日子平淡,妹妹也像普通女孩一般,顶多要个娃娃或者漂亮衣服,很少有过分的要求。
只是她不愿意去学校,爸妈也顺着她,任由她在餐馆周边玩耍。
爸爸和妈妈经营的小餐馆生意一直很好。
变故出在妹妹 8 岁这年,妈妈*了。
道士临走前的话,让妈妈有些犹豫。
爸爸拉着妹妹的手,指着妈妈的肚子发问:「无言,妈妈给你生个弟弟好不好?」
我坐在桌子边,本以为妹妹会点头或者摇头。
可妹妹笑了,乖巧极了,「不好。」
这是妹妹第一次开口说话,把爸妈吓得不轻。
纸人开口,死到老狗。
爸妈小心谨慎了几日,发现没有什么变化。
再加上妈妈这次*反应不同,两人笃定,妈妈肚子里的是男娃。
「什么纸人投胎,我去医院问了,无言这种情况叫什么孤独症,就是怪小孩,那个道士胡言乱语。」
爸爸和妈妈聊天,想说服自己,也想让妈妈放宽心。
最终他们决定生下,我看着角落里玩娃娃的妹妹,莫名有些不安。
最先出事的是爸爸。
那天是 2000 年的元旦,爷爷葬礼上出现的道士,走进了我家餐馆。
他看了一眼挺着孕肚的妈妈,说来晚了一步。
妈妈心里发慌,让我去后厨喊爸爸。
「林招娣,去喊你爸出来。」
我擦了擦手,转身去了后厨,却看到了让我惊恐至今的事情。
3
爸爸弯着身子,头在放热油锅里炸着。
我看到爸爸油锅里的侧脸,还带着微笑。
我的惊呼声引来了道士和妈妈。
妈妈慌乱中跌倒在地,腿间流出了鲜血。
爸爸死了,妈妈流产了,我们家一夕之间乱了套。
道士连连哀叹,说纸人长心,已与活人无异。
我不理解这些,只抱着八岁的妹妹不撒手。
「你这女娃,快些撒手吧,再不处理,你也别想活着。」
十岁小孩的力气抵不过大人,最终妹妹被道士带走了。
我趴在妈妈床边,说妹妹被抢走了。
妈妈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恨意,她说,你没有妹妹。
故事讲到这里,我停了下来,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丈夫陈金波。
他打了个呵欠,「你大半夜不睡觉,给我讲这些陈芝麻旧谷子的事情干吗?」
我笑了笑,「不是你想听恐怖故事的吗?」
陈金波掀了掀眼皮,「啧啧啧,你这算啥恐怖故事,顶多算是愚昧无知。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有两个姐姐,都被奶奶送人了?」
我点了点头,坐在梳妆台边梳理头发。
4
陈金波双手枕在头下,语气轻松。
「我猜,你家对生儿子执念太深,所以用了各种偏方。」
「导致你的妹妹生下来就不正常,不一定是孤独症,有可能是弱智儿童。」
陈金波认为,我爷爷和爸爸的死亡只是意外。
至于那个道士将妹妹带走,应该是我妈妈养不了两个孩子,便将有些痴傻的妹妹卖掉了。
「哪有什么纸人投胎,都是*妈为了掩盖事实,编出来骗你的,你年幼记不清楚,加上*妈的描述,便以为那些是真相了。」
丈夫对这些并不相信,说完便准备睡了。
我对着镜子慢慢笑了起来,他猜得没错。
妹妹确实不是纸人投胎,她只是被奶奶和妈妈的偏方害了。
我才是让这个家庭死到老狗的纸人。
那个带走妹妹的道士,只是懂些皮毛的江湖骗子。
什么纸人开口,死到老狗,都是谣传。
倒是爷爷之前说纸人投胎,黄泉开,是真的。
但黄泉开,有个条件,就是纸人长心。
那道士有一句话说对了,纸人长心,便与活人无异了。
所以没人能看出,我才是偷偷投胎的纸人。
也没人知道,奶奶说送人了的姐姐,早已惨死在老家屋后的井里。
我能投胎,是因为林家作孽过多,无福运可抵挡。
而我能长心,则是因为妹妹的到来,让我有了情感羁绊。
纸人长心,黄泉自开。
所以爷爷要溺死妹妹时,我对爷爷浓烈的愤怒,让他身后的黄泉口打开了。
黄泉开,阎王来,爷爷才会失足摔死在河里。
5
其实妹妹在妈妈肚子里时,很聪明。
还会和我互动,那会我两岁,奶奶说孩子眼睛灵。
问我妈妈肚里的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想起之前被流掉的女胎,坚定地说,是弟弟。
可奶奶不放心,拿着奇怪的腰带让妈妈绑在肚子上。
又拿一些奇奇怪怪的汤药让妈妈喝。
妹妹一天天虚弱,我却毫无办法。
好在,妹妹活下来了,她很乖,能听懂我的话,所以从不开口说话。
我想陪着妹妹好好在人间活一遭也挺好。
至于爸妈对道士所说的纸人投胎的忌惮,可以让妹妹活得更开心。
可妈妈*了,还坚信怀的是男娃。
我听到爸爸和妈妈商量要将我或者妹妹送人。
说计划生育不允许,所以犹豫要将哪个闺女送走。
妹妹乖巧,按照我教她的,说了不要。
爸妈确实有些害怕,忌惮纸人开口的事情。
但对于男娃的执着,让他们有了新的思路。
他们联系了那个道士,想求一个两全之法。
我清楚记得,爸爸让我哄着妹妹去厨房拿东西。
因为道士说,纸人怕火,八岁是纸人原来的寿长,最为虚弱。
在爸爸和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就看到爸爸身后的黄泉口打开了。
果然,爸爸死了,死在他最爱的油锅里。
道士带走了妹妹,他虽然只懂些皮毛,但身上的宝器很多。
且与我羁绊不深,我无法将他如何。
妹妹被带走后,我和妈妈生活。
我对她也是有恨意的,但她也不过是个可怜的生育机器。
而且我需要长大,才可以去找妹妹。
6
「不语,快点关灯睡觉,明天还得去祭拜*妈。」
陈金波的声音,拉回了我的回忆。
我看着和道士模样相似的丈夫,笑着应声。
从墓地回来的路上,陈金波边开车边问我:
「按照你昨晚的故事发展,那道士是不是也会死于非命?」
我盯着车里挂的那截圆润的竹片,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这十来年,我都没有妹妹的消息。」
陈金波没有在意,「那*妈,真的是自*吗?」
当然不是,但我垂着眼,点了点头。
陈金波拍了拍我的手,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我的妈妈,在妹妹离开两年后,去世的。
她本来不会死,因为我对她的感情比较复杂。
所以她身后的黄泉口一直若隐若现,达不到全开的程度。
只是,在 2002 年的鬼节,也就是阴历七月十五那天。
妈妈看到了我的影子。
纸人长心后,确实与常人无异。
而且妹妹在的时候,爸妈的视线都在妹妹身上。
所以从未注意到我的异常。
纸人长心后,走路有声响,也不惧水火,唯一不能掩饰的,便是每逢十五时,月下的影子。
尤其是七月半的影子,会是极其清晰的粗粗胖胖的纸人形状。
蹩脚道士没有提到这点,但妈妈看到后产生了怀疑。
经历丧夫和流产的她,对纸人痛恨至极。
她甚至没有仔细查问,或者观察我的情况,便找到镇上的神婆。
将 12 岁的林招娣,以 500 块钱的价格,卖给刚去世的人家配阴婚。
7
虽是纸人投胎,但我并不可以随意*人。
黄泉开,需是与我有关联之人,且我对那人的恨意需要足够多。
在妈妈阴沉着脸收下那 500 块钱时,她身后的黄泉开了。
后来的事情,只有神婆和我知道。
配阴婚的时候,妈妈突然发疯,一头撞死在对方的棺材上。
我不清楚神婆是否看出了什么,但她和对方说,我妈的生辰八字更适合配阴婚,旺宅。
所以,妈妈死了,成了躺在棺材里配阴婚的人。
我也改了名字,成了林不语。
「我发现你挺喜欢这截竹片,每次坐车都要摸它。」
陈金波突然开口,扰乱了我的思绪。
我轻声嗯了声,看向远处的山脉。
「你若觉得无聊,便先睡会,到老家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陈金波极其体贴,我摇了摇头,说想陪他聊天。
「那你继续讲昨晚的恐怖故事吧。」
我愣了愣,「讲完了已经。」
陈金波转头:「按照你所说,你妹妹是纸人投胎,那寺庙的空白签,是能压制她能力的东西?」
我摇了摇头:「不是,应该是算不出来吉凶,所以才说空白签。」
我又摸了摸车上的那截竹签,「你都说了,不信这些,还问我做什么。」
「我只是觉得,按照一个完整的故事,那个道士应该是反派角色,不该就这么结束。」
我看了眼陈金波的侧脸,与那道士有七分相似。
我含糊唔了一声,换了话题。
8
「我们结婚有些匆忙,能不能介绍一下你老家的情况,我等会也有心理准备。」
这是我和陈金波闪婚的第二周,我们补上拜见双方父母的流程。
陈金波说,他是单亲家庭,只有个哑巴妈妈生活在老家。
「我爸妈年轻时离婚了,我爸,我大概有十年没见过了,也不知道在哪座桥下招摇撞骗呢。」
我在心里默默补充,你还有一个小两岁的妹妹。
在八岁时被你爸失手打死了。
这也是你爸妈离婚的原因。
你爸一直耿耿于怀,索性半路当了道士。
坑蒙拐骗的同时,一直不放弃寻找复活你妹妹的方法。
这些信息,都是在我接近陈金波之前收集到的。
陈金波的爸爸,就是带走我妹妹的道士。
他那时带走我妹妹,定然是想从纸人投胎上获得一线生机。
只是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
道士带着我妹妹到处游历,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道士的踪迹。
可所有的线索,都在四年前断了。
道士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陈金波的老家。
我去过几次,那个山村远处能看见,却东绕西绕,走不到跟前。
所以,我需要陈金波主动带我进去。
我自从妈妈去世后,便一直过着奔波的生活。
接触的人群很杂,心思也愈发复杂。
我用了三个月时间,制造偶遇,伪装相亲。
终于成了陈金波的妻子。
可接触这么久,我一直没有在他身边找到妹妹的痕迹。
所以我想,尽快去陈金波的老家。
9
对于这次的见家长之行,我做好了打算,要做个了结。
可真正进入陈家村,见到陈金波的妈妈,我才察觉,这个事情不简单。
陈金波的妈妈,也是纸人。
而且是被割掉舌头,又瞎了眼睛的纸人。
只是见了我,她应该感应到了同类气息,握着我的手,有些用力。
她手指在我手心写写画画,我还在分辨是什么字,陈金波便凑了过来。
「我妈和你在干什么了?」
我还没来得及解释,陈金波的妈妈便拉着我直奔屋后。
陈金波摇了摇头,示意我不用惊慌。
屋后是一个秋千架,架子上有一个穿着花棉袄的稻草人。
陈金波妈妈松开了我的手,摸索着给稻草人整理衣服。
「我有个妹妹,八岁时意外去世了,妈妈一直走不出来,这稻草人就是个寄托。」
我没说话,盯着他妈妈黑黝黝的眼眶看了会。
我们到陈家村时,是中午,可陈金波妈妈似乎不喜欢我。
并未准备我们的午饭,只自己捧着一碗汤泡饭默默吃着。
陈金波解释,说自己妈妈平时脾气很好。
可能是突然想念妹妹,所以心情不好,让我别介意。
我不介意,反而隐隐觉得,陈金波的妈妈是想逼我离开这里。
可我不能走,我要找妹妹。
10
陈家村很小,一共也就三十来户人家。
大部分都搬走了,只剩一些孤寡老人还守在村里。
所以陈金波陪着我转了半个小时,就将这小村子看完了。
村里很平常,只有村中间的老土庙让我有些在意。
因为和灰扑扑的村落不同,这土庙干净整洁到格格不入。
可陈金波说,这里早已衰败,无人问津了。
我软磨硬泡,让陈金波带我进去了。
里面确实冷清得很,也没有人烟。
只是庙桌上供奉的水果很新鲜。
「或许是村里的老人供奉的,他们一向信奉这些。」
陈金波随口解释,可我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因为这土庙里的香火气里夹杂着血腥味。
我没有声张,随着陈金波回家去了。
晚餐是泡面,陈金波煮的,至于他的妈妈,则没有出现。
「我妈不吃晚饭,咱们吃了早点睡吧。」
我默默吃了泡面,之后等到陈金波睡着后,才从房间出来。
果然陈金波的妈妈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等我。
白天,她扇我巴掌前,写的便是晚见。
察觉到我出现,陈金波妈妈递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有些陈旧,边角都泛着黄。
上面是一首童谣。
「出东门,过西户。
西户前面一座庙。
三更去,五更归。
纸人从此没了心。
日日去,夜夜回。
纸人无舌能叫魂。
滴滴血,光明珠。
直叫阎王不敢出。」
这短短几行字,我却读了许久。
原来,陈金波妈妈的眼睛是这样没的。
「痛吗?」我轻轻摸着她黑洞洞的眼眶。
11
在这人世许久,我经历了长心,也慢慢有了很多人类的情感。
愤怒、欢喜、平和,我都有感受过。
可独独悲伤这样的情绪,我一直没有体会过。
面对这可笑的童谣和陈金波妈妈的模样,我竟悲从心来,落下了眼泪。
摸到我的眼泪,陈金波妈妈沉默了许久。
最终,她用手指,向我描述了陈家村土庙的真相。
这童谣是陈家村世代流传的。
而村里土庙底下,埋了不少纸人的尸体。
都是被取了心,放了血,又挖了眼的纸人。
她说,陈金波的爸爸,无法接受女儿的死亡。
便一直寻找着纸人,想要复活女儿。
在这过程中,他成了半吊子道士,但却学了些实际的知识。
随着对纸人投胎的研究,让他意识到,自己同床共枕的妻子,是纸人。
这才是他们离婚的真正原因,道士寻找纸人,却不忍心对妻子下手,所以索性离婚跑了。
四年前,道士却带着一个傻姑娘回来了。
念叨着闺女可以复活了。
之后便去了土庙,整日捣鼓。
陈金波妈妈说,她想救出那个姑娘,可那个小丫头只将半截竹签交给了她。
「她说什么了吗?」
我小声问道。
陈金波妈妈侧着脸回想了会,缓慢在我手心写道:「姐姐,别怕。」
我眼泪掉了更多了,我的妹妹,她知晓我对这人世的忐忑不安。
「我妹妹死了,但复活并未完成,所以你的丈夫,不知从哪又骗了纸人回来。」我接着推测,「甚至连你的心、眼、血液都用上了。」
陈金波妈妈还未回应,我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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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语,你大半夜站在这里做什么?嗯?妈妈也在?」
陈金波揉着眼睛走过来。
我正在想着借口,陈金波的妈妈却拿出一把刀,指着自己的胸膛。
陈金波先反应过来:「妈,你别激动,先把刀放下。」
可他的妈妈并未听他的,反而将刀往胸口更近了一点。
她啊啊地叫着,指着我的方向。
「阿姨,是不是让我走?」我冷静下来,询问道。
陈金波妈妈点头了,我想,她是在救我,或者给我机会去土庙里探查情况。
我给了陈金波一个眼神,让他先稳住妈妈情绪。
我从陈金波家中出来后,直奔土庙而去。
在从陈金波妈妈那里获得妹妹死讯时,我对那道士的恨意到达了新的高度。
而且我与陈金波有夫妻关系,便与道士有翁媳羁绊。
所以我很期待在土庙见到死状悲惨的道士。
可我在土庙找了一圈,没找到道士的人影,却在土庙后侧发现了一座坟墓。
其中一座坟墓上,插着半截竹签。
我伸手去拿的时候,感觉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
我来不及闪躲,被击中头部,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我发现自己被绑在土庙的供桌上。
站在我面前的,是陈金波的妈妈。
「相信那个童谣的人,是你。」我侧着身子,试图往桌子后面挪动。
「想复活闺女的人,也是你。」
陈金波妈妈笑了起来,声音粗嘎,像在地里跑了一圈的毛驴。
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很悲伤,两个黑洞洞的眼眶,像是要落下泪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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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土庙离陈金波的家有些距离。
他妈妈费力将我套入这里,那陈金波呢?
「纸人根本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所以你绑我,到底是要做什么?」
她不回答我,只拍了拍我的头,似乎让我老实点。
接着我便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夹杂着陈金波和一些陌生的喊叫声。
他们叫着,不语,不语,往土庙走来,好像从开始就知道,我在这土庙里。
也是,这破落的村庄,除了土庙,我无处藏身。
他们从四周搜查,我屏气听着外面的动静,陈金波妈妈也安静地站着。
直到外面传来惊呼声:「什么东西?啊!啊!啊!」
外面的*乱好久才平息,接着几个村民打扮的人,便抬着一具尸体进了土庙。
「妈,你绑着不语干什么?」陈金波说着,赶忙上前帮我解开绳索。
「不语,我妈有时候会犯病,说些神神叨叨的话,你别在意,我们明天就回城。」
我没说话,盯着村民抬进来的尸体看了一眼。
那一眼,让我几日都吃不下饭。
是那道士的尸体,不知死了多久,尸体都冻硬了。
可他死前,双手插在自己的眼睛里,舌头也以不正常的长度坠拉在外面。
陈金波妈妈在尸体前慢慢蹲下,伸手在道士的脸上慢慢拂了一遍。
而后转身往外走去。
我从被敲晕,到被绑,再回到陈金波的家里时。
我竟恍惚觉着,这简陋的老房子,在黑夜里,像吞人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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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腾了半夜,谁都没了睡意。
我和陈金波索性坐在床上聊天。
「你爸爸准备埋在哪里?」
「天桥下吧,他生前最喜欢在那里摆摊招摇撞骗了。」
我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神色如常,似乎真的不悲伤。
「我今天找到了半截竹签,打磨一下,我们就有情侣饰品了。」
陈金波笑了,「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那截竹签。」
「不过我那截竹签意义不同哦,是一个小妹妹送我的,说可以旺姻缘。」
这是我第一次听陈金波提起这事。
他说,大概是在四五年前,在土庙遇到的一个小妹妹。
因为如果他妹妹长大,差不多就是这么大小,所以他多看了几眼。
然后,那个妹妹就递了半根竹签给他。
那时的他,并不是相信什么旺姻缘之言,只是把那截竹签,当成是早夭的妹妹送的礼物。
我突然明白,我那心思单纯的妹妹,真的将我放在了心尖上。
她怕我孤独活在人生,便将那空白竹签分成两半。
一半为我圈定姻缘,一半为我找到同类。
我没再提起竹签之事,第二日道士下葬的时候,陈金波妈妈又恢复了正常。
她握着我的手,一点点写道:
「谢谢,对不起。」
「你什么时候知道陈金波爸爸去世的?」
我轻声问了一句,她嘴角又微微勾起。
「两周前。」
「你那时便知,我是纸人投胎?」
「是。」
两周前,我与陈金波领证,与道士产生了羁绊。
之前累积的恨意,让道士的黄泉口全开。
陈金波妈妈说,她的心,是喜欢上陈金波爸爸时才长出来的。
她希望可以和他白首一生,可女儿的意外死亡,让道士有了心结和执念。
她不希望道士的余生,都活在悔恨里。
便想着,若这陈家村的童谣是真的,那么便由她来复活孩子。
可道士不愿,甚至离婚逃跑了。
15
道士之前也带回过纸人,可并未成功。
道士认为,或许需要心思纯粹的纸人自愿完成这些仪式。
「所以你的丈夫,花费时间,哄骗我妹妹,让她心甘情愿挖心?可你明知道,她不是纸人投胎,挖心便会死,你为什么不阻止你的丈夫!」
我颤着声音问道。
金波妈妈空洞的眼眶望向土庙方向。
「她说,要保护姐姐。」
「你绑我,是想复活你丈夫吗?可你自己都没复活女儿……」
说到这里,我猛然抬头,「所以若是因纸人而死的,便有可能通过这个纸人的祭祀,完成仪式?」
「对不起。」
我们离开陈家村时,陈金波的妈妈在屋后给稻草人换衣服。
陈金波眼神无奈,却什么也没说。
从陈家村回来的路上,我问陈金波,他妈妈是什么时候出事的。
「四年前吧,村里人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妈躺在土庙,昏迷不醒。」
所以道士,还是用了妻子的纸人之心、眼和血液。
却仍旧没有复活女儿。
「*妈一定很爱你爸。」
我轻声说道,若是不爱,在女儿死亡或是被挖心之时,道士身后的黄泉口便该开了。
陈金波却笑了出来,「他俩老吵架,但每次都是妈妈去哄爸爸。」
随后叹了口气,「我只剩妈妈和你了,以后我们吵架,我一定先哄你。」
「出东门,过西户。
西户前面一座庙。
三更去,五更归。
纸人从此没了心。
日日去,夜夜回。
纸人无舌能叫魂。
滴滴血,光明珠。
直叫阎王不敢出。」
我缓缓念出那张纸上的童谣,看着面色大变的陈金波,勾起了嘴角。
16
「你在陈家村长大,不会不知道这首童谣吧?」
陈金波颓然垂首,抿了抿嘴:「知道。」
我笑了起来,「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讲述的纸人投胎,是确有其事。」
陈金波想伸手揉我的发顶,我侧身躲了过去。
「小时候,我见过妈妈的影子。」
陈金波说,他一直知道妈妈是纸人。
所以四年前,看到妈妈的模样,他便知道,爸爸一定躲在附近。
「我很清楚我爸的性格,他执拗又疯狂。」
陈金波将车子停在路边,说自己有多喜欢妈妈。
说四年前看到妈妈的样子,想直接*了爸爸。
「可我找不到他,但我想,如果我再带一个纸人回去,他一定会现身。」
陈金波说着流下泪来。
「可妈妈一直劝我放下仇恨,她并不恨爸爸,甚至还偷偷将土庙打扫干净,更换新鲜贡品,好让爸爸能躲在暗处好好活着。」
一切都说得通了,闪婚也好,去陈家村也罢,一切都太过顺我心意了。
当两个人的方向是一致时,事情总会进展得很快。
「那你可知,纸人长心,黄泉自开,你与我绑在一起,便随时有横死的可能。」
陈金波说,他刚开始并不知我是纸人。
只想带一个无家人的女子回去,只要妈妈说是纸人,爸爸定会相信。
可后来,我讲了自己家的往事,他便有了怀疑。
等到了陈家村,看看妈妈的反应,他便知,我确实是纸人投胎。
「可我不知,爸爸竟然已经死了,也没想到,你说的那个道士,竟然就是我爸爸。」
17
陈金波说,以后的人生,他想陪我一起。
若是他做了错事,便让我恨他一点。
「即便因此横死,也无碍。」
我没有答应,和他断了羁绊,带着妹妹的竹签,在这熙熙攘攘的世间独活。
妹妹已经去世了,我便不想再生羁绊了。
我投胎时,是羡慕这繁华人间,是好奇人类情感。
这期间,我见了人性的恶,也看过善良的心。
可我一直想不通,又爱又恨,到底是何种情绪。
我在这人间游荡,沾染了七情六欲,却无法拥有人类的悲悯。
离开时,陈金波说,若有一天,你看山想海,见水望树,遇相似人而念我,便是懂了爱情。
他不知,我并不期望理解爱情,我只想知道,人为何会如此复杂。
后来,我在一个路口,看到吃着棒棒糖的小姑娘。
她笑容天真,像我的妹妹。
所以在失控的汽车撞过来时,我奋力将她推了出去。
倒在血泊里时,我好像看到妹妹了。
18
妹妹视角:
我叫林无言,我的姐姐叫林招娣。
我很喜欢姐姐,虽然她有些奇怪。
她不让我在父母面前说话,也不让我去有火的地方。
她似乎对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却又对我极好。
我能感受到,爸爸妈妈并不喜欢我。
他们看我的目光总是很复杂。
我不在意,因为姐姐喜欢我,她每天除了在餐馆帮忙,就是陪我玩耍。
周围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叫我小哑巴。
姐姐总会护在我身前,反击回去。
我的姐姐真好,我想一直陪着她。
可后来,爸爸死了,他们都说,是我害死的。
爸爸下葬的地方,姐姐说是我们小时候住过的村子。
那村里人都很怕我。
我问姐姐,他们为什么怕我。
姐姐说,因为无知,才会惧怕。
我问姐姐,爸爸在土堆里吗?那旁边的两个土堆是谁在里面?
姐姐没有告诉我,拿出棒棒糖给我吃。
后来,奇怪的道士要带我走。
我不想走,可妈妈说,你在这,我们全家都会死。
我不懂妈妈的话,但爸爸死了就是被埋在土里。
我怕姐姐也会死,便带着最喜欢的竹签,乖乖跟着道士到处流浪。
我遇到过一个好看的哥哥,他帮我把竹签切成两半。
我留了一截给他,希望姐姐能遇到这么好的人一起玩。
后来,道士要我把心给他。
有个温柔的人要放我离开,可我不能走,妈妈说,我回去的话,姐姐也会死,像爸爸一样,被埋在土里。
我要,保护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