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说造梦、炼香、读书,都很有造诣,但好像又都不能给他带来名气。如果他像正常文人那样,立德、立言、立行,多出几本诗集,这一生不就圆满了?
然而董说却并不在意这些名利,他所入的禅宗也不主张立文字。
三岁时,董说就能像佛祖那样盘腿打坐,寺庙里的老和尚常常点着他的脑壳,夸他有慧根。
他从小就爱听寺院里传来的钟声,钟声清越久远,仿佛这声音会回荡出一条条涡纹。
三十七岁时,董说终于决定听从钟声的召唤,将余生献给佛门。
故乡的寺院被战火摧毁了,于是他云游四海,在苕溪、洞庭之间找到了一处归宿。
他有时会和附近灵岩寺的和尚促膝长谈,然后就像遁地的土行孙,家人和朋友也不知他人去哪了。
他居无定所,有时就住在洞庭山的小船上,还给自己的船取了名字,叫“石湖泛宅”。
凄清夜雨,深宵人静时,他就坐在船上听雨,听屋角滴滴答答,沙漏一般,不知道今夕何夕。
甚至在除夕的时候,船外漫天飘下鹅毛大雪,湖面也冻得结结实实,他也不回去,就坐在船上写着自己的文稿。
他说:我这一生从未放下手中的笔。
但因为禅宗主张不立言的缘故,董说后来很纠结,他一直在不停地写,也不停地烧。
经常双掌合十,向佛祖宣誓:此生不留“绮丽之言”!
然后把付出不少心血的诗作、散文集投入火炉,以表真心。
儿子哭着从火炉里抢出文稿,或者抱着他的腿,请求留下一些以校订刊行。
他说,再刊行一些文字,不过是再堕落一次,我下半生只在这青鞋竹杖间,还是烧了吧。
他像一个雪地里行走的盗贼,一边前行,一边偷偷地把走过的脚印抹掉。
然而他和文字好像结下了说不清的情愫,《西游补》这本小说,最终没有烧掉,他还是留下了100多部作品。
世人眼中的他,是个令人惋惜的怪人。他本有机会发一笔大财,却忠于甘守茅庐青灯古佛;本有机会写出更多诗文流芳百世,他却一把火烧个干净。
他为梦所耽、为文字所累,看似一生徒劳。但他的心从未迷失,正像他在书中感叹的那样:自中国愁苦,达士皆归梦乡。
人生就像一场无边无际的幻想。
世人都想成为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者,却不知道,人生并不只有一种活着的方式。
而董说就用自己的一生,给了我们另一种人生的模板。
他不算成功者,但他活得很快乐。
当感觉离快乐越来越远的时候,换种活法,也许会发现不一样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