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76万余处不可移动文物中，超九成为低级别文物
“宝”藏乡野间 慧眼“辨”芬芳
编者按
中华大地文物资源浩如烟海。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数据显示，在我国76万余处不可移动文物里，国家级与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加起来占比不到4%。而剩下的大量低级别文物，寂静地散落在乡间田野、寻常巷陌，散发着历史的芬芳，留存着文化的记忆。
低级别文物，主要是指市县级和尚未定级的文物。“低级别”并不意味着“低价值”，很多低级别文物所蕴藏的历史、艺术和文化价值不可估量。本期特邀请参与低级别文物保护的一线工作者和专家学者，共同探讨如何加强低级别文物保护，唤醒“沉睡的财富”。
西藏墨竹工卡县，普查人员在曲果岗塔群遗址现场开展数据采集。新华社发
用好一般债券，更好守护文物
讲述人：山西省武乡县文物保护和旅游发展中心主任 杜煜
【一线讲述】
我出生在太行山腹地的山西省长治市武乡县。武乡县现有652处不可移动文物，其中低级别文物480处，占到70%以上。同时，武乡是全国著名的革命老区，抗战时期这里留下了众多红色革命遗迹，是一座“没有围墙的抗战历史博物馆”。
如何将低级别文物保护和红色文化遗址保护有机结合起来？如何活化利用这些散落在民间的遗址，充分发挥其应有价值？这些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由于资金紧张，许多想法和计划不得不暂时搁置。2022年底，山西省文物局和省财政厅联合发文，鼓励利用政府一般债券对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实施全面保护。这一政策给我们送来了“及时雨”。我们积极行动，精心筹备项目15个，申请债券资金961万元。
武乡县韩北乡八路军卫生材料厂小窝铺旧址，曾生产出中医药史上第一支肌注中药注射液。由于年久失修，这里杂草丛生，条石风化，裂缝随处可见。去年，我们将该旧址列入利用政府一般债券加强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年度项目，投入70多万元进行了整修，现在成为本地人重温革命历史和开展爱国主义教育、革命传统教育的场所。
低级别革命文物的个人产权是制约保护修缮的一大因素。我们积极探索，大胆创新，运用资产购买、股份合作、产权置换、以租代管等多种方式，有效解决革命文物私人产权或产权不明晰等问题。对王家峪总部附属机关秘书处旧址进行购买；对王家峪村、上北漳村、下北漳村等革命文物旧址院落，以村集体牵头成立合作社或股份制公司的方式，通过第三方评估后参与入股合作，涉及的172个院222户已全部签订合作协议。
让文物“活起来”，把文脉传下去。武乡县全面加强低级别不可移动文物保护，充分利用红色文化遗产，讲好红色革命故事，使低级别文物“活起来”。目前，全县共设立八路军总部王家峪旧址、关家垴战斗遗址、长乐村战斗遗址等现场教学、研学点12处；实现了中共武乡县第一批党支部北良旧址、温庄工业学校旧址等20个文物点对外开放，努力打造常学常新的理想信念教育课堂。
下一步，我们将进一步抓好政府一般债券资金的使用，全面改善低级别文物保存状况，做到应修尽修，同时做好活化利用，让文物古建、革命遗址重现芳华，发挥应有的作用。
“认养”文物，让更多人参与保护
讲述人：重庆市北碚区文物保护志愿者 沈志敏
【一线讲述】
我从小生长在重庆北碚，对这里的历史建筑和文物遗迹有着特殊的情感。2018年，当我听说“文物认养”志愿公益服务项目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报名加入，成了第一批文物日常巡护的志愿者，由此开始了我的文物“认养”之路。
文物保护志愿者沈志敏在重庆市北碚区东阳街道文物点对低级别文物进行巡查。光明图片
重庆的文物点多而散，文物认养项目囊括了重庆市地面文物、历史建筑物（特别是低级别文物）近1.1万处。6年多来，我主动认领了10处文物。
为了让一线的文物情况及时被了解，我们在文物巡查的过程中，会使用重庆文保志愿者综合服务系统的“文物认养巡查”功能，并根据巡查表中列明的8项指标一一核实，上传带有时间水印的图片，以图文形式填写清楚巡查情况。此外，系统还开通了“随手拍文物”功能，发现未认养的文物被损坏时，大家可以及时举报。
低级别文物往往位于荒郊僻野，存在更多的安全隐患，被盗、被损坏的概率大，也更加需要一线文物保护志愿者的关注。在文物巡查中，驱蛇丸、登山杖、砍刀是我们的“标配”。重庆气候潮湿，有些石刻表面长出青苔，这会加速石刻文字风化；有些石碑旁长出了小树，繁茂的根系也容易破坏石碑。遇到这些情况我们立即拿出随身的工具，及时现场处理，随后在“文物认养巡查”系统里上报情况，结尾再备注一句“已现场进行了处理”。那一刻，成就感油然而生。
我曾经到位于水土街道大堡寨的山顶巡查胜水寺摩崖造像。大山里人烟稀少、森林茂密，无人机也无法拍摄到造像情况。为准确记录造像，我和两名同伴徒步上山。我们在山间艰难前行时，突然遭遇野山蜂攻击。我迅速用外衣包裹住头部，然后蹲下身蜷缩着后退，到山下一看，手臂已被刺伤肿胀。由于核查任务没有完成，我们在医院草草打针后，又找到当地村民，在他们的带领下，继续向山顶行进。
我还加入了重庆文保志愿者总队的“旗手计划”，利用周末和节假日，带领全市的文物爱好者和热心市民去探访文物，吸引更多人参与文物保护活动。
我期待“文物认养”活动能持续下去，低级别文物保护只有“更多参与”才能“更好保护”。未来，我希望那些具有历史价值却被人们忽略的碑刻、题记、古寨、古寺，能够更多地被发现、被记录和被保护。
规划旅游路径，低级别文物“被看见”
讲述人：黑龙江省穆棱市文物保护中心主任 张利军
【一线讲述】
穆棱以穆棱河得名，虽是个边境小城，却历史久远。目前穆棱市已公布不可移动文物322处，其中1处国家级、9处省级、22处市县级文物保护单位。此外，还有大量未定级文物，占比90%。
这些天来，我们一行人沿着穆棱河和它的支流探查古遗址和文物。从早上8点到晚上6点，一整天都在山里搜寻。山路蜿蜒曲折，信号时断时续，但我却异常兴奋：每多走一处，总能发现一些散落在田野乡间的低级别文物。
低级别文物多为古遗址和文物建筑，大多分布在乡镇，数量多、位置偏远、交通不便。如何保护好、利用好这些低级别文物，一直是我关注的问题。在实践中我们发现，开展文物主题游径是适合穆棱的低级别文物保护方式。
经过调研，我们选取了穆棱市下辖的共和乡来进行文化遗产研学游径建设试点。在共和乡立新村榆树屯南800米，有一处面积约3万平方米的大榆树金代遗址。由于没有发掘和宣传，这些低级别文物鲜为人知，更别谈保护了。
说干就干，我们边规划线路，边着手建设。作为基层文物保护机构，我们没有考古发掘资质，经过再三考虑，我们决定在大榆树金代遗址外侧边缘设立两个仿制考古探坑，陈列金代遗存器物，并设置说明牌，供游客参观学习。
从大榆树金代遗址乘车20分钟，便到达下一个研学点——六峰山抗联文化陈列馆。穆棱是国家一类革命老区，为了更好地保存这段红色记忆，我们规划建立了1000平方米的抗联文化展厅。展厅内有众多信实可靠的文物与档案文献，集中展示抗日战争时期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六峰山地区的抗战情况，展示伟大的东北抗联精神。游客可以听党课，身临其境地了解姚振山烈士带领六百壮士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艰苦卓绝、舍身殉国的故事。
我记得有一次，当地共和中心学校组织学生开展研学活动，在展馆听完英雄故事后，孩子们去六百壮士山为烈士敬献鲜花，途中有不少孩子在默默擦眼泪。回去的路上，我听到有个孩子跟带队老师说，以后也要当军人保家卫国。那一刻我觉得，文物将历史与现实联系在一起，真正“活起来”了。
去年8月，共和乡文物主题研学游径正式运行。游径以金代遗址和东北抗联遗址等为主线，以穆棱特色自然景观为点缀，既吸引了更多游客前来参观，也宣传了穆棱少数民族历史和红色文化。文物主题游径，激活了低级别文物保护，实现了文物保护和文化旅游的“双向奔赴”。
拯救老屋，古村落焕发新活力
讲述人：浙江省松阳县博物馆副馆长、“拯救老屋”行动负责人 郑升
【一线讲述】
我于2019年11月至2022年1月被抽调到松阳县名城古村老屋保护发展领导小组办公室，负责协调全县老屋保护利用工作。如何保护好、利用好传统村落中的老屋等文物建筑？松阳“拯救老屋”行动给出了答案。
浙江省松阳县三都乡酉田村全景。金眷清摄/光明图片
“拯救老屋”行动，主要资助中国传统村落中低级别、非国有、不可移动文物建筑的保护和利用。近年来，我们持续升级“拯救老屋”行动，依托传统村落集中连片保护利用项目和国家传统村落公园核心区绿色发展项目，从以修缮为主的1.0、到活化利用的2.0、再到片区打造的3.0、旅居计划的4.0，形成了低级别文物保护利用的“松阳经验”，重新唤醒沉睡的乡村资源、文化资源，切实“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在“拯救老屋”行动中，我们完成了全县75个村312幢老屋的修缮工作，面积共计约17.9万平方米。针对老屋年代久远，房屋结构老化，存在火灾、倒塌等意外事故风险的问题，我们引入保险机制，运用保险方式解决不可移动文物灾害风险。除了老屋，松阳各村古道也按“修旧如旧”原则进行妥善修缮，廊屋、古井、古碑和古树得到保留。以老屋等低级别文物修复为切入口，村落的人居环境得到了改善，古村恢复了生机。
只有保护没有发展，终究不可持续。松阳“拯救老屋”行动，秉持“合理利用才是最好的保护”的原则，以修缮好的老屋资源为杠杆，撬动包括山、水、林、田、湖等生态资源和历史人文资源，创新尝试多种业态融合，激活乡村发展资源。我们创造性地设计了“拯救老屋”数字化平台，数字赋能构建老屋“监管—修缮—利用—体验”全链条保护利用格局，加速老屋活化利用。
保护传统村落，应放到统筹城乡发展、乡村振兴战略的大背景中考虑，尤其不能忽视老屋等低级别文物的基础性地位，我们积极探索以文化为引领的乡村振兴之路。全县超半数乡村老屋，植入了文化创意、山居民宿、非遗工坊、美术展馆、数字体验等业态。松阳文化产业赋能乡村振兴的探索，为文旅高质量发展提供了新的发力点，为山区共同富裕提供了新的路径。
我们希望，依托完整的村落体系和鲜活的文化形态，松阳千幢老屋实现蓬勃发展，低级别文物焕发出新的时代生机。
（项目团队：光明日报记者 方莉、李宏、张国圣、李建斌、陆健、张士英 光明日报见习记者 李家欣 光明日报通讯员 李梦）
《光明日报》（2024年05月08日 07版）
来源： 光明网-《光明日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