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这是连载《我的海棠我的秋》的姐妹篇——《天明有暖风》的第165章,希望大家喜欢
上集写到:
哭不算,他还把头磕得“咣咣”直响,大有磕死拉倒的架势。
蒋夕林和蒋妈妈目瞪口呆,整个人都看傻了。
灵堂内喧哗声又起,说各种话的人都有,大部分都冲着蒋夕溪而来。
蒋夕溪依然靠在案前侧面,她的眼神晦暗,表情却漫不经心,仿佛眼前的悲声不过一片浮云,掸掸就去了一样。
她往灵堂外看去,远远的台阶下,温玉和孔家表哥,还有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他们正拾级而上,急匆匆赶来。
1
蒋夕溪收回眼神,她看着唱作俱佳戏精入魂的蒋光明夫妻俩,再看看身边同样在大放悲声的蒋玉亮,深为叹服。
“别哭了,”她抿了抿唇,露出一点笑意,“警察来了。”
这句话比什么都灵,哭声瞬间消失无踪,灵堂内所有眼睛都睁大了,齐齐往外看去。
一场葬礼惊动了警察,蒋光明俩兄弟可真是出了名,足够十里八乡津津乐道很多天。
蒋光明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冲到了蒋夕溪面前,弟弟往前一站,拦住了小堂哥。
“夕溪,夕林,你们这是干什么?家丑不可外扬,你们这是存心让堂哥以后没法混是不是?”
他脸上的眼泪就像变魔术一样没了,拉着蒋夕林苦口婆心:“夕林,堂哥平日里对你不错,你有啥事我都二话不说,去年你买车问我借钱,我也都借了……”
“你是借了,你借了我五千,然后把生病的伯父丢给我半个月,我跑前跑后累的……更何况,钱我可都还给你了。”蒋夕林说。
蒋光明更急了,讪笑着:“我当时不是在镇里忙嘛,我们兄弟间计较这个就没意思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警察那边就已经进入了灵堂内,堂内鸦雀无声。
温玉快速回到蒋夕溪身边,两人对了一下眼神。
“有人报案,说你们办葬礼的这具遗体存疑。”警察走到蒋光明面前,出示证件晃了晃,态度很和善,“我们需要你们两家人配合一下,做一个DNA验证。”
怎么回事?蒋夕溪扭头去看温玉,温玉挡着嘴凑过来,小声快速地解释了一下。
事情极为凑巧,温玉和孔家表哥去警局询问时,那边正好在处理一个下面报上来的失踪老人,老人今年75,有老年痴呆,家住在上游河边的村子里,已经失踪一周有余。
这边是这样的,失踪老人只要家人报了案,24小时,48小时,72小时,按照时间线,都要做每日更新,线上登记。
咨询的熟人一看他们提供的照片,转发下去,还没有五分钟,隔壁办公室里的人就在叫:“哎哎哎,这老人家不就是我手上这个嘛,你们过来看!”
过来看……然后水到渠成。
2
蒋妈妈揪着蒋光明,失望至极:“你明明知道这不是你父亲,你明明知道……为什么?”
蒋玉亮又差点挥舞起了拳头,他三两把扯掉自己身上的“孝服”,终于有了点真正做人儿子的羞愧。
“爸到底去哪里了?到底去哪里了?”他咆哮着。
警察示意大家安静,掏出本子登记,要蒋光明详细描述父亲失踪的前前后后,做报案登记。
一场本来是自己家的小型失踪寻人,变成了警方要求的“重复登记在案”。
灵堂变成登记现场,蒋家所有人,老少男女,皆在场。
蒋光明脸色煞白,退尽了最后一点血色,他仓促地转着头,不肯和警察对视,只是看看哥哥,再看看蒋夕溪姐弟,最后转到最好说话的蒋妈妈那边。
“婶婶,别……别报案,我们自家的事,我们自己解决,关上门……自己解决。”
蒋妈妈还没有开口人就被温玉给拉了过去,准女婿冲着她摇摇头,蒋妈妈没再作声。
蒋光明苍白着脸,最后慢慢蹲下来抱住了头。
“爸没失踪,他……被我藏起来了,那寻人启事,是我后面想起来觉得要做个样子,匆忙乱贴的。”
他的脸恨不能埋进地下,瓮声瓮气的,“爸说,要把祖屋拆迁款的一半给夕林……”
他停了几秒,抬头看着蒋玉亮,看着自己的大哥,眼神哀求,好像在寻找支持。
“凭什么!?那明明是他老爸喝酒输掉的,凭什么要还回去?凭什么?我不服!”
那可是七八十万呢,不是小数目,在镇上可以买三套房子,在市里也能买一套房子了。
有了这笔钱,他就能一雪前耻,就能再做点生意,就能改掉人家觉得他是个败家子的眼光了。
而且,老爸凭什么去做好人?那是他的钱,都是他的,父亲老了老了,老糊涂了,蠢到不可救药。
“我不给,这祖屋拆迁款就是我的,我谁都不给!”
3
灵堂内气氛压抑,落针可闻。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声响起,老实出了名的蒋妈妈给了蒋光明一下,所有人都怔住了。
蒋妈妈气得直抖:“我们先不说这个拆迁款,光明啊,你真是……太缺德了!”
藏起了父亲,说失踪,随便认了个尸体办葬礼,冒名顶替拿了死亡证明,为的都是钱。
反正只要钱弄到手了,到时候再把父亲放出来,说认错了人,这也没啥。
太离谱,太荒诞,让人痛心疾首,又无话可说!
蒋光明捂着脸瑟缩了一下,哭喊着:“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拆迁协议就我们家没签了,如果我爸爽快签了,不就啥事没有了,一锤定音了嘛。”
“他要当好人,他自己去当,拿我的钱去当好人干嘛……”
“拆迁协议?你的钱?”蒋妈妈眼泪直淌,“你看看你们……”
她指了指哥哥,又指了指弟弟,“你们是一母同胞,却争成这个样子,丢人!丢人啊!”
蒋妈妈气得直抖,蒋夕溪过去扶着妈妈,她推开女儿,走到案台前,一把掀掉了上面剩下的水果盘和烛台。
“这个老人家,他也是有家人有亲人的,他的亲人也在找她,你们这样,和抢人家爸爸有什么不同……”
蒋妈妈颓然坐下,她看了看整个灵堂里的蒋家人,再次感叹自己年轻时候瞎了眼,竟然挑中了这样的人家来嫁。
女人没地位,重男轻女,这些她都能忍,可把父亲藏起来报死亡,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去找你大伯父,找到他再说,这件事……”蒋妈妈扶着膝盖站起来,“这件事要看他这个当事人怎么看。”
蒋夕溪扶住母亲,叹了口长气,说了声好。
台阶下,警察回头看了看上面正在大张旗鼓拆灵堂的蒋家人,转头安慰他们。
“这就离谱了?还有比着更夸张的呢,上个月有个案子,老人死了8年,儿女不报死亡,依然领着老爸的养老金,直到今年养老金要验明正身了,他们才穿帮。”
“一样的米百样的人,什么样的都有哦。”
4
两个小时后的晚上十点,蒋家兄弟、妯娌,还有蒋夕溪一家人,都聚集在了镇上的某处房子里,探望“失踪”了四天的蒋家大伯。
没有人提这场“失踪秀”,蒋夕林和母亲是被蒋光明求得软了心,不想伤伯父的心。
蒋夕溪则是不关我事,高高挂起,对她来说,只要利益分配合理,对于所有老家人,她都没有做正义之士的兴趣。
“大伯是整个蒋家的当权人,他对我父亲有过代养的情意,是长兄如父的存在,所以他的思想,也很严重地影响了我父亲。”
“只是这老头酗酒没那么严重,又是长兄,所以他没有我父亲那么渣,除了重男轻女,看不上女人,倒不动手,从不打人……可那又如何?”
大伯父有如今的下场,蒋夕溪觉得是“活该”。
儿子当成宝,拼命宠成了一个两个废物,本事没有,人却越来越自私,为了钱可以欺上瞒下,亲兄弟成死敌。
蒋夕溪觉得可笑,又觉得悲凉,于是跟了过来,想看看这场闹剧最后的结局。
蒋玉亮是今天收获最大的,父亲把拆迁款一分为二,一半给了蒋夕林姐弟,另一半又分成三份,他自己养老一份,蒋玉亮和弟弟各三分之一。
虽然没想象中那么多,但蒋玉亮也很满足,他得偿所愿,满意而去。
至于父亲希望他多来看看自己,尽尽孝道这样的要求,他都答应了,至于做不做得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没有人追究他在“葬礼”上唱戏的责任,毕竟对于后面这个大雷来说,别说唱戏了,他就真的去挖坟,也没谁怪他了。
蒋光明后续表现得很听话,乖顺又惶然,父亲给什么,都不再抗议。
那副模样,好像这几天掀起轩然大波的人不是他一样,伪装色十足。
蒋夕溪在一边冷眼看着,直到蒋家大伯把儿子们都赶走,留下了他们这家人后,又喊了声她的名字,叫她去跟前坐下。
夏日的窗户敞开着,穿堂风来回,蒋大伯的白发被风吹得根根竖起,他往后一靠。
“蒋夕溪,你认不认你是蒋家人?”
5
室内肃穆,落针可闻。
蒋夕溪口渴,她直接端起面前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没大没小。
“大伯依然觉得我不配做蒋家人么?我无所谓,我可以不做。”她还是这句话。
甚至因为没有所谓,更加无所顾忌了些。
蒋大伯气煞,他挥了下手:“蒋夕溪,你会不会好好说话?从你上初中开始,你就再没和我好好说过一句话了!”
老头子气得直拍桌子,拍得嘭嘭响,“我再不济,也是你大伯,再不好,也在你家穷的时候,接济过你家多年,你爸爸混账,我可没动过手!”
老头胡子直翘,“我是重男轻女,看不上女娃娃,但你当年读书,最后你爸会同意,都是我做了主,还有你的四年学费,可都是我出的钱……”
蒋夕溪眉心一跳,她去看自己的母亲,蒋妈妈也张口结舌,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蒋大伯吹胡子瞪眼,“你一个妇道人家,我和你说这些干嘛,再说了,给不起钱的是我亲弟弟,我去说这个,是打我蒋家人的脸呢。”
他是重男轻女,但也不是无一可取之处,他曾劝过弟弟戒酒,对老婆好点,女人是屋里人,有些事情你可以不说,不和屋里人商量,但打人绝对不可取。
还有女儿,虽然以后都是要嫁人的,是别人家的,但好歹也是自己骨血,总比外人强。
他固执守旧,自诩为正确,兜了一大圈活了七十岁后回头一看,自己的这两个儿子,教来教去,还不如弟弟的孩子。
“今天的事,我知道。”蒋大伯叹了口气,转了个让人猝不及防的大弯。
蒋夕溪诧异看过去,看到大伯父满是沧桑的脸。
“你们那边刚闹完,这边就有人找来了,当笑话说给我听呢,我才知道……”
才知道小儿子找理由把自己支开,手机给自己换了个,说以前的摔坏了,好吃好喝招待着自己,还叫他的小舅子看着自己,原来是为了这个。
没想到啊没想到……蒋大伯哽咽了一下:“没想到我还没死呢,就有人提前给我做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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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大伯突然站起身,他走到窗户边,立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沉默良久。
屋里其他人都没说话,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些什么才对。
蒋大伯显然也不想要他们的同情,背对他们接着说。
“时代真的不一样了,儿女……还真难说儿子就比女儿好,真难说……”
他的手背在身后,也没回头,只是挥了挥:“走吧,我要休息了。”
蒋夕溪犹豫了一下:“谢谢大伯,关于这个拆迁款的事,谢谢您。”
“我不是为你,”蒋大伯回答,“你爹死的时候我就想过,如果祖屋以后要卖,要拆,有任何补偿,我都会算他一份,一人一半。”
“这些年我不说,是因为夕林还没有成家立业,不算真正的男人,我本来打算在他结婚后,你父亲七年祭时,把一半产权还给他,如今它变成了拆迁款,不过是碰巧了而已。”
蒋大伯始终没回头,他突然失声哽咽了一下,又再度挥手。
“走吧,走吧,你们都大了,成家立业,各有作为,我也老了,我做不了主了。”
“都走吧,飞出去了,就别再回来,你们家还会有好日子在前面的。”
众人下楼,蒋夕溪上车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窗户边蒋大伯的身影还伫立着,久久没有离开。
第二天一早,蒋夕溪,温玉,蒋妈妈三人返回北京。
三个月后,大伯在睡梦中去世,享年70,蒋夕溪回去奔丧,在灵前上了一炷香,磕了三个头,算是谢了当年的学费之恩。
当然,这是后话,按下不表。
(第165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