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古堡中的风弦琴(《风的历史》内页插图)
“把大自然看作是一把宇宙七弦琴,甚至是一把风弦琴”,哲学家波琳·纳德里尼(Pauline adrigny)在最近出的一本书里称其为“完全是浪漫主义思想”;因此,这个主题在诺瓦利斯(Novalis)那里被发掘到了极致。1822年,歌德创作了一首名为《他,她》(Lui,Elle)的诗歌,受到时代风尚的召唤,他想将这首诗作为自然之声,最终将其命名为《风弦琴》(Harpes éoliennes),尽管诗中既没有风也没有琴。
古埃及拱形肩竖琴,公元前1390—公元前1295(《风的历史》内页插图)
1811年(或1812年)3月,曼恩·德·比朗(Mainede iran)选择了用风弦琴来描述自己的敏锐感知力:
在孤独中我曾感到更加幸福:我的想象力和知觉的敏锐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就像风弦琴,哪怕是最细微的风的气息,也会让琴弦颤动,发出和谐的乐音。
梭罗在日记中提到了
“风弦琴”的精妙音乐
很久以后,19世纪下半叶的美国超验主义者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和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又提出了这一主题。后者同样提到了诺瓦利斯,并说自己对“宇宙七弦琴”十分敏感。1851年7月,梭罗在日记中提到了“风弦琴”的精妙音乐。他后来又多次提到这一点,尤其是通信电缆产生的声音,在他的耳中,就像是空气震动发出的声响。15那之后又过了许久,欧仁尼·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在他的日记中花了很长的篇幅去讨论约瑟夫·儒伯特,并引用了儒伯特去世后被发现的手稿中的一句话:“我就像一把风弦琴,发出美妙的声音,却不弹奏任何曲调。”
梭罗(《风的历史》内页插图)
让我们回到感知力和风紧密结合的表现形式。早在17世纪(当然这只是一个特例)德·塞维尼夫人(Mmede Sévigné)就表露出了对风雨异常敏锐的情绪,一想到她的女儿德·格里南夫人(Mmede Grignan)正面临着“将会把她吹倒、令她死去的残暴的南风”就感到惴惴不安。她说她讨厌布列塔尼地区的那些强风和冷风。“它们会干扰我的健康”,她在1689年7月13日写道,“尤其是会令我无故悲伤”。
《新爱洛伊斯》的读者应该记得卢梭曾无数次描写过的“塞沙尔风”,在圣普勒(Saint-Preux)看来,塞沙尔风扼*了自然。这是一种昼间的热风,是莱芒湖(日内瓦湖)特有的一种风,从东或东北方吹来。但是,阿努什卡·瓦萨克(Anouchka Vasak)指出,“卢梭在气象现实(也就是外在世界)和主体的清晰意识之间划下了一条鸿沟”。
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位第一个提出“心灵晴雨表”的作家,并没有走得更远、未能揭示上文提到的“天气与敏感内心”的全部特征。
这一点在上面儒伯特关于风弦琴的手稿中体现得清清楚楚。他梦想着“在空气中”“甚至在天空中写作”。他非常关注雨天和晴天,对气压格外敏感,这一点在他的写作中表露无遗,“其中的主要原则就是不连贯、不连续、时起时停”,也就是说,他的写作也遵循了风的模式。
不久之前我详细分析了“海滩”主题背后的神学基础。首先把对风的感知引入社会现象领域的罗素(Russel)博士,正是受到了自然神学的引导和影响:如果说暴风雨通过带动所经之处的水体上方的天气而改良空气,达到空气的净化和更新,“那么海风就是上帝专门创造出来……不仅为了推动船只”,更重要的是“为了确保水域的净化”。就这样,人们摆脱了对大海的古老想象,也摆脱了风神和水神的作用。不过,对于这个时代的旅行家尤其是对英国人来说,两个多世纪以来他们一直崇尚远游求知,渴望去意大利亲身阅读伟大的古代典籍。例如,《埃涅阿斯纪》中描述的暴风雨是至关重要的。
启蒙运动的中期,社会精英们
重新建立与自然的联系
因此,这一时期关于风的情绪是由相互矛盾的因素决定的:自然神学和经典记忆;也不要忘了詹姆斯·汤姆逊(James Thomson)和詹姆斯·麦克弗森(James Macpherson)在他们的著作中提到的崇高原则,以及对暴风雨的进一步分类命名(更晚一些)。再补充一点,早在17世纪,罗伯特·伯顿(Robert Burton)就推荐户外活动疗法来治疗忧郁。在启蒙运动的中期,社会精英们期待着平静的大海带走他们的焦虑,重新建立与自然的联系,以弥补文明带来的恶果。
在这整个过程中,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第一要素:海滩必须清洁宜人,空气质量必须得到保证;这就是为什么布莱顿海滩在这一时期成了热门目的地,罗素博士把这里视为理想的度假胜地——安东尼·瑞朗(Anthony Reilhan)在他为罗素写的纪念文章中写道,“海岸崖壁遮住了背后的风,而迎面一直有海上吹来的有益的微风,驱散雾霾”。一年年过去,人们越来越关注空气和风的质量,而关于水的益处的讨论却在减少。健康的呼吸是最重要的。这就是为什么医生在开给妇女的处方中会指定她们下午在沐浴之后去沙丘散步,让她们呼吸新鲜空气。我们还可以在同一时期瑞士医生开出的处方中看到他们对“空气疗法”的热衷。
尤金·布丹(EugèneBoudin),在特鲁维尔的海滩上,1863(《风的历史》内页插图)
在英国,人们还会特别针对那些体弱多病的人提出建议,他们大多会选择到海边疗养。机缘巧合,其中一位,汤利男爵(Baronnet Townley)出版了他在马恩岛疗养一年期间写的日记。1789年,这位体感识别专家来到这里呼吸海边的新鲜空气。他特别关注空气和风的质量,每一天都试图尽可能精确地描述风对他的感官和心灵的影响。因此,根据他的说法,风可以是“愉快的”“温和的”“香气袭人的”或“苦涩的”“令人不快的”。他最喜欢的,是“海上微风”。对他来说,一天中最美妙的时刻是“汩汩作响”的涨潮时分,那时经常伴随着清新的微风。他散步的范围很广。起床后,他走出去呼吸“一腔清晨的空气”,寻找“随涨上沙滩的潮水一道而来的……清新的微风”;他注意到风对他的呼吸的影响;他一大早就习惯打开窗户,希望能有助于自己的食欲。
汤利男爵最爱的是凉爽的感觉。在书的最后,他唱起了一首马恩岛的赞美诗。这个身体羸弱的人在马恩岛上找到了许多安静的海湾和僻静的角落,可以避开强风,惬意游泳。需要再次指出,这些活动在这种情感策略中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们意味着身体感官的整体投入,察觉气息、洞察最轻柔的风抚过时几不可闻的低语。
让我们更仔细地考察那些对天气敏感的人留下的自述作品和其中流露的情绪印记,贝纳丁·德·圣皮埃尔自然就属于这一类。在《自然研究》(Études de la Nature)中,他谈到了所谓的“恶劣天气的乐趣”,例如,外面下着大雨时,他写道,“我听到风的低语和雨的颤抖。这些忧郁的声音使我沉沉入睡,一夜好眠”。
圣皮埃尔详细描述了自己的情绪,他说:“当我看到外面下雨了,而我身处遮蔽之所,我心中人类苦难的情感就平静下来;外面刮着风,而我却在床上温暖地躺着。我因此享受着消极的幸福。”在他看来,除此之外,其中还掺杂着一些“神性特征,对这些神圣属性的领会令我们的灵魂感到如此愉悦,例如来自远方的风的低语,为我们带来对空间的无限延伸的感受”。后来,圣皮埃尔还这样描述当时画家与诗人们纷纷歌颂的一天的时刻,“黎明的曙光乍现,风的低语和夜的黑暗”。
“我真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
在风、云和幽灵之间战斗的战士”
对天气敏感的人还有这一位。夏多布里昂(Chateaubriand)在他的《墓外回忆录》(Mémoires d’outre-tombe)、《勒内》(René)以及其他游记中都提到了风对他生活的影响。他写道,“我的童年是在风浪的陪伴下度过的:我最大的乐趣就是与暴风雨搏斗”。他还记得,童年时期在康堡度过的夜晚,耳边挥之不去的“风的低语”。十七岁时,他和妹妹露西尔一起散步,“我们一前一后走在路上,听着风穿过光秃秃的树桠时留下的低语”。此外,夏多布里昂坦言:“我一直喜欢秋天——秋雨、秋风、冷霜。”再大一些的时候,他也会在自己房中陷入狂野幻觉,“凛冽朔风的吹拂”,他写道,“带给我欢愉的叹息”。他会走出房间到树林中去,就仿佛踏上了一次冒险之旅,“拥抱所有从我身边逃离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