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为陈立夫老先生
老先生那时90多岁还每天坚持洗冷水澡,真厉害,难怪他后来活到了100多岁,他还搬了一张小板凳坐在淋浴房,告诉我们这是什么穴位那是什么穴位,他每天都要做局部按摩。
走的时候立夫先生说今天来了那么多小老乡,送你们每人一幅字,以前字写得不好,很糟糕,在大陆时候当教育部长,到处题字,感谢共产党都把那些糟糕的字都烧了,现在写的好多了。
就这样,我家里现在还有一幅立夫先生的字。
不过立夫先生家里很奇怪,端茶送水的都是男佣人,里里外外我们没看到一个女人,当时我们就在想,这些大概都是特务吧。那时年纪轻,喜欢瞎想。
到蒋纬国先生家是我和洪瑛、何赛飞、董柯娣一块去的,洪瑛是舟山人,何赛飞宁波人,董柯娣象山人,和蒋纬国先生是小同乡。那次去我们还特地给蒋先生准备了礼物。在离开杭州之前我们专门到奉化溪口蒋家故居丰镐房挖了一包泥土,到门口的剡溪灌了一瓶剡溪水,还带了两个奉化芋艿头,装在一个用做道具的礼盒里,蒋先生从我们手里接过这份特殊的礼物,很激动,我看他眼眶都红了。那时他眼睛不太好所以不能来看戏,但他在大陆时候看过越剧,说旋律很好听,对《西厢记》他很熟悉,说在大学里就很欣赏张生跳墙的勇气,敢于冲破封建礼教,他还开玩笑说自己年轻时候还不敢跳墙。我们还送他一套溪口照片,他指着照片用宁波话说,这里是小洋房,那里是阿拉老屋,这是我们小时候潜水游泳的地方,有个叔叔水性很好,可以在这里潜水很长时间。
蒋纬国先生
走的时候,蒋先生送我们他自己作词谱曲的《梅花梅花》录音带,梅花图案的真丝领带和纱巾,上面还有纬国的拼音。我们也邀请他回大陆看看,到杭州我们小百花陪他去奉化溪口。他当时连连说好。可是最终蒋纬国先生还是没能圆回乡的梦。
我记得第一次到台湾的时候,台湾还有不少人以为大陆人民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但看了我们小百花的舞台艺术,道具布景,我们演员平时的穿着打扮,他们都感觉到能培养这样演员,这样舞台艺术的大陆不会是水深火热吧。其实我们小百花来台湾之前已经走向世界了,法国、比利时、西班牙、荷兰、日本、泰国都已经去演出过,有一次一位台胞可能觉得大陆来的小百花大概很穷,建议我们去台北旧货市场买点便宜货,一位演员当时就告诉他,自己穿的鞋子就是刚刚在巴黎买的,要好几百美金。毕竟那时大家隔离了太久太久,大家互相都不太了解。
这种隔离和社会的不同,就是我们越剧这样纯粹的舞台艺术,有时候也会碰到小麻烦。台湾剧场有个习惯,开演以前全体演员和观众统统起立,手捂胸口,高唱“中华民国国歌”。第一次在台北文化中心演出时,演出前,全体起立,我们一个字幕员正好在场内准备幻灯片,大家把注意力都对准她了,还好她比较镇定,装作听不到自管自己工作,我们总不能和他们一起唱吧,所以我们最后和剧场商量,在开演前最后一刻进场,这样进去的时候他们也唱完了,我们也开演了,我们两岸的中国人毕竟聪明,用点小智慧就解决了问题。
那次在台湾我们演出了11场,在最后一场演出结束时,剧场里观众都很激动,“小百花好,明年再来”,很多观众涌上台来,请演员签名合影留念。还有很多观众抓着我们的手,说是舍不得我们走,那个场面我至今难忘,也许是同胞之爱,在分离几十年以后通过越剧这种舞台艺术激发出来了。
1993年小百花首次赴台演出,当地媒体报道演出盛况。
那以后我们小百花几次到台湾演出,我有个习惯,每次到那里演出都要到大学里和大学生做个交流,普及越剧,特别是向年轻人普及创新越剧的时尚元素。在台湾台北大学、辅仁大学我都开过越剧讲座,我想越剧总不能永远靠我们老一代戏迷捧场吧,越剧如何才能取得与当下主流观众特别是年轻观众对接?为什么很美很诗意的东西,贴上越剧这张标签,在很多青年眼里就变成了落伍、老土?我原来以为台湾年轻人对越剧一窍不通可能没人来听我讲座,可是在台湾几个大学里,每次讲座都是满满的,他们听了我讲创新的艺术和创新的越剧,都说越剧也是那么时尚啊。一位女孩子还对我们小百花的越剧下了个台湾网络版的定义——越剧乱好看。
说真的,每次走在台湾街头,我都没有陌生感,满街的繁体字招牌让我好像置身老上海,台湾在传统文化方面的保留和坚持,在很多方面超过大陆,但他这种保留和坚持是通过实验创新来实现的。我现在在小百花推广创新越剧,我一直很感谢台湾艺术家在传统艺术创新对我的启迪。1993年我第一次到台湾,第一次看到林怀民先生的云门舞集,第一次看到吴兴国当代传奇的表演,当时我惊呆了,真的一下子颠覆了我原来对舞台艺术的很多定式,戏怎么这样演啊,传统的,又是那么现代那么时尚,居然可以用最西方的的艺术载体去表现最中国的传统文化。当时我就买了很多碟片回来看,后来我们小百花很多创新作品,像《藏书之家》等,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到这种实验戏剧的影响。
茅威涛《藏书之家》剧照
到后来赖声川,他采用中国传统的曲艺相声和舞台剧相结合的独创手法创作了《那一夜,我们说相声》。在台湾人口只有2000万的时候,该剧的磁带就卖出了100万盒。因此有报纸称:“赖声川拯救了台湾相声。”这几年,赖声川用他的经典剧舞台剧《暗恋桃花源》征服了内地观众,迅速打开了内地市场。应该说,我们两岸的艺术家都在追寻通过创新拯救复苏传统中华艺术,我想下次碰见赖声川,我准备和他商量是不是一起合作排一场《那一夜,我们唱越剧》。
赖声川的合作还有待以后,但是我和台湾歌手齐秦倒是合作了一把。在2008年齐秦跨年演唱会,在北京、上海、成都三个城市的演唱会上,向来喜欢创新的齐秦,曾相继牵手京剧、川剧、沪剧演员,诠释当地最经典的戏剧表演形式, 在杭州他找到了我。
原来我和他并不认识,当时他们想找一位本地艺术家,结果杭州歌迷都推荐了我,主部分歌迷甚至直接建议,希望能够看到齐秦反串越剧,而茅威涛反串流行音乐。
2008年12月31日,齐秦跨年演唱会在杭州黄龙体育馆上演。站在舞台上,面对无数观众我说,齐秦和我一起表演,看起来好像风马牛不相干,其实我们还是有很多相通之处,我和齐秦都是从八十年代开始艺术生涯,一直坚持在艺术舞台上,所以我们对艺术执着追求是相通的;而且我们都在创新,始终和时代同步,都成为了常青树,这一点也是相通的。那一晚,我唱齐豫的经典情歌《橄榄树》,齐秦穿上我赠送的巾生戏服,手执扇子,在吉他伴奏下演唱了越剧《红楼梦》里的名段《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腔调虽然依然是正宗齐秦式的,那动作却做得有模有样的,我们的合作赢得了全场的热烈喝彩。
应该说,那么多年来,我们来来往往台湾那么多次,我一直把自己定位于大陆的一名艺术工作者到台湾交流,和政治好像不太搭界。但从1993年第一次到台湾到现在,这十几年两岸风风雨雨,我是表演越剧的,按道理是远离政治的,可是有时候麻烦还是会找上门。2005年4月,我们到台湾演出,出发前我的手续很长时间没有办下来,因为那时全国人大审议通过了《反分裂法》,而我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就是全国人大代表,那时还有传言说我是当时投票三个弃权者之一。这样我就被“盯上了”。申请赴台过程中,对方一再要求茅威涛必须签下“保证不在台湾宣传反分裂法”的具结书。我后来写了份声明:本人随浙江小百花越剧团到台湾演出,不在台湾从事演出以外活动。这样才到了台湾,首场演出时,有两个特殊身份的人到化妆间找到了我,说让我在明天早上八点之前离开台湾。
也就在那次,姜昆到台湾访问演出也碰到了麻烦;姜昆不仅是相声名家,也是全国政协委员,为此台湾的出入境管理部门同样出招,要求提出姜昆的身份证明,并期望姜昆能签下具结书。为避免造成艺术家的不便、反感,邀请姜昆来台的台北曲艺团,两度出面签下具结书,保证姜昆的身份没问题,来台后的一切行为,也不会超过邀请函的范围。几经折腾,才让姜昆等大陆曲艺家顺利赴台。
一句老掉牙的话:让艺术归艺术,政治归政治。我们大陆表演团体、艺人到台湾,是单纯从事两岸艺术文化交流。如果因两岸局势紧张,就拿我们开刀,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