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47期,原文标题《从鄱阳湖到婺源:赣北寻鸟记》,严禁私自转载,侵权必究
进入11月,候鸟陆续从北方迁徙到鄱阳湖栖息,成为这片水域的主人,冬天就开始了。
记者/薛芃
今年9月,白鹤确定为江西省“省鸟”(周兴芜 摄)
我们与鸟的距离
立冬一过,凌晨4点半的岸边清清冷冷。天暗着,鸟儿们应该还在睡。从湖面吹来的风轻掠过耳边,抚动着湖水也翻腾得很温柔,一点儿都不烈。没有月光,眼前漆黑一片,如果不是闻不到空气中咸湿的味道,可能分不清是在海边还是湖边,只有风与水的动静。我们站在鄱阳湖都昌保护区附近的一处岸边滩涂地上,准备跟着几位鸟友去等待清晨的候鸟。
在江西观鸟,鄱阳湖是最重要的区域。鄱阳湖位于江西省北部,长江以南,是我国最大的淡水湖泊湿地,也是长江最大的通江湖泊。从全球动物地理分区的角度来看,江西位于东洋界,处于古北界和东洋界的过渡地带,是全球重要的候鸟越冬地和迁徙候鸟停歇地。1992年,鄱阳湖就被录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位于东亚-澳大利亚西迁徙路线上。每年冬天,有超过60万只候鸟从遥远的地方飞来越冬,夏季也有40万只夏候鸟来此。
到目前为止,研究者在这里共记录到133种水鸟,其中14种是濒危水鸟。来鄱阳湖越冬的水鸟中,以鹤类和鹳类等涉禽名声最大,白鹤、白头鹤、白枕鹤、东方白鹳、小天鹅等珍禽都会来此过冬。湖面上、滩涂间处处是水鸟的乐园,鹤鹳雁鸭聚在一起,无论是声音还是身形,怎么看都是一部错落有致的交响乐,壮观极了,如此景象是冬日鄱阳湖最大的魅力。
江西观鸟会会长俞长好告诉我,今年是个暖冬,鄱阳湖水面的气温比往年高出两三度,从北方飞来的迁徙鸟也比往年来得晚一些,很多还在路上,它们在等待一股强冷空气的到来,借势顺利降落在鄱阳湖。可这股冷空气迟迟不来,候鸟们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一点点靠近终点。今年不但气温偏高,还很干旱。听当地人说,赣北一带已经3个月没怎么下雨了。在到达都昌的第一天,看到有些土地干裂出一两厘米宽的裂缝,一时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身在湖区。
魏东是南昌人,10年前爱上观鸟、拍鸟,在他的影响下,儿子魏义丰也迷上了鸟。这一天清晨,魏东要带着两个从长沙来的鸟友在都昌拍鸟,鸟友想拍到鄱阳湖红草地上的鹤群,这是鄱阳湖观鸟的经典场景。往年鸟友们都在朱袍山拍,今年由于温暖干旱,朱袍山的红草地萧瑟了不少,候鸟也还没到齐,魏东不想扫了朋友的兴,便拿出自己私藏的“秘密基地”,起点就是我们脚下的这片滩涂地。
今年9月,白鹤确定为江西省“省鸟”(周兴芜 摄)
夏季水位高的时候,这里都是湖面,脚踩的滩涂地其实是鄱阳湖的湖底。作为一个季节性吞吐湖泊,鄱阳湖在丰水期(4月?9月)和枯水期(10月?次年3月)的水域面积相差很大,水位变幅也大。进入秋季,鄱阳湖水落滩出,将边缘的湖面切割成星罗棋布的小河与小湖,草洲和泥滩错落其间,湖水深深浅浅,是越冬候鸟最喜欢的栖息地。
面前就是一条只有冬天才会出现的小河,宽有三四十米,最深处过腰。我们需要在天亮之前蹚过河去,搭好伪装帐篷,等待着日出和最早一波前来觅食的鹤群。可惜帐篷只容得下两人,多搭又会引起鸟的警觉,为了拍鸟又不惊动鸟,我们这次只能跟着鸟友先勘探一下路线,等到第二天凌晨再自己来一次。
即便如此,我们可能看不到想看的鸟,但能亲历一次观鸟的潜伏准备已足以让我兴奋。到了滩涂地,按照鸟友的要求穿上背带水裤,头灯指向对岸,雾蒙蒙一片,看不清是水还是草。这样的地方,必须有经验丰富的人带路。踩着河底又软又滑的泥,双腿在冰冷的水中前行。
拍鸟是件很辛苦的事。在中国,观鸟与拍鸟之间的界线比较模糊,褒贬看法也不一。但现实是,很多鸟人既观鸟也拍鸟,很难得能看到一位不扛着“大炮筒”相机的观鸟者。
蹚过小河又继续往前走了小一公里,一路上都有鸟友之前立的杆标。草地上露水深重,往深处走着走着,隐约听到鸟群的声音,声音有些闷,低沉,是鹤群和雁群的,一层一层此起彼伏,我们离这声音越来越近,天也没那么黑了,光和鸟声正在唤醒鄱阳湖畔的这片土地。
“我们离鹤群还有一公里多呢!”正当我以为已经深入鹤群腹地时,魏东打消了我的幻想。差不多到了位置,鸟友打开简易的迷彩帐篷,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立在旷野上。他们要在这里待到中午,在此期间,尽量少喝水,不能出帐篷,不能发出声响,动静越小越好,要在天亮之前伪装好自己,让鸟儿忽略人的存在,悠闲自得地在草地上觅食嬉戏,人才能更近距离地观察鸟,最近的时候能到二三十米。
如何尽可能与鸟最近距离地接触,又要保持人与鸟之间的安全距离,不去触碰它们的底线,是观鸟要上的第一课。
陪着鸟友安置好一切,我和摄影记者就撤了。回去的路上,天渐亮,刚刚所经历的漆黑像暗房里的照片一样,慢慢地显出了影。眼前一片漫无边际的红草地,这种植物并不是草,而是蓼子花,花开呈穗状,紫红色,鹤喜欢刨开蓼子花根茎周边的土壤,先吃植物的块茎,再找出藏在下面的小虫美餐一顿。它们经过长途跋涉来到鄱阳湖,就是为了每天都有这些吃不完的食物,直到下一个春天回到北方。
伴着日出暖红色的光,灰鹤群从附近的芦苇丛飞出来觅食。我们已经渐渐走远,鹤群在晨雾中变得更加模糊。到鄱阳湖过冬的灰鹤大多从新疆飞来,它们的身形和白鹤相似,数量则多几倍。有时在红草地上能发现被露水打湿的鹤的羽毛,一根有二三十公分长,这个尺寸让其他鸟儿都望尘莫及。走着走着捡到了一根灰鹤羽毛,是这个早晨我与鸟最近距离的接触。
观鸟人要赶在天亮前做好观鸟的伪装准备(刘飞越 摄)
白鹤:飞越五千公里过冬天
今年9月,江西省将白鹤定为省鸟。但白鹤并非常年生活在江西,不是留鸟,只是在冬天迁徙到这里过冬,11月来,第二年3月走,在鄱阳湖度过5个月的冬天之后,又会回到遥远的西伯利亚地区繁衍后代,周而复始。据统计,全球现有大约3500只白鹤,其中98%都会选择在鄱阳湖过冬,一到冬天,只有在这里能看到大片鹤群,鄱阳湖是它们的第二个家。
我第一次看到白鹤不是在鄱阳湖主湖区,而是在九江市郊的东湖,它和附近大大小小的湖泊一起构成一个小型湖泊群;另一个重要的湖区是赤湖。冬天来观鸟,如果多停留一段时间,就能看到鸟儿们在东湖和赤湖之间飞来飞去,切换栖息地。
周兴芜生活工作在九江,是个狂热的观鸟爱好者,妻子叫他“鸟疯子”。他每天起得很早,经常天不亮就守在东湖边等鸟,看一两个小时之后,再回去吃早饭上班。清晨的观鸟像是日常的提神剂,让他一整天都充满活力。听说我想看白鹤,周兴芜便带着我们来到了他熟悉的东湖。
没见到白鹤之前,我总在想象它有多优雅,多么“鹤立鸡群”,想必一眼就能看到。但事实是,在茫茫的芦苇荡边、湖水中,各类涉禽混杂在一起,远远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白点,没经验的人用肉眼很难分清它们。东湖是鄱阳湖最重要的天鹅越冬栖息地之一,水面上停满了天鹅,我们站在岸边,离它们大约四五十米,这或许是天鹅的安全距离,再靠近一些,它们就准备动身起飞了。当我们在观鸟时,大多数鸟类能够知道人的存在,但不同鸟类的性格和习性,又决定了它们会跟人保持怎样的距离。
天鹅、豆雁、反嘴鹬、凤头鴄鹈、红头潜鸭……周兴芜正在透过镜头捕捉水面上的每一个物种,“鴄鹈有很多种,每年冬天,鴄鹈来全了,所有的候鸟就差不多到齐了”。水鸟的作息和人很像,吃饱后中午要来个午休。看起来都浮在水面休息,却还是满池的鸣叫声,合唱一般。偶尔几只组成一小队在空中飞旋一会儿又回到原地,鸟友们说这是在消食,如果看到它们排成了“一”字形,那就是要降落了。
观鸟人周兴芜(刘飞越 摄)
远处的芦苇丛中,有两个长脖子伸起来,轻轻地晃了晃脑袋,一高一矮,都有1.3到1.5米高,是白鹤!通常来说,白鹤喜欢三三两两地出现,一家三口或四口,要么就是夫妻俩。鹤的警觉性很高,觅食的时候,总有一只守在旁边放哨,站得笔挺。
在茫茫鸟群中看到几只白鹤后,视线就无法离开了,它们的确是耀眼的,占据着视平线上的一个高点。又陆续飞来几只,立在岸边,任旁边天鹅起起落落,岿然不动,独自优雅地旁观着湖中的一切。在白鹤面前,天鹅也失色了不少。
白鹤是如何从遥远的西伯利亚迁徙到鄱阳湖的?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的李秀明曾做过一项研究实验。她为6只样本白鹤佩戴了卫星跟踪器,其中5只完成了秋季迁徙,4只完成了春秋往返迁徙,它们都降落在鄱阳湖越冬。白鹤的繁殖地则位于俄罗斯西伯利亚地区的北极苔原,进入9月,白鹤陆续从远东地区飞向南方,途径我国东北松嫩平原西南部湿地,在吉林省莫莫格、向海自然保护区中途停歇。但她在这次研究中发现,齐齐哈尔湿地原本是被以往研究认定的白鹤重要中途停歇地,这次它们却没有在此停歇。
从西伯利亚到鄱阳湖,白鹤的飞行距离是5100多公里,要飞50天左右。白鹤原本有西、中、东三条迁徙路线,西到伊朗,中至印度,东线则是鄱阳湖。但印度种群自2002年起就不再有记录,伊朗种群也在2010年之后几乎绝迹,如今只剩下东线了。
南昌大学流域生态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王文娟一直从事着鄱阳湖流域生态系统与生物多样性方面的研究。她告诉我,在鄱阳湖做研究,水位是个重要指标。因为鄱阳湖多是涉禽和游禽,它们的生存都对水位要求很高,涉禽需要水浅的地方,游禽需要水深。水位一旦发生变化,水中植被和生境就会改变,水禽只能适应这种变化。
鄱阳湖周边大大小小的子湖区域的水位是可以人工调控的,但大面积的主湖区水位无法调控。近年来无论是鄱阳湖,还是更大范围的全球生态系统,极端气候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今年夏天,鄱阳湖遭遇洪水,水位持续升高,导致水底的沉水植物无法接受光照,长势并不乐观,到了冬天,候鸟到来,干旱也来临了,这些沉水植物就变得供不应求了。
最近几年,研究人员越来越多地发现白鹤离开自然生境,在稻田、藕田等人工生境中觅食。因为自然生境的改变,浅水区的苦草冬芽减少得很快,这是白鹤最喜爱的食物之一,食物不够了,它们不得不去寻找其他食物,让自己和族群平安地度过这个冬天。面对极端天气导致的自然生境改变,人们显得很无力,在尽力倡导保护生态的同时,也只能更加细致全面地去监测白鹤的行为节律,为它们提供适宜生存的人工环境。乐观的一面是,白鹤在物竞天择的改变中,可以找到在自然生境和人工生境之间自洽繁衍的方式,这或许是件好事,就像灰鹤一样,数量也会随之慢慢增多。
婺源的林鸟
最新的统计报告显示,江西省鸟类有22目84科280属570种(620种和亚种),占我国鸟类1445种的39.5%。一方面,鄱阳湖水系发达,是水鸟的乐园,另一方面,江西境内森林植被繁茂,水热条件丰沛,林鸟丰富,江西的中国特种鸟也多为林鸟。因为处于两大动物地理界的交汇地带,又在东亚鸟类迁徙通道上,南北方的鸟种都有可能出现在这里,随着物种的交融,有些南方的鸟种,如白头鹎、乌鸫、丝光椋鸟已经扩散到北纬40度以上的地带,越来越多的鸟类开始出现在它们曾经不会出没的区域。
要看林鸟,婺源是江西的首选之地。婺源一年四季都不缺游客,这个季节,多是来拍漫山红叶和“晒秋”的摄影爱好者。也有来观鸟的,但鸟导小张告诉我,现在不是观鸟的最佳时间,春夏之交到夏天最好,赶上繁殖期,又能看到唯有在婺源才能一见的靛冠噪鹛——一张婺源观鸟的名片。
林鸟不比水鸟,又小又机敏,繁茂的树丛是一道天然屏障,穿梭其间,普通人的双眼很难跟上它们的踪迹,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观鸟人,也很难一眼就分辨出类别。正因为如此难觅踪影,林鸟反而戳中了观鸟人的好奇心和“捕捉欲”,希望将这些鸟儿收藏在自己的镜头中。
这次到婺源,我是奔着白腿小隼来的。它们是最小的猛禽之一,体长15厘米,体重35克左右,还没一颗鸡蛋重。虽然在东南亚地区、印度东北部和中国南方的一些省份都有白腿小隼出没,但数量不多,也难以捕捉到它们固定的居所。但婺源有一群常住的白腿小隼,它们的窝在野生山林中,但与人的生活离得很近。大约10来年前,婺源晓起村的一颗古樟树迎来了几只小隼,它们在这棵树上搭窝筑巢,繁衍后代,一直生活到现在。近10年中,科研人员在婺源先后记录到约50处白腿小隼的繁殖点,覆盖了婺源全境。
我住在小张的民宿梅花饭店,在他家的楼顶就能看到小隼出没。因为小隼在晓起村安了家,附近几栋民宿楼顶都被改造成了“拍摄鸟点”,一到春季,全国的摄影爱好者都聚到这里拍摄小隼繁殖,此景观堪称奇特,也不知对鸟儿们是好是坏。清早6点多,一睁眼,就直奔楼顶平台。我上来时,已经有几个温州的鸟友等着了。
7点刚过,像是定了闹钟一样,第一只小隼飞来,停在小张家对面的枝头,背对着我,还没站稳,“噗嗤”一坨白色的鸟屎掉下来,接着转过身来,完成了一套充满仪式感的开场白。白腿小隼的头部和上体、两翅都是蓝黑色,前额有一条白色细线,面颊、喉部和下身都是白色,因为黑白相间,人们叫它“会飞的大熊猫”。虽然长相可爱,但毕竟是猛禽,一旦发现猎物,小隼会迅速俯冲上去发起攻击,蜻蜓、蝴蝶、蛾子都是它的食物。捕到猎物之后,就会叼回枯枝或窝里,慢慢享用。
在这几天看到的所有鸟中,白腿小隼是最不怕人的,它们似乎有与生俱来的表演欲,也知道每天有无数镜头对着自己,一旦站上枝头,就像聚光灯下的明星,变换着不同角度满足闪光灯的需求。也正因为如此,这些小隼可以在民居间生活这么多年。
靛冠噪鹛是婺源地区独一无二的鸟种,数量稀少,全球仅存大约300只,而且行踪不定,难以追踪它们的踪影。有不少江西鸟友认为,如果选省鸟,应该是靛冠噪鹛,因为独特,也因为它是留鸟。可惜秋冬并不是观赏靛冠噪鹛的季节,此时它们多隐藏在山林深处,躲避人群,只有在5月繁殖期到来时,才会露面。
由于鸟类资源丰富,本地的观鸟爱好者能够“近水楼台”地第一时间去郊野观赏各类水鸟和林鸟,这是属于江西观鸟人的优越感。但与北上广相比,观鸟这项活动在江西的普及度尚低,今年9月,江西观鸟会刚刚成立,成员们希望通过这个平台让更多人加入观鸟和鸟类保护的行列,做得更深入,也更专业。
生命的轮回
在几天的观鸟之旅中,作为一个“门外汉”,除了对鸟类本身的好奇之外,我更好奇为什么有这样一群人如此痴迷于观鸟?对于普通人来说,观鸟的乐趣究竟在哪儿?
说来惭愧,我从小怕鸡怕鸟,尤其雉、白鹇一类是我的“天敌”,总觉得它们眼睛是能放射出镭射光的,笔直地穿透我的眼睛,它们眼中的血丝和头部跋扈的冠,都会引起我身心的不适感。后来我知道这是一种正常的禽类恐惧症,我也幻想着通过观鸟的暴露疗法,让自己更走近鸟类的世界,发现它们的可爱之处。
英语中把观鸟人又叫作“twitcher”,对它的定义很具体:花大量空闲时间长途跋涉去看珍稀鸟类的人。“狩猎”的本能、竞争的热望、探索新事物的好奇心总在推促着观鸟人一次又一次走近鸟群。一位鸟友告诉我,“猎奇党”观鸟者最喜欢的鸟永远是最新看到的一种。观鸟人想要收集所有的鸟类,但其实这是一个悖论,永远无法实现,总会有新的珍稀鸟种出现,也总会有未被发现的鸟种始终处于人类视线之外。在婺源,靛冠噪鹛就是观鸟人心中最珍稀的鸟种,直到2000年,人们才第一次在山林中发现它。自此之后,时常消失,时常出现,让人捉摸不定又心向往之,找寻它们的踪迹便是观鸟人最大的乐趣之一。
与这种收集式观鸟相比,“佛系”观鸟的坦然似乎更适合我。周兴芜说他着迷于鸟的各种姿态,无论拍多少张照片,永远不会重复,在细致入微的观察中慢慢接收到鸟的信号,了解它们的脾气秉性。观鸟不只是观外形,更多可以观到鸟的内心世界。
有一次在九江沙湖山观鸟,我第一次分辨出白鹤的幼崽,体型比成年白鹤略小,羽毛呈偏浅棕的奶黄色,周兴芜告诉我那是出生一年的幼崽,如果毛色再偏白一点,奶黄色褪去大半,就是两年的亚成鹤,到了第三年它们再飞来越冬时,就是成年鹤了。
候鸟年复一年地往返于繁殖地与越冬地迁徙,只有这样,它们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在迁徙的过程中,队伍中的成员会越来越少,因为自然原因或人为原因,生命数量总在不可逆地减少着。在幸存者中,跟随着成鸟飞行的幼鸟是未来种群的希望,它们要在一次次的飞行中熟悉路线,记住所经之处的地表特征。就这样每年迁徙两次,终身如此。
为了适应环境的改变,迁徙鸟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习性。2010年,研究人员第一次发现白鹤离开浅水生境,去草洲上觅食。这在他们看来很不可思议,因为在多年的经验中,白鹤是对浅水生境最依赖的鹤,对自然条件要求非常高,也因此最濒危。王文娟告诉我,研究人员观测到,初至草洲的白鹤有点蒙,不知道离开了水该怎么吃东西,就在一旁悄悄地观察白枕鹤,偷学觅食技能,还没等学会,看到白枕鹤把食物挖出来,就顶着脑袋,用长喙把白枕鹤赶走,抢食物来吃。在一次次抢食与偷师的过程中,白鹤慢慢学会了如何在草洲和人工生境中找到食物。
根据历年环鄱阳湖越冬水鸟的同步调查数据,每年到鄱阳湖越冬的雁鸭数量约30万只,最高达45万只。这其中,青头潜鸭和中华秋沙鸭最为稀有。
今年6月,周兴芜在东湖拍到了青头潜鸭,兴奋极了。青头潜鸭是全球极危物种,在贝加尔湖以东地区繁殖,进入秋冬会迁徙到南方。但在最近几年的夏季,人们在鄱阳湖发现了繁殖的青头潜鸭,这说明有一部已经逐渐成为留鸟。它们的适应能力似乎比白鹤更强,青头潜鸭开始在鄱阳湖找到稳定的繁殖区域,最高纪录是同时出现300只。周兴芜给我看了一张鸭妈妈带着9只小青头的照片,映着绿色的草丛在水中排成一排,像阅兵一样,小鸭子的脑袋还是浅棕色,没有变成成年鸭的青黑色。
决定物种数量的时期是繁殖期,而不是越冬期。王文娟告诉我,每年5月是白鹤的繁殖季,一旦在繁殖时遭遇暴雪,成功率就会下降。再加上迁徙过程中的损伤,很多幼鸟甚至无法挺过第一个冬天。幼崽在出生3个月后,就要踏上迁徙的征途,去看大千世界,也去感受自然与人类的善意和恶意。第一个冬天的越冬地,是它们学习生存的地方,如何寻找食物,如何警觉地观察这个世界,如何躲避危险。未来有一天,这些幼崽也会成为鸟群中领头的那只,生命的延续如此往复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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