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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
夜幕低垂,星河流转。
昭阳公主府一早就挂起了红绸和灯笼。天色一暗,上了灯,远远看去,一片亮堂堂的金红。门口进进出出的小厮和阶前厚厚的鞭炮碎屑,都被照出了热热闹闹的喜气。
今天是昭阳公主君清氿和镇国公嫡次子谢绥大喜的日子。
三月廿一,是显庆帝钦点、司天监算了七八回才算出来的黄道吉日,诸事皆宜,尤其嫁娶。
这婚事乍听是天作之合,可盛京城里谁不知道,一品公爵、世袭罔替的镇国公府于三日前因为勾结北狄叛国被抄了家,十岁以上的男子除了谢绥全死了。
而谢绥之所以能免于一死,一是因为他是大盛战无不胜的长翎卫指挥使,功勋卓著,从十五岁上战场开始,到现在五年过去,无一败绩。
二是因为他是大盛唯一的嫡公主昭阳公主的准驸马,三媒六聘只差亲迎这一步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谢绥在天牢里被折磨了三天三夜,整个人形销骨立,更是被打断了双腿成了个残废。
显庆帝下旨让谢绥出了天牢以后,直接嫁到昭阳公主府去。
故而,昭阳公主府虽然今日张灯结彩,流水席哗啦啦地排开跟不要钱似的,但公主府上下,却没一个脸上带笑的。
人来人往,各个都小心翼翼、不敢言语。
这种在喜气中蔓延开的沉默,使得公主府中的气氛有些压抑,越往里去,气氛就越是沉闷。
尤其是明凤堂,此时一片灯火通明的寂静。
夜幕之下,院中烛火煌煌,微风吹过院前的百年棠梨古木,白色的落花铺满一地。
院中的侍女们进进出出,大气都不敢出,她们知道,公主今日心情不佳。
或者说是从三天前,公主提出取消婚约被拒以后,公主的心情就没好过。这几天,不知砸碎了多少名门玉器,撕坏了多少绫罗绸缎。
想来也是,先不论其他,公主金枝玉叶,怎么能配个残废?
但公主的贴身侍女流云觉得不对,公主一个时辰前睡醒以后就呆坐在榻上,一手卷着书,一手提着笔。
换做往常,公主哪里能自个儿静静待上这么久,她可是最喜热闹的。
可仔细想想公主都要和一个残废成亲了,陛下还是那样一个态度,想必公主也是大受打击,伤透了心。
流云有些心疼,轻声提醒:“公主,您别看书了,仔细伤眼。”
君清氿点了点头。
她不是伤心,她的眼泪早就在前世和亲北狄的时候流干了。
她不甘心,灵魂飘荡,遍历三千世界后,她又回到了她大婚的第一天。
前世,她不满显庆帝的武断,在谢绥嫁进府后,不闻不问,谢绥伤重,一身沉痼,不到三个月就病逝了。
想到这,君清氿不由地冷笑一声。
前世她怎么那么蠢,谢家功高盖主,这一出莫须有的叛国本就站不住脚,而她将谢绥逼死以后,帝王权臣们刚好就把她推出去承受百姓的怒火。
当北狄南下,踏破边关,整个大盛没有一人可以抵挡时,她这个直接害死大盛战神的人就成了众矢之的,所有人都骂她、恨她、咒她。
可是也不想想,谢绥在嫁给她之前已经在天牢被折磨成一个残废了。
一群男人玩弄权术,最后却将后果推到一个女人身上。
真是可笑。
她浴火重生归来,这一次会让他们统统后悔。
不是想让谢绥死吗,她偏不让他们如愿。
“噔噔蹬——”脚步声传来。
君清氿抬眼看去,只见一人一路小跑过来,面容清秀,脸上带笑,笑里带着三分讨好。
“殿下,”他在君清氿面前熟练地行了个礼,弓着身回话:“那位的轿子已经进府了,正在去鸣春堂的路上。”
周信讲这话的时候额头不停地出汗,整个人还有点些微的打哆嗦。
君清氿有些疑惑,她往日有这么吓人吗?
周信只看到君清氿抬眼,目光静静地落在他身上,眼中不见往日的骄纵和倨傲,倒是温和了许多。
君清氿摆摆手:“本宫知道了,梳妆吧。”
周信喜笑颜开,一边用手擦额头的汗,一边让边上的侍女上前来:“流云、流风,快给殿下梳妆。”
虹裳霞帔步摇冠,钿璎累累佩珊珊。
君清氿头戴九凤衔珠的赤金凤冠,身穿一条正红色织金绣凤凰朝日大袖裙,领口袖口皆绣以鸾凤和鸣的图纹,长长的衣摆如同云烟一般垂在身后。
在这一身华丽浓艳的装束下,君清氿那张明艳的面容更加光彩夺目,让人几乎不能用眼睛直视。
君清氿的步撵行了大约半刻钟,便停在一处院落前。
大门前候了不少下人,见到君清氿来了,纷纷跪下行礼。
君清氿抬了抬手,让她们都起了身。
便有个喜婆模样的嬷嬷迎上来,笑着对君清氿道:“公主大喜,驸马已经候在房中,只等公主去掀盖头了。”
谢绥还被盖了红盖头?!
君清氿心沉了一下,而且这话说的不摆明羞辱人吗?
谢绥不会这样听了一路吧?
君清氿的心拔凉拔凉的,语气不太好:“不管怎样,他都是大盛的战神,你们注意点。”
君清氿说完便径自越过众人,往正屋中走去,她看似沉稳、实则步伐沉重地踏上阶梯,推开了那扇大门。
门内,红账翻飞,喜烛摇曳,一片旖旎中,她看到了端坐在床边的那个人。
虽然坐在轮椅上,但也能看出他身材高大,肩膀宽厚,脊背挺直,气势逼人,似乎在任何时候都不会露出破绽和脆弱来。不过他盖着一方红盖头,让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一身明红色的广袖长袍,金丝绣作繁复云纹,在灯下闪着暗光。
君清氿的目光落在谢绥放在膝头的双手上。
指骨分明,手背上青筋凸起,虽只静静搭在膝上,却像随时能扭断人的脖颈一眼,尽显*伐之气。
君清氿莫名有点害怕,毕竟是她给他这样天大的羞辱。
她听过谢绥的凶名,传闻在北境边关,只要报上谢绥的名字,婴孩都会停止哭泣。
君清氿走上前去,一边在心里安慰自己,一边强作镇定地伸出手,揭开了那张轻飘飘的红盖头。
红烛摇曳。
满目旖旎的红色中,她对上了一双浓黑的、阴鸷的、冰冷的的眼睛。
洞房
君清氿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惊得砰砰乱跳,连带着她耳边的血管,都跟着突突地鼓动。
......仅仅一个眼神罢了。
谢绥的眉形锋锐,眉毛生的又低,显得眼神格外冷戾,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气和狠劲。
君清氿仿佛看见一头垂死的凶兽,虽匍匐在地,但随时都要扑上来,咬断她的喉咙,和她同归于尽。
屋里浓郁的熏香也遮盖不住那股血腥气息,还夹带着牢房独有的腐败阴冷味。
君清氿皱了皱鼻子,这个时候才注意到谢绥的惨状,他的嘴唇这会儿还泛着不正常的白,唇角还留着青紫的伤,挂着些干涸的血迹。
在领口处还能看到冰山一角的伤痕,累累伤口在火红的衣袍上染出不大明显的暗红。
君清氿脱口而出:“你疼吗?”
谢绥眼神一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他的目光从地上的红盖头挪开,轻飘飘地扫过君清氿。
就见那人站在灯火下,腰背挺直,一身红衣将她眼尾那颗红色的小痣衬得愈发地妖,那双凤眸,狭长靡丽,眼尾上挑,像是会勾人魂魄一般,但眼底却是一片看尽红尘的淡然。
虽然这些年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外征战,但对他这“大盛明珠”的未婚妻也是久闻大名。
大盛唯一的嫡公主,生的精致又妩媚,虽然皇后太子都不在了,但也是陛下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骄纵任性。
只是这一见...
也不尽然。
不等他说话,君清氿直接吩咐:“去拿最好的金疮药和止疼药来,再去传太医来给驸马看伤口。”
君清氿也知道现在传太医来给谢绥治伤不是一个好时候,但谢绥身上的血腥味浓厚得让她这个重活一次的人也觉得心惊。
她真的好怕谢绥死掉呀。
“不必麻烦。”谢绥声音冷硬:“臣罪孽深重,担不得殿下如此厚爱。”
君清氿很想骂他不识好歹,但说起来,还是她君家对不起他谢家。
谢家战功赫赫,代代镇国公都死在了战场上,也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而且为了不再重现北狄铁骑南下时的惨案,让山河破碎,百姓失所,她也必须护住谢绥,护住谢家。
“你既进了本宫的门,那就是本宫的人。”君清氿微抬下巴,自以为态度很凶:“本宫会把你和谢家人都当自家人看的,你乖乖听话就是。”
谢绥听到“谢家人”三个字面色一凝:“敢问公主,我谢家残存的一众老弱妇孺现在在哪?”
“咳——”
君清氿觉得有些尴尬,她重生回来也没多久,还没来得及去接谢家人。
前面她说的那么义正严词现在显得有些可笑。
“明天清早我和你要宫面见陛下,你是想回来以后亲自去接你的家人还是明天一早就让周信去接?”
“你放心,你的母亲她们就住在外城的一个宅子里。”
君清氿记得前世,谢绥死后谢家人还出来收过尸,所以状况应该...还好吧。
谢绥其实对君清氿照拂谢家真没抱什么期望,他只是想借机知道谢家人现在的安危。
但听到君清氿这样说,他的心情有些复杂。
难道君清氿真的想接过他和谢家这个大负担吗?
“我想明天亲自去接母亲她们。”
“好。”
“谢殿下。”
君清氿听到谢绥这声谢,想说不用,但也不知道该以一个什么身份说。
因为我们成亲了?可这场婚事对谢绥来说只是一场巨大的羞辱。
因为君家对不起谢家?可她一个君家人现在说这些对谢绥来说难道不是惺惺作态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流云见君清氿一脸尴尬,自以为贴心地端起合卺酒的盘子:“公主,可以和驸马喝合卺酒了。”
“......”
君清氿面色古怪,开始怀疑她这第一贴身侍女的智商:“流云,你们都先退下吧,本宫想和谢指挥使单独聊聊。”
流云有几分震惊,毕竟谢绥看着就很凶:“公主还是留一个人吧,万一要是......”
“本宫相信谢指挥使的为人。”
流云拿完东西放下,关门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期待着君清氿改变主意。
“等等——”
流云惊喜地回过头,公主是要我留下了吧。
“沏壶茶,拿几盘好克化的点心上来。”
流云幽怨地瞪了眼谢绥。
-
“本宫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我可以保证,我不会害你和谢家。”
谢绥沉默了半响:“公主这么做图什么呢?”
“图你。”
谢绥的耳朵根微微红了,轻咳一声:“公主莫要胡言乱语,我现在只是个残废。”
君清氿笑得狡黠:“我就喜欢残废。”
谢绥的心莫名颤了一下,君清氿笑的时候眼底带着细碎的光,有种蛊惑人心的认真与深情。
君清氿正色道:“本宫是认真的。一是本宫相信镇国公府,大盛建国以来,谢家世代都奔赴战场粉身靡骨,你的祖父老镇国公花甲之年还能披甲上阵,本宫是发自心里地感谢谢家的忠心的付出。
二是本宫相信指挥使你,你是百年难遇的帅才,真正的不败战神。
更何况,镇国公府叛国这事本就是莫须有。本宫倒也不至于这么蠢笨。”
谢绥双手紧紧地死扣住:“你相信我谢家亲是清白的,那为什么三天前你...那么痛快地抛弃了我们?”
“我相信有什么用?母后和皇兄都已病逝,我没有母族,在这京中无依无靠。你觉得我能做什么?你被抓进天牢,谁都以为你必死无疑。我不退婚你是想让我二八就当寡妇吗?”
“你也别和我说陛下的宠爱,陛下要是真的宠爱,你怎么还会被送到我这来。”
君清氿说的理直气壮,谢绥发现他竟然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谢绥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看到谢绥缓下来的神情,君清氿就知道自己卖惨卖对了。
“好了,你爱信不信,本宫要走了。太医应该也来了,你先把伤治好,别明天一身血腥味熏我。”
君清氿能感觉到谢绥一直在背后冰冷的审视自己,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直到君清氿消失在视线里谢绥才收回目光。
......嗤。
小姑娘装腔作势。
下马威
君清氿歪靠在贵妃榻上听许太医讲谢绥的伤势。
许太医是外伤的医科圣手,要不是曾受过敬仁皇后的恩惠,君清氿是请不动他来给谢绥看病的。
“微臣已经给驸马包扎好伤口,不能沾水,以免再度溃烂,三天后臣会来给他换药。他伤势过重,亏损了气血,需要好好地调理。”
“许叔还是把药方留下吧,恐怕等不到你三天后来给他换药了。”
许太医大惊:“殿下这是何意?”
君清氿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腿还有救吗?”
许太医想到自己看到的深可见骨的骇人伤口,思忖道:“臣会尽力一试。”
“几成把握?”
“微臣拼尽一身医术,或许有三成可能。”
三成?这可比君清氿原本估计的高一点,她深吸一口气:“这话还请许叔务必保密,要记得,谢绥的腿是药石无医。”
“臣知道。”
“劳烦许叔写一个详尽的治疗方案,如果需要针灸按摩的话,流翠精通医理,可以先教给她。”
“待臣回去再去翻翻医术古籍,定会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来。”
“拜托许叔了。”
“臣告退。”
“周信,替本宫好好送送许叔。”
“是。”
许太医走了以后,流云就开始向君清氿描述刚刚看到的场景:“殿下,你是没看到他身上的那个伤,新伤叠着旧伤,还蘸了盐水,伤口别说结痂,都要溃烂了。”
“战神就是战神,这样的伤要是放到别人身上,即便不疼死,也早就动弹不得了,但谢指挥使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若不看脸色,根本就看不出他有这么重的伤势,他真的不怕疼吗?”
君清氿知道疼的感觉,有些怅惘:“他当然疼,只是除了忍还能干嘛。”
“明天去盛京找个手艺好的匠人,给谢绥做个好点的轮椅。”
“谢绥行动不便,明天进宫前,把东西准备齐了。”
流云应下,她和流风交换了个眼神,看来公主这是把驸马放在心上了。
-
这不是一场正式的大婚,甚至都不能用成亲来形容。
显庆帝便在御乾宫西暖阁接见的君清氿和谢绥。
一架八幅富贵荣华百花引蝶的巨大屏风摆在西暖阁正厅前,透过半透明的烟纱,君清氿看到一道明黄一道淡黄的身影并排而坐,心下了然。
“儿臣参见父皇、见过宁贵妃。”
谢绥坐在轮椅上弯腰:“罪臣参见陛下,见过宁贵妃。”
“昭阳你来了,”显庆帝招呼君清氿坐下:“上一壶昭阳爱喝的君山银针来。”
大太监梁芳亲自上前:“早就备好了,就等公主来了。”
宁贵妃看的牙痒痒,这么多皇子公主,显庆帝只有对昭阳这个臭丫头的时候才会展现出父亲的柔情。
“谢父皇,有劳梁公公了。”
显庆帝看着君清氿那张明艳至极的脸有些出神,愣了一会儿才说:“昭阳,你昨天和谢绥怎么样?”
君清氿不咸不淡:“如父皇所见,昭阳一切都好。”
显庆帝一噎:“昭阳,是朕对不住你。”
君清氿不置可否:“谢绥也在这,父皇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吗?”
对着谢绥,显庆帝的态度一下就变了,眼神幽深,语气冷硬:“谢家叛国,朕念在你功勋卓著的份上网开一面,从今以后,你就是昭阳府里的人了,要好好侍奉昭阳公主。”
君清氿眉心一跳,暗道一声不好。
显庆帝,你不会说话就闭嘴好吗?又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她看见谢绥放在膝头上的手,经脉凸起,五指收紧着,将手心里的旧伤都攥破了。
“是,罪臣一定尽心尽力侍奉好公主殿下。”
宁贵妃好像就等着这一刻:“是呀,谢绥你平时战场上糙惯了,现在在昭阳的后院,要学会温柔小意一点,以后昭阳还会有真正的驸马,你也要学着大度一点。”
言语似刀,刀刀致命,这完全是把谢绥当成一个男宠来看。
君清氿是很护犊子的:“昭阳会提醒谢绥向娘娘好好学习的。”
宁贵妃脸都气青了,但又说不得什么,难道她还能说她其实一点也不温柔大度吗?
她只能看向显庆帝撅起嘴撒娇:“陛下,你看昭阳她又拿臣妾开玩笑。”
君清氿向来不给宁贵妃面子:“不是宁贵妃你先起的话头,这会又成开玩笑了?恕昭阳愚钝,还请宁贵妃明说。”
“你...”
“好了,你不是一直都说不过昭阳,多大人了,还跟一个孩子计较。”
宁贵妃脸上的笑都要保持不住:“是,臣妾莽撞了。”
是她大意了,谢绥被送给昭阳,她还以为显庆帝厌恶昭阳了,没想到还是老样子。
君清氿看到这一幕,在心里冷笑,怪她傻,以为这就是宠爱,这不过是让宁贵妃更加憎恨她,让她孤立无援。
“父皇,儿臣有要事禀报,还请父皇遣退无关人员。”
“准。”
宁贵妃狠狠地瞪了眼君清氿,在显庆帝的眼神注视下不情不愿地说:“朝瑰应该去永宁宫了,臣妾先告退了。”
“流云,带谢绥去福宁殿。”
这是她十岁前在宫里的住处,后来她虽然出宫建府,但福宁殿还是给她保留了下来。
-
御花园繁花似锦,谢绥却无心欣赏。
“呦,这不是我们的大驸马吗?”
谢绥被下学的四皇子、朝瑰公主等人拦下了。
“什么驸马,陛下可没下旨,你可别乱说。”
“是啊,这既没拜堂,又没洞房,怎么能说是驸马呢?”
朝瑰和君清氿一向不对付:“这洞不洞房你这个外人怎么知道呢?昭阳那个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朝瑰的伴读也顺着她说:“是呀,难怪没看到昭阳公主,可能是昭阳公主太劳累了。”
流云怒不可遏:“放肆——你们竟敢冒犯昭阳公主。”
四皇子自然是要护着妹妹的:“谢绥见到本皇子和朝瑰公主,怎么都不行礼。”
谢绥微微弯腰:“见过四皇子,见过朝瑰公主。”
“怎么,没人教过你规矩吗,去,给我把他弄下来。”
四皇子一声令下,身后的侍卫就要上前来弄谢绥。
流云等人寡不敌众,只能看着那些侍卫走到谢绥的轮椅前。
谢绥搭在膝上的左手动了一下,待会就算拼的伤口崩裂,他也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本宫来晚了,是谁想教本宫的驸马规矩。”
护短
听到这道悦耳冷冽的女声,御花园的热闹刹时散场。
“参见昭阳公主。”
君清氿莲步翩跹而至,她身穿茜红色四合如意云纹的洒金纱半袖,并海棠红的织金云纹裙,飘逸优雅,腰间佩环轻摇,行走间宛如随风起舞。
少女面容明艳,肤白胜雪,狭长的凤眼波光潋滟,如含清辉皎月。
君怀琅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艳,好像不管见过多少回,君清氿都会让人惊艳。
君清氿走到谢绥身边,一手搭在他的轮椅上:“你没事吧。”
谢绥摇摇头。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他护着别人,护国护家护万民。这是他第一次被别人保护,感觉竟然还不错。
“这些年夫子教导的礼仪,四哥是不是浑忘了,不然怎么会说出让本宫的驸马给你行跪拜之礼这样荒唐的话。”
“父皇可没承认他是驸马。”
“本宫承认就行,“君清氿顿了顿:“他是本宫的驸马,又不是父皇的。”
“......”
听到君清氿这话,人群中竟有侍卫和宫人不小心笑出声。
君怀琅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还挺有道理的。
“所以,四哥,”君清氿饶有兴味地看着四皇子:“为你的愚笨向本宫的驸马道歉吧。”
“昭阳你不要得寸进尺!我皇兄是大盛的四皇子,他谢绥是个什么东西。”
君清氿撩起眼皮,凤眸透彻明亮,锋芒锐利:“他是大盛的战神。你、他、你们之所以能有这个闲情雅致在这逛花园和找乐子,是因为这个被你们找茬的人已经给你们打下了一片盛世太平。人,可以蠢,但不能像个畜生一样不记好。”
“谢绥十五岁上战场,刀枪剑影,生死搏斗,你们俩十五岁在干什么。”君清氿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四哥,你明年就加冠了,你觉得你能做什么呢?”
沉默。
死寂一样的沉默。
四皇子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无法辩驳的恼怒。
朝瑰还是不服气:“那...那又怎样,谢家叛国,证据确凿。”
听到这话,君清氿想起隆丰帝回答她问“谢家之罪,是莫须有吗?”的时候回的“罪名已定,无人可改”,嘴角勾起一道冷漠的弧度,天家无情,怪她认清得太晚。
“啪——”
“啪——”
朝瑰还沉浸在自己问倒了君清氿的喜气中,就被君清氿连扇了两个巴掌。
所有人都被君清氿的动作惊到了,君清氿平日或许骄纵跋扈,但也从未有过这样动手打人。
朝瑰用手捂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君清氿:“昭阳你疯了,你竟敢打我。”
还是在她的伴读面前。
君清氿有点纳闷:“打你就打你,你是什么打不得的吗?”
“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皇,让他为我做主。”
君清氿一脸无所谓:“你去呀。”
她刚刚从御乾宫出来的时候,显庆帝正沉浸在对敬仁皇后的思念和自责中,怎么会有空听朝瑰告状。
“你——那我去找我母妃。”
君清氿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宁贵妃,你以为她不想教训我?她是有贼心没贼胆。”
“本宫也不多跟你们费口舌,刚刚编排本宫的那些人,每个掌人嘴二十,以儆效尤。”
朝瑰看着君清氿带着谢绥离去的身影,眼神里淬满了恨意。
凭什么?你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
-
流云看向君清氿的眼神里充满了崇拜:“殿下,你刚刚也太厉害了吧。”
君清氿可有可无地笑笑:“谢绥,你出气了吗?”
啊?谢绥有一秒地怔住,所以刚刚...
君清氿是在给他报仇吗?
“殿下厚爱,臣愧不敢当。”
“你不用这么客气,你是本宫的人,受着就行。”
“嗯...”谢绥应了一声:“殿下刚刚那样不会带来什么麻烦吗?”
“不会,”君清氿态度散漫,似乎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本宫身份本就比他二人尊贵,父皇也不会因为这样的小事怪罪我。”
毕竟举国都等着她用美貌换取和平。
“而且我还等着朝瑰怂恿宁贵妃去说服父皇。”
君清氿不急不慢地抬头看向御乾宫的方向,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来,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
宁贵妃去御乾宫找显庆帝的时候,他正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桌前翻看奏折,淡淡的龙涎香漫步在空气中。
“朝瑰怎么样了?”显庆帝拿着一本奏折看了一眼,顺手放到一边,又拿起另外一本认真地看了起来,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宁贵妃却眼前一亮,她知道,显庆帝若真的不在意,是断不会浪费时间多嘴问一句的。
往常要是朝瑰和昭阳起了什么矛盾,显庆帝问都不会问一句,只会两边送点东西就打发掉了。
宁贵妃突然觉得刚刚她听到的那个她觉得不可能的消息或许是真的。
宁贵妃泫然若泣:“陛下,你可要为朝瑰做主啊,昭阳她竟然在御花园公然打了朝瑰两个耳光,不管朝瑰做了什么错事,这样打两个耳光,朝瑰以后可怎么做人呀。”
显庆帝自是知道她的意思,不管对错起因,昭阳就是不能打这两个耳光。
“那你想要朕怎么做?”
“臣妾也不想让陛下难做,只希望可以让昭阳当众给朝瑰道个歉。”
宁贵妃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昭阳心高气傲,从不低头,也不服软。
显庆帝有些为难:“昭阳恐怕是不愿意的。”
宁贵妃低眉顺眼:“但凭陛下做主。”
“朕知道了,朕会给朝瑰一个交代的,你先下去吧。”
“是,臣妾相信陛下定会还朝瑰一个公道。”
宁贵妃走后很久,显庆帝还保持那个坐姿,幽幽地看着焚烧的龙涎香。
“陛下,这茶凉了,奴才给您换杯新茶吧。”
“梁芳,你说朕该不该答应昭阳的请求。”
“陛下,恕奴才多嘴,昭阳公主说得那是字字恳切,奴才这没根没家的都动容了,只是这样也苦了公主,公主哪受得了那样的苦。”
“朕对谢家是不是太残忍了。”
“陛下为了大盛的江山稳固,连自己都奉献进去了,何况是一个谢家。”
听到这话,显庆帝下定决心:“那梁芳,你去宣旨吧。”
救下
“殿下,现在我们去哪?”
君清氿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看向谢绥:“你想逛皇宫吗?”
“前面就是福宁殿,殿下为何不进去。”
君清氿看着已经映入眼帘的福宁殿,明明一切都没变,紫水晶的牌匾也还在阳光下折射光芒,她却感觉什么都不一样了。
自先太子命丧火海以后,她就对这个皇宫没有任何归属感,住进公主府以后回来的日子越来越少。
可以前她不回来是因为不想踏入这个伤心地,现在好像是因为...
她不敢。
福宁殿到处都发生了她和母后、她和皇兄的故事,他们也没想到,他们聪明一世,却偏偏有她这样一个愚蠢的女儿和妹妹。
在她真正强大之前,她真的无颜面对。
“又没什么好看的,畅音阁、文渊阁、临溪亭的藻井,这几处有看头一点。”
谢绥没想到一个藻井也能被她拿出来单独说:“藻井?这个是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一般的藻井都是木雕贴金的立体藻井,而慈安宫的藻井全部都是画出来的,再用沥粉贴金的手法产生立体纵深的视觉效果,确实挺独一无二的。”
谢绥看她这一本正经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我怎么感觉公主你这是在背介绍。”
流云颇为自豪地说:“什么叫背?殿下她可是过目不忘。”
谢绥被惊到了:“殿下深藏不露,失敬失敬。”
“本宫的诸多优点,你以后都会慢慢知道的,不用这么客气。”
“...真是三生有幸能让臣有幸了解殿下。”
君清氿微微颔首:“确实。”
谢绥发现他好像真的不了解君清氿,以前在他眼中,她是名贵的、娇气的、精致的、任性的,大婚那一日见面以后,他发现她是冷静的、睿智的、骄傲的、护短的,现在她又是朦胧的、灵动的、可爱的,她真的太千变万化了。
“殿下,前头去慈安宫的路因为修整花园走不通了,换条路走的话可能要经过冷宫,殿下可要这么走?”
“殿下,我们还是下次再去吧,冷宫阴气深重,殿下千金贵体,还是不要沾上为好。”
君清氿的步伐丝毫没有慢下来:“本宫光明磊落,何惧魑魅魍魉。”
论阴气,谁能比她这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重。
-
“想吃饭,就到大爷这里来拿。”
穿着陈旧破烂宫女装的女子跪在地上,面前站着两个身形壮硕的侍卫,其中一个长脸侍卫淫笑着:“想吃饭,就主动点。”
今天的饭菜就放在他们的胯下。
宫女紧紧咬着唇,她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真的要为了一顿饭出卖身体吗?
但,这里不仅是她一个人的饭,更是冷宫所有人的午饭,她不拿回去的话,回去也没办法交差。
想到这,她下定决定,膝盖动了起来,朝侍卫胯下爬去,嘴里还要说着:“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一步、两步、三步......
宫女爬到了,手却怎么抬不起来。
长脸侍卫不耐烦地踹了宫女一脚,催促:“臭婊子装什么,都在这冷宫了还不知道规矩。”
边上那个侍卫捅了捅他,自己的手已经放在裤腰带上了:“自己动手吧,这婊子也太慢了。”
长脸侍卫:“兄弟急什么,等着被伺候就行。”长脸侍卫狠狠地踹了宫女几脚:“快点,别让我兄弟等急了。”
那个宫女一脸绝望,终于伸出手。
就要她碰到长脸侍卫腰带的时候,一道急促冷冽的声音响起。
“住手。”
宫女如闻天籁,一脸喜色地转身看过去,在看清来者是谁后,脸色煞白,整个人不由地颤抖起来。
君清氿逆着光,绝色的娇颜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望而生畏。
两个侍卫直接“扑通”跪下,两股颤颤:“臣参见昭阳公主。”
“拖下去,杖—毙!”
两个侍卫的头砸在地方砰砰作响:“殿下饶命,殿下饶命,臣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君清氿吩咐流风:“把这事告诉宁贵妃,问她是怎么代掌凤印的。”
“传侍卫总管到...”
君清氿不想回福宁殿,但也想不出还能去哪,这宫里可没有一个她交好的嫔妃公主,而且,这个时候也是要用膳了。
谢绥看出她的为难:“殿下,我们可以找个风景优美的亭子用午膳,把酒临风,岂不快哉。”
君清氿眼前一亮:“流云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去处吗?”
流云思索片刻,苦涩地摇了摇头:“殿下恕罪,奴婢久未进宫,现在对这宫里情况也不清楚。”
那个宫女好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哑着声音:“殿下,奴婢知道一个地方,地方又大,景色也美。。”
君清氿随意地扫了一眼,觉得有些熟悉:“你说。”
“映月亭,那原本是先帝给玉嫔娘娘修建用来跳舞的地方,风景极佳,奴婢可以给殿下带路。”
但君清氿好像没听到她话一样:“抬起头来,给本宫看看。”
宫女有些不愿意:“奴婢身份低贱,样貌丑陋,还是不要污了殿下的眼。”
流云不客气地喝了一声:“放肆,我家殿下让你抬起头你就抬起头。”
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冷宫宫女也敢违背自家公主的话,况且公主刚刚可是救了她。
君清氿看着她抬起头露出的脸,有些许呆愣:“碧...果,你是碧果?”
碧果听到这话,惊呼:“殿下,你还记得奴婢?!”
“本宫自然记得,你不是凤仪宫的宫女吗?怎么到这来了。”
碧果是敬仁皇后身边的三等宫女,君清氿每次去凤仪宫,都是她陪着的。
“殿下!”碧果痛哭流涕:“奴婢从没想过还能再见到殿下。”
谢绥警惕了看了一眼周围:“殿下,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吧,这里人多眼杂怕不是个谈话的地方。”
“嗯,还是你思虑周全。”君清氿颔首:“碧果你先带路去映月阁,有什么话用完膳再讲吧。”
“奴婢遵旨,请殿下、驸马这边走。”
“让御膳房把午膳送到映月阁,再传侍卫总管来见本宫。”
承诺
映月阁依水而立,阁楼外种着几棵杏花树,凉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池中鲤鱼游荡,撞弯了池水中倒映的树影。
日光透过黄、绿、蓝三色的琉璃瓦,薄薄地打在君清氿通透如玉的肌肤上,谢绥瞧着觉得不太真切,仿佛眼前人随时可以飞走一样。
“殿下想见侍卫总管是因为碧果被欺辱一事吗?”
“是亦不是,”君清氿放下筷子:“你可知道现在的侍卫总管是谁?”
“谢绥不知,还请殿下明言。”
“荆国公嫡长子齐远,你进长翎卫之前不是还和他一起上过学?”君清氿语气淡漠:“他有一个亲妹妹,是宁贵妃属意的四皇子妃。”
“时间久远,臣不记得了。”
齐远到了以后,谢绥才从记忆深处寻出这名字来。
“臣参见昭阳公主。”
君清氿抬抬手:“免礼。”
齐远做这个皇宫侍卫总管已经三年了,前世,他明年就升迁当了金吾卫副指挥使,紧接着齐家就和宁家成了亲家。当年北狄南下,齐远手握最精锐的金吾卫却因为害怕拒不上战场,和宁家一道力主求和。
“不知殿下传微臣到此,有何贵干?”
“本宫刚刚路过冷宫,看见有两个侍卫借着分膳在欺辱宫女,齐总管觉得这种人应当如何处理呢?”
“在宫里做出这种不当之事,依照本朝律例,当杖责五十,逐出宫去,永不得被录用。”齐远说完没听见君清氿的声音又追加一句:“殿下以为如何?”
“那二人已经被本宫杖毙,齐总管是不是觉得有些残忍?”
齐远听的心下一惊:“不敢,殿下也是为了宫中的治安,只是...怕是宁贵妃那边还需殿下去说道说道。”
“齐总管不用担心,本宫已经派人去告诉宁贵妃,这宫中的管理确实要加强一点,不然要是哪天一个不小心冲撞了父皇,那可怎么是好?”君清氿巧笑嫣然:“齐总管觉得本宫说的可对?”
齐远腹诽,这种事要发生也是在冷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隆丰帝知道。而且公主你都已经自行处理了,还要把这件小事告诉宁贵妃,这不是明摆着打她的脸吗?
你们神仙打架,不要波及小鬼呀。
齐远强颜欢笑:“殿下此举将严正宫中风气,甚好,微臣自当追随殿下的脚步。”
“齐总管能这么想最好了,那就烦请总管出一份新章程吧,本宫希望可以就此*一*后宫的不正之风,还一个朗朗青天。”
齐远内心想骂娘,面上还得带着三分笑:“是,谨遵殿下吩咐。”
“好,本宫就等着齐总管的好消息,”君清氿微笑:“本宫知道齐总管公事繁忙,就不多留了。”
饭都没吃完就过来,结果连水都没喝上一口。
昭阳,算你狠。
齐远低眉顺眼:“臣告退。”
“殿下,这不是在往你和宁贵妃的关系上火上浇油吗?”
“本宫本就不打算和她交好。”君清氿顿住,像在考虑该不该对谢绥说这实话。
谢绥也知道他和她之间也不是什么交心的关系:“臣明白。”
君清氿思虑片刻,开口解释:“宁贵妃会记恨本宫,但也不会对齐远有什么好脸,如果齐远态度坚决,就会严词拒绝本宫。”
“本宫和宁贵妃之间,只能选一个。”
君清氿嗤笑:“可惜齐远不懂。”
谢绥偏头:“殿下看着好像不太待见他。”
君清氿淡漠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恨:“没有人会待见一个没骨气的人,特别是一个手握权力男人。”
谢绥若有所思。
饭还没吃完,就看见流安一路小跑过来:“殿下,梁公公到府上来宣旨了,还请殿下尽快回去接旨。”
流云:“知道是什么旨意吗?”
“不知,不过我向梁公公打探过,他表情严肃,不愿多说。”
“本宫知道了。”君清氿头都没抬:“谢绥你用好了吗?”
谢绥放下筷子:“臣用好了。”
君清氿对谢绥眨眨眼,舀起一勺燕窝薏米甜汤,狡黠一笑:“那你就等本宫喝完这碗汤吧。”
谢绥跟着笑了一下:“殿下用慢点,梁公公没有过来,就应该不着急的。”
“本宫不担心他,只是怕你等的无聊,”君清氿扫了眼君清氿面前的盘子:“你好像没怎么动筷子,怎么,不合胃口吗?这些菜是有些淡了。”
君清氿说的这么直白,谢绥也不好推辞:“什么都瞒不过殿下,臣的口味是比较重一点。”
谢绥以前的口味也是这样,只是后来在军队里待久了,也跟着重口了起来。
“你们都记住了吗?”
“都记住了,下次会嘱咐厨房照顾驸马的口味的。”流云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口误:“是谢指挥使,请殿下恕罪。”
君清氿摆摆手:“没事,这个称呼确实有点复杂了。”
“你...介意被称作驸马吗?”
空气好像都停止流动了,有一瞬,君清氿都屏住了呼吸,她有点害怕听到这个回答。
“做殿下的驸马,是臣三生有幸,岂会介意。”
他怎么会介意,在最最初隆丰帝赐婚的时候,他就期待过成为君清氿的驸马。
谁不想拥有大盛明珠呢?
在天牢里听到君清氿退婚的消息时,他涌动的万般思绪里也有过遗憾和不甘。
不过兜兜转转他还是成了驸马,虽然和预设的情境有一些偏差,但所幸站在她边上的还是他。
而且她比他想象得还要好,镇国公府覆灭后,谢绥从没想过还能被人这样珍而待之。
谢绥对着君清氿扬起一个真诚灿烂的笑来,眉眼间的戾气散得干干净净。
无论是谁,都会被这个没有任何虚情假意的笑打动,君清氿也不例外,她看着谢绥的笑,脑中想的却是前世他形销骨立的惨死之状。
真好,这一次,他还好好的。
能和她这样并肩而坐,能和她这样把酒言欢,能和她这样相视而笑。
“那...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我的驸马。”
“除非哪天殿下不需要我这个驸马了。”我会自觉离去。
“一言为定。”
接旨
梁芳在昭阳公主府等了快一个时辰,君清氿的马车才姗姗而至。
“参见昭阳公主。”
君清氿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梁公公请起,本宫刚刚在宫里有点事耽误了,让公公久等了。”
“殿下您客气了,公主府富丽堂皇,奴才也是有幸才能有此一观。”
君清氿微微扯动嘴角:“直接宣旨吧,时间不早了,公公也好回去复命。”
“好,那奴才就宣旨了。”
梁芳轻咳一声,拿出明黄色的圣旨,一脸正色,朗声道:“昭阳公主接旨。”
君清氿携公主府上下一齐跪下。
这份圣旨很长,梁芳念了快一刻钟才念完。
简单来说,这份圣旨传达了两个重大信息:
第一个是谢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镇国公府抄家,其余人全部流放崖州,世世代代不得出崖州一步。
第二个是将崖州定位昭阳公主的封地,从越州独立出来,直属昭阳公主,原有官吏衙门不变,昭阳公主掌最高军政大权,免岁贡,昭阳公主最迟于二十五日启程前往崖州驻边三年。
“昭阳接旨,谢父皇隆恩。”
君清氿顶着全场讶异的目光,面带微笑接过了圣旨:“流云替本宫好好送送梁公公,本宫晚点会亲自去向父皇谢恩的。”
“流风,今日本宫大喜,从现在开始直到本宫启程,昭阳公主府的流水席不断。”
流风虽然心中满是不解,但也只能应下:“是。
“流翠,让碧果先在府上待着,本宫得空再传她。”
君清氿看出谢绥满腹疑问,在他开口之前抢先说:“谢绥,我们去接你的家人吧。”
谢绥操纵着轮椅到君清氿的正前方,看得君清氿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才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马车上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行了约莫两刻钟,君清氿才听到谢绥低沉的声音:“殿下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君清氿伸手拨弄了下茶杯,面色淡然:“你觉得如何?”
“崖州地处天之涯海之角,偏远蛮荒,甚至可以说是久未开化,殿下这一去哪还有再回盛京的可能。”谢绥的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是因为我,因为谢家,殿下才会跟着被陛下流放到崖州吗?
“哈哈哈哈——”君清氿在谢绥凌厉目光的注视下越笑越大,笑到谢绥的脸都不禁泛起了一层红晕才慢悠悠地说:“本宫可以确定地告诉你,你想多了。”
听到这话,谢绥的脸上写满了尴尬:“真...真的吗?”
“而且本宫很乐意去崖州。”
“真...真的吗?”
两句一模一样的话,却表达了完全不一样的意思。
君清氿朝谢绥笑笑以示安抚,喝下一口茶以后,面上又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本宫早就厌倦这盛京的勾心斗角和尔虞我诈,在宁贵妃眼中,本宫始终是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就算她当上了皇后,也只是个继室。本宫的存在本身就在无时无刻提醒她的身份。”
“殿下中宫嫡出,这是无可更改的。”
“本宫身后空无一人,岂敢、又岂能倒下。”
“身份这种事,只要本宫没了,谁还记得呢?”
君清氿不想再说,阖起眼眸靠在软枕上,声音有些懒散:“所以这次去崖州,去一个新地方,也算是韬光养晦吧。”
“臣会一直和殿下一起的。”
君清氿好像累极了,声音又轻又软:“待会见到的,才是你要在一起的。”
谢绥他抬起头,幽深的黑眸看过去,发现君清氿已经睡着了,嘴角不自知地勾起,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少女如云的鸦发堆在枕上,乌云托月似的拱出半张被发丝遮掩的脸庞,更显得只有巴掌大小,薄唇点朱色,肌肤白皙近乎剔透,在光线晦暗的马车内,依旧容貌精致绝伦宛若神明造物。
谢绥想说的话被咽下去,看着君清氿的侧脸出神,一时之间,车厢里只传出淡淡的呼吸声。
在这种气氛下,谢绥也靠着车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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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了吗?这谢家还是要被流放。”
“啊,不是说陛下仁厚放他们一马了。”
“刚刚宣的圣旨,听说昭阳公主也要和他们一起流放到崖州。”
盛京外城的一长巷里,人们吃完饭都或站或坐地在各自家门口闲聊着。
“你可别乱说,昭阳公主那是去自己封地,怎么能算是流放呢?”
“你是傻子吗?不管是前朝还是本朝你有见过哪个公主的封地是崖州的,别说公主了,当官都没人愿意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那昭阳公主怎么会去那,她不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公主吗?”
“还不是因为谢家,那谢绥不管是不是驸马不还是进了公主府,可惜公主绝世美貌了。”
长巷最外面一个小三进的院子里,有少女在浆洗衣服。
少女虽然穿了一件已经洗的发白的鹅黄色衣裳,但丝毫不掩容貌的娇俏灵动,她一边洗衣服一边侧头问:“祖母,他们说的真的吗?我们就要流放崖州了?”
“老二媳妇,去把门关上,瑛子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年仅六岁的谢闻渊奶声奶气地问:“那太祖母,我们还能见到小叔吗?”
提到谢绥,屋子的气氛都变了,明显的沉重压抑起来。
谢家老夫人傅氏长叹一口气,想起这个唯一的孙子,她只能强忍住不掉泪:“都是命呀。”
“刚刚听他们说,三哥他成驸马了。”
傅老夫人抬高声音:“既没迎亲又没拜堂,算什么驸马?”
她目光锐利,看了一圈还在的谢家人:“你们记住,以后谁也不能提这件事。”
“是,祖母,你别生气了。”谢瑛放下衣服,跑到傅氏身旁拍她的背:“我也只是想三哥了。”
谢绥的母亲沈氏忍不住痛哭起来:“我可怜的儿啊,不知道你的伤有没有人去看,也不知道你在昭阳公主那有没有受折辱?”
“大伯母,我听闻昭阳公主性子恶劣,出宫开府以后就养了不少面首,三哥怕是...”谢瑛衣服也不洗了,用湿手狠狠地擦过眼睛。
沈氏听到这话,脸色吓得发青,哭的更大声了。
“昭阳公主,你最好对我三哥好一点,不然我做鬼...”
“娘——”
谢瑛恶狠狠的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母亲打断了。
她幽怨地抬头看过去,却看到她的母亲站在大门口,呆愣愣地说:
“昭阳公主来了。”
谢家
听到陈氏这么一句话,谢家人全都站起身,脚步飞快地来到大门口。
只见一架华贵奢靡的马车开过来,百姓自发让出一条道来,叮铃作响停在她们面前。
明珠悬顶,四角坠着苏绣手捧月白灯笼,真丝作帘,轻轻摇晃间如水波微微荡漾,帘边的车厢上刻画着展翅欲飞的九天凤凰。
华贵的让人觉得看一眼都得掏钱。
比马车更华贵的是下来的人,君清氿披着一件银白底色翠纹织锦的羽缎斗篷,踏着实心红檀木打造的阶梯缓步下来,气质高贵,仪态万千。
谢老夫人带着谢家众人连忙行礼:“参见昭阳公主。”
“免礼。”君清氿眼神示意流云,流云连忙上前扶起谢老夫人。
“谢公主。”
谢老夫人忐忑地问:“不知公主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公主恕罪。公主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让你们见个心心念念的人。”君清氿淡淡一笑:“谢绥快下来吧。”
“什么?!”
君清氿一句话,满堂皆惊。
流风等人听了君清氿的话,连忙拿起滑梯让谢绥的轮椅下来。
沈氏眼含热泪,不敢置信地看着马车上下来的人。
谢绥还没坐稳就被冲上来的沈氏紧紧抱住了:“三郎—我的儿——”
谢绥忍不住红了眼的,他缓缓抬起手回抱住沈氏,沙哑着声音:“娘——”
“诶——”
镇国公府覆灭的那一日开始,他们就没想过还能有再见之时。
两鬓微白的母亲抱住双腿残疾的儿子,尤其是他们还是大盛的有功之人。
原本围在四周看戏的老百姓看着这母子相拥的动人场景也都湿了眼眶,长叹一口气:“真是造孽呀。”
“大盛战神成了一个残废,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知以后谁能来守大盛太平。”
君清氿在心里默默点头:君家是真的造孽。
不知过了多久,谢绥轻声开口:“娘,公主还在这,外面风大,我们先进屋吧。”
沈氏这才反应过来君清氿还站在边上看着,慌不迭地松开手跪在地上说:“罪妇一时忘了分寸,罪妇愿意领罚,还请殿下不要怪罪于三郎。”
君清氿叹了口气,有些无奈:“本宫看着是这么不明是非的人吗?”
听到这话沈氏更慌了,叩头道:“殿下恕罪。”
君清氿对着谢绥抬了抬下巴:“喏,你自己说吧,本宫先进去了。”
说完君清氿潇洒转身,迈着从容的步伐进了门。
谢绥点了点头,伸手拉起沈氏,语气温柔:“娘,殿下她真的很好,你不用这么担惊受怕。”
沈氏慢慢站起来,她的目光一直落在谢绥身上,微微笑了起来:“娘知道了,看你的表情,娘就知道昭阳公主对你很好。”
“啊?”谢绥有点茫然不知道为什么沈氏会这么说,但听到沈氏后半句话,点了点头:“是,她是我进天牢以后唯一一个温柔待我的。”
沈氏欣慰地拍了拍谢绥的肩:“那就好,你能想通自然是最好的。”
谢绥更听不懂沈氏在说什么了:“娘,我们进去吧,殿下和祖母已经在里面了。”
“嗯嗯,娘来推你。”
“谢谢娘。”
沈氏推起轮椅还没走两步,就惊讶赞叹:“这轮椅好顺畅呀,转起弯来也很轻松,公主真的有心了。”
谢绥下马车的时候,沈氏就觉得谢绥是被人精心照顾过的,穿的是锦衣玉服,身上的伤也都有好好上药,闻不到任何的血腥味。没想到,就连轮椅这样的小细节也被考虑到了。
沈氏自问是想不到这么周全的。
谢绥和沈氏进屋的时候,君清氿已经端坐在首座喝茶了。
“老夫人可曾知晓刚刚下的圣旨?”
“请殿下明言。”
“那本宫就直说了,刚刚梁芳梁公公来公主府宣旨,说谢家流放崖州。”
一石激起千层浪,谢家众人惊呼:“什么?”
谢老夫人惊得往后退了两步,略微平复了一下呼吸:“敢问殿下,圣旨可有说什么时候启程?”
“大后天。”君清氿顿了顿:“你们和本宫一起。”
这句话起了更大的一层浪,就连谢老夫人也连呼:“什么?!!”
谢老夫人蹙眉看向谢绥,想向他确认一下这句话的真假,这个消息未免也太惊人了,难道昭阳公主因为谢家也被陛下厌弃了?
君清氿淡淡一笑:“崖州是本宫的封地,本宫三天后启程去封地驻边三年,你们就和本宫一起。”
君清氿的话让谢老夫人的眉头蹙得更深,崖州那样的偏远孤岛怎么会成为王子皇孙的封地?更何况还是君清氿这样千娇万宠的嫡公主,先不论陛下怎么想,这么于理不合的一件事,礼部那群老古董竟然没有劝谏制止?
君清氿知道谢老夫人已经看出其中的问题,心中暗叹,盛京城这些百年世家的老夫人哪个不是心智过人、通透识大体的人精,可惜都只能宥于后宅,做一个背后的女人。
“这段时间本宫有很多的事要做,你们现在就收拾东西随本宫去公主府。”
陈氏问:“不知我们去了公主府是什么身份?”
“你们以后是公主府没有签卖身契的奴仆。”君清氿的话有些残忍:“以崖州之大,大概是开垦荒地。”
谢老夫人非常坦然地朝君清氿一拜:“罪妇代表谢家上下感谢殿下的厚爱。”
开垦荒地算什么?做奴仆算什么?如果是真的流放,天知道谢家这些老弱妇孺能活几天。
“老夫人不用这么自称,本宫不在意这些,听着也别扭。”
“罪妇不敢,实在是怕被有心之人听到,以此大作文章攻击殿下。”
君清氿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没事,而且你们这么自称的话,谢绥也得跟着。”
谢绥懒洋洋地附和:“是呀,祖母,公主都这么发话了,遵命就是了。”
谢老夫人瞪了他一眼:“谨遵殿下旨意。”
“行了,快收拾东西吧,本宫的晚宴还在公主府等着你们。”
谢绥六岁的侄子谢闻渊“哇”了一声:“还有大餐吃呀!”
谢绥促狭:“昭阳公主府的膳食,你想想那个规格。”
众所周知,昭阳公主府就是“最好”的代名词。
谢闻渊拉住宁氏的手晃了晃:“娘,那我们快点收拾吧。”
不要多想
日渐西落,放眼望去昭阳公主府典雅气派,金黄的琉璃瓦反射出华丽的光芒,让人感受到耀眼的灿烂。
小孩子总是对闪闪发光的事物无法抗拒。
谢闻渊两眼放金光:“娘,你看这个房子在发光欸——”
“闻渊,不得无礼。”
谢闻渊瘪了瘪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宁氏。
宁氏沉着脸说:“闻渊,还有闻汐,以后你们一定要恪守礼仪,不能逾矩,千万记住:昭阳公主是君,我们是奴仆。”
谢闻渊还想嚷嚷,但触到宁氏的目光,只好乖乖应下:“是,闻渊知道了。”
谢闻汐乖巧地点点头:“娘,我知道的。”
“还是闻汐乖,闻渊你要向妹妹学习。”
谢闻渊撅着嘴嘟囔:“她不是一直说她才是姐姐,只是谦让了我一下,让我先出来了而已。”
谢闻汐机警地偏过头:“那你以后记得叫我姐姐。”
谢闻渊哼哼两声,全当没听见。
宁氏觉得好气又好笑,伸手揉了揉两个人的头。
谢老夫人沉静的目光环视整个马车:“大孙媳妇说的不错,你们每个人都要记得,昭阳公主是君,我们是奴仆,该守的规矩一个都不能落。”
谢瑛有点不服气:“可我看昭阳公主人很好,很是随和友善,想来她不会介意那么多的。”
谢老夫人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谢瑛,离你父亲惨死还不到十天,你就忘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了吗?”
谢瑛脸色煞白:“我没有。”
“没有就好,”谢老夫人叹了口气:“我现在只求谢家十六口人都能平安顺遂。”
沈氏和陈氏都伸出手用力握了一下谢老夫人的:“会的,娘。”
话是这么说,但等到晚上谢家人用过晚膳安心住在嘉乐堂以后,谢闻渊等几个小的好像又忘记了宁氏才刚刚讲过的话,在嘉乐堂大肆讨论了起来。
“三哥诚不欺我,殿下府上的饭真的太好吃了。”
谢闻汐闭上眼睛回味:“是呀,我现在嘴里还留有那个鱼肉的味道。”
鱼肉入口绵软烫舌,焦脆的鱼皮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但随着酸甜的味道在舌尖化开,里头还有微微的酒香味。
谢闻汐回味完又感慨:“而且殿下真的好体贴。”
沈氏打断她们:“不要妄言。”
“祖母,我说的是事实呀,你自己也看到的。”
沈氏心里也是有一些认可,但还是要说:“好了,你和闻渊快去洗漱吧,早点上床休息。”
谢瑛招了招手,笑着说:“闻汐、闻渊快来,这个床真的好舒服。”
“来了——”
谢闻汐和谢闻渊朝沈氏福了福身,就又蹦又跳地跑了过去。
沈氏看着他们活蹦乱跳,脸上也浮起一个笑来,但想起今晚用膳的场景,心里又忐忑得不行。
君清氿也没有对谢绥有什么嘘寒问暖的动作,甚至整个用膳的过程中看都没看几眼。
但只一碗特意做的山药虾仁笋丝鱼糜粥就让她很是不安。
昭阳公主先前还闹着要退婚,现在态度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
而且谢绥现在双腿残疾,也不能算是一个正常男人吧?
昭阳公主要什么没有,怎么就对谢绥这么上心,实在是有些奇怪呀。
沈氏突然想起前朝的几位公主,她们专横跋扈,养了几十个面首,最后都被凌虐而死。
难不成是昭阳公主她有那种癖好?
沈氏想到这,面若白纸,她的儿不会就...
不行,她得去看看。
沈氏迅速地整理一下着装,推门而出。
“姑娘,打扰一下,请问前两天进公主府的那个小将军是住在哪?”沈氏礼貌地问门外侍立的小侍女。
小侍女知道沈氏既是罪妇也是谢绥的母亲,惶恐地低声道:“驸马爷吗?他住在鸣春堂,夫人你从这边走,前边再拐两个弯就到了。”
沈氏蹙眉,谢绥不是没名没份被送进公主府的吗,怎么还能被称作驸马?
她将这个疑问问了出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隐约从别人那听到,虽然说还未行驸马之礼,但殿下为了给他一份尊荣,下令让所有人把他当驸马对待,之前四皇子和朝瑰公主还因为这事和殿下起了冲突。”
沈氏敛下心中的震惊,道谢之后就加快脚步去往鸣春堂。
越走她心中的震惊更大,这鸣春堂居然就在昭阳公主住的明凤堂边上。
再想想前面那个小侍女说的,为了她这个残疾儿子,昭阳公主还和五皇子起了冲突,以前怎么没看出,她儿子还有红颜祸水的潜质?
沈氏怀着满肚子的问题见到了谢绥。
谢绥正在换药,看到宁氏进来,手忙脚乱地想要收起药:“娘,这夜深露重的,你怎么来了?”
沈氏隐约看到谢绥身上的伤,一下就落泪了:“三郎,你不是说你的伤好了吗?”
谢绥知道已经被她看见了,也不隐瞒,身子往后一靠:“是好了,已经在结痂了。”
“真的吗?你让娘看一眼。”沈氏明显不相信:“娘那里还有一些抄家留下来的金疮药,好用不得了,是你爹的珍藏,娘给你拿过来。”
“娘,我这全是殿下拿来的宫中秘制,够用了。”谢绥有些无奈:“那些药你好好留着吧,以后说不定还有用的时候。”
沈氏还是不放心:“那你让我看一眼。”
谢绥果断拒绝:“我这都多大了。”
沈氏上下看了几遍,发现谢绥精神确实很好,放下心来:“三郎,我来的时候听他们称你为驸马,这是怎么回事?”
谢绥不愿多言:“殿下厚爱罢了。”
“娘今天看着,殿下对你确实很好。”沈氏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那你和她之间...有发生...什么吗?”
谢绥反应了一下,拔高声音:“娘,你胡说什么呢?”
这下轮到沈氏吃惊了:“啊?你们没有?”
“娘,你就不要胡思乱想了。”谢绥顿了顿,黑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明的色彩:“殿下只是出于对臣子的悲悯。”
沈氏那颗悬着心的终于安了:“那就好,那娘先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嗯,娘你路上小心点。”
等沈氏走远,谢绥端起桌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眼神晦暗复杂。
只是悲悯。
谢绥你不要多想。
秘密
暮色四合,彤云向晚。
君清氿踱步消食以后就回了书房,看各类与崖州相关的卷轴和书籍。
书房内只有君清氿一人,随侍的侍女站在屋外。
屋内时不时响起沙沙作响的翻页声和菩提子焚烧时产生的轻微爆炸声。
流云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进来换热茶:“殿下,四皇子那边递了张请柬过来,他们在郊外的朗润园给殿下准备了一场送别宴,殿下要去参加吗?不参加的话奴婢现在就回绝了他们。”
“可知道有哪些人参加?”
“大部分还是和四皇子、朝瑰公主交好的世家子弟,还有一些是来进京述职的官员子女,像南诏云南府知府家的嫡长女。”
云南府知府?君清氿只觉得这个名字莫名地熟悉,但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南诏述职是这段时间吗?”
“回殿下,奴婢不知,需要奴婢去打听一下吗?”
君清氿点点头:“好,明天给本宫答案。”
“诺,那殿下和驸马去参加这场送别宴吗?”
“嗯。”君清氿又翻了一页书,猛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传碧果来见本宫。”
流云恭敬应下,端起茶盘轻手轻脚退下:“那奴婢现在去传她到偏厅见殿下,再去回复五皇子那边。”
君清氿对流云做事一向放心,她是那种极有条理的人,做事也分得出轻重缓急。
说起来,她身边的这几个大丫鬟,各个都有过人之处。流云是侍女之首,就不多说了,流翠精通医理,流风有一身好功夫,流安年纪小,性子跳脱,但对人温柔可亲,特别有亲和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们都对君清氿忠心耿耿。可惜的是,前世她们和她这个主子一样,都没有个好下场。
这一世,她也会好好地护住她们。
等流云走了,君清氿看着手里的《为政要书》只觉头大无比,她是很乐意去崖州,但掌管一个岛对现在的她来说的确是一个很大的挑战。
她虽然遍历三千世界,但说到底也是理论有余,实践不足。而且她当看客的那些朝代和大盛的政治生态也完全不一样的。
所以未来将会是一个充满挑战、完全不一样的崭新世界吧。
不过现在还是先去见了碧果再说吧。
君清氿移步侧厅的时候碧果已经在那了。
“参见殿下。”
君清氿坐在一张梨木镌花椅上,仪态挑不出任何丝问题。
“起来吧。”
“谢殿下。”碧果起身环视一圈以后,有些踟躇地说:“碧果有要事想和殿下单独聊聊,烦请殿下应允。”
碧果见君清氿不说话,以为她是不答应,急忙开口:“殿下,是有关敬仁皇后的。”
君清氿面色一冷,她刚才其实也不是不答应,只是一时想到碧果的过去,勾起了心中对凤仪宫的怀念。
没想到碧果竟这样大刺刺地说出来,丝毫不顾忌这偏厅里还有其他人在。
“你们都退下吧。”君清氿凉凉开口:“碧果,希望你能说出一些让本宫满意的东西。”
碧果头低得更低了,身体止不住的瑟瑟发抖。
“开始吧。”君清氿看着她那副害怕的样子,眉心微蹙:“先告诉本宫你为什么会到冷宫。”
碧果得了指示,心里有了谱,开始慢慢叙说:“敬仁皇后病逝后,宁贵妃代掌凤印。凤仪宫的一等、二等宫女全部殉葬,其他的宫女都被打散派到后宫的其他地方去了,但因为是凤仪宫出来的,我们在哪都不受待见。奴婢先是被分派到长熙殿去服侍温嫔,后来温嫔小产,宁贵妃让内务府严查以后,奴婢顶着一个伺候不当的罪名去了针工局。在针工局没待几个月又因为做给柔妃的宫装逾制被罚到慎刑司去服役一年,出来后,没有哪个宫和尚宫局要奴婢,奴婢就被分到了冷宫做洒扫宫女。这一做就是三年。”
君清氿越听眉蹙得越深,是她疏忽了,没想到这些宫女会只因为伺候过母后就受到这样不公正的对待。
“那你知道其他的宫女现在怎样吗?”
碧果忍不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回殿下,奴婢知道的大多都已经死了,之前和奴婢一起伺候过殿下的春桃就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碧果的眼泪越掉越多:“有个小太监在一口枯井里发现了春桃的尸体,听说是活活掐死以后扔进去的。”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针对被暗*吗?”君清氿目光如炬:“这也是你真正要跟本宫说的吧。”
“殿下英明。”碧果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看向高坐明堂上的君清氿,一字一顿:“皇后娘娘是枉死的。”
碧果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去看君清氿的脸色。
她默然地站着,没有听到上面传来任何动静,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窖,一股刺骨的寒意让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偏厅里的空气好像都凝滞了。
不知过了多久,碧果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却发现君清氿已经站在离她不到十步的位置。
碧果蠕着唇小声喊:“殿...殿下。”
君清氿的声音又沙哑又冷冽,像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碧果才发现她的眼睛红的可以滴血。
*
流云在半个时辰前就打听到了南诏述职的消息,但直到现在这个消息还没有告诉君清氿。
她徘徊在明凤堂门口,双手不停地婆娑,频频抬头看紧闭的门,却丝毫不敢上前一步。
流安态度焦急:“已经亥正了,殿下还不唤人进去吗?”
“碧果到底跟殿下说了什么,殿下回来以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内。”
“我茶还没泡完,就被殿下赶出来了。”
“我从没见过殿下这么差的脸色,皇后、太子去世、被迫完婚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差过。”
“我也是。”
四人正小声地议论着,突然“咔嚓”一声,门开了。
君清氿站在门口,她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凤眸明亮锐利,不见丝毫的戾气和颓废。
“刚刚的事,本宫不想听到一句闲话。”君清氿语气平淡:“让周信过来见本宫,你们也一并进来。”
探花郎
君清氿单刀直入:“本宫叫你们过来,是为交代我去崖州后公主府诸事。”
周信笑嘻嘻地说:“奴婢自然是要随殿下上刀山下火海的。”说完,还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
流安调侃:“就你这小身板,流安姐姐一拳就能把你打趴下了。”
“你...”
“本宫的意思是,从明天起,周信你便不是昭阳公主府的人了。”
五人大惊失色。
“殿下这是何意?”
周信慌乱地红着眼跪下:“奴婢若是哪里做的不好,殿下尽管指正,奴婢一定改。还请殿下不要舍奴婢而去,那真的是要了奴婢的命啊!”
“请殿下明鉴,阿信他虽然有时不着调,但对殿下绝对是一片赤诚忠心啊。”
君清氿起身,亲手将他们扶起来:“你们想岔了,并非是你做的不好,也非我不愿带你去崖州。”
“一来,你是宫中的内侍,本就不可以离开盛京的。”
周信尴尬地止住了哭声。
“二来——”
君清氿抬眸,望向屋外黑沉沉的天空,那里,乌云正一层层地迅速堆聚起来,将月色遮盖。少女顿了片刻才说:“我需要你留在盛京,做我的眼睛。”
周信听出这言中深意,既惊又喜,几乎要激动地哭出声。
原来殿下对我如此信任,要予我以如此大任。果然我才是殿下身边最厉害的那个人。
周信目光颤抖:“殿下的意思是——”
君清氿轻竖一指到唇边,打住他:“本宫要你到朝瑰公主身边去,像对待我一样对待她,赢得她的绝对信任。”
烛火光影下,少女眉目清冷如雪刃。
流云已经镇定下来:“恕奴婢斗胆多嘴,朝瑰公主行事跋扈,胸无大志,且又只是个公主,实在不足为虑。相反,四皇子虽然脑子蠢笨,但却是宁贵妃甚至是宁家眼中的命根子。按殿下筹谋,让阿信去五皇子殿中岂不是更有利?”
“四皇子那,宁贵妃上了十二万分的心,是不会相信从本宫府上出去的周信的。”
“我让周信待在朝瑰身边,就是要让她成为那把阋墙的剑。”
少女声音明明轻如击玉,落入人耳中,却犹如金戈铮鸣,其间透露的出的冷静和薄情更是教人不寒而栗。
流云点头:“奴婢明白了。”
周信果断应下,又迟疑发问:“只是......朝瑰公主一向对殿下您怀有敌意,又岂会轻易相信奴婢?”
“要钓鱼,自然是要先备好鱼饵。”
周信等人看到君清氿嘴角微微泛起的笑容,心也平静了下来。
有殿下在,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
入睡前,君清氿从一个锦盒里拿出一块玉佩不断地婆娑,嘴中喃喃自语:“母后,女儿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我会让她们到你的面前来亲自忏悔她们的罪过。”
碧果的话还回荡在耳边:“敬仁皇后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毒害死的。奴婢曾偷偷看过一眼,娘娘的脸又肿又胀,还发青发紫,露出的两条胳膊上没一块好肉,身上还散发着浓郁的腐烂味。奴婢敢确定,敬仁皇后是枉死的,这也是为什么凤仪宫的一二等宫女会全部被殉葬。”
原来,老天让我重来一次,不仅是给我一个机会,也是给这些被我忽略了的真相一个机会。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宁贵妃、宁家,
你们一定会付出血的代价。
君清氿这一夜虽然没有睡好,但第二天起来以后却精神奕奕。
流安在梳妆的时候不禁称赞道:“殿下,你今天状态很好啊。”
“有吗?”君清氿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随口说道:“可能是因为今天要去参加送别宴吧,有点兴奋吧。”
流安默默翻了个白眼,殿下,你还能再敷衍一点吗?
“殿下,今天去赴宴戴这一套孔雀蓝翡翠的头面怎么样?”
君清氿微微颔首:“再去把母后送给我的珊瑚手钏拿过来。”
“是。”
只见流云端着一个攒金丝海兽葡萄纹的缎盒走过来,洁白的雪绢上放着一串殷红如血的九连玲珑珊瑚手钏,珊瑚粒粒浑圆饱满,宝光灼灼似要灼烧人的眼睛,戴上以后只要微微一动便是流丽的红光游转。
“母后,今天你就在这条手钏上看着,看着她们是怎么像小丑一样跳梁的。”
临近出门,君清氿才想起还有一个要和她一起出门的驸马:“谢绥他好了吗?”
“回殿下,驸马已经收拾妥当,马车也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不急。”君清氿把玩着手上的珊瑚:“待会让马车绕点远路,让本宫好好瞧瞧这大盛京城。”
流安明白君清氿的用意,用力点头:“没错,而且我们殿下肯定是要压轴出场的。”
*
朗润园位于盛京西郊,依山傍水,风景秀美,还有天然生成的一方温泉,盛京个世家子弟各个心向往之,可惜被陛下下旨赐给了君怀琅后,他从未请人去过。
这破天荒头一遭在朗润园设宴,也成了君怀琅设宴以来,来的人最齐的一次。
朗润园的桃林里,一群头戴方巾,身穿青襟的读书人正在互相攀谈着。
其中一个年纪最小的书生小声地问:“昭阳公主今天真的会来吗?”
留有髭须的方脸书生笃定地说:“千真万确,要不是昭阳公主要来,五皇子怎么会在朗润园设宴。”
问话的林中笙听到这个肯定回答后,忍不住喜上眉梢。
张钊打趣:“林兄,你怎么这么高兴,莫非你暗恋公主。”
林中笙红着脸:“公主千金之躯,岂容我妄想,我只是想看看公主而已。”
“那中笙你今天一定可以一尝夙愿。”
其中一个人语气泛酸,意有所指:“说起来还是裴兄好运气,虽然因为年龄小错过了状元之位,但却被陛下盛赞,钦点为探花郎,还能赶在昭阳公主离京前一睹公主的绝世美貌。”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都看向倚靠着桃树而站的少年。
那一树粉白的桃花正开得繁簇,万枝摇曳随薰暖的和风翻飞,轻轻柔柔地飘落。
花雨笼罩着树下那抹青衫侧影,身姿如松柏,脖颈修长,白皙如玉,看上去凤仪绝尘,不似凡间之人。
嫉妒
桃树下站的正是本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裴洺西。
裴洺西淡淡一笑:“难得来朗润园一趟,诸君莫要辜负了这满目的芳菲。”
见裴洺西不回答,张钊赶紧把话题扯开:“裴兄说的不错,我们可不要错过了这里的美景,看完这片桃花,我们去前头的沧澜亭赏鱼吗?”
裴洺西不仅是探花郎,出身也是这群人里面最高的,是吏部尚书裴礼书的嫡长子,张钊生怕惹得他不痛快。
张钊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满园的大好春景。
那个含酸拈醋的人见没人附和他,尴尬得老脸一红,趁没人看他悄悄溜走了。
不过他们才刚走到沧澜亭,还没开始赏鱼,就听到一道娇媚至极的女声,光听声音,就能让人的骨头酥软。
“裴哥哥,原来你也喜欢赏锦鲤啊~今天的宴会结束,朝瑰就让人把这三色锦鲤送到裴府。”
朝瑰今天可谓是盛装出席,身穿一套新制的鹅黄色宫装,头戴金银珠花冠,鬓角簪了一朵富贵艳丽的照殿红山茶,一双杏眼秋水盈盈,粉腮朱唇千娇百媚。
裴洺西不动神色地往后退了一步:“见过朝瑰公主。”嘴上这么说,腰却是弯都没弯一下。
张昭等人也急忙行礼。
朝瑰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裴洺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裴哥哥不用跟我这么客气的。”
“臣不敢。”
“珍珠去拿鱼饵来,裴哥哥和我一起喂鱼吧。”
“五皇子在前面搭了个台子,布下了不少比试,臣早已和同窗约好要去前面一较高下,就不打扰公主雅兴,先告退了。”
被裴洺西当着这么多的人的面一而再的拒绝,饶是朝瑰欢喜他,眼下也恼了,拔高声音:“裴洺西,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敢拒绝试试。”
声音不复之前的娇媚,听着只觉蛮横。
裴洺西朝她微微一笑,眉眼弯弯,温柔缱绻,更透着几分暧昧来。但这笑并未到眼底,那里是一片幽深晦暗。
“公主今日装扮极美,必能引起盛京新一代的潮流,不如和臣等一同去主园,臣的同窗里有不少精通诗词的,可让他们为公主赋诗几首。”
朝瑰被他脸上的笑的迷了眼,什么气都没有了,下意识地点头。
裴洺西看到她痴迷的表情,心里更是嫌恶,他长了一张色若春晓的脸,从小到大,不知有多少人因为这张脸痴迷、贪慕,滋生邪念。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四皇子搭的高台走去。
朝瑰到了以后才发现,这里才是今天送别宴的主要场合,热闹极了。
*
君清氿和谢绥进来的时候,朗润园欢声笑语不断,丝竹声不绝,郎君和女郎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大片聚集,有的独自对酌。
一眼望过去,才子佳人,目不暇接。
“昭阳公主到——”所有的喧嚣都随着内侍的一声高喊按下了暂停键。
君清氿鸦青发髻如堆云,小脸灼灼若芙蕖,一袭月白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周身沐浴堪堪春光,不是画中却胜似画中人。
她一出现,满园娇色黯淡。
“见过昭阳公主。”
君清氿一进来就注意到了朝瑰没有在四皇子边上,而是紧挨着一个年轻男子。她嘴巴微动:“朝瑰边上那人是谁?”
流云飞快地看了一眼,低下头轻声说:“在殿试上被陛下盛赞‘珠玉之质,风仪俱佳,行至殿前,轩轩若朝霞举’的新科探花郎裴洺西。”
君清氿“啧”了一声,平白长了一张好脸,可惜只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绣花枕头。他既是裴家人,又得圣心,仕途一定坦荡,可在她的记忆里,那群在北狄南下时拒不投降,誓死抵抗的官员里可没有他。
她微微偏头,目光恰好和裴洺西撞上,不由勾了勾唇角。
这是裴洺西第一次见到长大以后的君清氿,桃花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不愧被称为“大盛明珠”,不仅是因为这张倾城绝色的脸,更是那通身沉稳高贵的气质让人心服。
紧紧贴着裴洺西站的朝瑰,目光一直在他身上,自然也没有错过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心里又嫉又恨,酸得冒泡。
原本精心装扮后的她娇俏动人,如春日枝头的鲜花,可一站到君清氿身边,就从鲜花变成了不起眼的绿叶。
可是为什么?
明明她样貌、身份、才学都不比君清氿差,为什么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君清氿?
父皇偏心,母妃敷衍,皇兄劝她忍让,外祖让她交好,现在就连她喜欢的人对她是不冷不热,但对着君清氿却是一副好脸色?!
朝瑰越想越恨,浓厚的嫉恨让她的脸都扭曲了,整个人散发着阴郁的气息。
裴洺西察觉到她的变化,略微一想,就明白情绪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心里对她更是不喜,不着痕迹地往边上移了一步。
朝瑰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阴阳怪气地说:“昭阳你好大的威风,皇兄在这,还敢来的这么晚?”
君清氿听到这话脚步停也不带停的,径直走到主位,并越过还站着的君怀琅,毫不客气地坐了下去。
朝瑰见君清氿直接无视她,心里更恼,直接大喊:“君清氿!”
君怀琅看着君清氿直接坐在主位,心里也窝火,在他看来,他既是皇子,背后还有宁家,身份自然是要比君清氿这个马上要被赶出盛京的孤寡公主贵重多了。
于是,他也没有出声制止朝瑰,只沉默站着,想等着两人争执的时候再出来劝和,也可彰显他皇子的身份地位。
一时没有人说话,气氛一下剑拔弩张起来。
林中笙就站在朝瑰的不远处,感受着暗潮涌动氛围,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的宴会,原本还很兴奋,现在只能说:对不起,来不起!
君清氿突然轻笑出声,看向四皇子,似笑非笑:“既然朝瑰都这么说了,那本宫就先走一步了?”
她的声音清冷空灵,如玉石相击,悦耳动人。
但听在君怀琅耳中,却如同催命符!
这怎么行?这送别宴没有君清氿那送谁?
可以把他这个只会惹事的妹妹送走吗?
出格
君怀琅感受到君清氿越来越冷然的目光,如芒在背,暗道一声不好,但碍于面子,却说不出一句软话,只急得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站在身后的伴读看到他这副情急嘴笨的模样,连忙开口帮忙打圆场:“昭阳公主莫生气,四皇子为这场送别宴费了无数心思,殿下从今天朗润园的布置就可窥见一二,四皇子是非常希望殿下可以好好享受最后在盛京的时光,如果殿下就这么一走了之了岂不是辜负了四皇子的一番美意。
若是因为刚刚朝瑰公主小小的言语不当,冒犯了殿下,臣替朝瑰公主向殿下道歉,还请殿下念在公主年幼的份上以皇姐的身份原谅她一回。”
说完,他快速地抬起头想看一眼君清氿的反应,但只对上了一双无波无澜的凤眸,窥不出半分真实情绪。
头还没完全低下,就听到君清氿淡淡开口:“你是哪家的郎君?”
徐寄遥听到这话,身子立刻颤抖如筛糠起来,他可是知道为什么没人敢惹昭阳公主的。之前在一次赏花宴上,前户部左侍郎的嫡长女因为赏花作诗和昭阳公主起了冲突,昭阳公主直接鞭笞了她,后来这个女郎敲登闻鼓状告昭阳公主,闹大显庆帝那里,结果左侍郎被除去官职,赶出盛京,昭阳公主别说惩处,流水一样的赏赐送进府。
显庆帝对昭阳公主的偏爱纵容,世所罕见。
“家父是礼部左侍郎。”
前世北狄南下的时候,礼部并没有一个姓徐的侍郎或尚书。
君清氿闻言点点头:“都说子肖父,想必徐侍郎也是如此伶牙俐齿吧,若是在外交上也是这样,那真是我大盛之福了。”
徐寄遥拱手作揖:“家父定不负殿下期望。”
“四皇兄,宴会可以开始了吧,让本宫瞧瞧你都准备了些什么精彩节目吧。”
君怀琅反应过来,给徐寄遥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小顺子,让馀庆堂的人先上吧。”说完这句话,就压低声音说:“把朝瑰给我上来。”
馀庆堂是盛京最大、最悠久的戏院,永远人声鼎沸,最顶级的包厢戏票千金难求。没想到,四皇子这次直接把他们的人请了过来。
君清氿眯了眯眼,看来,君怀琅的身份还是被大部分人认可的,可是,这个草包到哪里比得上皇兄?
朝瑰见自己刚刚闹出的那么大动静一下就被平息了,气的直跺脚。
“公主,四皇子请你到台上去看戏,那里位置好。”
朝瑰注意到君怀琅看过来的愤恨眼神,不情不愿地跟着小顺子上了台。
走之前,还对裴洺西说:“裴哥哥,皇兄叫我过去,我先走了,待会再来找你玩哦~”
裴洺西觉得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四皇子也是为公主好,公主慢走。”
等朝瑰走远,林中笙明显松了口气,他走到裴洺西边上,想起他之前对朝瑰的态度,拱手佩服地说:“裴兄,你能这样招架公主,小弟我是佩服佩服。”
裴洺西勉强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张钊走过来感慨,看样子还有点后怕:“公主们神仙打架,终于结束了,我刚刚一摸,发现后背全湿了。”
“我也是。”林中笙苦着一张脸直点头。
两个人像一对难兄难弟似地抱在了一起。
“不过那个徐伴读真的厉害,对着昭阳公主还能讲那么一大段话。”
裴洺西颇为认同地说:“而且没有一句废话。”
张钊明显没有领会裴洺西的意思,自顾自地说:“那可是昭阳公主,离那么近,真的不会腿软吗?”
朝瑰还没走到台上,就遥遥喊了一声:“皇兄。“
君怀琅转过身看到朝瑰过来,气就不打一处来,他侧头看到君清氿正在认真看戏,便几个大踏步就拉着朝瑰到后面屋子里去。
“哥,你干嘛?”朝瑰挣扎着扯出手:“你弄疼我了。”
“啪——”
干净清脆的耳光声响起,朝瑰被这个猝不及防的耳光给打懵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歇斯底里地扑在四皇子身上,用力地扯他的衣服:“哥你打我?你竟然为了昭阳那个贱人打我?”
“打你一巴掌还是好的。”君怀琅推开朝瑰,皱着眉整理身上的衣服,语气里充满了厌倦和不耐:“朝瑰,你别忘了今天这送别宴的真正目的,你别瞎捣乱了,还有,”四皇子顿了顿才继续说:“裴洺西的父亲是吏部尚书,你别把他给搞烦了,得罪了裴家。”
朝瑰被侍女扶起来,满脸不相信地看着君怀琅,面前这个真的是她的亲哥哥吗?
“听到了吗?”久没听到朝瑰的回复,四皇子又不耐地问了一句。
“是。”
朝瑰在心里疯狂冷笑,这就是她的好哥哥,在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这个妹妹。她追心上人,也要被骂别给他添乱。
朝瑰语气讥讽:“听到了,谨遵四皇子令。”
君怀琅蹙眉,但一想到外面正在唱的戏就按捺不住激动:“知道就好,出去吧,好戏已经开场了。”
君清氿正和谢绥一起认真看戏。
流云心细,很快就看出了其中的关窍:“殿下,这戏是不是唱歪了...”
君清氿“嗯”了一声:“也就这点小把戏了。”
谢绥还一无所知地欢快地吃着点心:“这不是挺好的,就是这公主的扮角不够漂亮,不太像这戏词里唱的红颜祸水....”
他的话戛然而止,非常缓慢地转过头来,看着让人觉得是脖子不好不便于转动:“殿...殿下,她这是在嘲笑你吗?”
说完觉得不对,又纠正道:“暗暗地讽刺你吗?”
“不是”,但说完还是觉得不对,谢绥俊脸垮成一团:“殿下,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君清氿看到他的表情,噗嗤一下笑出声,伸出手拿起一块牛乳菱粉香糕递到他嘴边:“继续吃吧。”
“......”
谢绥看一眼糕点看一眼君清氿,越看越觉得这是喂儿子的动作。
“你吃不吃?”
君清氿见谢绥迟迟不动,忍不住催促一声,说完才发现她这个动作是多么地出格。
两个人的距离太近了。
谢绥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手上,君清氿顿时觉得全身的毛孔都竖起来了。
一时脸色飘红。
如侵立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