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大年初四中午,各路戏班子纷纷进了场,方家办这场堂会戏共请的是四个戏班子,有隆福寺裘老板的喜庆堂,后海方老板的吉福社,双寿寺佘老板的合庆班,再加上韩金魁的泰和班。这场堂会戏请来的戏班子,虽算不上北京城戏行的一流阵容,可也是丁点不差,戏班子里几位挂榜的头牌,也都是京戏行中数的着的角儿。
老板们也是久违某面,正逢新年,彼此见面也是相互祝福,合颜欢笑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方家这戏台子不算大,左右各有上场门下场门,后面虽然有间候场的隔间,也不过十来尺见方,四个戏班子百十几号人肯定是装不下,金崇琛还是找到那位曲爷央求,求人方家又在旁院库房腾出来间房,供戏班子备台而用。
拿过戏码,戏班子经励科们发现,人主家给排的戏码那是个乱,竟然是叉花着的串唱码?
堂会戏本可分开喽进场,您这班子演今儿个下午,我那班子明个演晚上夜场。这样,各家人马就不必这耗时耗力地跟着受煎熬。可这方家也不知是谁出的幺蛾子,把那戏码全改啦,给四个班子来了个混搭戏。嘿…这招可够损的,金崇琛拿着方家送回的戏码,瞅着都乐,头天吉福社的方老板跟合庆社的佘老板搭戏唱‘’借东风‘’,晚场戏压轴的是韩金魁和喜庆堂裘老板的‘’红鬃烈马‘’。
‘’哼…就怎么个唱法,那个戏班子不都得整天儿跟这照应着。‘’韩金魁跟陈世恩发牢*。
还有更可气的,明儿的戏码还得明个敲定,头中午进场,等人主家开完喽家宴,戏码才传回来,老板们还得紧忙活着备场子,这要是行头,家什备差喽,那可得出了大娄子:这他妈的唱法,不是成心折腾人吗?
金崇琛悄悄问过看门那位曲爷,谁订的戏码?
那主说:‘’各位唱什么戏,是三少爷来订,当天订也是没折,中午有家宴,请来的客,喜欢什么戏,可不得饭桌听人家客人,点什么戏后再说啦?‘’
曲爷他怎么一说,也是在理儿,您拿人家钱,还想图清闲,想什么哪?辛苦点,就辛苦点吧!
这混搭班唱戏,对于常出唱堂会的戏班子,并不是难事,都是行里的角儿,几位老板碰了碰戏,谁挂头榜,就用谁家的师傅,第一天的戏还就顺利地演完了。
可年初五一清早开始闹天,天空晕暗,吃过早饭,北京城就开始下上雪了。
各路老板都担了心,提前吃过晌午饭,戏班子各路人马,就往人家方府赶,只瞧这雪是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
金崇琛来的路上就担心上啦,担心人家因闹天,停戏喽,三天的戏份,人家一天给结喽,这得少收两天的戏份。
金崇琛进了院子就瞧见,这主家在戏台前搭了个挑高大暖棚,嗯…这戏还有得唱。
等拿来今儿个的戏码金崇琛一瞧,嘿嘿…更乐了,头场戏是韩金魁的‘’林冲雪夜上梁山‘’这戏码挑选得有那么点意思,真还就应了今天这天气的景啦。
叮啷呛…叮啷呛戏一开场,韩金魁扛着大枪往台上一站唱到:‘’大雪飘,扑人面,逆风阵阵透骨寒。
好…台下一片地喝彩…
彤云低锁山河暗,孤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为愁烦…‘’
‘’好…啊!‘’
天寒地冻,韩金魁薄衣单裤的,真如戏文里所唱:透骨寒啊。
可就听台下这一片地喝彩声,这主儿心里可乐了,众看家,懂戏!景色苍莽,戏文贴切,瞧着漫漫大雪,我此番的心境,恰似被逼上梁山的反贼林冲:‘’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书信断…‘’
这戏唱到这会儿,客座上的方和安听出了蹊跷:坏了,这是出反戏呀?
方和安不光长相俊朗,还是位琴棋书画,辞章音律无一不通,无一不晓得大才子,方和安喜欢听京戏,也爱唱两口,有时会约上几位票友,在自家的后花园戏台,票出《打渔*家》这类的小戏。
本想这是今儿个天降大雪,为了应景,他才挑了怎么出戏,虽然一开锣倒是讨了个口彩,可听这戏文,这要是客座里有人鸡蛋里择骨头的主儿,这戏文还不成了由头?大年节的,方家在家里头唱反戏,这不就成了自个找的麻烦事?台上这主儿是谁呀,唱得怎么卖力气?翻看戏码,敢情是泰和班的韩金魁,他就记在心里头了。
两天的大雪,没影响人方家又唱了两天大戏,可唱戏的老板和各路的演员可遭了罪喽。候场的小屋里头没笼火,主家只揣来个炭盆对付着,冻得戏班子里角儿们,在屋里头跺步转磨。这熬到最后一天,夜场戏是泰和班,跟佘老板的合庆社混搭班,唱的是‘’智夺雁荡山‘’可韩金魁拿来戏码一瞧,这脸就耷拉下来了,这场戏,韩金魁每年甭管是在戏园子里,还是出堂会,不少唱,但一定是唱头榜老黄忠的角儿,今儿是咋啦?人主家把戏给改了,由合庆社须生王老板出的黄忠,而韩金魁则成了二榜的诸葛亮?这就是韩金魁给人家王老板搭了个边,这唱的是出下手戏啊?
要说这下手戏,韩金魁不是不能唱,那得分给谁搭这个边?您让我给谭老板搭还成,那是我师哥,辈分高,戏也好,不跌份。给喜庆堂的裘老板也对付,戏好,戏行里人缘不错,又是自己的把兄弟。
可这位王老板是个青蹦子,他才他妈唱几天戏啊,您让我一快六十的老爷子,给他个三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搭戏,这不成心恶心人吗?
戏还没开场,韩金魁就在那怵眉头,金崇琛进门来就瞧出来了,他凑到韩金魁跟前想去安慰他老人家,韩金魁瞧瞧他没敢言声,人多听了去,传出闲话,不定让那个爱嚼舌头的主儿知道喽,几天的工夫,能让全京城的老板当了饭桌上的佐料。他就直个劲儿地瞪着眼睛,跟金崇琛拍打那戏码,那意思是您瞧见了没有?
嗨…咋没瞧见,今儿个过来,在后院候场的小屋,金崇琛拿到了方家改的戏码,他就瞧出来了,瞧出来归瞧出来,可他也没折,人家主家就怎么拆分的,您要不去唱戏,要不滚蛋!
寒风刺骨的正月里,跟着小破屋里头都忍了三天了,您还计较着脸面上这点事?堂会戏本就是图的热热闹闹,谁给谁搭边唱戏,还甭当个真,熬过这场戏,咱数了钱打道回府了,这天我着也真受够了罪。当着众多老板的面前,金崇琛也没法说透喽,他压住喽韩金魁的肩头:‘’这点鸡毛零碎的事,咱就忍了吧。‘’
金崇琛本来以为韩金魁就是闹心事,咱戏上甭马虎,忍过去就完了。等韩金魁上了台他才发现,好嘛,他老人家嫌这天凉,八卦衣里面夹了件大靠就上去了,这也太不讲究了,这就是给人家打马虎眼,开始糊弄主家啦,这要是让人方家看出来,这还不让人家骂你个祖宗三代。瞧着好歹看戏的没有行家,台下也没人吆喝倒彩啊?金崇琛本以为这场戏算糊弄过去了。
那知道,他方家可不都是羊毛啊,人家方和安五岁读戏文,八岁就会拉胡琴敲单皮鼓,年纪不大,却是个老票,这点漏那能够打了人家的眼哪?
堂会戏,已经唱了两天两晚,昨儿晚是最后一场,来的人可不少,遇到这场面上的事儿,方鸿毅都愿意让和安替自己抛头露面地去应酬。
这年过的方和安头都大了,老爷子甩手大爷,把一个卫士班搁和安身边听呵,听呵归听呵,那句话那件事招呼不周到,都得出喽子。
主家办堂会目的就是为了请客,从二十七订下宴席,订下戏班子,方和安就张喽着下请帖子,几天的工夫送出去二百来张,凡是京城的达官贵人,相识相知的挚爱好友,各阶层的首脑官长,能够着边的商界大拿,都有了安排妥当。贵客搁在了头一天,初五那是些阶层官长,这第三天就是当年方鸿毅的那些旧部好友了,这些人都是些老朋友老长官老部属。
几位部长旅长入座后,和安又去后面大客厅,招呼打麻将的夫人太太们一声,就转回了戏楼这,就瞅着闲空挡,在戏楼下坐了几分钟。戏台上正是老黄忠智夺天荡山,就几分钟的工夫,他就瞧出毛病来了,哟…这怎么话说的:那位诸葛亮怎么穿的跟大肉包子似的在戏台子滚啊?他再仔细一瞧明白啦,这老小子敢情是里头穿着大袄扮的戏啊,行啊,这不是糊弄人吗?他心里明白,嘴上没吭声,叫管事的拿戏码来瞧了瞧:“他妈的又是韩金魁,昨个他那出大雪飘,就让我堵了心,今儿个这老小子又跑台上糊弄事儿啦?老爷子喜欢听他口唱,娘的老东西就蹬鼻子上脸,跟着打马虎眼?”
这要搁到别的主家,早就跳起脚来骂他个祖宗十八代了,可嘴巴上是痛快了,这样到让自己家里面子难堪了。
哼…好啊,四九城横着走的主家,今儿个让个唱戏的给糊弄了,传出去也不好听不是?方和安是何等聪明的人,没吭声,今儿个咱忍了。他瞧见自己的朋友晨报的记者王迁,正跟随着京胡的节奏,摇着脑听戏,他坐了过去:‘’行啊踩上弦子了?看明白了吗,那位诸葛亮?他哪像唱戏的?他娘的象憨狮子滚绣球来的。‘’
这位王迁经方和安怎么一指点,他也瞧明白啦。
方和安拍了拍王迁的肩膀:‘’他这折腾法,明个给他卯上一版,让他老东西给我嘚瑟。‘’王迁嘿嘿一乐:‘’行…少爷我正愁去哪凑料那,您擎好吧,明个准能出篇彩文。‘’王迁就琢磨着,明个早报上该怎样发这篇讨彩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