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予
只要穿上无菌衣，站在无影灯下，他的手就决定着一个人未来的人生
今年春节，哥哥轮值，侄子在美国忙着写论文，嫂子嫌一个人在家太冷清，打电话叫我去陪她过年。其实，像我这样一个不婚不育保平安的大龄少女，只要不用面对七大姑八大姨的花式催婚，那便是如假包换的幸福人生，至于在哪里过年，一点都不重要。
大年三十，我大包小包热气腾腾地赶到哥家，一下电梯，就看到门口贴着崭新的春联和福字，上联是：悬壶济世医者仁心；下联是：积善之家必有福临；横批是：春暖杏林。
门口倒是贴得喜庆，屋里却冷冷清清，客厅里没有开灯，嫂子一个人在厨房里忙活：一盆揉好的面团、几种香喷喷的馅料，还有一盆尚未拌好的杂菜。嫂子是北方人，和面包饺子，那是童子功，可拌杂菜这活儿，她真心不拿手。于是，每年拌杂菜这项工作就落在了哥哥身上。然而今年，家里那双拌杂菜的好手得留在医院拿柳叶刀，嫂子想了半天也不敢贸然下手，索性准备好材料，等我到了再做现场指导。
我一边洗手一边抱怨：“不就个杂菜吗，买点现成的得了，再说了，我们三个人吃得了这么大盆吗？你整这么多，这是要准备吃到正月十五啊！”
嫂子笑笑，说：“你哥让我多拌点，回头送点到科室去。你赶紧的，拌完杂菜来帮嫂子包饺子，我俩今天时间紧任务重，得把这几盆都包完。”
妈妈咪啊，桌上有一整盆面，五种馅料，今天都得包完？！这明明是免费使用美女我的劳动力！不是说好的让我过来胡吃海喝过大年的吗？
拌完杂菜，我和嫂子开始分工合作，我擀皮儿她包饺子。我俩一边干活一边聊家常。讲真，虽说我们兄妹俩在一个城市，但大家都忙，我也不常到哥家，能陪嫂子唠个嗑，那也是看年看月的事儿。
哥哥是医院里外科的大拿，一上午看50个号是基本工作量，经常一台手术从天亮做到天黑，回到家时不是夜深人静就是东方既白。嫂子最初跟哥哥在同一家医院，两个人经常是手拉手同时上班，错峰回家。结婚三年，肚子里愣是长不出娃。
嫂子的亲妈急了，指着她的肚子说：“我研究了一辈子不孕不育，自己女儿的肚子老没动静，你这不是砸我的招牌吗？别人背后都会说我是招摇撞骗的老专家！你俩赶紧的，谁的问题跟我说清楚，该治疗治疗，该锻炼锻炼。”
嫂子红着脸跟亲妈作思想汇报：“妈，不是我俩不行，是医院实在太忙，他休息的时候，我在值夜班；我下班了，他在手术台，我俩压根碰不上，肚子里能长小人儿才怪呢！”老太太听了一言不发，当了一辈子医生，医院就是战场，手术室就是前线，这个简单而粗暴的理由，她比谁都清楚，随即转身，叹了口气。
好在机缘巧合，嫂子不久被调到了医学院做老师，工作节奏慢了下来，侄子就在这个时候如约而至。随着侄子的降临，嫂子的视线转移到了孩子身上，侄子的大小事务，能*嫂子一手包办，尽可能地让哥哥全身心投入工作。如果有人问侄子：“你爸爸去哪儿了？”他会眨着大眼睛告诉你：“我爸不在科室，就在去手术室的路上！”在年幼的侄子眼里，老爸就是披着白色披风的奥特曼、穿着白大褂的绿巨人、手拿柳叶刀的美国队长，他曾在作文里这样写道：“虽然，爸爸很少有时间陪我，但每当我一想到，爸爸手上的柳叶刀，至少每年可以让一千个人重新站起来，我就觉得，爸爸伟大得发光！”侄子这些年在美国爬藤拿学位，嫂子的工作重点又开始转移到哥哥身上，对哥哥有求必应，就连我这个亲生妹子都觉得嫂子是宠夫狂人。然而嫂子却说，哥哥才是最不容易的，只要穿上无菌衣，站在无影灯下，他的手就决定着一个人未来的人生。
今年科室病人多，哥哥又一如既往地发扬风格，主动要求值班。去医院之前，他给嫂子发射了一枚糖衣炮弹：“老婆，你包的饺子太好吃了，我这辈子就只喜欢吃你包的饺子！这大年三十要是能让科室的同事和患者们都尝尝你的手艺，那就完美啦！”二十年的亲生夫妻，谁还不知道谁那几根花花肠子，他不就是想让值班的同事和住院的患者都过个像样的年吗！嫂子二话不说，拉上倒霉悲催的小姑子我，争分夺秒包饺子！
我擀皮儿擀得胳膊生疼，不由抱怨道：“我哥就是实诚，有几个患者会念他的好？”
嫂子头也不抬，边包边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哥从医快三十年，看好了上万双腿，好和坏，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你刚进来的时候，看到门口的春联和福字了吗？十年前，你哥给一个小姑娘做手术，后来，这个孩子恢复得很好，学了书法，现在成了小有名气的青年书法家。这不，每年春节都记得给我们写春联送福字，今年这春联，我特别喜欢。”
看着嫂子嘴角暖暖的笑意、低眉顺眼却难以掩饰的幸福，小姑子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多快好省擀好皮儿，陪着哥哥嫂嫂去医院里过大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