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明
黄花子是故乡的春天开出的第一朵花——绿色的花。她的学名叫蒲公英,可是故乡人是不会这样称呼的,他们习惯叫黄花子,就像是习惯叫自己孩子的乳名一样亲切和自然。
故乡的春天是被风摇醒的,当春天的风渐渐没有了脾气之后,黄花子就偷偷钻出地面了。她和故乡那些孩子一样,从不挑剔成长的环境,不管多逼仄的生存空间,她们都会散发出勃勃生机。只要是有点泥土有点阳光,她的身影就在田间、沟谷、山坡、草地、路旁、河岸、沙地等随处可见,甚至从石头缝里都会长出俊俏的模样,似乎成长就是一种使命。
当她露出头的时候,其他的野草也不甘示弱,所以黄花子总是和那些野草相依相伴,感觉在那个花花草草的大家庭里,她和大家相处得很和谐。因为不管多么不起眼的草,都可以依偎在她的身边;不管多么娇艳的花,也可以肆意开在她的旁边。她似乎就是一个性格温顺招人喜欢的女孩子一样。
刚刚出土的黄花子很清新,顶破泥土就如开在杂草丛中的一朵朵小小的雏菊,很雅致,很别致,更是精致。她紧紧依附着地面,根部的叶子紧紧依偎在一起,越到上面就自然舒张了,似乎像是一朵盛开得很肆意的菊花了。
黄花子长到小孩的手掌那么大的时候,故乡人就开始挖了。拨开那些依偎在她身边的杂草,用铲子把她轻轻挖出来,当然必须带点根,她就是一朵完美的花了。她的根是浅浅的棕色,靠近地面的地方还有一圈棕色的叶子,那是枯萎了的黄花子的叶子。你把那些棕色的叶子连同根部掐去,就剩下清爽的黄花子了。叶子是清新淡雅的绿,靠近根部的地方是清清爽爽的白。放进水盆洗的时候,就如开在水中的一朵朵绿色的花,很独特,很素雅。
故乡人似乎一日三餐都少不了黄花子的身影。
早晨是一成不变的糁子(青稞去皮磨成粉末状)饭,当糁子和土豆煮得差不多的时候,再放一把干净的黄花子,一清二白的锅中一下子有了勃勃生机。黄花子在锅里不需要煮多久,就温顺了,但依旧是一朵花,不轻易散开,并且吃起来很温软。糁子是白中泛着淡淡的青,土豆是白中透出微微的黄,黄花子是绿中透出点洁净的白。等煮好了,放适量的盐,再放点红红的油辣子,就这样平平常常的一顿饭,也是红绿相间别有一番滋味。
中午,故乡人喜欢吃面条。沸腾的水中先放上一把糁子,然后再放一把黄花子。等面条下好的时候,那些黄花子就如开在面条之间的一朵朵花,把清淡的面条点缀得格外好看。孩子们吃饭的时候喜欢先吃黄花子,滋味清香爽口。如果用开水过一下,拌点盐和醋,黄花子又是一道很清爽的凉菜了。
黄花子盛开的季节,故乡的春天已经像模像样了,所以一场风,一阵雨,似乎都是她成长的理由。雨过天晴,女人和孩子喜欢挽着篮子在田野里寻找她熟悉的身影。挖回来择干净之后把她晒下,让阳光一点点夺走水分,她就蜷缩了,故乡人用袋子把她装起来,点缀冬天那些清淡的光阴。
等到了六七月份,黄花子长得有些粗服乱头的味道了。这时候,人们开始忙着除草、施肥,似乎也顾不上她了。她就随心所欲地长,叶子有些阔了,中间早就抽出了茎,茎不是很长,并且是空心的。茎的颜色是绿中透出点黄,掐断就有白色的乳液流出,我们都说那是黄花子的奶水。一根茎上面就是一个花蕾,在不经意的时候,她就开花了,很娇艳的一朵朵小黄花,像菊花,在碧绿的草丛中点缀着;在阳光下就像是一朵朵小小的向日葵,那花蕊黄中透出星星点点的白,很雅致,仔细看,就好像是绿色的菊花上面又开了一朵朵黄色的灯盏花一样。那绿和黄那么和谐,对比那么鲜明又统一,似乎是一个手巧的女子给土地织了一条美丽的地毯。
到了秋天,黄花子已经苍老了。花瓣凋零之后,花蕊安家的地方有白色冠毛结成的绒球。秋风起时,又是她生命的最后一次绽放,似乎要迸发出全部的激情。花变成一朵圆的蒲公英伞,被风吹过,会分为带着种子的小白伞。小孩子喜欢一口一口吹,似乎吹出的是希望、是梦想,希望那一个个小伞飞到遥远的天边。她们飞到哪里累了,就在哪里落脚,哪里就是她们的家,执著、坚持,却又是那样的任性和随遇而安。
前几天听周杰伦的《蒲公英的约定》:
小学篱笆旁的蒲公英
是记忆里有味道的风景
……
喜欢这句歌词,有味道的风景。是啊,生命中多少风景之所以走不远,是因为那种味道镌刻在你的生命中了。反反复复听了几遍,似乎渐渐咂摸出来了,这样无意间铭记的场面,不经意间溜走的年华,为什么叫作蒲公英的约定了。
蒲公英的花语是“停不了的爱”或“无法停留的爱”。
我只知道,生命中的黄花子是我童年的约定,记忆中的蒲公英寄托了我的情感。一切都会远去,一切也都会停留。
(作者简介:吴晓明,女,中学教师。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张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中华散文》《飞天》《北方作家》《甘肃日报》《丝绸之路》等报刊杂志发表小说、散文一百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