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4体和殿横披窗上的兰花格心与蝙蝠岔角
图5体和殿固定格心所使用的双鱼铜吊牌
体和殿乃至整个重修后的储秀宫区域,其装饰的主旋律是“福寿绵长”。而体和殿作为其用膳的场所,更重视对福寿题旨的表达(表1)。在体和殿内檐,双鱼扣是系于圆寿纹饰上的,隔扇的看叶也采用“寿”字作为其基本设计元素。更改屋脊形式时,建筑椽头同样添饰了元寿作为装饰;同时,体和殿前后楹联均为“金万万不断加元寿字加长寿字边木宝填硃样式”,而万万不断的形式正寓意着“寿”的“绵长”[11]。门与窗是体和殿内外檐交互沟通的重要枢纽,其上有非常多的福寿元素。前后檐隔扇风门与簾架窝风槅的裙板上,均雕刻有“万福万寿”、“五福捧寿”等纹样,金属配饰亦为“铜镀金錾万福万寿”的形式。与之相配套的是前后二十四扇窗户的设计,上层支摘窗采用了“九寿万福万寿边纱屉”,下层则采用了“万福万寿玻璃屉窗”。此外,与上述通过纹样隐晦表达对福寿愿景的形式外,体和殿配殿的额名则直白许多,其“益寿”之额与体和殿之名同时确定,仿佛是对体和殿膳食空间的一个脚注,即希冀凭此道而益寿延年;“平康”之名较为晚出[12],《尔雅·释诂》云“平,易也;康,安也”,平康即平安顺遂,亦可被视为对福的一种诠释,更是对“益寿”的一种补充。可见,体和殿既是空间上连接“觐见”区域与“内廷”寝室的一个枢纽,更被慈禧皇太后视为通过“食”与养生务实地通往“福寿绵长”的必由之路。
表1 与档案记载名称相符的装饰纹样
2. 活动轨迹与空间陈设
“室内陈设既是一种物质创造活动,也是一种人物特质衍化现象”[13],在建筑内檐的大环境里,使用者与陈设之间,始终存在*即人决定了陈设的功能与形态,或者说是使用者选择了能够满足其需求的陈设;同时,陈设的形态与功能往往又规划了人的行动轨迹,围绕着陈设与人便会形成许多有别于由建筑结构划分而形成的、具有实际意义的小空间。以用膳为主旨的体和殿内部亦是如此。
2.1用膳空间的架构
体和殿东次间为慈禧皇太后用膳的主要场所,并以“金花青地漆八仙炕桌”为其用膳的承具。虽名为“炕桌”,但其并非用于炕上,而往往配合一种“名叫土子根”的楠木矮桌落地使用[14],同时,膳桌与“土子根”左右,靠墙各设有八仙桌一张,用来陈放“膳菜、点心、粥罐”。“土子根”即档案中常见的“图塞尔根”“秃思根”“秃丝根”,均为满文tusergen的音译,其高度为一尺六寸,与一尺高的膳桌摞在一起恰与摆膳的桌子等高。这种使用方式与荣龄对慈禧太后在颐东殿用膳场景的描述相吻合[15],亦可解释在晚清档案中膳桌与秃思根常同时出现且数量相等的现象。在慈禧用膳语境下展开的空间内部,膳桌与秃思根是体和殿的核心,此外的一切陈设均为此核心功能的向外延展:与膳桌配套的宝座,用于摆膳的圆桌,江西景德镇烧造的瓷盘碗[16],“以防菜冷”的银盖,还有装饰的花卉等等。午晚膳前,内务府会先传膳至体和殿进行摆膳,此时西次间由南向北摆两个圆桌,中间陈设膳桌与“土子根”,往来上菜的人从体和殿南门进入。经太监传来“膳齐”的信号后,慈禧太后方会至此。摆膳后东次间的空间较为局促,北侧炕前的空间并无太多富余,因此慈禧皇由明间进入此间时应是向南稍迂回后再向北行至座位的。落座后的慈禧太后坐东向西用膳,并与其身后形如围屏的碧纱橱共同构成一个与宫殿明间陈设模式类似的“宝座”空间。在这一空间中,有着鲜明的等级秩序,侍膳之人只能位于“下首”之位。尽管从用膳行为本身来看,其仅属于日常生活的一个环节;但通过与之相关的陈设与空间的衬托,以及不同地位人“各司其职”之行为所营造的氛围,慈禧用膳时的体和殿更近乎一种制度化的物质体现。
节日庆典之际,体和殿内的膳食空间会转变为一种具有象征性的仪式空间,并呈现相应的仪式特征,秩序感与神圣性,同样经由陈设与人的互动而实现。但与常仪不同,年节时慈禧皇太后的膳食空间外延远远超出体和殿这一地理范畴与用膳这一行为概念,甚至整个过程会被赋予某种宗教意味。此时体和殿内会供膳三桌以比附天、地、人三才。其中天一桌在东尽间,人一桌在穿堂,地一桌则位于西尽间。若遇初一、十五皇帝或皇后侍膳,慈禧太后则先至专属于其的“人一桌”带领帝后向天地桌合手致意以“谢天谢地”,方才会“端端正正在膳桌前坐下”。这个仪式空间的构架或许与《大清会典》和《清代起居注》所记载的帝后侍膳皇太后之礼的传统有一定的关联,但这种传统的延续及其庄严感的烘托并非完全出于虔诚礼敬天地的单纯动机,更是一种彰显至高权力并由此巩固对内廷控制力的手段。正如其贴身宫女所形容,“老太后是天地之间唯一独尊的人物”;这恐怕是当时朝廷内讳莫如深的共识。尤其是在举办于大年初一的“天字第一号筵席”上,慈禧落座时,“五百太监”将被附会成五百罗汉而“齐呼‘老佛爷——万寿无疆’”,其膳食空间甚至可外延至普天之下,用膳的行为已然超乎礼的层面。“进膳期间鞭炮不许停歇”,以及以煮饽饽作为晚膳最后一餐的这些细节上,隐匿在用膳空间内部的仪式秩序感与强制性更是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慈禧皇太后用膳后会至体和殿西尽间与西次间休息、喝茶、吸烟,这两间自然构成了东两间“膳食空间”的配套空间。西尽间为慈禧皇太后饭后小解的地方,这一空间的使用功能便决定了西两间中间需挂软隔扇的内在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西尽间地面金砖下设有地暖,棉帘隔扇可以起到合拢热气阻挡寒气的作用;另一方面不透明的材质可以阻挡外面的视线,使西尽间成为一个相对私密的空间。同时,慈禧皇太后有饭后吸食水烟的习惯,敬烟与敬茶的宫女同时分列其左右,慈禧皇太后则或坐于西稍间顺山炕边,或坐于西次间后檐的座椅上。
2.2主体陈设的现存情况
据光绪十年内务府活计档的记载,最早一批进入体和殿陈设的家具共11种,计34件。对比老照片及《体和殿点收清册》,我们不难发现,虽然20世纪初体和殿内各间的格局已发生较大变化,但在婉容以此为书房时,体和殿内仍有一部分此建筑落成初期的家具遗存。同时,虽然清晚期至民国时期清代后宫内的家具继续维持着随人员流动或陏建筑修缮而流转的状态,但根据现存文物数量及特征,仍能够锁定出部分光绪十年入驻体和殿的家具。
在光绪十年进驻体和殿的家具中,有十件椅子最为特别。根据档案记载,同治十一年慈禧暂迁寿康宫时,曾将“紫檀木石心嵌蛤蚌椅子八张”挪安至寿康宫[17]。光绪十年慈禧迁储秀宫时,又将“紫檀木雕花嵌螺钿椅子十张”挪至体和殿,目前故宫博物院藏有底账名称为“红木嵌螺钿石心椅”的椅子12件,虽然此12把座椅在20世纪初的点查位置分散在故宫各处,但不能排除其为慈禧太后迁居乐寿堂及小朝廷时期婉容改造储秀宫区域时再次挪移并重新布局的结果。幸运的是,在20世纪初期的体和殿配殿老照片中可见一张与现存底账名为“红木嵌螺钿石心椅”的椅子形制完全相同的椅子,故基本可以断定其为光绪十年档案记载的10张“紫檀木雕花嵌螺钿椅子”之一,可见虽然体和殿区域在晚清民国之际经历过一些改造,但这一区域内仍保留了一些慈禧居此时的实物遗存[18]。
此外,在婉容居储秀宫时期,光绪十年《活计档》记载中的“花梨木炕桌”“紫檀木炕案”“花梨木嵌石心鼓腿琴桌”亦有部分存放于体和殿殿内,可初步判断其为慈禧时期陈设的延续。而《活计档》中记载的“紫檀木雕花牙八仙桌二张”与“紫檀木雕云龙大案”由于其特征并不明确,故宫现藏大量文物符合此二者特征,且《点收清册》对民国初年体和殿内桌案类文物的描述不甚清楚,因此无法完全判断照片中的八仙桌与长桌是否为光绪十年的原物,但笔者认为不妨兹列于此(表2),待日后新材料的发现再补证之[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