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春夏,当所有旅行都被取消的时刻,哈佛大学比较文学讲席教授、世界文学研究所所长大卫·丹穆若什教授,以八十本书的形式,开启了他的纸上航行。
今年的世界读书日前夕,《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新书首发式在思南文学之家举行。复旦大学教授严锋、复旦大学教授张新颖,与美国韦尔斯利学院东亚系讲席教授、系主任、本书译者之一宋明炜教授展开对谈,《收获》文学杂志编辑吴越担任特邀嘉宾主持,共同跃入这场文学“壮游”。
《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新书首发式现场
在《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中,丹穆若什模仿凡尔纳《八十天环游地球》中的福格船长,起点变成了自家书斋,交通工具是书籍,每天凭借一本书带来的灵感,从伦敦出发,途经巴黎、开罗、耶路撒冷、加尔各答、京都、上海、南北美洲,直到再回到伦敦;从伍尔夫、狄更斯、但丁到卡尔维诺、沃莱·索因卡,再到吴承恩、鲁迅、张爱玲、莫言、北岛、三岛由纪夫、马尔克斯和奥尔加·托尔卡丘克……他带领读者探访全球各地,与经典和现代文学对话,也与当地的风土、人物、城市和乡野对话。
文学的行动力
丹穆若什的这个写作计划被发表在哈佛大学网站上后,各国学者、译者纷纷加入,将它们翻译成本国语言。韦尔斯利学院的宋明炜教授携手十七位译者,完成了中文版本的翻译。他们身处世界各地,每天一同等待新的文章出现、认领翻译任务、细心修订并发表,和丹穆若什教授相隔十四天的稳定时差。物理空间隔绝之时,大家以此保持着某种奇妙的同频共振。
在新书首发式上,宋明炜形容丹穆若什拥有“铁一般的意志”,“他每个星期用五天的时间来完成这个‘旅行’,没有间断过。他强迫自己用一种非常有节奏的方式,每天或者每几天到一个地方,把这个地方通过文学的方式呈现出来。他的这种节奏给我们当时焦虑的生活带来了信心。”严锋则认为,在那样的时刻,文学拥有突破隔离和屏障的力量,是一种行动,“因为在那时候,危机的来源就来自于封闭和隔离,我们最需要的是连接的方式,突然,我们发现文学能够把我们连接在一起,不光是通过阅读,还通过写作和翻译。”
严锋指出,透过丹穆若什的写作,能够看到文学的虚实相生。“文本本身是关于旅行的,我们看到了很多时空维度的穿越,从无形的文字到具有实体性的行动、合作、互动和参与,从文学开始又超越文学,”他说,其中以关于福尔摩斯的一篇为例,原本贝克街221号B是一个虚构的门牌,而通过文学读者,最后获得了一个形体,“在文学艺术的虚拟当中,有很多非常真实、或者即将变成现实的东西。”
和丹穆若什一样,张新颖也写过不少阅读中外文学作品的随笔,他说,丹穆若什的写作让他想到诗人奥登,奥登曾在中国的抗日战场上写过一组14行诗,其中一首写到了战争中的绝望时刻,“这首诗写到这里突然有一个转折,‘今夜在中国,让我想起一个人’,他想起了另一位诗人里尔克,他在一个瑞士古堡里完成了《杜伊诺哀》,在这样的时刻,奥登想到了诗,想到了文学,”张新颖说,丹穆若什在2020年时开始的这个写作计划,同样是失序时刻的重要转折,“它有一种关怀,就像他在第一节写伍尔夫时所强调的,从‘此时、此地、眼前的现实’中引出的最严肃的关怀。”张新颖谈到,丹穆若什呈现了世界文学的包容和流动性,在“分崩离析”的时刻,传达出沟通的力量。
《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书影
从个人的经验出发
在《八十本书环游地球》中,丹穆若什的个人经验占据了重要篇幅,例如,书中有一整章专门讲述了和他的家乡美国缅因州有关的作家和作品。“他让我想到,个人不足道的经验也很重要,”张新颖说,在阅读伍尔夫的部分时,他回忆起自己如何偶遇了伍尔夫在伦敦常去的公园,而这样经验的相通能带来很多熟悉感和愉悦。
宋明炜指出,这本《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既是一本文学的书,也展现了文学和生活的联结,“文学可以成为这样的生活方式——即便是哈佛大学的教授,看起来写的都是学术性的东西,里面也透露出许多的生机。”丹穆若什把这本书献给自己的伯祖母海伦·丹穆若什·蒂文,“愿她永远不会安于止息。”这位世界旅行家给他留下了深远的影响,宋明炜说,书里还有很多关于这位伯祖母的若隐若现的故事线索,等待读者自行寻找。
在写索尔·贝娄和《雨王汉德森》时,丹穆若什则提到了这位作家和他自己的交往。索尔·贝娄曾是丹穆若什家中的客人,“正因为他,我才读到了菲尔丁、笛福、理查生和斯摩莱特,”他写道,丹穆若什曾将自己的日记体小说给贝娄看,得到了后者的夸赞。
严锋说,丹穆若什常常会把自己写进书里。在写普利莫·莱维《元素周期表》时,他提到了自己的高祖父,他曾是李斯特的第一小提琴手,后来离开波兰,移民美国纽约继续自己的音乐生涯。在书里,丹穆若什想象,如果高祖父不曾离开波兰,如果自己是在战后的波兹南长大,一切会是什么样子。他曾经过一个小镇,路标上写着“奥斯维辛”,“如果丹穆若什家族没有离开,我们的去处就是那里,”他写道。
在纸上壮游世界
在现代文学中,“壮游”是一个重要的概念,它讲述了青年人必须通过在世界旅行中克服各种困难,慢慢地成为完整的人。在2020年以后的几年中,物理空间的“壮游”一度无法实现,而丹穆若什所展开的纸上壮游,展现了在最困难和狭小的活动空间里,用一种坚持的姿态去突破和成长。
严锋提到,丹穆若什在序言里讲述了“故事的意义”,“我们要避免只有一种故事的危险,文学的意义是提供更多的故事让我们选择,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现实。”宋明炜指出,在今天,人们以各自的信息茧房而重新回到了部落主义,在这样的现状下,丹穆若什强调了世界文学的意义。“他提到了尼日利亚的作家阿迪奇,指出一个小说家的勇气就是要抵制只有一个故事的危险。小说不应该只有单一的声音。丹穆若什教授对文学的定义,在今天的时代,也许是我们所能想象的对文学的最好的、也是很振奋人心的定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