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即使如此,我当然也不能说真话。“其实我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变成吸血鬼了,虽然勉强恢复为人类,但还是留下一些后遗症,虽然只是有可能,但要是和你们打闹,搞不好一个不小心就要了你们的命,所以我现在尽量避免和你们起争执。”——我不知道到底要用什么表情说出这番话。
不过,这正是令我更加担心的原因。
现在的我,以及躲在我影子里的吸血鬼——忍野忍,我们的关系易懂又难懂,复杂而简单。我依然是忍的眷属暨厮役,不过忍要是没有我就活不下去也死不了,在吸血鬼或是怪异的范畴,都已经变成不上不下的存在。
直截了当来说,即使是现在,我也可以喂血给忍而化为半吸血鬼,忍也一样,只要摄取我的血,就可以稍微恢复吸血鬼的力量。反过来说,除非是喂血给忍之后的短暂期间,否则我体内的后遗症,顶多就是只有胜于常人的治愈能力——所以不用担心,我和火怜打闹并不会出问题,而且正如我刚才对月火说的,火怜已经开始认真钻研格斗技,正常情况下和她对打应该会是我输。然而,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我还是知悉了。
知悉战斗。
知悉斗争。
不是竞争——是战争。
不是互殴——是厮*。
我知悉了战争与厮*。
知悉之后——我实在无法和以往一样和妹妹们争吵。
直到今天被问到为止,我都尽量不去思考这件事,但我内心某处一直在思考。
——太明显了。
——不可以擅自变成大人喔。
——这样会很无聊。
火怜曾经对我说过相反的事情。
哥哥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总是没办法成为大人。
结果,火怜说得比较正确。
我的内在并未改变。
只不过——我知悉了。
其实以月火的立场,她应该不可能是想被我掐脖子——虽然不是学她讲话,但是正确的打架方式肯定存在。
我思考着这样的事情。
总之,我打扮成造访朋友家也不失礼数的模样(即使如此,但月火说得没错,我的穿着到最后就只是牛仔裤加连帽上衣),然后踏出家门。
其实千石家挺近的。第一次送她回家的时候,我甚至因为离我家很近而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既然就读同一所公立小学,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用骑自行车,走路十分钟就可以抵达她家。
虽然并不是因为很近就可以不骑自行车,不过我想对方应该也要做些准备,所以我决定慢慢走过去。
就在我前往的途中。
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与其说背影,应该说背包。
“那不是八九寺吗?”
娇小的身体,大大的背包。
绑着双马尾,看起来颇为娇蛮的侧脸,确实是八九寺真宵。
小学五年级的女孩。
忘记是哪一天了,我看到她迷路困惑的模样而主动搭话,这就是我们认识的契机。现在她住在另一个城镇,但是经常在这附近闲逛。不过对方毕竟是小学生,没有方法可以准确联络上她,所以如果想要见八九寺,只能像这样期待巧遇的机会。我和羽川已经把她当成吉兆,认为见到她的日子就会有好事发生。我自己也是进入暑假之后第一次见到她——慢着,好像真的很久不见了?
唔——唔——唔——
毕竟已经和千石约好了……
何况到头来,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个娇蛮的小学生……不对,老实说应该是讨厌,非常讨厌她。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会主动向对方打招呼,即使撞个正着而四目相对,我都想把她当空气!
不过这么说吧,身为年长的高中生,用这种态度应付小学生也太没器量了。即使讨厌对方也愿意进行沟通,这才是独当一面的男人吧?就用普通的对待幼童的态度稍微应付她一下吧。不,见到她真的完全不会令我高兴,但好歹也要做出这种样子,这是礼貌的底线吧?
呼,我也太宠她了。
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起跑,冲刺到八九寺的身后,使劲抱紧她的身体。
“八九寺!小丫头,我想死你了!”
“呀啊!”
忽然被人从身后紧抱,少女八九寺放声尖叫。我不以为意猛亲她柔软的脸颊。
“真是的,这阵子完全没看到你,不知道你会跑到哪里去,害得我担心死了。真是的!”
“呀啊!呀啊!呀啊!”
“喂!别挣扎!”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八九寺继续放声尖叫。
“嘎!嘎!嘎!”
“好痛!你这家伙做什么啊!”
会痛是我活该。
这家伙会这么做,当然也是因为我。
抱歉,我错了,我真的爱死这个家伙了。
八九寺在我手上留下一辈子都可...
“呼哈!并且发出吼声。
她进入野性模式了。
“等、等一下!八九寺,看清楚!是我!”
这种状况下,即使她看清楚是我也于事无补,所以我只是说说看罢了,不过八九寺野性化之后泛出鲜红警戒色的双眼(这根本不是人了),逐渐恢复为原本的颜色(为求谨慎,补充一下,原本的颜色并非蓝色)。
“啊……”
八九寺收起战意,确认是我之后说道:“这不是阿良良木……读子小姐吗?”[3]
“这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令人觉得非常惋惜,不过八九寺,不要把我叫成在神保町拥有一栋装满书本的大楼,任职于大英帝国图书馆特工部的纸术士大姐。我的名字叫做阿良良木历。”
就像这样,和八九寺相处的时候,我可以在任何时候,以我喜欢的方式对八九寺进行“*扰”,八九寺也可以在任何时候,以她喜欢的方式讲错我的姓名,我们缔结了这样的绅士同盟。
“请稍等一下,阿良良木哥哥!我强烈感受到这种同盟和日美亲善条约一样不平等!”
“是吗?但我觉得很平等啊!”
不过,我心里并不是没有底。应该说早就有底了。
为什么我只有在面对八九寺的时候无法压抑自己?
“这什么话,那种程度的拥抱问候,在美国稀松平常。”
“哪有人的拥抱问候是从后面偷偷抱过来!”
“总是局限在这种既定的框架里,这就是这个国家不长进的地方。”
“阿良良木哥哥,你怎么老是站在这种外国人的立场讲话!还有,阿良良木哥哥,虽然阿良良木哥哥应该只是想亲脸颊,可是刚才有好几次稍微碰到我的嘴角了!”
“真的吗?这就抱歉了!”
我并没有那种意思!真是不幸的意外!
“下次再这样的话,我要向羽川姐姐告状。”
“唔……这样会令我很困扰。”
我打从心底希望她别这么做。
最近羽川和八九寺的关系很好,好到令我困扰。
这对我来说,真的是很棘手的同盟。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个同盟也可以说是受害者协会。
“不过,先不提这件事。阿良良木哥哥,你今天是出门办事吗?”
八九寺一下子就切换心情如此询问。
这家伙在这方面很干脆。
“啊——与其说是办事……”
“要寻找阿良良木后宫的新成员?”
“我没有成立那种诡异集团!”
“第一届成员忍野先生毕业了,要填补这个空缺应该挺辛苦吧。”
“假设真的有阿良良木后宫这种集团,为什么忍野会被当成前任成员!那个家伙只是个夏威夷衫大叔!”
“要是增加太多成员,剧情会变得难以进展,所以请小心喔!”
八九寺话中有话如此说着。
同时,这番话也很现实。
即使后宫之类只是随口说说,不过人类总是无法平等对待所有人。站在一方的阵营,就等于是没站在另一方的阵营;成为一方的同伴,就代表成为另一方的敌人。
正义的使者。
绝对不会成为正义以外的使者。
也会与正义以外的人为敌。
其中没有任何必须伪装的要素。
归根究底,所谓的正义……
对所有人来说——是叛徒。
“也对,我就接受你这番忠告吧。”
“是的,请接受吧。不过只要没有影响到我的地位,要增加多少新成员,我都不会在意。”
“为什么你会把自己讲得像是老鸟一样!”
话说在前面!
正式成员只有忍和羽川!
“你这种家伙,顶多只被当成‘今天的特别来宾’。”
“是喔,这样啊。既然这样,阿良良木哥哥,请把节目主持得好一点。”
“居然被数落了?”
被来宾数落的主持人!
肯定会一蹶不振!
“没有啦,我之前和你提过千石的事情吗?她是我的老朋友,今天我要去她家玩。”
“喔……”
八九寺点了点头。
这名少女聆听时的反应,依然令我如此舒畅。
“不过,你看起来一副面有难色的样子。”
“有吗?”
“有。以英文来说就是rotation。”
“为什么我会被排入先发投手阵容?”
正确的说法是low tension。
哎,毕竟我直到刚才,都在想一些沉重的心事。
对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家人有所隐瞒,怎么想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
“但我不认为我烦恼到把事情写在脸上。我的表情这么难看?”
“对。就像是某部没被改编成动画,还用这个话题自我嘲讽的作品,一个不小心却忽然被改编成动画,你的表情就给我这种尴尬的感觉。”
“我的表情并没有这么具体!”
“没关系的,就算是已经改编成动画,也不表示理应完结的作品非要继续写下去不可。”
“你在说什么?”
真是的。
这家伙偶尔会讲出超越次元的事情。
“预定之外的喜讯会造成心情低落,这一点我可以理解,不过只要踏入新的领域肯定会有收获。”
“慢着,我没在烦恼这种事,用不着这样安慰……”
话说回来,忍野之前好像很执着于动画化这三个字。虽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如果是那个家伙,或许就能和八九寺来一场建设性的对谈。
唔,这么说来,八九寺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应该都没有和忍野交谈过吧?
虽然并不是因为回想起忍野这个人,但我不经意试着配合八九寺的话题。
“你说收获……比方说会是什么?”
“一语道破,就是钱。”
八九寺一语道破。
这一语也说得太犀利了。
“不对,应该还有其他的收获吧?”
“啥?”
八九寺露出极度瞧不起人的表情。
那是蔑视般的皱眉表情——喂,这是小学生应该有的表情吗?
“这个世界除了钱,还有什么东西吗?”
“有啊!比方说……爱!”
“什么?爱?啊,对对对,我知道,那玩意儿之前在便利商店可以买到。”
“居然可以买到?就在便利商店?”
“对,售价两百九十八日元。”
“好便宜!”[4]
“人类只是把钱从这里移动到那里的交通工具吧?”
“你的人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商量啊?”
“不过阿良良木哥哥,请仔细想想吧。富翁A说‘这个世界金钱至上!’,富翁B说‘这个世界并不是只有钱!’,如果真要选一边,A先生应该比较能争取到好感吧?”
“不准举这种强迫二选一的例子!”
我两种都不想选!
“不提钱的事情,阿良良木哥哥,我非常期待喔,不知道在片尾曲的时候,我们会跳什么样的舞。”
“已经把跳舞当前提了?”
“希望能像《猫眼三姐妹》片尾曲那样性感撩人。”
“只要有剪影就行?”
不过……
这个小学生的知识真复古。
即使是名留历史的名作,对于这时代未满二十岁的人来说,一般不会知道《猫眼三姐妹》的片尾曲动画是什么样子。
“我不是要说这个,八九寺。对了,其实跟你说也无妨,我不是有吸血鬼的属性吗?”
“原来有这回事?”
“你为什么会忘记这么重要的设定!”
她惊讶的表情好逼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一直以为你只是个喜欢拉面的哥哥。”
“我第一次听到我喜欢拉面这个设定!”
“记得你对全国各个种类的泡面了如指掌,我说的没错吧?”
“居然还征询我的意见!”
拥有这种知识也太悲哀了。
至少也让我走访各地的美味拉面店吧。
“曾经品尝过所有当地特产拉面的男人,阿良良木历……记得到目前为止第一名的泡面是夕张哈密瓜拉面?”
“怎么可能有这种泡面!”
哎。
不过土产店偶尔会卖一些难以置信的怪玩意,所以我无法断言就是了……
“唔嗯……”
八九寺双手抱胸,露出有些严肃的表情。
“原来如此,修罗罗木哥哥。”
“虽然这名字帅气到害得我想改姓,不过八九寺,我之前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了,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附近有全家吗?”
“不要随口问我便利商店在哪里!”[5]
是爱吗?
是要去买爱吗?
两百九十八日元的爱!
“原来如此,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改口说着。
不再严肃,而是面不改色。
“吸血鬼。听你这么说,我就有印象了。不过这又怎么了?”
“没有啦,就算是家人,这种事情也不方便明讲,但我觉得或许没办法一直隐瞒下去,毕竟即使已经恢复成人类,无论如何还是造成了一些影响。”
“我觉得没必要老实说出来。即使对方是自己的家人,自己藏一两个秘密也是理所当然的。”
“八九寺……”
对喔。
我身边的人们,家里大多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相较之下,我的烦恼有可能只会成为无心之言。
“何况要是共同拥有秘密,对方难免会被波及。或许阿良良木哥哥说出来会比较舒坦,不过到时候留下不好回忆的,会是哥哥的家人呢?”
“唔……你说得很中肯。”
“如果家里的长子说出吸血鬼或是怪异这种荒唐的梦话,我会立刻把他抓进医院关起来。”
“太中肯了!”
哎,这也是有可能的。
虽然并没有关进医院,不过以战场原的状况,是把怪异当成“疾病”来处理,至少家人是如此认知的。至于神原那边,受到怪异的影响至今,她的左手还没有恢复正常……她在这部分是怎么处理的?我不认为光是绑上绷带就能够瞒骗共同居住的家人。
“现在阿良良木哥哥需要的……没错!就是继续保密的勇气!”
“喔喔!说得真好!”
“不过我只是用勇气这两个字调味,把这句话营造得积极一点而已,其实就只有保密两个字。”
“讲得太明了吧!”
“只要在最后加上勇气这两个字,大部分的话语都会变得乐观积极。”
“哪有这种事……语言的构造可没有这么单纯,八九寺,不准小看历经几千年形成的沟通工具。”
“要试试看吗?”
“试试看吧。如果你能讲到让我认同,我就倒立给你看。”
“倒立?”
“对。这是更胜于跪地磕头的姿势。相反,如果你没办法让我认同,你就要穿着裙子在这里倒立!”
怎么样!
即使说得这么帅气,但要是内容没救也帅气不起来!
“好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哼,你只有胆量值得我嘉许。”
“阿良良木哥哥,扑火的不死鸟就是指你这种人。”
“慢着,我可没这么帅气吧?”
“那么……”
八九寺咳了一声。
画蛇添足的演出。
“先从初级开始……对恋人说谎的勇气。”
“唔……”
有一套。
明明只是对恋人说谎,不过光是加上勇气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像是善意的谎言——明明没有人这么说过。
“背叛同伴的勇气。”
“什么……”
好厉害。
明明从结果来说是背叛同伴,却给人一种借此保护同伴的印象——明明没有人这么说过。
“成为加害者的勇气。”
“唔唔唔……”
我不由得沉吟。
明明是给他人造成困扰,感觉却像是看到一位自愿扮黑脸的男子汉典范——明明没有人这么说过。
“懒散度日的勇气。”
“居……居然来这招……”
无路可退了。
明明只是浑浑噩噩浪费时间,却像是刻意置身于这样的际遇,基于大义而在贫穷中挣扎——明明没有人,真的没有人这么说过!
可、可是!现在的我不能认输!
“认输的勇气。”
“我认输!”
啊啊!因为听起来太帅气,我不小心附和认输了!
明明实际上就只是认输而已!
顺带一提,勇气的英文是brave!
“好啦,阿良良木哥哥,请做出更胜于跪地磕头的姿势吧。”
“好吧——这是倒立的勇气。”
我倒立了。
在自家附近。
如果被火怜或月火看到我这副模样,我真的无从辩解……不,应该没这回事。先不提月火,火怜从小学生时代就经常倒立上学,成为同学们的笑柄。虽然她坚称这是在锻炼手臂,不过受到锻炼的应该是我的羞耻心。
“哇……看到长这么大的人倒立,真是令我不敢领教。就到此为止吧。”
“……”
“慢着,阿良良木哥哥,我说到此为止吧。”
“……”
“阿良良木哥哥,请到此为止吧,反而是旁观的我开始不好意思了,为什么要像是遵守已故好友的约定,坚持倒立到现在还不放弃?”
“没有啦,该怎么说……”
我开口了。一边以倒立姿势看着上方的八九寺。
“虽然很遗憾看不到你倒立的样子,不过我觉得从结果来说,我倒立之后的这个角度,应该也看得到……”
这场比赛。
我从一开始就立于不败之地。
“呀?”
少女八九寺害羞脸红之后采取的行动不是“按住裙子”,而是“踢我的脸”。她毫不犹豫利落施展的下段踢,以最完美的角度命中我的脸。下段踢命中脸部的光景可不是随处可见的。
“阿良良木哥哥!你是变态!”
“接受变态污名的勇气!”
“哇,好帅气!被我踢了还能继续倒立这一点尤其厉害!”
真是惊人的平衡感。
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总之,这种事要是在邻居之间传开也不太好,于是我转移重心让双脚着地。
哎呀哎呀,手脏掉了。
我啪啪轻拍双手。
或许真正脏掉的是我的心,但是内心的脏污无从拍起。
“对了对了……关于怪异的事情最好保密,记得刚才是聊到这个吧?”
“是的。”
“总之,我确实也不想被关进医院,即使不死的特性只剩下渣滓,也可能会成为很好的研究材料。”
“如果医院只是把阿良良木哥哥当成脑袋令人同情的家伙,我其实无所谓。”
八九寺说出这种过分的开场白之后说道:“认知到怪异,就会牵扯到怪异——就是如此。只是遭受波及就算了——要是源头在于对方,反而会是阿良良木哥哥遭受波及。”
认知到怪异,就会牵扯到怪异。
这应该是忍野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曾经与怪异有所交集,就会容易被拖进怪异的世界,受到怪异吸引并无从逃避——
包括被猫迷惑的羽川。
包括遇到螃蟹的战场原。
包括迷失如蜗牛的八九寺。
包括向猴子许愿的神原。
包括被蛇束缚的千石。
当然。
曾经被吸血鬼袭击的我更不用说。
我们是那个世界的半个居民。
就像是有一只脚已经踏进棺材——而且这可不只是比喻而已。
既然如此。
是否应该主动告知——否。
如果是为了对方着想。
如果是为了火怜与月火着想。
“干脆包含要背负的风险在内,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让自己的家人也抱持坚定的决心,其实这也是一种方法。不过这种做法再怎么样也太冒险了。”
“也对,风险终究太高了,而且也不会因为这样而获得多好的报酬,不如脚踏实地,采取low risk low return(低风险低回报)的方法比较好。”
“loli risk loli return?这就令人吓一跳了,原来阿良良木哥哥打算脚踏实地贯彻这么惊人的主义。”
“并没有!”
这丫头无论如何都想把我塑造成萝莉控。
完全不对。我完全没有萝莉控的特质。
何况我实际上的女朋友是战场原,她丝毫没有萝莉要素。
真要说的话,那家伙是精神年龄大于实际年龄的成熟型女孩。
“不对,所以你们那是伪装情侣吧?”
“哪有这种事!这种词语太新奇了吧!”
“阿良良木哥哥其实是萝莉控所以喜欢的是我。”
“唔哇,这种事不能成真!我不要想象这种事!”
“总之先不提这件事,rolling(翻滚的)阿良良木哥哥。”
“不要帮我加这种好笑的称号!而且rolling这个词和萝莉完全无关!”
“虽然这么说,不过阿良良木哥哥要是搬出来自己住,肯定会住在flooring(带地板)的房间吧?”
“在这个时代如果想自己住,大部分的房间都会是flooring吧!”
“捕鱼的时候,会采用trawling(用拖网捕鱼)的方法。”
“我听不懂trawling是什么意思!”
这家伙英文单词学得真多!
这是什么小学生啊!
八九寺轻轻呼出一口气,似乎是要稍做停顿。
“跟你说喔,克拉拉木哥哥。”
“这是差一个字就天差地远的很好例子[6],不过八九寺,不要把我叫成以轮椅代步,可能会在阿尔卑斯山的少女鼓励之下站起来的大小姐,克拉拉木哥哥站不起来的。我的名字叫做阿良良木历。”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开锁狂。[7]”
“你又在奇怪到吓人的地方着地了吧!”
别说口误,我只觉得这样太神了!
“跟你说喔,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如此说着。
重新来过。
“所谓的怪异——就是后台。”
“后台?”
“一般来说,只要欣赏舞台上的表演就行——这是所谓的现实。不过即使如此,偶尔还是有人想偷看后台,乱讲一些不识趣的话。”
“……”
“不知道的话,还是别知道比较好。何况要是看过后台的人认定自己已经解开整个世界的架构,这就误会得太过分了——得知怪异的存在,反而只会令不知道的事情变得更多。”
“这样啊。”
这家伙讲话也变得有模有样了。
以前的她,明明连怪异的细节都不太懂——不对,这家伙不太懂的,或许只有她自己的事情。
而且。
既然她说不知道——那她就什么都不知道。
有些话是因此才说得出口的。
那么,我也应该这么做吧。
“总之,不需要想得太复杂吧?现在觉得无比烦恼的事情,过了一百年就可以一笑置之了。”
“也太久了吧!”
我那时候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
“是的,换句话说,生前的烦恼会在死后被当成笑柄。”
“太惨了!”
“毕竟俗话说得好,传闻已传七十五人。”[8]
“这么多人知道了?”
“毕竟现代有网络,有七十五人知道,就等于全世界都知道了。”
“我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既然是再怎么烦恼也没有结论的事情,就代表这是用不着烦恼的事情。现在的阿良良木哥哥,就像是烦恼‘我平常的声音,好像动画角色的声音’的配音员。”
“确实,不应该抱持这种毫无意义的烦恼……”
“暂时换个话题,阿良良木哥哥,‘感谢各位读者寄来的支持信!我每封都仔细看过了!’的漫画家,以及‘感谢各位读者在网志写的感想!我每篇都(搜寻出来)仔细看过!’的漫画家,两人的行为明明一样,为什么给人的印象差这么多?”
“容我斩除现代社会的黑暗面!”
不。
并不是这么夸张的事情。
“所以,阿良良木哥哥。”
八九寺说道:“阿良良木哥哥,只要在家人万一很不幸踏入后台的时候——在这种时候悄悄引导他们就行了,在这之前什么都别做,这就是正确答案。”
“这样啊。”
什么都不做——也是选项之一。
说的也是。
“真要说的话,就是不要让自己特别在意。”
“嗯,或许吧。”
或许还是应该和妹妹们维持在相互打闹的程度。我并没有成为月火心目中的那种大人。
只是稍微窥见了后台。
所以——我们依然都还是没长大的小孩。
“对。真要说的话,就是不要让自己特别在意‘妹妹’。”
“不要强调妹妹这两个字!听起来会变成不同的意思!”
所以我才一直用“家人”统称啊!
原来早就被看穿了!
“呃,聊太久了。”
我正要去千石家。差不多该走了。
“抱歉,八九寺,把你拦下来这么久,你也是正要去某个地方吧?”
“不,并不是那么回事。我只是永远在迷路而已。”
“哪有这种事……”
“真要说的话,我是一边想着‘阿良良木哥哥的家是在这附近吗?最近都没见到呢!说不定见得到他?’这种事,然后一边散步。”
“这样啊。”
天啊。她讲得好窝心。
“好乖好乖,八九寺,从下次开始,你要是先看到我,我准你主动过来抱我。”
“不,我没有那种想法,请不要误会了。坦白说,阿良良木哥哥完全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我被小学生甩了!”
好大的打击!
无比沉重的冲击!
“顺便问一下,你喜欢哪种类型?”
“仙人这种类型会令我脸红心跳。”
“再怎么喜欢年长的对象,也要有个限度吧!”
至少得再活几个世纪才有资格!
门槛好高!
“好奇怪……你明明和我经历各种冒险,共同出生入死至今。”
“所以又怎么了?”
“知道吊桥效应吗?”
“知道。要是吊桥上只有两个人,即使并不讨厌对方,也会忍不住想把对方推下去。就是这样的心理学理论吧?”
“并不是这么恐怖的事情!”
不过,她说的这种心理学似乎也确实存在。
在车站月台等电车的时候,会莫名想要把前面的人撞出去,类似这样的冲动。
与吊桥效应完全相反。
“那么,改天见。”
“好的,下次再见吧。”
“八九寺。”
即使知道这样很不知趣。我在道别之后,忍不住又问了一个问题。
或许不该问这个问题,但我还是忍不住。
“你……不会不见吧?”
“啊?”
听到我的询问,八九寺歪起脑袋,一副真的很诧异的模样。
“没有啦,那个——之前一阵子没看到你,我真的很担心。毕竟忍野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担心你会不会也像他那样,在某天消失不见——”
不。
这应该要看八九寺的状况。
对于八九寺来说,这样或许是一件好事——以八九寺的家庭状况来说,或许她应该这么做。
“嘻嘻!”八九寺笑了。
似乎笑得很开心。是小孩子应有的笑容。
“平常总是只为别人着想的阿良良木哥哥,居然会为自己着想而提出要求,能够让你这么做的人,除了我之外,顶多只有忍姐姐吧?”
“唔……”
“阿良良木哥哥果然是rolling。”
“唔唔……”
我对她的结论深感遗憾。
何况忍已经五百岁了。
“我真的觉得很荣幸。”
“八九寺——”
“阿良良木哥哥,我也要问一个问题。如果今后我又陷入危险无比的困境,到时候可以请你拯救我吗?”
拯救。
忍野厌恶至极的话语。
然而,我——
我觉得,我确实受到他的拯救。
而且,我也希望能像他一样,拯救别人。
“我会拯救,这不是理所应当吗?”
我毫不考虑如此回答。
“我不会把拯救你的机会让给别人。”
“也可以找你商量事情?”
“应该说,如果你没有找我商量,我会生气。”
“很像阿良良木哥哥会说的话。”
八九寺以像是要岔开话题的这番话,接受了我的答案。
她的笑容,看起来有些虚幻。
“我不再迷路之后依然身处这座城镇,这件事肯定有某种意义。在明白其中的意义之前,我不会消失的。”
明明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八九寺却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讲得像是陌生人的事情。
就某方面的意义来说,确实是陌生人的事情。
自己不了解的自己,是最陌生的人。
“有某种意义吗——”
“是的。所以即使没有改编成动画,依然会有续集。”
她又开始讲这种莫名其妙的话了。
我真的听不懂。
“何况以上次的结尾来说,完全没有交代我的后续吧?阿良良木哥哥后来继续去找忍姐姐,但我到底去了哪里?”
“你问我我问谁……你去了哪里也只有你知道,反正应该又迷路了吧?”
唔……这么说来,这家伙没有出现在终章。
“不过,八九寺,如果会害得你不见,那我宁愿没有续集。你继续待在这座城镇的意义,就当作不解之谜吧。”
“讲得真窝心呢。总之,即使我真的会在将来消失……”
接着,八九寺就像是在说给自己听。
“到时候,我一定会前来知会阿良良木哥哥。”
“这样啊。”
这句话似曾相识。
我回忆着没留下只言片语就离去的那个人——但还是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请你务必这么做。”
“会的,因为我很怕你对我生气。”
八九寺似乎再次想要岔开话题,而且收起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