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李俊琛随十八军进藏途经甘孜留影。(图片由作者提供)
我是在军队里成长起来的舞蹈编导,1978年转业到中国歌剧舞剧院。每当我到外地辅导,时常接受记者采访,他(她)们的第一句话总是问我:你是在哪个学院毕业的?这使我有些尴尬,没法正面回答,怀着羞涩的心态诉说我没有学历的原因。后来,我有了准备,不管谁再问我的学历,我都会理直气壮地说:我是解放军大学和西藏人民大学毕业的。
我是幸运的,1948年下半年至1949年1月,北京城被人民解放军包围了。当时,好几个月城内停水停电,物价飞涨。广大老百姓听不到广播,更没有报纸传递消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们发愁我不理解,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当时我13岁,住在西四北大街74号,照样和小伙伴们玩儿过家家、跳房子等游戏。有一天,我和同伴们钻进黑黑的西四电影院玩儿捉迷藏,出来后看到满大街都是人,道路中间走着扛着枪的军人,四个人一排从西直门往前门方向走,队伍长极了,看不到头也不望不到尾,听大人们说,解放军进城了,晚上还在某学校的操场上演出。
到了晚上,我早早来到学校操场,一会儿蹲在前台看表演,一会儿跑到后台瞧化装,我看见演出的人有好多是女军人,这让我振奋至极,要当解放军的强烈愿望从此开始。终于有一天,听说西北第一*军战斗剧社招收小兵,我哭着喊着要参军!最后,我被考官勉强收下了,编入到少年艺术队,从此我成了一名军人。
经过一年多简单的培训,1951年我正式调到十八军,参加了进军西藏、修筑川藏公路、平息西藏叛乱、民主改革、自卫反击战、勘定边界线、攀登珠穆朗玛峰等多项演出和慰问工作。
在建国初期没有舞蹈学校,没有专业舞蹈编导,特别是在进藏最初的几年,条件极为艰苦,没有专业训练,节目是以宣传、鼓舞士兵的战斗气势为主,如独唱、合唱、快板、山东快书等等,舞蹈都是在少年艺术队时学的一点苏联舞,以及和戴爱莲先生整理的一些少数民族舞蹈组合,其余的我们都必须自己动手编。
说起向西藏进军,因为部队面临翻过多座雪山、趟过多条冰河、高寒缺氧等很多难以想象的困难,因此堪称“第二次长征”。所以,包括刘伯承在内的首长们不同意带文工团一起进藏,而带领十八军进藏的张国华司令员坚持说:我宁肯少带作战部队,也要带上文工团。就这样,文工团和十八军广大官兵一起向西藏出发了。
张国华司令员带领着52师的指战员和前方政治部文工团,从四川徒步直奔拉萨。我被分配在修筑公路的后方部队文工团,从15岁开始参加修路,到1954年年底拉萨通车,我已19岁了。当时有一首流行歌曲《歌唱二郎山》,其中有一句歌词“二郎山高万丈”,实际上二郎山是最低的山,它只有3千多米,越往西藏修山越高,都在4、5千米甚至6千米的雪线上。历经4年艰苦卓绝的拼搏,我们终于在世界屋脊修通了一条公路,这条路把内地和边疆连起来了,对保卫祖国边防起着不可估量的重要作用。
在雪山之巅修路,当时没有一点现代化的工具,全靠官兵们用钢钎、铁镐、炸药作业,十八军创造了奇迹,同时也付出了很大代价,两千多公里的路,有两千多座墓碑,平均每一公里牺牲一位官兵。
△图为当年十八军文工团的几位女兵的合影。(图片由作者提供)
文艺工作者和筑路部队一样挥汗如雨、开山劈石,还要抽时间收集、编写先进事迹,歌颂英雄模范,激励官兵斗志,不断创作新节目及时为部队演出。在藏区因语言不通,加上反动派的宣传,最初藏族群众对我们很恐惧。为了与藏族人民沟通,文工团在山坡空地演出,敲锣打鼓招引群众,可是大家都不敢来看。最初只有几个小孩偷偷跑来,孩子们一来,妈妈们也悄悄地跟了来,慢慢地,村里人逐渐都来了。我们唱藏族歌、跳藏族舞,宣传党的政策,宣传修路的意义,还到藏族老乡家中帮助背水扫院子……
渐渐地,藏族群众打消了恐惧,他们说自己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军队。在西藏这个特殊地方,可以说藏族群众认识解放军、共产党,首先是从认识文工团开始的,他们知道了“新汉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西藏人民好。后来,藏族群众开始支援我们,为我们运送粮食,参加修路……涌现了一批支前模范,很快藏族群众和解放军成了一家人,他们叫我们“金珠玛米”,这个藏语名称原意是“打开锁链的兵”,“金珠”的汉语意思是“拯救苦难的菩萨”,“玛米”的汉语意思是“兵”,“金珠玛米”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兵”的意思。在解放军解放西藏后,“金珠玛米”就成了解放军的专有称呼,沿用至今。
在进军西藏的过程中,文艺工作起了积极作用,*说过:革命成功靠两杆子,那就是枪杆子和笔杆子,这是打不破的真理。
我一生赶上了好时光,刚一长大就到了人民军队这个大学校,特别是长期在西藏艰苦环境锻练,使我树立了正确的人生观,培养了我坚强耿直的性格,学会了如何去工作,如何对待自己和战友,在我的内心世界里充满了爱,这种爱体现在我的作品里和生活的各个角落。
1959年,以达赖为首的反动派,看到农奴们越来越亲近解放军,拥护共产党。人民要挣脱枷锁、改变苦难命运的大势已不可阻挡,所以,达赖发动了叛乱,妄想打败解放军、赶走共产党,永远维护奴隶制社会。我们的军区政委谭冠三将军公开告诉叛乱分子:我的部队都守卫在千里边防线上,在拉萨市我只有三支部队,一支是警卫营,一支是文工团,还有一支是总医院。我们人虽然少,但是广大人民是站在我们一边的,谁要发动武装叛乱,他肯定失败!
于是,文工团员们和总医院的医护人员都背起了长枪、短枪,不分男女挖战壕垒碉堡。叛乱分子向人民军队开枪了,男同志们都上了前线,女同志负责抬担架、救护伤员,擦洗烈士遗体。经过三天的巷战,达赖就逃跑了。正是因为有人民的支持,我们才能以少胜多。
战后,文工团女同志们立了集体三等功,被全国妇联评为三八红旗集体,解放军报以《战地之花》报道了我们的事迹。接着,我们带着创作任务深入生活,倾听农奴们痛诉血泪史。我看到一张张被剥下的人皮,一条条被剁下的手、脚,被挖去的双眼,被钉死在木板上的少女……我被深深地震憾着,决心要用文艺诉说奴隶社会的黑暗与残酷,要为受压迫的人呐喊!舞剧《格桑旺姆》的雏型雏型在脑海里诞生了,我为剧中人物的命运激动得寝食难安。
当大家都向团里汇报个人的创作内容和计划时,我的舞剧被领导和全体成员首肯。这是我们团第一次排舞剧,我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由罗念一作曲,全团一盘棋大家齐努力,在艰苦的条件下,舞剧谈不上有多高的艺术质量,但在排练时,很多藏族群众围在四周观看,当时没有化装、没穿演出服,只是把分散排练的舞段连了起来,围观的人群就哭成了一团,他们看懂了,因为这就是他们真实的经历,悲惨的命运,血腥的生活,让他们不堪回首。
最终,舞剧取得了成功。可24岁的我从此患上了严重的失眠症,痛苦万分,我暗下决心再不搞创作了,舞蹈编导这个职业太苦太难了,正如前苏联舞蹈大师古雪夫说的:没有任何职业比舞蹈编导更令人烦恼的了。当演员多好呀,每天跳出一身大汗,既吃得香又睡得着,编导真的好辛苦。
1964年,全军要举行第三届文艺汇演,团里专业编导实力太弱,所以再次发动群众搞创作,作为军人,我接受了任务——搞一个歌颂军民关系的舞蹈。这时,我已在西藏工作生活了10多年了,藏族人民勤劳勇敢、直爽善良的本质早已深印在心。他们有一颗热爱共产党拥护解放军的真情,他们的性格热情真诚、开朗活泼、能歌善舞,歌舞伴随他们的劳动和生活,他们劳动的特色与其它民族是不同的。
△图为《洗衣歌》剧照。(图片来源:《西藏日报》)
我从生活中点滴小事慢慢梳理,在回忆点点滴滴的生活中,拥军爱民的小故事就编出来了,主题思想就是“军爱民,民拥军”。我用文字把提纲记录下来,交给作曲家罗念一谱曲。
提纲是这样写的:一群藏族姑娘到河边背水,这段以弦子舞为元素,抒情慢板舞蹈,巧遇炊事班长到河畔为战友洗衣服,姑娘们施巧技,骗走了班长后,帮班长把衣服洗完了,她们边洗边唱出心中的歌,大概内容是:“是谁帮咱们翻了身,是谁帮咱们得解放,是谁帮咱修公路,是谁帮咱架桥梁,是谁帮咱收青棵,是谁帮咱盖新房,我们生活变了样,我们幸福乐无疆,感谢亲人解放军,感谢救星共产党。”这是我要表达的主题思想。
作曲家罗念一一看就说:很好!就用这个提纲做为歌词。我说:不行,歌词要专家重写,罗念一坚持说:就用这个作歌词。罗念一开始作曲,我同时进排练场喊着“一二三”教舞步,艺术形式当然是有歌有舞,从锅庄、弦子、踢踏舞步伐中获取养份,用藏族人特殊的洗衣方式,用脚踩衣服的特色,继承民族传统,有说有唱有舞有戏有喊有叫,总之为了表达内容,把能用的手段都用上,真没想到获得了成功。这个取名为《洗衣歌》的舞蹈在全军第三届文艺汇演时获得了编导、作曲、演员、舞美等7个大奖。从此,我再也脱离不了舞蹈编导这个“苦职业”了。
(中国西藏网 文/李俊琛 作者是著名编导、原十八军文工团女兵,代表作《洗衣歌》以歌、舞、戏剧表演相结合的形式,以清新活跃的格调、欢畅明快的节奏、风趣活泼的场面、隽永深刻的思想,歌颂民族团结、军民团结,受到党政领导尤其是*总理的高度赞赏。几十年来,《洗衣歌》传遍大江南北,深受广大人民群众喜爱,朝鲜、越南等十余个国家也将《洗衣歌》搬上舞台。《洗衣歌》跨越四海,成为一个时代的见证,被载入20世纪经典舞蹈和音乐史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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