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又悄悄的来临,山坡上好似披了一层薄薄的绿纱。我最喜欢的,在春天开得最早的,泛着紫色光芒的耗子花儿也东几朵儿西一片儿的,顶着乍暖还寒的春风坚挺的绽放着。这是我最喜欢的季节。我们借口挖野菜可以整日的在山上疯玩儿。
我扑进那紫色的光芒里。耗子花儿是北方春季开得最早的一种野花儿。
我揪下一朵花躺在这紫色光芒里。我把紫色的花朵朝着阳光举起来。它这么美为什么叫耗子花儿呢?哦!原来她它从花茎到叶子还有花瓣儿,通身都长了一层细细的白色绒毛儿,难怪叫耗子花儿。
我把提前修理好的几棵大小不等形状各异去年的干蒿子杆儿拿过来,认真的在每一个小杈杈上都插上一朵耗子花儿,有开得正艳的;有含苞待放的,这是我每年春天必须做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我要把紫色的光芒带回家。
一大早。大哥就阴着脸,双眼通红的打着哈欠,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大哥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小死凤儿,一到晚上你就作妖儿。”
大哥瞪完我抓起一个大饼子咬一口就走。
母亲追出屋:“你喝点儿汤啊……”
大哥头也不回的闷声地:“不赶趟啦。”
望着大哥的的背影,我这才想起来我昨晚又看见"它"了,我的身体瞬间起来一层鸡皮疙瘩。
我赶紧蹲下紧紧的抱住大黑的脖子,大黑绸缎般的黑毛贴在我的脸上,使我惊悸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我厌恶极了家里那盏遍体污垢的煤油灯,昏黄的火苗儿鬼火般不安的抖动着,尖尖的火苗上,挑着一缕盘旋着上升的黑烟……
明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恐怖席卷而来,可偏偏要不自主的顺着鬼魅的黑烟望向房梁那阴暗的角落,"它"果然在那儿,啊!
夜深人静,一点细小声响都会显得格外大。何况我是不顾一切的拼命尖叫嘶喊,我在半夜里发出这样恐怖的声音一定是让全家人毛骨悚然的。
同样的剧情我已经在这几年时间,在这低矮昏暗的小屋里上演了无数次了。
脾气极差的母亲在这件事上表现的极其大度。每次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尖叫哭喊,她都是和大姐轮换着抱我,没有为此责骂殴打过我,这让我感激不尽。
不知有多少这样惊恐的夜晚,母亲抱着我蹲在外屋锅台旁的灶膛前,用颤抖的手拿着几根火柴抹上灶膛里的黑灰,在我的脑门儿上一道一道的画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母亲颤抖的手让我对这样的夜晚更加的枯骨铭心。那种颤抖,精致到不能用理智去分辨,唯凭孩子混沌的心可以洞察。
这颤抖好似一种诉说,如同一个预言可以伸展进所有幽暗的地方,出其不意地令人震撼。
我越来越喜欢卷缩在角落里,只有在狭小的空间里我才觉得是安全的。
我极讨厌大人们在白天问我晚上看见了什么。无论她们用什么方式哄骗我;糖果、饼干等,她们用尽了办法始终撬不开我的嘴,我的嘴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封住了。
虽然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还是健康的成长着。除了我会不定期地诡异的哭嚎,其他兄弟姐妹都还算健康。
记得小弟没出生时母亲经常强行抱我去别人家串门儿。我厌恶极了妇女们聊天的聒噪声,明知道回家会挨打,也要冒险逃离那聒噪的环境,主动袭击别人家的小孩儿,用手抓、下口咬。我在村里臭名昭著,没有妇女愿意抱着孩子靠近我。哈哈哈……每次我的阴谋得逞,都会勇敢的笑对皮肉之苦,用皮开肉绽换得我的世界一片安宁。
我每天小心翼翼的看着母亲的脸色行事,不讨嫌,她的污言秽语与拳脚就很少落到我的身上。
我渐渐地习惯了孤独,很喜欢一个人独自玩耍。
白天我会默默的守着我的大黑觉得很安全,我经常把自己的玉米面大饼子偷偷省下一块儿喂我的大黑。
我最喜欢看大黑还来不及品尝味道就已经把大饼子吞进肚后看我的眼神。
大公鸡耐心的站在大黑身旁等待着大黑嘴巴下偶尔会掉下来的大饼子碎渣儿。
今天的等待让大公鸡大失所望,大黑一秒钟就吞掉了美味,小米粒大小的碎渣都没落下,失望的大公鸡突然纵身一跃突然袭击了我的脸颊。惊吓和疼痛让我大哭起来,父亲刚好经过,他一个箭步冲向大公鸡,我还没看清楚他就把大公鸡死死的抓在手里,狠狠的朝墙头上摔去,大公鸡全身立刻痉挛起来,父亲又狠狠的往墙头上摔了一下扔在地上扬长而去。
一切就发生在瞬间,我张开的嘴巴还没闭上,眼泪还挂在脸上,哭声戛然而止。
听到声音的母亲跑过来:“哎呀……死老头子啊……大公鸡咋惹着你了啊?”
母亲心疼的拿起已经不再挣扎的大公鸡。我看着每天趾高气昂在院子里巡视的大公鸡此时被母亲头朝下提着,它的头软软的摇晃着……
我的心突然难受一下的同时一股浓浓的幸福感陡然升起。
我有些激动的跑进屋子仰着脸看着母亲:“妈啊,妈你知道爸为啥摔死大公鸡吗?因为大公鸡它叨了我的脸,爸知道心疼我哎!”
我摸着自己的脸,细细的品味着以大公鸡丢掉性命为代价的幸福感。
三姐跑过来检查着我的脸:“老妹儿我看你的脸,是红了,还好没破。”
母亲一边烧热水一边说:“中午你们有鸡肉吃了。”
馋嘴三姐高兴的跳跃着大叫:“有鸡肉吃喽、有鸡肉我们吃喽……妈啊,今天是周六,我们不去上学,可以上山去挖野菜吗?鸡肉配野菜。”
母亲心情不错的点头:“去吧!早点回来啊。”
这又是一季可以漫山遍野疯跑的时节。姐姐们挎着菜筐拿着小刀,我领着我的大黑也加入其中。
春天的空气清新湿润,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洗涤了一样舒爽。我依旧继续着每年春天的保留节目,制作耗子花儿华束。
小弟和俊明弟带着大黑满山追着大眼贼儿乱跑。大黑把大眼贼儿追得吱吱乱叫着逃命见洞就钻。
每年从这个时候开始,大黑就不怎么找我要吃的了,而且毛色会越来越亮。
三姐和俊芝姐比赛般的挖着满山坡的婆婆丁,那是大哥的最爱。
这是一个清澈透明的上午,阳光似乎更像是温和的把颜色涂抹在我们身上,而不是耀眼的光芒。我们奔跑着,像那些山坡上的羊羔儿……
俊明弟跑过来递给我一束野花儿:“老姐啊,你最喜欢的耗子花儿。”
我接过一大束耗子花儿感激的看着腼腆地朝我笑的俊明弟。
太阳高照。我们带着野花儿、野菜,满载而归。吃饱了野味儿的大黑满足的卧在窗前伸展着四只。舒舒服服地让阳光沐浴着它绸缎般的黑毛儿。
院子里飘着鸡肉的香味儿。我和三姐洗好了婆婆丁。颗颗碧绿滴着水珠儿,我想象着大哥大口大口吃着它们的惬意模样。
我站在墙头上向山坡上下工回家吃午饭的社员们使劲的挥动双臂,一个重心不稳摔下墙头。
我揉着屁股看着三姐:“哎呦……我的屁股啊……三姐你说老姨她们看到我没有啊?叫老姨和老舅来吃鸡肉。”
三姐站在墙头上使劲挥动着双臂,直到人群里的大姐她们有了回应。
看到站在墙头上挥动手臂的我们,山坡上的老姨和大姐内心有些忐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老姨有些担心:“家里不会有事儿吧?凤儿最近晚上还哭吗?”
大姐加快了脚步:“哭,昨晚还闹腾了半宿呢。”
老姨小声地:“你爸不是把那只惊着她的黑猫掐死了吗?她咋还哭啊?”
大姐无奈的摇头:“我知道跟那只黑猫没关系。老姨啊,凤儿肯定是看见了我们看不见的东西,可她就是不说啊。也真是邪门儿了,一到晚上这窗户我是挡了又挡、堵了又堵,咋也防不住那只黑猫,还偏偏就往凤儿被子里钻,凤儿每次都会被惊醒,那哭声比猪被*时的嚎叫都瘆人,把她吓得哭的那汗啊顺着头发丝儿往下滴,把孩子折磨得真是可怜啊!我们抓了几次都抓不住,到底把疯老头儿惹急了,把黑猫抓住掐死了。可她晚上还是哭。”
老姨紧张的抓住大姐的胳膊:“你别吓唬我啊,哄着她问到底看见啥了呀啊!”
大姐无奈的摇头:“问不出来,我们啥招儿都想了,她就是不说。”
老姨加快了脚步:“快点走,家里不会出什么事儿吧?这个疯老头儿啊,哪个孩子他都不瞅,偏就知道心疼凤儿?”
我高兴地扑向老姨:“老姨啊,你看见我们叫你们了啊?”
老姨擦擦脸上细细的一层小汗珠:“死丫头,你吓我们一跳,叫我们干啥呀?啥味啊?挺香啊……”
母亲微笑着把一大盘鸡肉炖土豆放到桌子上:“叫你们来吃鸡肉。”
老姨一边洗手一边问:“这大春天的,鸡都下蛋了咋舍得*喽啊?”
三姐小声对老姨说:“我爸把大公鸡给摔死了。”
老姨惊讶的:“啊……你爸也没犯病啊?他摔死大公鸡干啥呀?”
我有些自豪的摸着脸:“大公鸡活够了,它叨了我一下儿。”
老姨看着父亲唏嘘不已:“我的妈呀……这疯老头儿。丫头过来,我看你脸啊?”
老姨捧着我的脸左看右看。
母亲把饭盆放在炕沿上:“没咋地就是吓她一跳,快吃吧。”
老舅夹起一块儿鸡肉放进嘴里嚼着:“哈哈哈……真香啊,我们能吃上鸡肉得感谢凤儿啊,你们快来噢,要不就剩骨头了。”
这是一个愉快的周末,有野花儿、野菜、有鸡肉炖土豆和母亲难得的笑脸儿,也是我记忆深处难得的泛着紫光的一抹绿色……
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和三姐在院子里用青草编辫子玩。一个穿着鲜艳的女人在大门口朝院子里张望着,大黑警惕的汪汪汪叫着。
我搂住大黑的脖子:“大黑别叫,妈啊……门口有人来了,妈啊……”
母亲走出来张望着:“谁呀?哎呦……赵大妹子呀!快进来啊”
母亲热情的把鲜艳女人领进院子。我警惕的看着她。
她躲闪着我的大黑狗:“都说你家狗厉害,孩子你搂住喽,啊……”
鲜艳女人躲在母亲背后,急忙窜进屋。
屋里传来母亲的声音:“燕子啊,进园子给你赵姨摘柿子去啊。”
我急忙追过去:“三姐等等我,这是谁呀?”
三姐弯腰摘柿子:“村东头的赵媒婆。”
我立刻紧张起来:“我咋不认识,她来干啥?”
“媒婆能干啥,肯定是给大姐说媒,你谁家都不去,当然不认识,走吧,够了。”
我撅着嘴:“我讨厌这个鲜艳女人。”
三姐提醒我:“你讨厌她干啥,小心挨揍啊。”
我一向对陌生人很抵触,充满了敌意。和三姐在外屋一边清洗西红柿,一边侧耳倾听屋里的说话声。
鲜艳女人的声音:“这前后村儿啊,谁不知道你家英子啊!人长得俊俏不说,还那么能干,干啥活儿都不输给男孩子啊。”
母亲有些得意的声音:“她脾气也大着呢。”
鲜艳女人的声音:“顾大姐啊,我给你提的这个老张家呀,人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家低儿殷实,几个姐姐都出嫁了,英子将来嫁过去呀,委屈不着,啊……。”
母亲动心的意思:“听你这么说是不错啊?”
我越听越紧张,气哼哼的的站在门后,三姐怕我捣乱,把西红柿送进屋把我拽到院子里。
几天以后,鲜艳女人领来了一个陌生的小伙子。我警觉的观察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母亲喊大姐进屋倒水,大姐并不高兴。她小声的告诉我‘等她进屋一会儿就让我叫她出来’我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我趴着门缝观察着屋里的动静。大姐把茶盘小心翼翼的放在桌子上。
她给鲜艳女人倒了一杯水小声地:“赵姨喝水”
鲜艳女人皮笑肉不笑的看着大姐:“哎,英子啊,这就是张强。”
大姐低着头倒了一杯水放到张强面前:“喝水。”
张强紧张地站起来点头:“哦”
我不失时机地大声朝屋里喊:“大姐啊,姥姥叫你去后院一趟。”
大姐转头答应着:“知道啦。赵姨你坐着啊。”
鲜艳女人急忙点头:“哎,你去,你去吧,多好的闺女啊……”
我急忙追上大姐拽着大姐的衣角:“大姐你为啥不高兴啊?”
大姐不理我大步朝姥姥家走去。
我拽着大姐的衣角小跑着:“你说话呀大姐。”
她没好气儿地:“小孩儿别啥都问啊。”
我扑到姥姥怀里:“姥姥啊。”
“凤儿长大喽,姥姥都抱不动你了啊……这咋阴着脸啊?没相中啊?”
姥姥看着大姐小心的问。老姨把手里的鞋底扔进炕笸箩里:“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一进村我就看见了,一般。”
姥姥看了一眼轻声抽泣的大姐:“哭啥呀?没相中跟*说呗。”
老姨过来跟姥姥耳语了几句。
姥姥惊讶地:“他家呀?你大姐不会同意的。唉……真跟你们操心啊……”
姥姥摇摇头去忙她的活计了。大姐抹着眼泪和老姨说着悄悄话儿。她在强势的母亲面前是没有话语权的。
我在母亲谩骂姐姐们的聒噪声里一天天倔强的成长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躲避、厌恶母亲,不想听到她的声音。最幸福的时刻就是依偎在姥姥怀里,姥姥身上的皂香味儿让我的内心安宁极啦。
几天后。鲜艳女人第三次出现在家里。
这次除了张强还有两个陌生女人,我讨厌陌生人,远远的躲开。
三姐告诉我她们是张强的母亲和姐姐。母亲做了好几个菜招待她们,她们走了以后家里多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
母亲偶尔会翻动两下,大姐看都不看那堆东西。大姐不动我便不动。大姐开始不看母亲,也不和她说话,大姐每天用最快的速度做完家里的活计就躲在姥姥家,过了好些天,母亲忍不住了,开始谩骂大姐。
母亲只要一开口骂人就会骂很久,而且越骂越生气,越骂越难听同时伴随着锅碗瓢盆的摔打声……
这天清晨,我刚醒来,咣当的一声,母亲踢飞了一个破桶,把我吓一激灵。
前奏过后,母亲的谩骂开始:“这他吗一天跟谁俩撂脸子呢啊?臭不要脸的小贱蹄子啊,别人夸你两句不知道自己姓啥了都啊?你看看人家给你拿的那些东西啊?那是抬举你,不识抬举的的王八羔子啊……”
母亲的谩骂太过污秽,这里不便一一呈现给大家。
母亲的谩骂一次比一次难听。这已经是鲜艳女人放下东西后母亲第三次骂大姐了。
我紧张的盯着大姐的一举一动。大姐突然快步走到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前胡乱翻找出一块花儿布转身就走,我紧随其后朝姥姥家快步走去。
姥姥无奈的叹息着:“唉……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能拧过*吗?”
老姨生气的看着姥姥:“你就不能管管你大姑娘啊?整天骂骂吵吵的,也不知道像谁啊?”
姥姥无奈的摇头:“我不知道像谁,反正我不骂人。”
大姐擦擦眼泪把我抱到炕上:“来,老妹儿,大姐给你做新衣服啊!”
我紧紧地抓着我打着补丁的小衣服不撒手,我知道大姐如果动了那堆花花绿绿的东西就是向母亲妥协,就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我难过的哭出了声儿:“我不要新衣服啊……不要新衣服,我不愿意让大姐哭啊……”
大姐擦擦眼泪苦笑着:“大姐不哭,大姐笑啊,听话,看你这小衣服都补丁摞补丁的了。”
大姐脱掉我的小衣服,把新花布铺平,一会儿就比量着剪出了衣服的模样,坐在老姨身边认真的缝着……
以前我最喜欢看大姐用缝纫机哒哒哒做衣服的样子。如今缝纫机虽然卖了,但哒哒哒的声音如在耳畔。
老姨放下手里的活计望向远处的山峰自言自语着:“什么时候能过上每天都笑的日子啊!”
在没有电视机,录音机、收音机,什么都没有的时代。人们的精神世界极其匮乏。男人们用赌博;女人们用东家长西家短嚼舌根来打发闲暇的无聊时光。
大姐订婚的消息很快在村里传开了。
老姨和大姐走在乡村小路上是一道靓丽的风景。婶子大娘们碰到了都会驻足观看,她们是家有儿郎的妇女们首选的媳妇目标。喜欢大姐的妇女们,因妒成恨。
这一天母亲带着我和小弟经过长舌妇们的据点儿,村中一棵大树下,给她们逮到了发泄怨恨的机会。
村妇甲:“哎、哎……你们谁见过英子她妈给她订的那个对象啊?”
村妇乙:“我见过,不咋地,可没四嫂家大儿子好看。”
村妇乙看了一眼村妇甲,唾沫星子横飞着。
村妇甲:“我是真喜欢英子那孩子啊,可惜咱日子过得穷啊,拿不出啥像样的彩礼来,我对不起我的大儿子啊……”
村妇丙:“听说那小子家条件挺好。英子那姑娘真好啊,模样好,还会干活儿。”
村妇丁:“你们小点声啊,老顾大姐过来了。大姐过来坐一会啊,我们正说你家英子呢,啥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母亲笑呵呵的走过去:“呵呵……还早着呢!”
村妇乙吐掉嘴里的最后一颗瓜子皮毫不客气地:“大姐你咋给英子找那么个婆家呀?离得远不说,那小子的模样跟英子也不般配呀?也不知道你咋想的,可白瞎咱英子那么好的孩子了啊。”
村妇甲拽了一下村妇乙的衣角:“你别瞎说啊,看大姐不高兴了。”
村妇乙不卑不亢地:“我说错了吗?我就是替英子委屈,咱自己村里这么多好小伙子你不选,跑那么远挑一个不咋地的,不知道你咋想的啊?”
村妇甲拍拍身上的瓜子皮拉着长音儿阴阳怪气儿地:“谁让咱们日子过得穷呢,你们谁家能拿出来人家老张家那么像样的彩礼呀,啊……?”
长舌妇们喷着唾沫星子的七嘴八言让母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拉起我和小弟:“你们唠吧我回去了。”
回到家以后,母亲一直都阴沉着脸,好在大姐和大哥都在生产队干活儿,二姐和三姐去上学了,我连大气儿都不敢出,小弟也惹不着她。
转眼到了秋天,这天秋高气爽。
大姐坐在院子里切萝卜,老姨坐在窗台上纳着鞋底。
我跃跃欲试着要帮大姐切萝卜,刀被大姐夺过去了。
我只能凑到老姨身边:“老姨你纳的鞋底是谁的呀?”
老姨飞针走线:“你猜是谁的啊?”
我拿起一只大鞋底比划半天:“老舅的,就他的傻大个儿才会有这么大的脚丫子。”
老姨咯咯咯的笑:“鬼丫头,你猜对了。”
我一抬头看见一辆拉着白菜的马车朝我们家走来:“老姨啊,你看啊。”
老姨和大姐同时抬头朝大门口望去。
大姐急忙放下菜刀凑到老姨跟前有些紧张地:“老姨他咋来了啊?”
老姨放下鞋底故作镇静地:“别慌,来就来呗。张强来了啊?”
老姨走过去打开大门。
张强腼腆的对老姨点头:“老姨啊,我妈让我给你们送一车白菜来,今年白菜挺好。”
“哦,谢谢*,快进来,英子啊……来卸白菜啊。”
大姐的订婚对象是订婚后第一次来。老姨和大姐一颗颗的把大白菜放到墙根下。母亲走进了院子,几个人同时看向母亲,张强急忙站直身体拽拽衣角。
他讨好地往前探探身子:“婶儿啊,你回来了。”
母亲阴沉着脸走近几个人,大姐和老姨互看了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老姨小声提醒母亲:“张强跟你说话呢。”
母亲用鼻子哼一声:“嗯。”
张强小心翼翼的解释着:“我妈说今年白菜好,让我给你们送一车来。”
母亲眼皮都没抬:“我们这儿不缺白菜。”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几个人愣在那里。
老姨干咳了几声缓解尴尬的气氛:“卸吧,卸吧……这么远拉来的啊,卸吧。”
母亲没好气儿的把大白菜使劲儿往地上摔,白菜叶子四溅。大姐实在看不下去了,转身出了院子,我急忙追上去。
从小到大,姥姥就是我们的保护伞,姥姥家就是我们的避难所,我们有了什么事儿第一反应就是逃往姥姥家。
姥姥在院子里用簸箕簸粮食,看到我跟大姐进院急忙放下簸箕迎过来。
她拍着身上的灰尘:“你老姨呢?这咋都撅着嘴呀?”
我看着姥姥小声地:“姥姥啊,张强来了,我妈生气了。”
姥姥很疑惑:“张强来了*咋还生气了呢?她不是应该高兴吗?”
大姐气愤地:“我不知道她抽啥邪风,不依着她整天骂,这依着她还不行,我不知道她到底想咋的,啊……”
姥姥解下围裙:“我去看看,这一天啊……真跟你们操不完的心啊。”
张强看见姥姥走进院子,直起腰想跟姥姥打招呼,他看了一眼母亲有些委屈的低下了头。
姥姥走近白菜车:“哎呦、这大白菜真好啊。”
张强撇了一眼母亲,底气有些不足地说:“姥姥啊,我妈也这么说,所以让我给你们……。”
张强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用眼角瞄着母亲,他一定不明白,自己哪儿做错了啊?
姥姥笑呵呵地拿起一颗大白菜掂掂:“哦……谢谢*啊,这大白菜真好啊!”
母亲小声的嘀咕着:“我们不缺菜。”
姥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去抱柴火做饭去啊。”
母亲转身出了院子就没了影子。
姥姥热情的张罗着:“张强啊,快把马车卸喽,进屋歇歇,姥姥给你做饭啊。”
张强满腹心事的捡掉车上的最后几片白菜帮儿:“不了姥姥,我回去还有活儿呢。马渴了,我饮饮马就走。”
张强提着水桶进屋打水。姥姥焦急的在院里跟老姨嘀咕着:“这可咋整啊?这么远的路,还能让人家孩子空着肚子回去啊?”
老姨低着头小声地:“就你大姑娘那张冷脸,谁能吃下去她的饭啊?妈啊,那小子赶车走了啊。”
姥姥急忙追出院子:“张强啊,你咋走了啊?你看这孩子啊……你吃了饭再走,啊……”
张强头也不回地:“不了姥姥,我回去了,驾,驾驾……”
张强走远了母亲一闪身走进院子。老姨愤怒的瞪着她。
姥姥看着她大声质问:“你要死啊?你这是耍的哪儿出啊?”
母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妈啊,我后悔了,不想委屈了英子,我想退了这门婚事。”
姥姥气得直跺脚:“你个该死的呀?你想啊?你呀你呀……就你一个人说了算吗?还有对方和媒人呢?那可是要办离婚的呀?人家要是不同意呢?你就作吧你呀!你气死我了,你个害人精啊,孩子不乐意你整天骂,你可害死我的英儿了,哎呀你啊……”
姥姥生气的离开院子。
老姨懊恼地踢着地上的白菜叶子:“这他妈是谁订的规矩啊?谁定的破规矩,过彩礼就登记,这要是反悔还得去离婚啊?清清白白一个大姑娘稀里糊涂就成二婚了啊?你可真是个害人精啊,你个害人精啊……。”
老姨气得抓狂,可她不能把母亲怎么样,狠狠地瞪她一眼转身离开。母亲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一堆白菜发呆……
这天我有些无精打采,浑身无力。因为昨晚我又看见"它"了,半宿的哭嚎让我精疲力尽。
自从搬进新房子我的梦魇就开始了,三年多了。
我有些模糊,我分不太清那是梦境还是现实,我也分不清楚我看见"它"的时候是睡着还是醒着,他阴魂不散地,不定期的在深夜里漂浮在房顶阴暗的角落里……
我不明白别人为啥看不见只有我能看见"它"更不明白"它"为什么会让我那么恐惧,每次看到"它'那毛骨悚然的感觉我只能用尖叫和大哭驱散恐惧,我会哭得魂不附体,汗如雨下,浑身发抖,抖得连脊梁骨里的骨髓都跟着颤动。阴气渗透我每个细胞。
母亲和大姐还有大哥带着我去乡卫生所看,大夫说我没毛病。
我经常在深夜里哭嚎得劳累一天的家人无法入睡,母亲和大姐只好带着我又去了城里的大医院看,大夫认真的用冰凉锃亮的圆东西在我前胸后背认真的听了个够,仍摇头说我没毛病。
母亲只能叹息着听之任之的随着我去。因为她看不见摸不着我的恐惧。家人们想尽一切办法想让我告诉她们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啊?可她们始终撬不开我的嘴。
母亲摔烂了张强的一车白菜后,转眼到了冬天,转眼到了春天,又一转眼就夏天了,张强没有再出现过。
这天黄昏,我的头昏昏沉沉,摇摇欲坠,我躺在姥姥的炕上,搂着姥姥的腿,闻着姥姥的气息,似乎好了许多,我哀求大姐可不可以睡在姥姥家。看到大姐点头,我昏昏欲睡。
姥姥抚摸着我的额头:“也不烧啊?这孩子咋这么蔫儿啊?”
大姐心疼地捋捋我的头发:“昨晚又闹腾了大半宿,这孩子可怜啊!我妈昨晚差点打她,别看我妈脾气不好,这凤儿都闹腾好几年了,有时候一抱就是一宿,我跟我妈换着抱,晚上我妈还真没打过她,我妈最近是心情太不好了。”
姥姥摸着我的头眼神深邃地望向窗外:“但凡长得周正的孩子啊都难养活,我仍那几个孩子啊个个儿都生的好啊……”
老姨在北炕撇起了嘴:“活下来的都是歪瓜裂枣呗!”
姥姥笑呵呵地:“这又刮着她了,呵呵呵……这一天啊。”
姥姥的性情温和,从不会像母亲那样打骂自己的孩子,对最小的老姨更是宠爱有加。所以老姨敢跟老姨撒娇,我们就从来不敢、也不愿意跟母亲撒娇。
老姨看着大姐:“咋的啊,老张家还是不同意退婚啊?”
大姐低着头:“不同意,赵媒婆说她去过几次了,他家就是不同意。”
老姨有些气愤:“我看那赵媒婆就不是一个好东西。”
姥姥无奈的叹息着:“唉……慢慢磨吧!凤儿啊,你睡着了吗?你告诉姥姥你昨晚哭是看见啥了啊?”
“姥姥别问了,让她睡吧!这都好几年了,她不会说的,我现在都不忍心问了,你看她玩得正高兴呢吧,只要一问,孩子吓得立刻就缩成一团了,问多喽那眼神儿就不对了。我还真没见过这么特别的孩子,我妈粗心大意的还爱串门子,也不怎么管她。有一天我干完活回家她就自己披个红围巾坐在炕旮旯,看我进屋扑到我身上抹眼泪,说害怕狼进屋才披个红围巾。自己在家就是吓成那样也不肯跟我妈去,宁可跟院子里的鸡鸭鹅狗儿玩,也不跟别的孩子玩儿。小小的人儿,自己在家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哪儿有这样的孩子啊?”
老姨摸摸我的头:“呵呵……有个性啊,这孩子长大了能啥样啊?”
姥姥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快点长大啊……长大喽就好喽、长大就啥都不怕了啊……”
这天我陪着小弟在院子里和大黑、小黑玩儿。大黑冬天的时候生了一窝可爱的小黑狗,一共六只,其它五只都被别人抱走了。我央求了母亲好久才给我留下一只。小黑比冬天时长高了不少,现在比我的大芦花儿母鸡都高了。
大哥满脸汗水的跑进院子,用最快的速度跑进屋。我立刻紧张起来,急忙跟进屋,看见母亲跪在箱子底下往出掏东西。
母亲一边掏一边焦急的问:“谁伤着了呀?红伤药我记得我是放这儿了啊……”
大哥擦着脸上的汗水大口喘着粗气:“是我老姨,马车毛了,我老姨摔下来山坡,腿摔坏了。”
我一听是老姨立刻慌了:“老姨在哪儿呢,我要去看老姨啊!”
母亲递给大哥一个药瓶:“就是这个,你当心啊……”
我追出去:“大哥我也要去。”
“你能跑动吗?”
“当然能。”
身后传来母亲的追问声:“你老姨要不要紧啊?摔没摔着头啊……”
“头没事儿啊……。”
当我连滚带爬的跑到老姨身边,看到老姨的脚尖扭到脚后跟后面去了。
我吓得哭出了声儿:“呜呜呜……老姨啊特别疼吧?呜呜呜……”
老姨安慰着我:“不疼,丫头别怕啊,你把她领来干啥呀,吓着她。”
大哥擦擦脸上的汗水:“一听是你受伤了,那都急疯了,我能拦住她吗。”
老舅他们七手八脚的把老姨台上了车,大姐坐在老姨旁边。
她们朝我挥挥手:“老妹儿,你回去告诉妈和姥姥,老姨没事儿,我们去东屯接骨先生家,晚上就能回来啊。”
几天后的黄昏,我等三姐写完了作业,结伴儿去姥姥家看受伤的老姨。
落日的余辉染红了半边天空,村子的上空炊烟缭绕。家家的院子里都飘出饭菜的香味儿,有爆锅儿的滋滋声,还有铲子碰到锅沿儿的声音,这声音好似传染一样一家儿连着一家儿,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了。我和三姐一蹦一跳的走进姥姥家。
正在做晚饭的姥姥笑呵呵的看着我们:“丫头啊,今天这是来第几趟了?你老姨没白疼你啊!一会儿跑来问问你缺不缺这个,少不少那个啊……。”
我凑到老姨跟前,看着老姨被木板夹着,被布条缠绕得紧紧的左腿,我心里就紧得慌。
我轻轻的摸摸老姨的腿:“还疼吗?”
老姨用手按着炕活动活动腰:“不疼了。”
老舅嗑着瓜子看着八仙桌儿上花瓶里插着的野花儿:“花儿是凤儿采的吧?”
大姐微笑着:“凤儿采的野花儿,我炒的瓜籽儿,怕我老姨在炕上坐不住。”
老姨拍拍身上的瓜籽儿皮:“不吃了,给我口水喝,我这可有功了,全家人伺候我自己啊!”
老姨喝完水顺手拿起鞋底开始飞针走线。
全家老少一年四季的衣服全是靠姥姥她们纯手工缝制。只要她们待在炕上手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很想替她们分担一部分。趁着大姐她们不注意偷偷在她们纳的鞋底上纳几针。唉……自己都骗不过去,还想骗她们啊!只好偷偷地放回去。
老舅靠在炕头墙上嗑瓜子,我和三姐互换了一下眼色,悄悄地来到老舅身后,把老舅一头浓浓的长头发扎成了无数个小辫子。
姥姥走了进来。在围裙上擦擦手朝窗外张望着:“富贵呀,这天快黑了,你去把奶羊牵回来去吧。”
老舅站起来抖抖身上的瓜子皮,胡乱的揪掉头顶上的几个小辫儿推门离开,后脑勺和两侧还有好多小辫儿支棱着。
老姨一抬头看到老舅的滑稽模样笑弯了腰。
老姨看着老舅的背影:“富贵啊,你头上还有呢啊,哈哈哈……你瞅那虎出儿啊,哈哈哈……也就你们俩敢这么捉弄他。”
老舅听到老姨的喊声,一边走一边胡乱的揪掉几个,最终后脑勺还是有几个漏网之鱼。我和三姐趴在窗台上看着老舅带着小辫子离开,恶作剧成功,我们逗笑了老姨自己也好高兴,在炕上打着滚儿的笑……
这是在我们苦涩的童年记忆里少有的欢快时光。
盛夏的清晨,艳阳高照。父亲和大哥去生产队干活儿了,二姐和三姐去上学了,小弟和俊明弟跑去属于男孩子的世界里玩耍了。
大姐端着一大盆水,找出一大堆的脏衣服。
我高兴的找来一个小盆儿想要参与一下:“大姐我帮你洗,你不去生长队干活吗?”
大姐动作麻利地把脏衣服泡进水里,在搓板上嚓嚓嚓的搓着:“你去一边玩儿去,别跟我捣乱啊。老妹啊,再过几个月你就该上学了,等大姐给你做一个好看的书包啊!”
我端着水:“我能洗,大姐我要粉色的书包,啊……”
说着能洗脚下一滑一个趔趄洒了一身的水。
大姐咯咯咯的笑着:“让你逞能,自己先成小水鸭子了吧?呵呵呵……”
清晨的阳光倾斜着照在大姐的脸上,大姐的脸上有一层薄薄的金色的光芒,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极了!
我歪着头看着大姐:“大姐你笑起来的样子真好看,你说谁是小鸭子啊……谁是小鸭子啊……”
我把水故意撩到大姐身上,大姐发出咯咯咯儿的笑声……
母亲走进院子,我和大姐的笑容凝结在脸上。
母亲阴着脸一脚踢飞了鸡鸭们喝水的破盆,我吓得一激灵,心砰砰砰的乱跳着,我知道母亲的谩骂又要开始了。
母亲站在院子里指着大姐咬牙切齿地:“这她妈的还有心思笑呢?啊……”
我认真的思索着,我刚才也笑了,难道笑也有错吗?不应该笑吗?我以后再也不笑了。
母亲继续着:“这王八蛋老张家呀……这事儿也不知道要拖到啥时候啊?今年这粮食关系要不回来到秋就又少分一口人的粮食,一群张嘴兽儿找我要吃的,这日子还她妈的有法儿过吗啊……”
她突然抬脚踢飞了一只母鸡,母鸡嘎嘎一声逃进了李叔家的空院子,院儿里飞起一片鸡毛和尘土。李叔家的孩子们早就让亲戚们接走了。她们只是在秋天会来拉走一些粮食。
我紧张得仿佛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紧紧的盯着大姐。
大姐突然把衣服狠狠地摔进水盆里,溅起一地水花儿。我的眼睛跟随着大姐移动。
她快步走进屋在灶台上摸起一把菜刀就走。
我紧紧的抓住大姐的衣角:“大姐你要去哪儿啊?”
大姐用血红的眼睛瞪着我:“放开啊,不许跟来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年长我15岁的大姐很疼我,从来没有凶过我,我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急忙跑去哀求母亲:“妈啊……求求你别骂大姐了,你快去追她回来呀!她拿把菜刀走了啊……”
母亲无情地将我推开:“滚开啊……她死不死她啊……”
我趔趄着从地上爬起来朝姥姥家跑去。母亲骂人时的面目是狰狞丑陋的,我厌恶极了这样的母亲,从心里厌恶她,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辈子都不想再跟她说话。此刻与母亲这种疏离和隔膜深深地在我心里扎根发芽。
我气喘吁吁的跑进姥姥家,遍寻不到姥姥那熟悉的身影,只有老姨在炕上养腿伤。
老姨放下手里的鞋底抬头看着我:“咋的了丫头啊?*打你啦?”
我抹抹眼泪:“打我干啥,我惹不着她,她又骂我大姐骂老张家,我大姐急了,拿着菜刀走了,还不许我跟着。我妈说让她爱死不死,老姨啊……我妈她是我们的亲妈吗啊?”
老姨焦急的朝窗外张望着:“*这死脾气是真缺德呀!姥姥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啊,凤儿啊,你老舅他们就在你们经常去采野花儿的那个山坡下干活呢,你敢不敢去找他们啊?你要不敢就去学校找你三姐陪你去啊!”
还没等老姨说完我已经飞奔而去。
把老姨的叮咛远远的抛在身后:“我让大黑陪我去啊……。”
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山坡,远远的看见一群劳作的人们,我连滚带爬的冲下山坡。老舅和大哥终于发现了我迎过来。
大哥神色慌张地:“老妹儿啊,你咋来了啊?家里出啥事儿了啊?”
我因跑得太急弯着腰张大嘴巴大口喘息着,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跳出来了。
老舅抚摸着我的后背:“不急不急啊,慢慢说啊……”
我舔舔干涩的嘴唇:“大哥啊,快去找大姐,她拿着菜刀走了,妈又骂大姐,骂老张家,大姐生气了,你们快去找她呀。”
大哥沮丧的坐在地上狠狠的抓起一把土:“不知道我妈她咋这样啊?我跟我大姐一天就这么拼命的干活儿,还是看不见她一个笑脸儿。”
老舅直起腰来向四周张望着:“她能去哪呢?她们下午还有活儿呢啊……”
大哥站起来朝树林张望着:“能不能去割柳条了?她叨咕说要编几个筐秋天干活儿用。”
老舅看着树林:“刚子你从西进,我从东进,去树林找,凤儿你快回去吧,天太热了。”
我望着老舅和大哥走向树林的背影内心仍忐忑不安。
夜幕低垂,家人们还是找不到大姐。姥姥开始慌张起来,看到一向沉稳的姥姥慌张的神情,我的心揪起来。老舅和大哥蔫头搭脑的走进院子。
姥姥迎上去焦急地问:“咋的啊?还是没找到啊?”
老舅沮丧地低着头:“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她能去哪儿呢?”
姥姥惊慌的吩咐着:“富贵呀,多叫人去找啊,树林里,壕沟里,都拿上手电筒,井岩儿找没找啊?”
老舅低着头:“都找好几遍了。”
母亲低着头凑到姥姥身边小声嘟囔着:“妈你别急啊,没准儿她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姥姥狠狠的瞪着她:“滚回去看着恩泽,英子要是有个好歹,看我不打死你。”
第二天清晨,大姐一夜未归。全家人急得团团转,姥姥更是惊慌失措,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姥姥蹲下身子用她枯瘦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胳膊:“凤儿啊,你快告诉姥姥,你大姐她拿什么样的刀走的啊?”
我急得哭出了声:“是菜刀,是菜刀啊……”
姥姥惊慌地:“可了不得喽,要出大事儿啊!富贵呀,快去多找人啊,英子一定是去老张家啦……”
老姨大惊失色:“富贵呀,你们都带上家伙式儿去,他们要是敢欺负英子就跟他们拼喽啊……啊……我这该死的腿啊,可急死我了。”
老姨焦急的捶打着自己的双腿。我忍不住再次朝西山坡上张望着,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一声惊呼:“啊……大姐啊,大姐啊……”
我一个箭步窜出屋子朝山坡上飞奔,老舅和大哥还有俊玲姐陆续追来。当我气喘吁吁的跑近大姐,她的样子使我呆住了。
大姐披头散发,两个长辫子凌乱不堪,脸、脖子、手臂上,凡是露出来的皮肤上都是伤痕,我的大脑飞速的运转,大姐经历了什么?是谁伤了她……我扑到大姐身边,不敢碰触她伤痕累累的身躯。
我哆嗦着:“大姐你去哪了啊?是谁伤了你,你是碰上狼了吗?大姐啊……”
大姐好像雕塑般静静的坐着,仿佛没有看到我,她看着家的方向,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她的眼神很可怕,是空的,她眼睛里面什么东西不见了呢?是光,是光不见了。
我轻轻的握着大姐的手臂:“大姐你说话呀?大姐你咋了?老舅啊,你看大姐咋了啊?”
老舅张大嘴巴大口喘着气,呆呆的看了大姐几秒后蹲下身子:“英子啊,老舅背你回家啊!”
大哥默默地拉起我:“老妹儿,咱回去。”
我揪着大哥的衣角:“大姐是遇到狼了吗?大哥你说话呀?”
大哥抹一把眼泪:“老妹你就别问了。”
大姐安安静静的躺在老姨的炕上。不哭、不动、不说话,就静静的躺着。
俊玲姐偷偷抹去眼泪,默默地拿起梳子,梳理大姐凌乱不堪的头发。
我紧张得不敢大声呼吸。我睁大眼睛,支棱着耳朵观察着大人们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
老舅和大哥安置好大姐后互换一下眼色走进仓房,我紧随其后,老舅摸起一把铁锹掂掂份量使劲儿摔到一边,转身摸起一把大洋叉。大哥翻找出一把大砍刀,俩人刚转身要离开,被姥姥堵到门口。
姥姥一声低喝:“你俩给我站住,把东西放下。刚子啊,你让姥姥省点儿心吧啊!你家不能再出事儿了。”
大哥死死抓着大砍刀:“姥姥你让开啊。”
姥姥夺过大哥手里的大砍刀转身看着老舅:“富贵你给我看着刚子,他要有什么差池我饶不了你。”
老舅狠狠的摔掉手里的大洋叉:“这他妈也太憋气了,啊……”
大哥痛苦的蹲在地上把双手插进头发里,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呜呜的哭起来。姥姥摇头叹息着转身。
我偷偷地观察着发生的一切,虽然不太懂,但我大概知道,家里发生了可怕的事情。我只能偷偷的去问姥姥。
姥姥眼里布满了血丝,她难过的蹲下:“凤儿你最听话了啊,小孩儿不能啥都问啊,大姐她没事儿过几天就好了,你以后不能在大姐面前提这事儿,一提大姐就会伤心,咱不能让大姐伤心,知道了吗?”
我狠狠的点头:“姥姥我知道了。”
几天以后的清晨,几天不吃不喝的大姐让我很担心,我躲过母亲的视线,跑到姥姥家看她。
姥姥在做早饭,我轻轻走到姥姥身边。
姥姥将我揽在怀里:“丫头啊,大姐最疼你了,她这样不吃不喝会出人命的呀,你把这碗粥端去,哄着大姐吃几口啊。”
我端着粥推门走进里屋。老姨呆呆的坐着。大姐还是静静的躺着,我好喜欢这样的寂静,我默默的脱掉鞋子,轻轻的躺在大姐身边,就如平常搂着大姐睡觉一样把手臂轻轻的放到大姐身上。
我喃喃自语着:“大姐啊,从现在开始我哪儿都不去了,就这样陪着你,你不吃饭我也陪着你,你不喝水我也陪着你,咱俩就慢慢的饿死,咱俩有伴儿,饿死也不怕,饿死也挺好的,饿死就再也听不到妈骂咱们了,挺好啊……”
我说完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片宁静,等待着那一刻来临……
大姐知道我是言出必行的人,说不吃就不会吃。
她开始轻声抽泣,接着是嚎啕大哭,大姐用尽所有的力气痛哭着,仿佛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姥姥和老姨不说不劝,只是陪着默默地流泪,任凭大姐发泄着心中所有的怨恨……
大姐痛哭过后就开始吃东西了,几天以后开始默默的干活儿,我小心的观察着大姐。她变了,大姐不笑了,我最怕看她的眼睛,看了就想哭,大姐的眼睛里面还是空空的……
转眼间就到了人们与时间赛跑的季节。
父亲、大姐和大哥贪黑起早的去生产队干活儿,只为了挣那几个可怜的公分儿。
社员们拼尽全力抢在上冻前让每一颗粮食都归仓。
我背着大姐给我做的粉色书包走在放学的路上,我虽然不喜欢跟同学们在一起,但是上学可以躲开母亲的视线,上学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一阵吵杂声传来,同学们突然都停下了脚步,同时望向二姨家的院子。
“陆凤啊,是你二姨家在吵架啊。”
同学指给我看。我看到二姨在满院子追着一个男人,边骂边打。虽然看不清,我大概猜到了是谁。
“你去场院帮我叫我大哥。”
我对同学说完转身就往二姨家跑。
我跑进院子看清楚果然是那个叫张强的人。二姨家院墙外已经围了一些看热闹的村民,大家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二姨用火叉子支撑着肥胖的身体喘着粗气:“凤儿啊,快去叫你大哥回来,这个王八蛋啊……他伤了你大姐还敢来啊?王八蛋啊,看我不打死你,啊……”
笨拙的二姨每一次举起火叉子都重重的打在地上。张强灵活躲闪的同时嬉皮笑脸的一脸痞相。
他皮笑肉不笑地:“二姨啊,我来找我媳妇儿,你咋打人呢啊……”
二姨气得脸色发白:“臭流氓啊,这儿没你媳妇,看我不打死你,你个臭流氓……”
大哥一个箭步冲进院子,冲到二姨身边,夺过二姨手里的火叉子照准张强的头狠狠的砸下去……
张强还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软软的如同一滩烂泥一样倒在血泊之中。
大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让所有人呆住了。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切就已经结束了。空气仿佛凝结了一样安静。
大哥喘着粗气。因愤怒而使脖子上的青筋蚯蚓般的时隐时现,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的盯着张强看,仿佛满腔的愤怒还没有发泄出来一切就已经结束了。
气喘吁吁跑进院子的村长急忙扶起毫无反应的的张强惊慌的看着二姨:“二姐啊,快去拿毛巾来止血啊……”
村长的惊呼让大家缓过神来,院子里一阵忙乱。
二姨急忙转身:“哦、哦……”
白毛巾很快就被鲜血染成了红色,村长和二姨手忙脚乱。
村长捂着张强头上的伤口:“不行啊二姐,快去撕个被单来,富贵啊,快去套车赶紧送医院。”
村长用布条在张强的头上缠了一层又一层,血终于不往出涌了,我看到缠绕在张强头上的布又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儿,而且还越开越大……
老舅赶来了马车,人们七手八脚的把昏迷不醒的张强抬上了车,匆忙的出了院子。
母亲急慌慌的赶来,眼前的一切使她的脸就像暴雨来临之前的天空一样一会儿比一会儿苍白。
母亲哆嗦着埋怨大哥:“哎呀……刚子啊,你咋能往他头上打,啊……”
大哥抬起扭曲的脸朝母亲嘶吼:“打死他我去偿命啊……”
大哥愤怒的样子让我很害怕,我想他心里一定是恨极了母亲的,否则他不敢对母亲吼的。大哥怒气冲冲地冲出院子,迎面碰到村民带来的警察,大哥转身跟了回来。
看见警察来了,二姨家里的气氛立刻紧张起来。身材修长,穿戴整齐的二姨夫下班回家走进院子,二姨急忙上前和他耳语了几句。
中年警察的表情认真严肃。他拿出一个本子和一支钢笔看了看大家问:“人是谁打的?”
大哥理直气壮的走到警察跟前:“我打的。”
警察看了一眼大哥:“你为啥打人啊?”
大哥转头看看大姐,眼里有泪光闪烁:“他来纠缠我大姐。”
大姐往前走了一步低着头:“是我。”
警察往本子上记录着:“你跟伤者什么关系啊?”
大姐小声的:“我们订过婚。”
“订过婚啊?就是还没结婚是吧?
大姐点点头:“嗯。”
警察合上本子看着大哥:“你跟我走吧,但愿那小子没事儿啊,否则你麻烦大了。”
二姨夫急忙递上香烟:“警察同志啊,事出有因,不怨这孩子啊,你们可别难为他啊!”
“我们会调查清楚的。”警察边说边往外走。
大哥眼含热泪转头看着母亲,他没了之前的愤怒:“妈我走了,你看着我爸啊!”
“刚子啊,警察问你啥你就说啥,可别犯倔啊……” 母亲抹着眼泪在后面叮嘱着。
事情就这样始料不及的发生了。院子里的人渐渐旳散了。只留下一滩腥红的血迹。这是我第二次被一滩血迹冲击着。
第一次是打井出事故李叔的血。
二姨找来一把锹从灶膛里撮出来一锹灰,用厌恶的表情掩埋那片血迹。
事情远没有结束。第二天清晨父亲和大姐去生产队干活儿了。二姐在山的另一面读初中走得早些,我和三姐背着书包刚要出门,院子里突然闯进来一群手提棍棒凶神恶煞般的男女,我仔细一看为首的是来过一次我家张强的母亲。
她冲进屋子气势凶凶的指着母亲的鼻子嘶吼着:“我儿子如果死了你儿子给偿命啊……给我砸啊……”
随着张强母亲的一声令下,众人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屋里瞬间一片狼藉,咣当一声巨响,酸菜缸粉碎,刚腌上没几天的大白菜和水流淌一地。又咣当一声巨响,水缸粉碎,屋里顿时一片汪洋。母亲面对眼前的突发事件毫无招架之力,本能的护着我们。
母亲挡在我们面前惊恐地:“我看你们、你们、你们谁敢伤了我的孩子啊……”
小弟一个趔趄摔倒在混合着酸菜味儿的泥水里,我拉起小弟,躲过人们的棍棒,跌跌撞撞的逃往姥姥家求救。
当姥姥和老舅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只有母亲一个人坐在一片狼藉里发呆。发泄怨气的人群已经不知去向。
老舅的大眼睛里满是红血丝,额头上的青筋暴起。他气得在院子里直转圈儿。
他摸起一杆木棒大手一挥:“给我追啊……”
村长拦在大门口:“富贵你给我站住,你站住啊……”
村长大姨夫喝止住老舅。老舅怒火冲天的看着村长:“这不是欺负人吗啊?我跟他们拼了我啊!”
村长夺下老舅手里的木棒。语重心长地:“富贵呀,暴力解决不了问题,张强还在抢救,刚子还在里面关着呢啊,我看你们谁敢轻举妄动,你们几个看着富贵啊。你们几个别看热闹啦,过来帮忙收拾收拾啊。”
村长叮嘱完老舅的几个小哥们儿,转身对看热闹的几个妇女说。
老舅狠狠地踢飞一根脚边的木棒转身出了院子:“这他妈的也太憋气了啊……”
姥姥拉起发呆的母亲:“她大姨夫说的是,快起来吧,没伤到你跟孩子们就好啊。”
村长弯腰捡起一个破凳子:“大姐啊,没伤到人就好啊,东西砸就砸了咱再置办啊……。”
天气越来越凉了。大哥还是没有消息,家里的气氛异常的沉闷,母亲不说话,我们也不敢说话,尽量躲在姥姥家。
这天放学,我和三姐背着书包走进姥姥家,老姨拄着大木棍在地上来回踱步。她的腿最终还是落下了轻微的残疾,走路一瘸一拐的,不敢走快。
老姨走一步骂一句:“王八蛋啊,恶人先告状,王八蛋啊,恶人先告状,王八蛋啊……”
大姐低头靠在炕沿上。
我云里雾里的走到姥姥身边:“姥姥啊,老姨骂谁呢?”
姥姥一声叹息:“唉……骂老张家,他们家把你大哥告了,告他伤害罪,你大姐得去应诉。咱老百姓啊就怕打官司,我给你三姨夫去信儿了,他在城里有亲戚。英子啊,你们明天去了就去找他们啊。”
大姐眼圈发红扶着老姨:“老姨你这腿还没好利索,我自己去就行了。”
老姨红着双眼:“不行啊,这是去打官司,你想急疯我吗?也不知道刚子咋样了啊?”
在我心里曾经一对儿仙女似的老姨和大姐,在短短的几个月了里先后成了折翅的小鸟。老姨一瘸一拐,让人不敢直视。大姐官司缠身,整日里唉声叹气。
我整日里心神不宁,想象着大姐和大哥他们的事情最终的结局会怎样,想象了无数个可能。在焦急的等待中艰难度日。
这天母亲心不在焉地纳着鞋底,父亲依旧呆呆的捧着一本书。我和三姐写作业,小弟无聊的翻看一本小人书,他一抬头,透过黄纸糊的窗户上仅有的一小块儿玻璃,看到了拉大姐她们回来的绿色吉普车。
小弟一声惊呼:“是大姐啊、大姐啊……”
小弟的惊呼惊掉了母亲手里的鞋底,她慌忙下地穿鞋,越着急越穿不上……
我飞奔到大姐身边:“大姐啊……”
映入眼帘的有带走大哥的警察。消瘦了许多的大哥、老姨、大姐,还有村长。还有一位让我意想不到的不速之客。
张强头上缠着厚厚的白纱布,磨磨蹭蹭的从吉普车上下来,低着头站着。
大姐对张强视而不见。她看了一眼村长大姨夫和警察:“我们去我姥姥家。”
警察连连点头:“好,好……陆刚啊,这次的事情你要吸取教训啊,以后不能再打架斗殴啊!”
警察叮嘱完大哥转身走到张强身边:“走进屋吧。”
我看到母亲往饭碗里倒水的手在打哆嗦,突然觉得母亲好可怜。
警察看着母亲客气地:“大婶儿你别忙了,坐下吧。你们家的案子已经结案了,法官们考虑到你们双方的家庭情况,就不追究陆刚和张强的刑事责任了。法庭已经判处了张强和陆英离婚。张强的母亲提出让张强到你们家养伤,大婶儿你就受累照顾他几天吧!”
母亲听明白以后连连点头:“行,行啊。”
警察环顾了着家徒四壁的屋子,又看看我跟三姐,紧缩眉头思索着,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张强身上。
警察走到张强身边:“你跟我出来。”
好奇心驱使我遛到能听清楚他们说话的地方,侧耳倾听。
警察看着张强严肃的:“自己咋回事儿不明白啊?还到人家来养伤啊?”
张强早没了二姨追打他那天的痞相,霜打的茄子般耷拉着双臂和脑袋。
他看着自己的脚尖儿:“我不想来,我妈逼我来的。”
警察厉声的:“*逼你你就犯罪啊?愚昧无知,我警告你啊,在这里养伤期间你要安分守己,若再犯错一定重判你,进屋去吧。”
张强耷拉着脑袋灰溜溜的进屋去了。
警察看着我露出了一丝善意的微笑。
村长走到警察身边:“警察同志啊,你辛苦了,走啊,去村委会吃饭去。”
警察与村长边走边说:“饭就不吃了,我们忙啊,跟你交代一下,他们家这个案子在城里都引起轰动了,你没看见开庭那天,法官们都挣得面红耳赤的,很有争议的一个案子,领导也很重视,接下来的事情村长你就费心了,可别再出什么差错啊,尽量避免陆刚和张强见面,以免发生不测啊……。”
村长连连点头:“好,好,谢谢你啊警察同志,你想得可真周到,谢谢啊……”
警察叔叔上了吉普车离开。我张了几次嘴想说一句谢谢警察叔叔,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善意的微笑。可我的嘴仿佛被堵住了始终发不出声音。我追出院子使劲的对着离开的吉普车挥动双臂,心里无数次的呼喊着‘谢谢啊……谢谢警察叔叔啊……’
大姐和大哥还有二姐住在姥姥家。家里就父亲、母亲和我们几个小孩子,还有赖在炕上养伤的张强。
母亲没了之前的坏脾气,整日里呆头呆脑的,似乎时刻在检讨自己犯下的过失。她每天木讷的给张强做着一日三餐。
我不许三姐和小弟和张强说话,也不许一起吃饭,父亲自不必叮嘱,他是不说话的。张强的存在丝毫影响不到他,他干完母亲吩咐给他的活计依旧捧着他的书。
家里是让人窒息的一片死寂。
放学的路上,我磨蹭到肚子咕咕的叫,不得不进家的时候才走进家门。
饥肠辘辘的我不得不靠近母亲:“妈啊,妈锅里是啥啊?”
呆坐在灶膛前的母亲回过神来,把烧到灶膛外面的柴火踢进灶膛里。
她叹了一口气:“唉……啥啊,能有啥呀?除了萝卜啥也没有。”
母亲的叹息声让我想起咣当一声巨响酸菜缸粉碎,张强母亲叫嚣着将我家扫荡一空的场景出现在脑海里,怒火在胸中燃烧。
母亲机械的掀开锅盖把玉米面大饼子铲出来,盛出清汤寡水的萝卜汤。我趁母亲转身不注意,抓一把盐扔到张强的萝卜汤里。
我紧张得心砰砰砰的跳:“妈啊,姥姥叫你去后院吃,小弟你跟妈去。”
我用谎言支走了母亲。先把父亲的一份拿给他,父亲默默的吃着。把加了佐料的萝卜汤放在张强面前后死盯着他看着。
张强磨蹭到桌前端起汤喝了一口看我一眼放下碗,低下了头。
我鼻子一酸怎样也止不住眼泪:“你咋不喝呀?咸是吧?盐是我放的,我妈可舍不得给你放这么多盐啊,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这个家还有啥啊?都让*带人来给毁了,她们连酸菜缸都不放过啊!你吃的油,盐,都是我们去别人家讨来的,你可别嫌弃呀!我们还吃不上呢!”
我哭着大声质问张强。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三姐过来拉我:“老妹儿走,咱们去姥姥家,别理他,看他打你。”
我冷笑着:“呵呵、呵呵呵……他打我啊?吓死他吧,他现在看见大哥都得哆嗦吧?我就不明白了,妈那暴脾气呢?为啥不打他出去啊?他凭啥赖在咱家不走啊?爸啊,爸你打他出去啊,爸啊……”
父亲对我歇斯底里的嘶吼无动于衷,喝完最后一口汤拿起了他的书。三姐连推带拽的把我推出屋子——
第二天清晨,张强决定回家,母亲打发三姐叫来村长。
村长看着张强:“你伤好了?”
张强低着头:“好了。
村长点头:“好,燕子啊,去叫你老舅套车送他回去。”
张强站起来:“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
村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啊,你在路上有个好歹我们付不起责任啊。”
母亲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复杂:“张强你看家里现在的情形,也没给你做啥好吃的啊……”
张强眼中有泪光闪烁:“不用,婶儿我回去了。”
张强坐上马车后看了我一眼。我突然觉得他好像也没那么坏。他并没有在母亲面前揭发我。我不明白母亲后来怎么就讨厌他了呢?
由于母亲的出尔反尔,使得一场悔婚大战长达两年多,让两个家庭两败俱伤。
不论你的心境如何,生活的脚步不会停歇。进入深冬,到处一片白茫茫,洁净的、厚厚的皑皑白雪覆盖了所有的不堪与污垢。
严寒使空气异常的清新,我在厚厚的硬雪壳儿上来回奔跑着、奔跑着……
我喜欢雪,喜欢雪的洁净。更喜欢听走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我独自在雪地里走啊、跑啊……跑累了闭上眼睛贪婪的、大口的、深深的呼吸着没有夏日各种粪便浑浊不堪的臭味的新鲜空气。直到鼻子和嘴冻僵为止——
入冬后,姥姥给老舅订了一门婚事,全家上下为了迎娶新媳妇忙碌着。
久违的笑容回到了大人们的脸上。我全身的细胞也都跟着松弛下来了。
母亲带着老姨和姐姐们飞针走线做了一套又一套的新被子。这些鲜艳的颜色深深的吸引了我。
我抚摸着光滑柔软颜色鲜艳夺目的新被子看着大人们:“老姨老姨啊,就娶一个人回来,为啥要做这么多的新被子啊?”
老姨直起腰捶捶后背:“嘿,还真让她给我问住了,为啥啊?这是规矩,娶媳妇就得按规矩来。”
大姐看着我:“她那个小脑袋瓜儿啊,竟一些奇奇怪怪问题,小时候兜儿里整天装一兜儿羊粑粑蛋儿,缠着我问羊是怎么把粑粑团的那么圆的,回答不出来就整天缠着你问。”
老姨笑着对我摆手:“丫头过来啊。”
我凑到老姨身边,她一边胳肢我,一边翻我兜儿里还有没有羊粑粑球。
我跑到姥姥身边:“我是小学生了,谁还玩儿羊粑粑球啊,姥姥啊,她们欺负我啊。”
姥姥笑着将我揽在怀里:“我看你们谁敢欺负我凤儿啊……。”
我细细地品味着、吸收着家里这难得的欢声笑语。
几天以后全家上下、亲戚朋友欢聚一堂,热热闹闹的把新舅妈迎娶进门。记忆里已经模糊的三姨和三姨夫成了姥姥的座上宾,姥姥好酒好菜的招呼着。三姨夫是老师,带着一副眼镜,说话也是文邹邹的。
酒桌上有姥爷、父亲、三姨夫、老舅。女人和孩子是不可以上酒桌的。
三姨夫推了推眼镜端起酒杯看着姥爷:“爹啊,大姐夫啊,来,喝一口啊。”
三姨夫和姥爷还有父亲砰砰酒杯,酒杯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母亲端起酒壶:“爹你少喝啊。妹夫啊,大姐给你满上,不能让你大姐夫多喝啊。”
母亲担心的看一眼父亲。
三姨夫吃了一口菜:“大姐放心啊,我心里有数。”
母亲坐在炕沿边上拉起三姨的手:“就我这三妹妹嫁的远啊,你们回来一次不容易,多住些日子啊!”
三姨夫推推眼镜:“这次不能多住了,我学校里还有事呢。年前我们还能来一次,大姐啊,有好事儿噢。”
三姨夫神秘的笑笑看着母亲。
母亲急忙站起来:“啥好事啊?来,大姐给你满上,快说说啥好事啊?”
母亲急忙给三姨夫斟酒。
三姨夫看着屋里屋外忙碌的大姐:“我想给英子提一门婚事啊!”
母亲高兴的说:“好啊!有合适的吗?”
三姨夫文邹邹的:“这合不合适的要你们自己定夺啊,这个小伙子是我的一个学生,现在是代课老师,家里人口有父母、爷爷奶奶、还有一兄一妹。”
老舅放下筷子:“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喝啊,听你这么说好像还不错啊。”
大姐听到谈论她的婚事,躲了出去。我凑到大姐身边,拉住大姐的手臂,大姐将我揽在怀中。
春节前夕。三姨夫果然带来了一个陌生的小伙子,名叫刘德。母亲高兴的好酒好菜招呼着。我仍心有余悸的观察着大人们的一举一动。
我把三姐叫到一边:“三姐你发现没有,那个人是手好像不好使似的。”
三姐提醒我:“就你眼尖,我没看出来。你别瞎说啊,你看妈多高兴啊,姥姥说妈已经同意这门亲事了。”
我撅着嘴:“我讨厌妈这样的笑声,赵媒婆来妈就是这样的笑,后来家里就发生了好多可怕的事情。”
三姐再次的提醒我:“你别瞎说,小心挨揍啊。”
春节过后。北方的春天漫长而艰辛,青黄不接。春风使劲的摇着大树,要它们快点发出嫩芽儿。仓房装冻豆包儿的大缸也已经见底,我们又开始饥肠辘辘。
这天黄昏时分,大家都无聊至极。父亲认真的捧着他的书,大姐做针线,二姐和三姐哗啦哗啦的玩儿嘎拉哈,大哥在打盹儿。我坐在小凳子上抱着我的小黑翻看一本小人书。有了小黑以后,它的母亲大黑就被我冷落到了一边。小黑是大黑的孩子,大黑今年一共生了六只小黑狗,另外五只都被别人要走了,我央求着母亲给我留下了这一只。它是我的宝贝,我就是宁肯自己饿肚子也要让它吃饱,它每天形影不离地跟随在我的左右,圆滚滚胖乎乎的好似一个小黑球儿。可爱极啦!
(嘎拉哈,羊腿上的一块骨头,在没什么玩具的时代,每家炕上都有一堆嘎拉哈,这是北方孩子们最喜欢的一种玩具)
二姐将一个纸团丢到我的身上。她朝我挤眉弄眼:“老妹儿,你跟爸说给咱们炒苞米花儿吃呗,啊,快去啊。”
三姐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好啊、好啊!老妹儿你跟爸说,我们说不好使啊!”
我舔舔因缺乏营养而干裂的嘴唇突然想起父亲炒的苞米花儿又酥又香啊——
我吞咽着口水看看父亲,父亲仍雕塑般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有些不忍心打扰。
三姐急不可耐的:“老妹儿,快点儿、快点儿去啊,快去啊……”
我凑到父亲身边,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试探着:“爸啊,我们想吃你炒的苞米花儿,我们不会,你给我们炒呗?”
三姐高兴的:“有门儿啊,没皱眉头,书,合上他的书。”
二姐穿鞋下地:“我去抱柴火。”
大哥坐了起来:“外面下雪呢,我去吧。”
母亲纳着鞋底:“你爸炒的苞米花儿是好吃,不过也是真费事啊,他把苞米粒儿先煮喽再放沙子里炒。”
我仔细的观察着父亲的一举一动。父亲做什么都是有条不紊的,他默默的走进仓房找出来去年用过的细沙。找出一把暂新的铁锹,认真的擦拭着——
二姐点火刷锅,两口大锅同时启用。屋内屋外的气氛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屋内热气蒸腾,屋外狂风夹着雪花儿。
我蹲在灶膛旁,一边给父亲烧火一边观察着父亲。他紧闭嘴唇,仿佛嘴唇都跟着用力。他先把沙子炒热,然后从另一口大锅里捞出来煮好了的黄澄澄的苞米倒在热沙子上——
刺啦一声……一股白气直冲房顶。我和父亲立刻被蒸气包围了。我看不清父亲,直能听见铁锹触碰锅底翻动沙子和苞米粒的沉重声音。
随着我不停的往灶膛里续柴禾——
父亲翻动沙子和苞米粒儿的声音越来越轻脆,哗啦、哗啦……
随着蒸气散去,父亲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脱掉了棉袄,只穿了一件小褂,所有的力量都集中在双臂上,左右不停的翻炒着——
嘭的一声,一朵白色的小花儿从沙子里蹦出来,接着是第二朵儿、第三朵儿——
这时我才看清父亲脸上的汗珠随着他舞动的双臂滚滚而下。我急忙进屋找来毛巾给父亲擦汗,他不躲,也不看我,除了锅里的苞米粒儿和沙子父亲什么都看不见。
大哥走过来:“爸我炒吧?”
父亲一抬胳膊挡住了大哥伸向铁锹巴儿的手。
我看着大哥:“爸不会用你的,你忘了去年也是爸自己炒的。”
大哥笑着进屋:“这个倔老头儿,不用我拉倒,等着吃现成的。”
我把一大簸箕香喷喷的苞米花儿放到炕上,全家人立刻围拢过来品尝父亲用汗水换来的美味。我急忙给父亲冲了一杯他爱喝的白糖水放在他眼前,心疼的给父亲披上棉袄。
我瞪着大伙儿:“以后你们谁嘴馋谁自己炒去,看把爸累的。”
二姐嬉笑着:“我们不会啊。”
“我看你们就是懒,我都看会了,就是没有爸的力气。”
我抓起几个粒儿苞米花儿与小黑一起分享着,果然又酥又香。急忙抓给父亲一把,父亲满足喝着糖水吃着苞米花儿。
1979年春,我已经九岁了。这是一个终生难忘的春天。北方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我们盼啊、盼啊!山坡上终于有了一点绿意,可以挖一些野菜补充维生素了。我们谎称挖野菜挎着菜筐上山,随心所欲的带着我的大黑和小黑满山坡疯跑,采野花儿、掏鸟蛋、摘野杏、玩儿累了才开始挖野菜回去交差。
从小到大我的大黑就是我的保护神,它是听着我出生伴着我长大的,几乎与我寸步不离。只要我一声令下它立刻对那些我不喜欢的大人孩子龇牙,吓得那些调皮捣蛋的孩子屁滚尿流的逃,胆子再大的坏孩子也不敢靠近我。
我们在嫩草初发的山坡上玩得正欢,远处的山岗上突然出现了一辆小小的绿色小车,缓缓地向前移动,我们驻足观看。小车越来越大,从开始没有声音渐渐能听到汽车马达的声音。我们几乎是同时欢呼雀跃起来。
我们努力挥动着双臂大喊:“哎……大爷啊!一定是大爷来看咱们了啊,大爷啊……”
这个年代城乡差别很大,村里如果谁家在城里有亲戚那是一件相当值得骄傲的事情。
何况我大爷还开着大汽车,何况我们还有一位更了不起的老叔。
老叔在我们心里是神一样的存在。据说老叔是大学生,现任某柴油机厂的厂长。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很了不起的,是祖国的栋梁。他也是三姐跟村里小伙伴催牛炫耀的资本,否则小伙伴就不跟她玩儿还骂我们是小疯崽子、疯子的女儿。我是天生不需要和别人玩儿的,我只喜欢和我的鸡、鸭、鹅、还有大黑和小黑玩儿,我不认为我的大黑和小黑是狗,它们除了不会说话比人还可爱,是我的宝贝。
我呼唤着大黑和小黑,我的两个宝贝朝我狂奔而来,它们的毛色闪着黑色的光芒,它们朝我奔跑过来的样子帅极啦!
我今天没有时间跟它们在山上打滚儿了。心里合计着怎么治经常欺负三姐和小弟的几个坏孩子,想摸我大爷的大汽车那要看我的心情了。想要上我大爷的大汽车上玩一会儿那更是有条件的。心里合计着,朝家里狂奔。
母亲因激动步伐有些混乱,她热泪盈眶奔向汽车。
母亲的声音有些颤抖:“大哥啊,大哥还真是你们啊!孩子们老远就看见你们的车了。”
大爷从车上跳下来,大汽车这次还多挂了一个车斗。随着大爷还跳下来一个人。
我仔细的观察着这个人,他和父亲是那么像又不像,像的是身材和五官,不像的是神态和肤色,还有穿着——
母亲让我们叫他老叔,他真是父亲一奶同胞的弟弟啊?难怪这么神似。
我细细的打量老叔,他衣着整洁干净,我从未见过村里人有穿这么白的白衬衣,白得耀眼。与父亲那两件补丁摞补丁灰不溜秋的破衣服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他的五官和父亲像极了,可仔细一看又不像——
老叔的眼神明亮且温和。父亲的眼神我很难琢磨,因为他从不与我们对视,无论我怎样讨好他他也不会看我一眼。我从侧边观察父亲的眼神经常是空洞无光的。
老叔的肤色很白,比我们村里最白的女人还要白。父亲要长年累月的在田间劳作,他的皮肤被岁月赐予了古铜色。
老叔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发质很黑而且很亮,好像涂了什么东西。每根发丝都很服帖。父亲的头发都是母亲给他剪的,毫无章法可言,每根头发都是按照自己的情绪杂乱无章地伸向它们自己的方向,所有的黑棕色头发都是随心所欲地站在头皮上,使父亲看起来更加憔悴不堪。
老叔的手纤细修长且细嫩。父亲的双手是我们能否存活下来的保障,所以被打磨得粗糙有力。虽是一奶同胞却有着天壤之别。老叔完全是父亲书里的书生模样。
母亲抹着眼泪:“恩城你也来了啊?快进屋啊!”
老叔环顾四周:“二嫂啊,我跟大哥是来给你们搬家的,你可愿意跟我们走啊?”
母亲听了老叔的话惊得睁大了眼睛,差点儿被惊掉下巴。她张大了嘴巴,半晌发不出声音。
母亲看着大爷结结巴巴地:“大、大、大哥啊,恩城说得是真的啊?”
大爷微笑着:“是真的啊!你如果愿意,明早咱们就走啊!”
母亲喜极而泣抓着我的手臂:“凤儿啊!你听见了吗?咱们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啊!快去、你们快去叫你爸他们回来啊!快去啊……”
母亲抓着我手臂的力量让我感觉到她是多么想离开这间屋子啊!一定是我经常夜半三更的哭嚎让母亲厌恶极了这间屋子。
我使劲掐自己大腿确定这不是做梦,我们真的可以离开这间屋子了啊!没人知道这于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因为"它"只在这间屋子里。我无数次试过在姥姥家睡"它"不曾跟来。我和三姐转身跑出院子。
我吩咐三姐:“三姐你去找爸他们,我去姥姥家。”
我飞奔到姥姥家:“姥姥啊……姥姥啊……你快收拾东西跟我们走啊。”
姥姥迎上来:“慢点儿、慢点儿啊丫头啊!跟你们去哪儿啊?是你大爷啊?我看见大汽车停你家房后了。”
我拍拍胸脯深呼一口气:“大爷是来给我们来搬家的,姥姥你快收拾东西,你得跟我们走啊!”
姥姥解掉围裙默默的走进屋找出一件干净的上衣换上:“傻丫头啊,姥姥不能跟你们走啊!姥姥这儿一大家子人呢。走,去看看。”
舅妈抱着小红妹妹走过来:“我大姐家要搬走啊?”
“凤儿是那么说的,我去看看啊。”
我拉着姥姥的手心里难过极了。九年了,我从未离开过这山沟儿,登上山坡远处还是山坡,好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啊!可我从未离开过姥姥,我不敢想没有姥姥的生活会怎样。我紧紧拉着姥姥的手走进院子。
大爷笑呵呵的迎出来:“大婶儿你来了?我要把她们搬到我那儿去,您老可舍得呀?”
姥姥忍住眼泪:“舍得,舍得呀……树挪死,人挪活呀!窝在这穷山沟里可惜了这群孩子们,尤其是峰儿,那孩子可聪明了,才六岁,十多岁的孩子不会做的题都问他。”
老叔一听笑着叫过小弟:“峰儿过来。”
小弟腼腆的来到老叔身边,羞涩的低着头:“老叔。”
老叔打量着眼前这个小侄子:“你上学了吗。”
小弟摇摇头:“没有。”
老叔好奇的问:“没上学呢怎么会做题啊?”
小弟小声地:“看见姐姐们作我就会了。”
老叔笑了:“去拿纸笔来,我出几道题考考你。
小弟很快做完了老叔给出的数学题,老叔看了以后也赞扬了小弟的聪明。大爷和姥姥继续闲话家常。
大爷看着姥姥感激地:“恩泽他得了这么个病,我工作又忙,几年也来不了一趟。这些年多亏了您老照应她们。搬到我跟前,虽然也是农村,可我们那儿是平原,离县城也近,能做些小买卖,日子也能活泛些。”
姥姥摸着我的头:“是啊!总比窝在这穷山沟里强啊!好啊……。”
小弟指着窗外:“我爸他们回来了。”
大爷和老叔迎出去。大哥奔向大爷,老叔奔向父亲,院子里弥漫着浓浓的亲情——
老叔握着父亲的双肩热泪盈眶:“二哥啊,我们来接你啦!你愿意跟我们走吗?”
父亲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沉默不语,脸上也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父亲的样子让老叔很难过,他转过脸去擦眼泪。我急忙上前替父亲做了回答。
我有些羞涩的抬头看着老叔:“老叔啊,我爸没皱眉头就是愿意啊。”
老叔将手放在我的头上拍了拍:“你是凤儿吧?我知道了。”
老叔他摸了我的头,他摸了我的头哎!我激动得躲在无人的角落哭了半天。我等待了九年父亲也不曾抚摸我一下,现在有一位与父亲极像的长辈摸了我啊!就是这么一个长辈对晚辈再寻常不过的一个举动足以令我感动一生啊!可见我是多渴望父爱啊!
我流够了眼泪悄悄回到屋内。
姥姥站起来:“那你们收拾吧!我回去了。”
我陪姥姥走到房后。姥姥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姥姥是不轻易落泪的人,她是真的舍不得我们。我紧紧拉着姥姥的手陪她默默流泪。
黄昏时分,除了院子里的动物们,大部分东西都上了汽车。
大爷、老叔、还有村长站在车下看着老舅、大哥还有他们的几个好哥们往车上装柴火。
大爷笑呵呵地:“这帮小伙子真能干啊!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柴火垛上车了啊……。”
村长大姨夫感叹着:“农村孩子就是有把子力气。哎呦……他们这说走就走,我这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儿啊!”
大爷感激地:“村长啊,这些年多亏了你照应着他们啊……”
“嗨……应该的啊,刚子是个好孩子啊!走到哪儿都错不了啊。”
吃完晚饭的村民们围拢过来,拿着玻璃瓶排着长队跟大爷要柴油,在没有电的山沟里,柴油可是好东西。灌满玻璃瓶的村民宝贝似的抱着柴油瓶对大爷千恩万谢。
我看到大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抹眼泪。
我悄悄靠近她:“大姐你咋哭了?”
大姐转过身去不理我。大爷走过来,大姐急忙擦干眼泪。
大姐哽咽着:“大爷您咋不提前给我们来个信儿啊?早知道能搬走我就不订这个婚了。”
大爷解释着:“我跟你老叔也是临时决定的,订就订了吧,反悔不好,*说你三姨夫给介绍的,还是个老师呢?挺好的,我跟你老叔来的时候就怕刚子订婚了,媳妇恋着娘家不愿意走就麻烦了,还好刚子没订婚。”
老叔弯腰摸着我的大黑:“这大狗真好,凤儿啊,这两条狗都是你们养的啊?”
我搂着小黑:“恩,这是小黑,那是大黑,是它妈妈。”
“这两条狗都不能带啊,搬到陌生的地方伤到人可不好啊。”
老叔认真的样子使我有些胆怯。我急忙跑到大爷面前求助。大爷看到我哭天抹泪儿的可怜模样走过去与老叔商量着——
最后达成一致,我把小黑带走,大黑留给姥姥。
它们不是普通的笨狗。据说大黑是父亲不知道从哪个蒙古屯儿抱回来的,有蒙古猎狗血统的。怪不得它们那么聪明。
我难过的搂着大黑叮嘱着:“大黑你要好好陪着姥姥,替我保护好姥姥噢……”
东西都收拾妥当,简单的吃了晚饭,全家人坐在院子里聊天,大家都各怀心事。想着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该做点什么啊?我好想去姥姥家陪姥姥度过这最后不一样的夜晚。可母亲叮嘱过现在有了舅妈不能去姥姥家肆无忌惮的疯。
为了避免母亲的污言秽语与拳脚落到我身上,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与喜好。
大爷提醒母亲还有什么必须在离开前需要解决的,比如欠不欠别人家钱或东西?母亲突然情绪有些激动,还好天色渐暗,看不太清母亲脸上的表情。
母亲声音有些颤抖:“七年了啊……打井出事儿到现在,我还清了所有的欠款,拼尽了全力没让这一群孩子饿坏、冻坏喽啊!也没把她们送人。现在除了这群孩子我什么都没有攒下啊!”
大爷安慰着母亲:“雅琴你已经很了不起了啊,做得非常好,等咱们搬到桥南,一切从头开始啊!”
老叔把大哥叫到一边:“刚子啊,你爸犯病以后有没有暴力倾向?就是打不打人啊?”
“不打,他犯了病就爱给人讲故事,唱歌,要不就自己看书,反正就是想哭就哭,想唱就唱,这儿前后村都知道他这样,他不伤害别人,也没人伤害他,唉……这些年就这么过来了。”
“好,那就好啊!”
老叔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二天清晨。在这乍暖还寒的初春,我们全家与姥姥一家,二姨一家挥泪依依惜别。
我把拴着大黑的绳子递给姥姥,抱着姥姥久久不肯松开手,直到大哥掰开我的手把我抱上车
再见了,我的亲人们。再见了,养育我们多年的大山。再见了,我的大黑、我的山坡、我的耗子花儿——再见啦!让我无数个夜晚胆战心惊、毛骨悚然的家,再见啊……我苦涩的童年
穷在闹市无人问、福在深山有远亲!这是常理,也是人之常情。
可情深意重的大爷和老叔没有忘记和嫌弃他们一奶同胞贫困潦倒的疯兄弟,开着大汽车不辞辛劳地,远道而来将我们一家带离了闭塞贫穷的山沟沟,拯救我们于水火。
大爷和老叔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好似天兵天将般降落在我们家的小院儿里。大爷与老叔的爱心如同一道光照进了我们阴霾的世界,他们的善举同时也感动了整个小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