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过去十来年的每一天一样,黎明刚刚破晓,布塞塔·西尔维斯特罗就从睡梦中醒来。
此时此刻,是西西里岛一天中最美的时刻,甚至比黄昏还美——没有风,四周清雅宁静,空气清凉怡人,总是弥漫着葡萄和栀子花、柠檬花等各种野花淡淡的清香气息。
布塞塔摁亮床头的台灯。小小的房间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黄光之中,家具很简陋,一张方桌,桌子上放了一个咖啡壶,一只杯子,一把实木椅子,一张单人床,窗户下一个衣架,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大的物件。整洁的像是一位妙龄少女的闺房似的。
他一丝不苟地穿戴整齐,像是要赶去见什么重要人物。随后他开始有条不紊地一边煮咖啡,一边洗漱。
就像过去十年中的每一个清晨那样。
这里位于西西里岛南方的蒙特莱普雷镇一家圣方济各会修道院。距离大名鼎鼎的可里昂镇只有二十里远。当年,可里昂镇的一位孤儿躲避了仇家的追*,历尽艰难辗转逃亡美国,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奋斗,以及命运使然,最终成为一位伟大的人物。他的名字叫做维托·可里昂。
在等待咖啡煮好的时间里,布塞塔又一次回忆起他的一生,他充满戏剧和传奇性的前半生。
作为土生土长的西西里人,他从不相信命运,亦对现实不抱有希望。他的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在西西里贫瘠的土地上拼命劳作,为富人和贵族们当苦力,即便如此,一家人仍食不果腹。十八岁那年,为了能吃一口饱饭,也为了能改善家庭生活条件,他响应政府号召,加入军队,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
残酷的战争使他进一步认清楚现实,亦磨炼了他的心智和体魄。他成了军队里的一把好手,长的粗壮有力,曾经徒手应付两名敌人,依然轻松获胜。战争行将结束的时候,他接到从家乡传来的噩耗,父亲因与邻居之间在一次微不足道的争执中,说了一些威胁对方的话,当晚便有两名黑手党徒闯进他家,将父母二人残忍*害。
“可怜的西西里人,就是这样。”上级军官将噩耗传达给布塞塔的时候,一边摇头一边这样说。在西西里,除了空气中的香甜气味,模样温柔可言,所有的一切都像刀子一样残忍而无情。在西西里,你不能对任何人说任何带有威胁意味的话,因为那通常都意味着你死我活般的宣战,而黑手党,则是所有这一切争执的‘执法人’。代价只有两个:关系和金钱。
布塞塔痛不欲生,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和表情,不让自己瘫软下去,也不让眼泪流下来。他一言不发,本来就沉默寡言的他,自此再很少有人听过他说话。
战争结束,回到西西里,他的身份自然而然地从军人转为宪兵。他向上级请了三天假,而后,*害他父母的那两名黑手党徒一个在睡梦中被人割了喉,另一个在独自打渔的渔船上被人用船桨敲碎了脑袋。与他父亲起争执的那家人,在晚饭时集体吞下拌在饭菜里的毒药,被人发现的时候,个个七窍流血而亡。
当然,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但是没有任何人在当地见过布塞塔的身影。三天假期结束,布塞塔准时归队报到,成为驻守在蒙特莱普雷镇的一名普通宪兵下士。
如果不是土匪萨尔瓦多·吉里安诺的出现,就像那句歌词唱的一样:“曾经以为人生就这样了,平静的心拒绝再起浪潮。”心中已如死灰般的布塞塔的余生也许就这样如浮萍般飘飘荡荡,任由雨打风吹,任由时间裹挟着迈向平静的衰老和死亡,迎接生命中那些未知的意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不会像绝大部分成年的男子那样,竭力寻找一个能够使他奉献出温情和爱的女人,组建家庭,结婚生子,让自己的血脉在西西里这片残酷但美丽的土地上继续延续下去。
当然,他也曾在休息日,脱掉宪兵服,走进巴勒莫的某一家妓院,那些陌生的女人可以让他短瞬间忘记伤痛,却无法给他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