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亚男和王琪连麦。图 / 快手
可以说,《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是亚男、王琪以及多个主播一起在快手上推红的。
亚男曾经唱过两次:第一次唱是从副歌开始,并没有上热门,这低于亚男的预期,她“没想再录了”。后来王琪与她连麦,特地讲了歌背后的故事,一句话一句话给亚男讲解。这一次,亚男觉得“情绪更饱满了”,她从第一句“那夜的雨”开始唱,作品发布后,一下子又上了热门,最终达到了2295万播放、86.4万点赞,11.4万人将它转发到了朋友圈。
有网友表示,第一句是精髓,“亚男一开口我就好像被电到了”。
亚男又涨了几十万粉,《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彻底在快手上走红,连带着王琪也多了许多曝光:在他的快手账号上,2020年9月发布的作品播放量99.7万,11月发布的作品播放量达到了353万。
没几天,抖音上也出现了这首歌。一个叫“洋仔”的用户制作了多个情景相似的短视频:一对男女坐在露天的餐桌上吃饭,背后一个卖唱艺人手拿话筒唱歌,艺人正是“洋仔”本人,但他一开口,却是亚男翻唱《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声音。
因为涉及对口型假唱,洋仔被亚男的粉丝“打假”,两家粉丝隔着抖音和快手激烈地争吵起来。
虽是假唱,这条短视频在抖音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绩,点赞278.6万,评论13.3万,转发30.1万,丝毫不比快手上亚男的作品逊色。到这里,《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已经在短视频平台大火。
在抖音上,这首歌被900万以上用户作为bgm使用,与之相对比,华晨宇的全部歌曲加起来只有不到30万人使用过。
算法的加持如果说《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爆红是一场接力赛,那么在王琪、亚男、洋仔之后,最后一棒又传回了原点——包括酷狗音乐、QQ音乐、全民k歌在内的腾讯音乐(TME)在全程中润物无声地加持。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在短视频平台走红后,酷狗音乐平台为这首歌打造了竖屏MV,2020年11月12日上线,截至现在播放量超过了4.4亿;而QQ音乐、酷狗音乐上,这首歌也在相当长时间里霸占热搜榜、试听榜,酷狗音乐表示是“经平台系统识别、精准分发给用户”。
所谓的“系统”,正是腾讯音乐使用的推荐算法。
在各大音乐平台中,算法也经历了一代一代的更新。虽然不同平台的算法各有侧重,但在最初,协同过滤算法是主流。这种算法的逻辑在于,如果有用户a和b都听了A歌和B歌,那协同过滤算法就会把a、b当作两个相似用户,把a听到的C歌也推荐给b。
随着用户和用户行为数据的累计,这种算法逐渐被基于标签簇的个性化推荐算法取代,系统学会了抽取歌曲的音乐和歌词特征,给每首歌都打上多个“标签”,算法通过标签理解歌曲内容,盘点用户特征,再将其匹配给最合适的听众。
以网易云音乐的算法为例,如果系统判定用户喜欢“旅行”标签的歌单,就可能把这群用户偏好的其它标签歌单也推给用户。
而在腾讯音乐,算法似乎更高效。该公司的一名技术专家表示,“甚至可以根据用户声音为他推荐音乐,全民K歌上,系统可以识别出声音年龄,还会找出音色相似的歌手,再为用户精准地推荐歌曲或歌手。”
短视频平台的算法也不容忽视。百纳娱乐创始人杨俊龙认为,“从2018年后半年开始到现在,平台算法可能发生了改变,开始扁平化推流,还有定向化推送,看你平时关注什么,相关的东西才会推给你,你不关注的东西,除非它火得不行了,否则你看不到。”这导致了一首歌“吃不透”整个听众市场的现象,只是小范围、短暂的火,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起初仅在中老年圈层里走红。
在《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爆红的源头,快手主播亚男的粉丝大多为70后、80后,其中男性居多,经常有人给她留言:“快点播老大,要不然出去喝酒、打牌、打游戏了。”这在本质上决定了这首歌的听众基础。
几乎是头一回,中老年人撬动了流量,向年轻人“反向突袭”。春晚对这首歌又一次助推,截至2021年3月初,《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在全网的播放量突破了33亿。
一位年轻的母亲说:春风拂面,我站在扬州著名的旅游景点东关街,没了一条腿的残障人士在卖唱讨生活,围观的人里好几位在合唱,我两岁八个月的女孩儿脱口而出:妈妈这是《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我就知道,这首神曲彻彻底底地“下沉”了。
▲ 《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获得腾讯娱乐白皮书2020新曲传唱榜冠军。图 / 网络
钱去了哪里对腾讯音乐而言,《可可托海的牧羊人》无疑是一首重要的歌,重要到被写进了2020年的Q4季度财报,可以跟蔡徐坤、陈奕迅的数字专辑相提并论。
回顾这场接力赛,《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为短视频平台、音乐平台和酝星公司创造了巨大的商业价值。虽然腾讯音乐与酝星并未透露到底赚了多少钱,但可以将其与2018年的《学猫叫》类比,来窥探一二。
杨俊龙的另一个身份是《学猫叫》的幕后推手,据他透露,《学猫叫》赚了“千万级别”,其中大头来自流媒体(QQ音乐、网易云音乐等平台)分成和品牌商业合作,“有一千多万”;小头来自抖音、快手的版权结算,“按照使用次数结算”。
而根据腾讯音乐于2021年3月底发布的财报,2020年全年营收291.5亿元,调整后净利润49.5亿元,其中社交娱乐(以全民k歌为核心的直播打赏、会员费和智能设备销售等)收入198亿元,占比67.9%;而在线音乐(订阅服务、单曲和数字专辑、广告、版权转授等)收入93.5亿元,仅占32.1%。
在线音乐服务收入相对较低,根据业内人士透露,是因为上游创作者、版权方分走更多利润。
但作为歌曲的创作者,与酝星公司相比,王琪本人“没赚到那么多钱”,他目前主要的收入来源是线下演出。
王琪表示,自己的经纪约不在酝星,只有版权约在酝星,所以公司“推歌不推人”。每次版权代理合同都从北京邮寄过来,里面的条款很明确,公司拥有歌曲全部的版权,自己则拥有全球独家永久演出演唱权。这代表着,歌红了,但版权费大部分归于公司。
而最早在2013年音乐入库时,王琪还要给酝星公司交发行费,价格“有2888、5888、18888,什么888都有”,对应着不同的“定制营销推荐套餐”;后来,他不需要给公司钱;到了2018年左右,公司开始给他歌曲下载的分成,数额不多,一年300元左右。
▲ 王琪的收入主要来自线下演出。图 / 新浪微博 @歌手王琪
王琪认为这是一件“很公平的事”,“公司也要生存,运营成本很高,签了这么多首歌,最开始没人知道哪首歌能红”。
至今,王琪没有见过酝星的老板,两个人一直通过电话沟通合作事宜。他只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人“岁数比我大”,名字叫“张宇”,并不是天眼查上显示的法人代表“张家根”。
每日人物曾多次拨打“张宇”的电话,都被对方以“在开会”为由拒绝访问。
谁定义了你的口味接力赛中的另一个角色、快手主播亚男也没从《可可托海的牧羊人》这首歌上赚到钱。
亚男回忆,2018年之后总有歌手或公司来找她,跟她说“亚男姐,我们最近有歌想找你翻唱一下,费用你说个数”。但亚男并没有收费,总是免费合作。
亚男并不知道的是,她在间接中见证了当下音乐发行产业的变化。
QuestMobile发布的《2020中国移动互联网半年度报告》显示,截止2020年6月,短视频行业MAU已经达到8.52亿。而同期,中国在线音乐行业的MAU为6.55亿。短视频已然成了最大的流量集散地。
不知从何时开始,以网易云音乐、腾讯音乐为代表的流媒体的热歌榜单总被“抖音神曲”“快手神曲”占据。后来,原本依靠流媒体推销发行的歌手和公司们主动向短视频“迁徙”。
音乐营销发行去抖音、快手,这在行业里并不是秘密。杨俊龙告诉每日人物,除非是蔡徐坤、陈奕迅这种歌手的歌,“新人的歌想要红就避不开抖音和快手”。
他回忆,2018年4月,《学猫叫》在抖音上线,“我让员工把抖音里几个做手指舞的号都联系上,弄出个手势舞模版,找了十几个kol发了出去。”效果立竿见影,“大家都疯了似的,拼命用《学猫叫》”。
▲ 《学猫叫》的手指舞流行期间,关晓彤等许多明星都录了视频。图 / 网络
最近3年里,大大小小的音乐人发了新歌,都来找亚男连麦。在亚男发来的二十几个合作名单中,有在酷狗上发了205首单曲的“白小白”,也有QQ音乐上15.8万人关注的“易欣”。
新兴的产业给抖音、快手上的kol增收不少。
以抖音上的kol代古拉K为例,2018年时拍一条定制推广短视频需要20万,现在“可能已经涨到几十万了”。除了头部kol,“100万粉丝的账号以前发一条带bgm的短视频一两万,现在也要三四万”,杨俊龙说。
忧心忡忡的流媒体与短视频尽管《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在全网爆红看起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件。但在这背后,除了酝星公司,每一方都忧心忡忡,一直以来的问题浮上了台面:流媒体即将或已经失去决定受众口味的话语权,而抖音、快手缺乏原创的音乐人和音乐版权支撑用户的内容创作。而不管是流媒体还是短视频,大家白忙活一通,给别人赚钱,一首歌最多的钱通常是流向版权方。
杨俊龙的百纳娱乐原本做发行起家,但目前公司主体业务为版权代理。正如他所说,“不红的版权不值钱”,“推广营销跟版权一起做才有得赚。”
显然,人人都明白这个道理。
以2018年为开端,快手成立了快手音乐部门,从邀请音乐人入驻开始,一步步完成音乐供给和消费的闭环。
快手还先于抖音与腾讯音乐接触,逐渐对接曲库,不少快手上的歌曲都贴有“腾讯音乐”标签。
当时快手音乐业务负责人表示,流媒体和短视频各有长处,而不是针锋相对的竞争关系。
但到了2019年下半年,随着腾讯音乐(TME)与各大唱片公司的音乐版权合作陆续到期,快手也积极筹备争夺版权。
就在半个月前,快手音乐的版权生态大会召开,除了50多家版权公司参加,快手音乐还宣布推出最新的版权结算规则,其中提到:“分别向词曲作者、录音版权方结算。”业务负责人也表示:“整个快手音乐业务的版图里面,其中的一个环节就是音乐供给,这是版权生态大会要去转接的事情。”
快手想要绕过中间商的野心可见一斑。
另一边,抖音音乐也号称砸钱“百亿”招揽创作者,但条件是“上传并签约的歌曲”,签约的条款中包括创作者授予抖音“信息网络传播权、放映权、广播权、复制权、表演者权、录音录像制作者权等”——从源头获得版权。
面临短视频的挑战,流媒体早有动作。2020年,腾讯音乐持续3年的音乐人计划推出了2.0版本,除了接续已有的扶持政策,还表示“年收入100万以内的部分,全部归于音乐人。超过100万的部分,音乐人也可分得60%”。
另一个细节是,酷狗音乐重要的定制化推荐功能“猜你喜欢”不知何时发生了改变:一首歌从高潮部分进入,只播放30秒。流媒体也在适应短视频的规则。
可以预见,在未来几年,围绕着音乐人与音乐版权,流媒体与短视频会有更加激烈的争夺战。
把目光放回到《可可托海的牧羊人》的创作者王琪身上,他恰好地夹在了流媒体与短视频之间:在腾讯音乐,王琪有105首单曲,同时他也认证了“快手音乐人”和“抖音音乐人”,分别上传了89首歌和22首歌。尽管他并未透露与这三家平台的合作方式,但大约可以窥得其中的某种竞争与合作关系。
看起来,创作者也在左右为难。不过,目前王琪面临的更大的问题是,歌够红了,人却不红。市场那么热闹,但这一切彷佛跟他没有太多关系。
除夕那天晚上,王琪独自在春晚后台等待表演,眼前的人们“我都认识他们,他们不认识我”。唱完《可可托海的牧羊人》,他回到休息室,换上羽绒服,一个人拎着行李箱走出了直播大楼。路上没有出租车,手机上叫的网约车排到了2个小时后,他走了一段路,遇上了一辆三蹦子。付了30块钱上车后,他听到了三蹦子“吱吱呀呀”晃悠的声音。
王琪拍了一个视频发给妻子。几秒后,妻子回复:“是不是有点大起大落的感觉?十几亿人看了以后,下来坐着三轮车回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