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故事
江南秋天的第一场雨,翩翩然拭去了燥意,好闻的凉味在空气中肆意进发。
秋蝉聒噪,心烦意乱。只有奶奶躺在小院的凉椅上,闭着眼,暗香的夜似在与她作伴,大蒲扇颠得奶奶荡悠悠的。
“奶奶,我嗓子又发炎了,疼。”我无心打破静谧,但疼痛却无可忍受。
老人并未睁眼,躺椅依旧颠儿颠儿的:“囡囡没事的,赶明儿我给你摘点枇杷叶吧。”
枇杷叶,我心中猛地一紧。这话、这叶,我都无比熟悉,但说话的人却已不再是他了。以前说这话的是爷爷,现在他不在了,说这话的是奶奶。一样的乡音,一样的腔调,一样的话语,我的心突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空荡荡的,陡然下沉,酸澀一下子涌了上来,不可遏止。
乡间的早晨来得急。似乎是刚下过雨,砖瓦似又深了一轮,冷清的空气也并不寒冷,甜丝丝的味道钻入鼻腔,袅袅炊烟笼罩着乌色屋檐,宛如人间仙境。
土灶台上烟雾燎绕,白墙熏得暗黄。熟悉的身影灵活穿梭于土灶台之间,薄烟薄雾朦胧如初。旁边安静地立着一篮枇杷叶,硬邦邦的。叶脉的沟壑层层叠叠遍布整片叶子,初秋的露水附在上头,浑圆饱满,撑饱了肚子,慢慢地滴下。奶奶回头舀水,看见我站在晨曦中,笑了:“囡囡今天起好早,去椅子上坐着,枇杷水马上就好。烟大,赶紧出去。”
我趴在桌子上,一股热气熏着我毫无血色的脸,奶奶烫得直搓手,还不忘招呼我快吃。我轻吁一口,只觉入口微苦,稍涩,过了一会口腔回甜,有淡淡的香,有草本植物的清凉,抹去我喉咙的干痛。我咂了咂嘴,奶奶急切地问我:“苦吗?枇杷叶老了点,还行吗?”我点头。面前的老人顿时笑开了,一轮两轮的皱纹里填满了阳光,微眯的眼睛里闪烁着慈祥的光。我端起碗一饮而尽,草药的微苦如洪水猛兽般凶猛,涩涩的,隐隐的甘甜跳跃在舌尖,不突出,刚刚好,仔细回味,似乎还尝得露水的清凉、空气的甜香、泥土的芬芳。饮尽,精致的青花瓷跃然碗底。
她似乎与我记忆里某个身影重叠,他也曾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主动给我采枇杷叶,但我从未知道,枇杷水的制作需要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和精力,我只朦胧地记得,每一个带有乡间露水的早晨,他都轻轻拍我的头,柔声说:“囡囡,快起床,枇杷水好了,起来喝吧。”他知道我喉咙疼不想说话,总是默默为我做好一切,等着我喝。我已习惯他的照顾,他笑着,眼底的皱纹泛上来,骨节粗大的手握住我的小手,暖意一点点包裹着我,祖孙俩一老一少坐在小竹凳上,在升腾的白气中度过一个又一个午后。他的样子在我心中交错、流转、进发!好像他从未离开过我。
凝眸外望,屋外飘起细雨,檐上的水珠系成水帘,落下来,打在青石阶上,激起不小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