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魏晓涵
编辑 | 王珊瑚
视频剪辑 | 王婉霖
老舞厅武汉的四季强烈且分明。四姐说,歌舞厅只有两个季节,淡季和旺季。
夏天常常爆满,蛮早就有人来,省得在家开空调;过年忙,人就少一些,也有不少独自在家孤单的,要找点热闹。年前大雪,路滑,四姐关了几天,到年初一,电话微信被打爆了,她提早开了场子,中午来了两百多人,“这个年纪的,在家里基本都是空巢老人”。
七八十岁不少见,八点半去早场跳;六十多在舞厅算年轻人,中午晚上是他们的主场。十块钱换一张舞票,走廊暧昧的红色灯光通往昏暗的舞池,鼓点震动强烈,高饱和度的霓虹灯牌闪烁,满目流光溢彩。67岁的四姐在门口迎客,黑色的貂裹住玫瑰色的真丝旗袍,两串珍珠项链坠在胸前,彩色卷发高高盘起,妆容精致,笑意盈盈。
●四姐在舞厅门口。魏晓涵 摄
她熟练地巡场。一侧是散客区,有人天天来;剩下都分给了四十多个“跳舞群”——自由自在、随缘相聚、轻舞飞扬、周老师,都有各自的群名,来的时间、位置由她安排妥当,布艺沙发椅围着大理石小桌,颇有江湖里各占山头的架势。
“你我只是这茫茫人海中,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一棵草,所以不用烦恼,开心就好”,蹦迪版的抖音神曲《海草舞》响起,有人甩动红旗疯狂旋转。人群嗨了,自动围圈跳起来。还不够尽兴,紧跟着一首《冬天里的一把火》。
如果不是堆在角落的保温杯,那一刻大概会忘了他们的年纪。高跟鞋和皮鞋笃笃敲击木地板,舞池里衣袂翻飞,红色贝雷帽、羊毛伞裙、白色西装、蕾丝内搭、雪纺蝴蝶结,一个身着蓝色旗袍的高个女人路过,抛来一个飞吻。
舞厅里有许多江湖故事,“蓝旗袍”知道不少。谁和谁原本在一个群,合不来,出来“另立山头”;谁和谁又有什么情感拉扯。她有过两任固定舞伴——产生过情愫的那种,在这里认识。最近的一位一年没来舞厅了,感情也在这里离散。
她是“战神玫瑰”群的群主,住在一江之隔的武昌区,也是距离舞厅最远的客人之一。早上化好妆,装上旗子和彩色荧光棒,搭一个半小时公交过来,“下刀子我都出来”。再过一年就能办老年卡免公交钱,她并不觉得是个好消息。赶下午场,跳完在四姐赠送的KTV包间唱歌,再花一个半小时回去,七八点到家,择菜,给舞友发信息,再把菜一炒,喝上二两酒。对着电视,卸妆,敷完面膜睡觉,每天循环往复。
一个人住已经有七八个年头,离婚之后,唯一的女儿在外地,她频繁去跳舞。疫情之前有一阵肚子疼,好久没去舞厅,还是舞群里的朋友劝了四五次,才去医院,查出来中晚期结肠癌。手术后,医生说,你是捡来的一条命,她深以为然。
“这几年就是上天给我的,对不对?”她把群名从“明天的玫瑰”改成了“战神玫瑰”,舞厅里的人也这么称呼她,讲义气、大气,舞友这么评价她。舞票打折卖给群友、忙前忙后倒水,刷子一样的假睫毛包覆住眼神,手上挂满大颗戒指,耳侧好几对金色耳坠随着她说话晃动。前一阵又查出两个坨子(肿瘤),也没影响她喝酒、跳舞、恋爱,她要活得尽兴。
灯光逐渐柔和,舞曲变得舒缓,管乐奏响红歌、爵士舞曲,都是他们年轻时的记忆,手搭在肩上、腰上,身体贴近,除了缭绕的、淡淡的舞台烟雾,彼此身上嗅不到味道。每个人都是洁净、体面的。舞厅是他们的社交场,有人来找青春,有人来找爱情,有人来找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