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新婚夜,被夫君罚跪
世人皆知,首辅谢徵对我这个罪臣之女一往情深,不惜折了当朝公主的颜面。
他为我抗旨拒婚,在人前待我情深意长。
京中贵女都传言,我是首辅大人的白月光。
可他明明只是想要我的命。
正值宫廷下值,教坊司这个时辰向来是最热闹的。
男女的嬉笑声,酒杯的碰撞声,衣物的窸窣声,声声交叠,撕碎上京城的夜。
面上的丝巾欲盖弥彰,我抱着琵琶凭栏而坐,勾唇浅笑。转轴拨弦三两声,刹那间吸引了座下达官显贵的目光。
堂下安静了,却不是因为我的琵琶弹得多好。
而是因我阮长宁,曾经是高高在上的的将军嫡女,世家小姐的典范。
而此刻,我却坐在教坊司供人赏玩的春凳上,用初夜为酬,等待着座下客以金钱相竞。
世人最爱看神女的坠落,过往有多清高,如今就要有多下贱。
揶揄的口哨声,似恶鬼伸出的爪牙,迫不及待地将我拉下高坛。
我没接一旁乐师递上来的谱子,勾栏瓦舍的靡靡之音,只会辱没高门贵女的气节。
我信手拨弦,琵琶声起。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这才是我阮家的家风,将军世家的风骨不能折。
曲终收拨当心画,教坊司一时无言。这首《十面埋伏》*意过重,作为阵前曲,才相得益彰。落在这尽是风流的教坊司,倒是不伦不类了。
正如我,原也不该沦落至此。
管事的花三娘子从后头迎出来,笑着解释:“让诸位见笑了,阮娘子到我教坊司时日尚浅,是我花妈妈调教不当,扫了各位兴致了。”
堂下有看客故作风流,但说:“无妨,这曲子别致,不似寻常,要不是阮家父子叛国,我等哪儿配听到阮家千金给我们弹琵琶。”
更有人附和:“是啊!无怪谢首辅为她抗旨拒婚,这样英气的女子,就算比之明珠公主,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
哄笑声四起,我攥住栏杆想要为被扣上叛国帽子的父兄辩驳。
明明我父兄只是奉命巡视辽北,与上京失联,下落不明。
非说叛国,其实根本没有实据。
腰间软肉却被花三娘子使巧劲一扭,让我顿时失了力气。
花三娘子面上仍是笑着的,话却是暗暗警告我:
“阮小姐苦头还没吃够吗?这可不是将军府,,坏了教坊司的规矩,还有得是苦头慢慢吃。”
其实,不用她多说,我已经领教到了。我到教坊司的第一日,花三娘子嫌我练过武,身上肌肉硬实,不似寻常女儿家身娇体软。
于是,只给我喝半碗粥,粥里还掺了让人浑身无力的软筋散。
不消几日,便把我一个英气逼人常待在马背上的女子,养成今日堪比扬州瘦马,这般娇娇柔柔的模样。
堂下男子以打量物品的眼光对我上下巡视,肆无忌惮地对我品头论足。
教坊司没有什么小姐、贵女,不过都是男人精致些的玩物罢了。
他们急不可耐的争相出价,都想见见我这个高傲的将军嫡女被折断傲骨,雌伏在男人身下是何等模样。
哄价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就从十两金叫到了百两金。
谢徵到时,已经叫到了五百两金的高价。这是朝中大员三年的俸禄,也是教坊司历年以来挂牌女子的最高价。
然而,却没有止步于此。“一千两。”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穿过人群,落进我耳里,也让我的心悬起。
谢徵晚来,却不出意料地喊出千两金的高价,让堂下看客皆悻悻收手。
原因有二,一是富贵逼人,二是权势骇人。
谢家在朝堂上根盘错节,谢徵在官场上顺风顺水,更是不到而立之年官拜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谢徵是朝中重臣,是百官的表率。
唯有半个月前,在琼花宴上,他公然抗旨拒婚,惹得皇帝最宠爱的明珠公主伤心落泪。
他也因此,自请三十下军棍,以平天子之怒。
这样的责罚,算得上军中的重刑,谢徵因此告病卧床半个月。而满城的流言却关不住。
据说书人的描述,当夜皇帝与愉贵妃再三询问明珠公主可有钟意之人,才得到公主含羞带怯的回答。
公主说:“儿臣只属意谢徵,非他不嫁。”
一个是当今圣上与最宠爱的贵妃生下的公主,一个是名门世家出生的首辅。天底下再没有两人如此般配了。
皇帝当场就要指婚,可一向最会权衡利弊的谢首辅,却是被猪油蒙了心。
谢徵端坐着将杯中酒饮尽,面上不惊,不卑不亢地说道:
“承蒙公主垂爱,然臣并无此意。臣与阮氏罪女阮长宁青梅竹马,臣对她一往情深,若非她,臣只愿终身不娶。”
一个非他不嫁,一个非她不娶。拜这二位所赐,一夜之间,我这个沦落教坊司的罪臣之女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明珠公主善妒,当夜就从宫中递出话来,要花三娘子好好管教我。
可怜明珠公主亲力亲为,为居家养伤的谢徵熬了半个月的汤药。但郎心似铁,谢徵仍没有回心转意。
还在他能下地的第一日,撑着一副伤痛缠身的身子骨,来教坊司花重金买我的初夜。我眼尖地看到公主身边的婢女知悉了一切后,折回宫复命。
而在一众热闹声中,我与谢徵被送进厢房。
大红帷幔擦过我的脸颊,宛若喜帕。花三娘子说,教坊司的女子夜夜都是新娘。
于是她合上门,对着屋里的我和谢徵说:“春宵苦短,祝二位今夜好梦。”
谢徵解了珠帘,隔绝了内外,奉上一锭金子打发了花三娘子:“那就借花三娘子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