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提供/图)
丁可
音乐人。1986年出生于广西柳州。曾发行专辑《Island》《Our Home》等。2015年,凭借电影《踏血寻梅》插曲《漆黑的海上》提名台湾电影金马奖及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歌曲;2023年,凭借电影《风再起时》提名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原创电影音乐。其余影视配乐作品包括,《隐秘的角落》《暴雪将至》《日光之下》《一个和四个》等。
柳州指法
丁可最早学的吉他指法是一种“柳州指法”——左手按弦,右手大拇指拨低音弦伴奏,食指弹独奏,没有和弦,边弹边唱。他爸爸,一位自学吉他的柳州青年,就是这样弹《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
和那首歌一样具有浪漫精神的是,他爸爸年轻时拒绝了分配工作,从插队的农村挑了很多东西回来倒卖,之后就成了生意人,“也可以说是社会闲散人员。”丁可笑。巴黎时间下午3点,他起床没多久,按照之前约定的采访时间挂上电话,“但我爸会敲扬琴、弹吉他、吹口琴,很潇洒的一个人。我还记得那个画面,他带我去一个很破旧的单位楼里,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弹吉他。”
有时候他们还去铁道上看火车。有没有爬到火车上去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他都不太记得,小时候因为和其他小孩不是那么玩得拢,他显得内向、沉默。但有两件事在他脑子里很清晰。
一件发生在小学三年级,朋友家,丁可见到一个很小的电子琴,他根本不会,于是乱弹一通,“我当时觉得我怎么弹它都是音乐,怎么弹都好听。”另一件是六年级的一个傍晚,他在小区乒乓球桌边上玩,忽然看到,另一边球台上站着三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电吉他,一个木吉他,一个手鼓,像站在舞台上。他远远地看了很久,从夜幕降临一直到周围漆黑,那是他人生中看的第一场现场演出。
于父于子,丁可开始学吉他都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爸爸给他买的第一把琴是400块钱的大号民谣吉他,比他人还大。他就从爸爸那里学来了“柳州指法”。
中学生韦伟有一件印象深刻的事就是在学校广播里听到了电台司令的歌。1997年,英国摇滚乐队电台司令发行唱片《OK Computer》,繁复的吉他、交响乐式的编曲、对20世纪的内观与批判,至今仍被视为里程碑。韦伟颇为诧异:“我们那么土的学校怎么会放这样的歌?”后来他在一次演出活动中碰到一个同校小孩,很厚的斜刘海遮住一边眼睛,弹琴永远和别人不一样,总之不是老师教的那些,“按平常人的眼光看就是,乱弹。”问了名字,叫丁可。
他们很快交上了朋友,丁可每天到韦伟班找他,聊“有没有听过这个歌,有没有听过那个歌,你怎么想的,为什么这么想,他们为什么会写这样的东西”。对,电台司令就是丁可放的,除此之外,还有音速青年(Sonic Youth)、红发美女(Blond Redhead)等等,“特有意思”。
摇滚乐风靡一时,但未能给1990年代的小城孩子们指出关于未来的明路,甚至要以此项爱好来证明自我价值看起来都像是种错觉。错觉也无妨,“在那个学校里我们觉得我们俩太牛逼了。”韦伟大笑。
两年后,丁可再次像出现在高中班里一样出现在韦伟面前时,他已经从美术学校中途退学,小巴转公交转地铁再转公交,从北京的南部城郊大兴一路到东部城郊通州。丁可的意思是,听从内心的召唤。
“他们那边简直是天堂。”韦伟已经是旅行团乐队的键盘手,和当时的很多人一样,一帮做音乐的租下一个屋。丁可住在厨房,水池被拆掉,墙壁喷满涂鸦。每天除了在厨房埋头练琴,就剩下四处游荡,为没有着落的人生发愁。直到一年半后上了音乐学校。
2007年,北京二三环内的演出场地仍夜夜热闹,摇滚乐渐趋地下,好在越来越多类型的乐队得以藏身和发展。与此同时,丁可远在五环外,听了大量当代古典音乐,梦幻流行、独立流行以及简约主义音乐,进入当时看来颇为冷门的新古典。
2007年及之后三年,丁可几乎没有社交生活,因为痴迷于钢琴音色而每天去学校琴房练琴,“乐器很美,钢琴对我来说很洁白,音色也很洁白。”通州除了有短暂的沙尘暴,大部分时间天高云远,都是树,很少的人,每天如此来回于琴房和住处,生活几无杂质。以至于他后来想起那段时间,都觉得世界像一张白纸。
“整个人好像飘在云里。”丁可说。
丁可2011年推出的首张专辑《island》
第三只眼
在见导演翁子光之前,丁可一直很担心自己的音乐与他的电影处在两极。
2011年,他在通州的生活结成了一个果子,唱片公司摩登天空发行了他的第一张专辑《Island》,九首歌曲有让人入耳不忘的能力:化繁为简地仅使用钢琴和弦乐,质地纯净;与之相称,他使用假声歌唱,增添迷离感。这在国内很少见。第二年的《Our Home》则愈发简洁,抛弃人声而转向纯器乐。
在丁可看来:“其实是很轻的音乐,但《踏血寻梅》是一部很重的电影。”
在以2008年轰动一时的香港援交少女被肢解案为蓝本创作的《踏血寻梅》中,翁子光细致刻画了王佳梅、丁子聪、慕容等几位身处社会边缘的青年样貌,他们在狭窄缝隙中试图争得尊严,却在无助中滑向死亡,是香港社会的掠影之一。翁子光听了副导演递给他的《Island》,“他唱歌的声音有点朦胧,有点像梦。我喜欢那种像梦的东西。”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翁子光决定到北京去找丁可。
他们在亮马河边的一家餐厅里见面,然后两个人对着电脑一言不发两个小时看完整部电影。翁子光记得丁可的表情变得柔和起来,谈了很多电影触动他的地方,以及当场决定要做配乐。
翁子光从没有跟丁可说过的是,那是他第一次被肯定。“那时候我还没有给很多人看《踏血寻梅》,他是很早的一批观众。我感觉他也找到了一个刚好契合他音乐的东西,关于孤独或者人性中幽微的东西。”
在后来丁可交给翁子光的二十多首配乐中,他用弦乐构建了一个“没有人烟的世界”。翁子光并不觉得丁可的音乐轻,它甚至在神秘中隐藏了一种宏大,这让他感到创作的自由。
电影配乐往往建立在对故事的感知和理解上,又通过作曲者的私人审美表达出来。有时候,丁可甚至让它成为电影中一个不可见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