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首发于纳兰云斋,原创古风故事号,侵权必究。作者:五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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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月影还帮恩客们纾解了许多郁结。
比如王员外,家里俩儿子,大儿子说他偏爱小的,小儿子说他偏爱大的,俩儿子争宠总掐架,王员外里外不是人,他只想做个受儿子们爱戴的父亲啊。
“这有何难。”月影姑娘说,“您每日用一个时辰,单独和大儿子在一起,读书、射箭、打双陆、踢蹴鞠,孩子想玩什么就陪什么——只一样儿,半句别提小儿子——定要让大儿子觉得,您只有他一个儿子。”
月影抿了口茶,继续道:“再用一个时辰,单独和小儿子一起玩,也半句别提大儿子,定让小儿子觉得您只有他一个儿子。”
王员外的俩儿子,没多久就不掐架了。
还有张衙内,每次背书都发蒙,《大学》背不出,不知被父亲打了多少板子。
“这有何难。”月影姑娘说,“您连续读背两遍。隔一炷香,再读背一遍。隔六个时辰再读背一遍,隔一日再读背一遍……记住,每次必须相同内容。不瞒您说,二十年前,京城有个沈秀才,凭这法子,考中进士了呢。”
不出一月,张衙内背《大学》行云流水,被父亲当众夸赞。
……
月影姑娘的铁杆恩客们,带着他们的各种人生问题,纷纷冲向荼白阁。
没多久,荼白阁打茶围的恩客越来越多,缀锦楼的银子很快超过了万艳阁。
月影也慢慢攒着赎身钱。
她本以为日子就这般顺顺利利,等攒够钱就能赎身了。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2
一个深秋的清晨,西风摇晃着街边的银杏,金黄的叶子哗啦哗啦地往下落。
月影看完沈夫人往回走,在绸缎庄稍作停留。
正巧这天御史夫人也在这条街上坐着轿子闲逛。
自从家丁把月影探望沈夫人以及她们二人谈话的内容向她禀报后,御史夫人便知是沈夫人用计救了月影,她生气之余,并未觉得月影能成什么气候。
怎料这日,月影在绸缎庄驻足,立刻引来众人观望。
御史夫人听众人夸赞月影美而多智,还听说月影是用了沈夫人教的法子当上了花魁,气得她在轿子里直跳脚。
当年莫父获罪,莫苍兰被卖进京城十八坊,没多久就成了花魁,沈文对她一见钟情,生了与自己退婚的念头……
后来莫父翻案昭雪,沈文娶莫苍兰为正妻,先皇将自己指婚给了暴戾好色的萧御史……
御史夫人手攥拳头,越想越气。
自己半生不幸,全是莫苍兰所赐。
如今莫苍兰倒了,她养大的女儿却成了金粉街的花魁,成了莫苍兰第二!
不亲手毁了这莫苍兰第二,难解她心头之恨!
她命人抬着轿辇,跟上月影的小轿,心里已把月影踩扁了千百次。
不觉间,轿辇马上要拐进金粉街,丫鬟忍不住提醒:“夫人,前面……前面就是金粉街了,咱们进去,恐怕不合适。”
这御史夫人本是尖刻无脑又冲动狭隘之人,加上怨恨上头,急于泄愤,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尖声对着轿外家丁喊了句:“别废话!抬轿进去!再给我找个患病的嫖客来!”
3
御史夫人来到缀锦楼,抬手就给了月影一记耳光。
“贱蹄子!母女串通好了骗我!”
御史夫人尖声尖气,每个字仿佛都要咬扁了才吐出来。
冯妈妈赶紧飞过来,请御史夫人坐在八仙椅上。
“听说月影成了这缀锦楼的花魁——还没梳弄吧?”御史夫人坐下来继续问。
冯妈妈背对御史夫人转了几圈眼珠子,转身变脸笑道:“没呢没呢,这几个月,只打茶围……未曾留宿……呦,御史夫人,这茶凉了——来,把上好的老君眉拿来!”
金粉街的新晋花魁,为了哄抬身价,吸聚恩客,不会马上破身接客,月影便在此阶段。
御史夫人喝着老君眉,冷笑一声:“那正好,我给她配个恩客——带上来!”
只见几个家丁带一男子进来。
那男子满脸梅斑,印堂发黑,一看便知是染上病了。
月影手心汗湿,嘴唇微颤,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抬头,看向御史夫人。
“这可是我搜遍金粉街才找来的,听说几月前染上了花柳病……正好送给你们月影姑娘!莫苍兰那贱人指望你走她的老路,花魁变官夫人,我呸!想都别想!”御史夫人的眼神像一支支利箭直射月影。
4
冯妈妈悄悄给了魅儿一个眼神,赶紧挥着帕子上前:“御史夫人消消气儿,月影有什么得罪的,我给您陪不是。”
御史夫人袖子一甩:“你个老贱 货,走开!给我动手!”
几个家丁撕扯着月影的衣裳,把她往内室推。
门外,长须老者欲拔剑入室,却见月影挣脱家丁,撕心裂肺地喊:“御史夫人!我父当年也和御史有旧,如今沈家落魄,独女流落青楼,您还要再踩一脚的话,休怪我不客气!”
月影说着,走到绣房门前,猛一转身,眼中也射出箭来。
“呦,口气不小,不客气?我倒要看看,贱蹄子怎么个不客气法儿?”御史夫人踱步向前,气定神闲地说。
说时迟,那时快。
御史夫人话音刚落,只见胖丫突然上前,环住御史夫人,死不放手。
魅儿,嘴儿,铃儿一齐扑了上去。
扯衣裳的扯衣裳,卸首饰的卸首饰,抓头发的抓头发。
御史夫人的家丁丫鬟早被冯妈妈的几个彪形大汉制住,动弹不得。
半盏茶功夫,御史夫人已经衣冠不整,秋香色肚兜儿露着一小半儿。
胖丫扛着御史夫人进了内室,御史夫人一边蹬腿一边尖声尖气地喊:“啊!反了!反了!你们这帮贱胚子!”
稍后,冯妈妈挡着鼻子,翘着兰花指,两根手指捏着那个脸带梅斑的男子的耳朵,把他搡进内室。
冯妈妈双肩抵住门,甩甩帕子,扯着嗓子叫起来:“金粉街的姑娘们都瞪大眼瞧瞧,御史夫人的轿子进了我缀锦楼!大伙儿再看看吧,堂堂御史夫人,露着肚兜儿和一个染了花柳病的男子,共——处—— 一 ——室啦——”
半晌,月影缓步走来,拉开冯妈妈:“给她留条活路吧。”
5
月影打开门,看着呆坐地上的御史夫人,拿起衫子放在她身上:“御史夫人,没记错的话,萧御史家里,还有五房小妾。能弹的、会唱的、有才的、有貌的,各得御史喜欢——您没儿子,地位本就岌岌可危。今儿这档子事儿,若传到御史耳中,您出身再好,也免不了御史疑心。”
“这金粉街的女人们,要么出身寒微,要么命运磋磨,才沦落至此。若能衣食无忧,谁愿侧身为妓?可出身寒微,命运磋磨并非耻辱,这儿的女人们,都在用力活着。您要记住,贱人也有尊严,逼急了什么都敢干!”
“您如果不再来缀锦阁,不再去臭水巷为难我娘,我保证御史不会知道今天的事。否则,您就等着一纸休书吧!”
月影一番话说得一众姐妹鼻酸落泪,连对过儿的万艳儿都在拍手称快。
御史夫人全身哆嗦着穿好衣服,带着家丁、丫鬟坐上马车灰溜溜地走了,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冯妈妈在马车后边儿使劲儿啐了口唾沫。
胖丫也跟着啐了口。
月影又见那长须老者在远处闪了一下,好似在确认什么,确认好了,就悄悄离去了。
她疾步过去左右找寻,那老者早已不见踪影……
而那御史夫人从金粉街回家不久就痴痴呆呆,直到死去,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6
经御史夫人一事,缀锦楼上上下下无不称赞月影的胆识谋略。
冯妈妈经御史夫人一事和月影拉近了不少距离:“你问我那长胡子老头儿?”
月影点点头,抬眼望向冯妈妈。
“他呀,你进楼前几天托人来找我,说让我收了你,护你周全。哦,后来你劈柴挑水干粗使,那老头儿找我理论,我还啐了他一口!他是京城口音,声儿有些嫩,不像南州人。”冯妈妈磕着瓜子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月影更觉奇怪:“下次他再来,请妈妈务必将他留住。”
话音未落,一个敏捷的身影从窗户跳进来:“不用等下次了!”
正是那长须老者,束着腰,拿着刀,弯腰作揖 :“见过月影小姐!”
月影手心冒汗,全身发抖,眼前人妆容改变,但声音依旧:“是你……”
7
那人警惕地看了一眼冯妈妈,示意月影不要声张:“我家少爷让我转告您,新帝即将登基,两党之乱也会平息,含冤的老臣不久就会平反,请您耐心等待。”
月影一惊,眼泛泪光:“那竹月白的衫裙,还有恩客们的靴帽胡须…...都是你?”
老者微笑道:“那竹月白衫裙,是我连夜快马从京城买回的。王员外的靴子、周统制的帽子、李招宣的衣裳……我以为他们会伤害你,才......不料你自己应付自如。”
月影看了眼冯妈妈,欲言又止:“那你家里——”
冯妈妈左看右看,突然清了清嗓子,用帕子擦擦鼻尖儿,指着长须老者道:“得了,别装了。我早看出你胡子眉毛都是假的了。你就是月影的相好儿吧?我老冯纵横南州几十年,痴男怨女见多了。哼!”
月影忙拉柳涵“扑通”一跪:“请妈妈高抬贵手!他…...”
冯妈妈甩甩帕子:“罢了罢了,我才不管他是钦犯,是*手,还是官老爷呢。我这双眼,只认那白花花的银子。你小子给我记住了,没有一千两,甭想赎月影儿!”
冯妈妈说完,迈步出门,左右看看,又回身把门给关上了。
月影拉拉柳涵,悄声笑道:“白胡子老头儿,她饶过你啦。”
柳涵起身笑道:“我确是钦犯,不然也不必易容扮老,在暗处守护你,连给新帝办事也不敢露真容。不过新帝已被护送赴京,不日登基,我很快便不是钦犯了。”
月影看着柳涵,好像隔了一生一世那么久。
岁月这样短,磨难这样多,他真的一直都在。
她有些害怕这不是真的。
——其实,就算不是真的,她也有足够的勇气面对,她早已不是只知啃猪肘儿,斗蛐蛐儿,写话本子的无忧少女了。
8
两年后,隆冬大雪,京城柳翰林家。
月影披着银白貂皮斗篷,围炉读信。
她腹部隆起,即将临盆。
柳涵掀起枣红厚帘进屋:“《墙头记》结局怎样了?”
月影微笑抬头:“娘来信了,说她和爹爹都好......梨花村的娘也好。”
柳涵坐在妻子身边:“那你该写一写《墙头记》的结局了吧?我夫人当年可是凭这话本子的功夫,在南州‘一女御六男’呢!”
月影拍他一下,娇嗔道:“就你胡说!不怕同僚们笑你娶个青楼女子做夫人?”
柳涵笑道:“新帝近来和十八坊的王师师打得火热,正愁找不着借口呢。听我讲完你的经历,新帝还当场赞我‘不以良贱为嫌,履旧约于青楼’呢,谁敢取笑我!”
柳涵摸着月影隆起的肚腹:“别想太多,你只要安心地学做母亲就好了。”
提到“学做母亲”,月影又想起沈夫人。
她倚向柳涵,摸着肚腹:“我早就学会了。”
两人一同望向窗外,雪停了,又圆又大的月亮钻出云层。
明天又是个晴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