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把感激写在文章里。
母亲在医院三天,二嫂没有露面,朱正祖去家里找二嫂,二嫂很直接:镯子带来没?
朱正祖语塞,上次回来时二嫂提到过镯子,朱正祖也很委婉很隐晦的给母亲讲了二嫂的意思。母亲是聪明人,她明白,救人救心,她便翻了脸跟我要走了镯子。
朱正祖没想到二嫂如此直白,他只能实话实说:镯子是母亲给杨文的,杨文拿出镯子是不情愿的,我打了杨文,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我妻子,我们只是希望二哥好,母亲也是。
二嫂说:你母亲享受了人间富贵,她不懂我们穷人家出身的女子,男人健康时怕他红杏探出墙,男人生了这种病,我没了希望,他死了也毁了我。
我需要保障!
朱正祖说:母亲在医院三天,她想见见你。
二嫂哈哈大笑:当年我想见她她不见我,如今她想见,我却不愿见她,真是人生如戏剧情一样。
朱正祖怒而变脸:谁不曾有当年,如果当年二哥听母亲话,你也不必担惊受怕,二哥也许不会如此,人生命运如此。你要把罪责怪在母亲身上,那是转移责任,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生存模式。母亲出身富贵人家,她自身食力养尊处优,我和杨文粗茶淡饭乐在其中,你们生活怎样我不得而知,只有你知二哥知…
好自为之吧。
朱正祖回到医院,给二哥办理了续费,安排了单人病房,找了护工帮母亲照顾二哥,然后他单独和二哥谈了话,朱正祖问:你对二嫂的未来怎么安排?
二哥讲:北京的房子给她,我虽努力一生,怎奈命运多舛,除了一套房子别无它物,生命走到这里,很多对不起,也对不起她,如果当初没认识她,她也许性格不会如此,怨恨不会如此。
朱正祖讲:你们的童年生活我不知道,后来我和母亲长期接触,我给杨文讲过:你不理解你母亲,她是一位奇女子,她是一本书,翻不到结尾你不懂她,她很多看似不近情理的做法,深藏着很多智慧。只是我们只看重自己的感受,没体会母亲的用心良苦,你们兄妹因各种原因加之年代局限,所受所感各有区别,反倒是我受益匪浅。
二哥低下了头,眼睛望着自己的影子,他看着墙上的两只手叠影在头顶如狼张开的嘴,他把自己吓了一跳,他又变换手的形状,大概心里认作是狼形,朱正祖看着换来变去无非是一双手在乱舞,二哥眼里却全是狼在张牙舞爪。
二哥抱着头哭了:我原来是一只狼,一直以来吞噬着亲人的心肝肺,从小母亲为我受尽屈辱,因我给木匠家锅里尿了尿,木匠老婆骂母亲的话无法复述,而我却认为母亲懦弱,母亲对我狠,对别人如此软蛋,木匠老婆那样侮辱她,她居然一言不发。
那时候恨她,如今恨自己。
如今八十高龄却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我是狼!
朱正祖讲人都有弱点,健康顺遂时看到的全是自己的优点和理直气壮,生病无力后才看到自己的本性,看到自己的弱点。二哥,你的弱点是太看重情义,看重外在的东西,比如母亲为你联系好师大,你却因重情重义留在北京。你生在母亲的庇护下不知道出身农家的我学习多优秀想要一个好工作有多难,我毕业十年拿到国家修复文物二等奖才有幸进到博物馆,你却因爱情拒绝母亲的一片苦心,你不知道母亲为你的工作,熬夜写了多少经文,写了多少字,违背初心写了多少假大空的序…
而你却选择了爱情,说到爱情,我认为爱情就是相互补拙,相互尊重,相互爱护也要相互理解,我和杨文我算高攀,你家书香世家,我父母不识字,我俩在一起后,我努力适应家庭氛围。父亲教我活人要诚实守信,母亲让我学会了活人要尊贵,尊贵不是有钱就尊贵,尊贵是一种气,是一种态度,是教养,是忍辱负重,是有才有智,人算我我心明,我只笑人自认聪明,不计较罢了。
朱正祖讲到这里笑了,二哥也笑了,二哥讲我现在看你觉得尊贵大气,透着一股自傲的气。
朱正祖笑:二哥也学会捧哏了,其实我只是理解,尊贵不只是表面,尊贵是底气,尊贵是做正确事后的堂堂正正,但是我还差之千里,在墙外徘徊,不得而入。
二哥讲:小时候觉得母亲没感情,太强势霸道,我总想打败她,后来觉得她做事自私,不通情理,尤其是带着她回去,母亲居然拒绝让她进门,当时我想如果让我们进门,给我们讲我们不适合在一起,像剥核桃一样剥硬壳在剥细皮,剥开了讲,也许我,也许我不会硬顶着结婚。
小朱啊,那时候我觉得和她结婚是件很痛快的事,觉得她性子热烈,说话直白,和母亲是两种极端,我和她在一起只是觉得和母亲不一样,她能帮我对抗母亲。
而母亲不给我机会,不给我退缩的机会,我只能一条路走到头,如今、如今我病成这样,母亲苍老许多,谁胜谁败,谁伤心谁后悔,谁能体会!
二哥突然说起大哥:我总觉得大哥不是亲大哥,木匠老婆骂母亲是烂货时,我居然羞的无地自容,我心里也许,也许承认母亲是那样的人,要不怎么会带着儿子嫁给父亲。
我也害过大哥,我给他碗里放过蛤蟆皮,我给他墨汁里加过醋,我给母亲讲过他坏话,我偷父亲的钱谎称是他偷的,因为我放在他的枕头下面。我小时候很坏,常常惹事,那时候不懂,如今有点明白。身处那个环境,母亲只有低着头做人,父亲只能小心翼翼的拿东西换粮票,让我们吃饱。给母亲海参燕窝续命,因为我偷偷见过母亲吐血,吐在小手帕上,她捏成团,父亲展开后眼泪滴在手帕上,血便晕染开来,父亲居然低声哭泣,而母亲依旧写字。
那时候觉得父亲可怜懦弱,母亲冷酷无情。
现在我才知道一样的人,胃和病不一样,有人适合大鱼大肉,有人却适合青菜咸粥,母亲需要的是滋补品。
犹如她(二嫂)只适合被人哄骗说她美,美容后像十八,医美后说她十八,健身三年后说她十八,她也学母亲蒸燕窝吃海参,问我怎么样?
我说你永远十八。
她骂我没看一眼就说十八,分明是生气她乱花钱,舍不得钱耍态度。
我不敢说她智商有问题,别人说她十八她就信,十年前说她十八,十年后说她十八,她居然信,为此钱到手她就充vap金卡,美容院她是尊贵的客人,健身房她是年轻教练的好大姐,医美让她失了真,她乐此不疲…
可惜了我孩子,继承了我的侠肝义胆,继承了我的清高寡淡,又喜欢素面见真,见她那样说不得说不听,反倒被骂的狗血淋头,小朱你是农村出来的,我不信农村女人骂人会骂的佛跳墙狗进猫洞,那些话实在让人无法复述,女儿无法接受。
女儿离家出走了,我去找,我找遍北京城,小朱你不知道北京城有多大,我找遍了北京城,没找到女儿。
回到家她骂:杨家的种都不是人,你小时候离家出走喜欢睡老道的床,你女儿保不准上了五台山。
我、我女儿上了五台山,我女儿还真做了比丘尼,她考进了鸡鸣寺佛学院,女儿做了比丘尼。
所以她(二嫂,二哥一直称呼她)现在撕破脸做人我是理解的。
朱正祖愕然,他问:母亲知道不?
二哥说最怕母亲知道。
母亲不知道,她心里正在犹豫要把镯子换成钱给二哥治病,还是把镯子留给二哥的女儿她的孙女。
一颗母亲心左右摇摆,她明白花钱治病只是心存希望,她啥都明白,二哥现在的身体已经是回天无力,吃不进去任何东西的二哥骨瘦如柴,皮骨分离,肝腹水,心肺腹水,心脏衰竭,胃癌让他生不如死。
母亲抱着二哥的头,用手指当梳,捋着二哥稀少的几根发,母亲捋的小心翼翼,小心翼翼的生怕捋下来一根,二哥会减去一根头发长的日子。
母亲心里想,能多活一天就有一天的希望,她嘴里喃喃念阿弥陀佛,心里祈祷菩萨睁眼,能让她的老二多活几年或者几天。
母亲心里想卖掉镯子给二哥治病,母亲心里又想把镯子给没见过面的孙女。
母亲让二哥把女儿喊来,她想给孙女说几句话,给孙女一样东西,给孙女未来一个保障。
二哥先是推脱,后说:她不需要保障。
母亲好像有预感,预感到不好,但是她怎么也不会预感到二哥的女儿一身青布灰袍,头顶清明的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