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闻阿卡
晚上我们天南海北的一家人在微信群里聊天。弟弟私聊了我。
问我还记得小乐吗。
我说记得啊,我们是同学还是好朋友。
弟弟说,她现在离婚了、疯了、常年在娘家住着。家里人不敢让她出来,出来逮着小孩子们就立刻教育他们好好学习。疯疯癫癫的,孩子们都怕她,不敢出门。
我不相信。赶紧拿出来手机,找到那个躺在我手机联系人里的一串电话号码。
拨过去的时候,说是空号。这个号是我好多年都没有打过的号码。
我流泪了:当年文静清秀的她怎么和现在的疯女人划上等号呢?
二 少年时代
“记得当年年纪小
你爱谈天我爱笑
有一回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树梢鸟在叫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是我们两个都喜欢的诗。
小乐是我发小。我们有一个只有两个人才称呼的外号:她叫阿卡。我叫阿门。
我们那时都在看一本叫《卡门》的小说。
卡的读音是qia。三声。她本名不是这个,她叫小乐,阿卡阿门是我和她之间的独有的昵称。她说ka不好听,要读qia 才有语感。
那好吧。桃树下,春风里,我们拉钩约定要保守秘密。
每次我叫她,她叫我,都会用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名称。阳光下,我们会心一笑,彼此懂得,胜过世界上所有的语言。
我们是同学世家,我大爷和她大爷是同学也是战友;我爹和她爹是同学也是战友;我和她是同学,我妹妹和她妹妹是同学,我弟弟和她弟弟是同学。
这么多巧合让我们两个年级相仿的女孩子自然而然地成为了好朋友。
好朋友的前提是我们两个都有共同的爱好:看小说。近乎于疯狂地看小说的那种孩子。
她有两个姐姐,家里有好多好多小说。那时流行琼瑶阿姨的小说,基本琼瑶所有的小说我都读完了。《窗外》《紫贝壳》《六个梦》《几度夕阳红》《青青河边草》《海鸥飞处》等等。我最快的速度是一天一本书。读完之后我就自觉地还给她。
初三那年我不愿意上高中、非要考中专就留级了;她上了高中。后来学习繁忙,她又考上了大学,两个人就失去了联系。但我心底,一直非常想念她,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1991年,我中考。考试完我就去她家找她,并约她去了县城的新华书店。我买了一本《女性散文》,认识了杏林子、张晓风、林海音、三毛、席慕蓉等人,从此迷恋上了散文,走上了写作散文的路。她买了一本小说《卡门》。我们约好交换着看,这样,两个人就可以有两本书看了,巨划算。
有一天因为她迷恋读这本小说而耽误了给家里人做饭,她妈妈盛怒之下就烧了《卡门》这本书。在她闷闷不乐的日子里,我很担心她,就一个人骑自行车到县城新华书店买回来和这本一样的书交给她;好书失而复得,我们两个都爱若至宝,争着读完了它,并且对小说内容谈论起来滔滔不绝,争论不休,回味无穷。我们都喜欢小说里的女主人公卡门的天真烂漫和放荡不羁、敢爱敢做的精神。
我初中毕业的时候,我把这本书赠送给了她,并希望她见字如面。因为我考上了中专,要到千里之外的海滨小城去学习,我们只有每年的暑假或者寒假才会有机会见面。而她考上了县一中,她要读高中。
两个人的路不同,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为了纪念我们的友谊,我突发奇想,有个提议,就用这本书的名字给我们两个人起一个独有的昵称:她生日大我一个月,排在我前面,叫阿卡;我叫阿门。我们的名字合起来就是这本书的名字。
她表示同意。那一天,我们两个人都无比地快乐,在教室里看书到很晚,才各自回家。
毕业后我在外地参加了工作,彼此断了联系。阿卡阿门这个名字从此就埋在我的记忆深处,从来不需要想起,永远也不会忘记。
三 再次相见
我毕业十多年以后的一天,回娘家时发现她二姐嫁给了我家前面的邻居,就赶紧打听到了她的现状,得知她和她老公在地级市某大学任教,幸庆的是,离我家不是太远。我欢天喜地地要到了她的手机号。
回到省城的当天,我立马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这头,一声阿卡,喊得她泪流满面。电话那头,一声阿门,我也哽咽着想象着她的模样。
“三十功名尘与土 八千里路云和月”!岁月已经把我打磨成了努力为孩子赚奶粉钱的妇女,不知道阿卡会是什么样子;希望她一切安好。
十多年没有联系了。她的声音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样温和的、有点沙哑的、具有感染力的样子。
手机两端,我们相互倾诉着这些年的经历。
得知此时的她正在东北的一所大学里读研。
她的几岁的儿子让她老公一个人在家带着。
我感叹她的学习精神。再看看我自己身陷油烟,充当全职煮妇,又想到和她一起的时候,我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昂文字的样子,和现在完全不能同日而语,很是惭愧。
趁她暑假在家的时候,我带着我儿子去了她所在的城市,我想看看她生活得怎么样。回忆起我们读小说的年代,那些疯狂看小说、不食人间烟火的岁月,我都开心得不行。非常急于想知道她的现状。
当我走到她的家的时候,她正陪着她六岁的儿子玩跳棋。
这是一个两居室的学校职工公寓。她披头散发、不修边幅地陪着她儿子玩。面对我和我儿子的造访,她儿子不允许她和我们搭话,她就乖乖地和儿子继续玩跳棋。
屋里是水泥地,墙面上被各种颜色涂满了不规则的图形,家具摆设乱七八糟。
甚至厨房都是一塌糊涂。碗筷丢在水池里都没有洗,也没有泡上。在她家厨房里,我拎过去的西瓜也没有地方可以放下。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呀。可是她以前是什么样我也说不上来。
难道她除了学习就什么也不会了?我吃了一惊:这是我记忆中的她的样子吗?
一会儿她的儿子大跳大叫,因为她的一步棋没有下好。她也不急也不恼,任由她的儿子撒泼打滚儿。她笑嘻嘻地陪着他。
一切旁若无人。
我呆了一会儿,本来拎着一个西瓜去的,就放在她家厨房的角落里了,我想要帮她打扫一下卫生,却发现无法下手。她的精力都在陪儿子玩游戏上,顾不上和我说话。
以前她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记得以前的她满面春风,羞羞涩涩的,虽然也不善言辞,但总是明目皓齿,清清爽爽的。
一会儿功夫,她老公下班了,孩子归她老公管。她总算有空和我聊天了。
可是,她说的全是她学校的一些事情,语言中偶尔夹带的她的专业术语,让我听得云里雾里。有一搭无一搭地回应着,因为我一点也听不懂她说的什么。
她的意思好像是还要上学,不愿意参加工作。
因为我觉得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加上她儿子吵吵闹闹的,匆匆地我选择了告辞。
阿卡把我送到小区大门口,我微笑着和她作别。
挥手告别的时候,如果她不是叫我阿门,我恍惚以为我是认错了人。
我心中的阿卡是和我一起讨论小说故事里的人物、讨论教课老师的特点,一起谩骂那个管教特严的班干部,一起鄙视穿戴邋遢的老师的那个清清的女孩。
而我眼前的她却是这个样子:邋里邋遢,说话不着边际。没有了共同话题,她无神的眼睛让我想起了祥林嫂。
从那天开始,她的手机号只作为符号躺在我的联系人里了。当然,她也不再和我联系。
几年过去了,微信兴起,我们也没有互换过微信号。
估计她对我也是失望的吧。
毕竟青春的时光是神采飞扬,而步入中年的我已经菊花开始在满脸绽放、身体开始发福。
四 后来
一晃又是几年过去了,却知道了她的这个消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疯”,也不知道她的未来在哪里。我一直牵挂着她,却不知道怎么帮助她。所以,没有再联系。
我吹过你吹过的风
你走过我走过的路
阿卡,我们要怎么样才能成为过去的样子:那时的我们,你爱谈天我爱笑。
可是,我知道我们都回不去了。希望你赶紧好起来。
壹点号 长风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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