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样一种朋友，尽管不常联系，甚至多年没有消息，但你不会因时空流转而忘记，也不会因功利纷扰而疏离，他是某种默契，是你永远的友人。
认识老四是在80年代末的象牙塔，那些“苦闷象征”的岁月里。
我们宿舍有六个同学，按年龄大小排序，他老四，我老五。老四长得帅气，可惜有点獴猪眼，鼻梁很挺，可惜是个沙喉咙，他常默默的坐在下铺，作思索状。
老四籍贯和我同乡，彼此一介绍就有了几分好感。
老四个子不高，羽毛球打得溜，他在球场上矫健腾挪的身影，潇洒飘逸，引起女生驻足。他会表情忧伤的吹口琴，嘤嘤唔唔的，从寂寞的走廊飘出来。他的乐感很好，下课后教我打拍子，四三拍用手指画三角形，四二和四四拍画“√”和“∞”。
那时，学校流行跳交际舞，全班集体扫除舞盲，有得道的师兄师姐示范，老四学得贼快，他喜欢的华尔兹在人丛中跳得有板有眼。我们一起学的围棋，毕业时居然让我四子，冷不丁围住我的“大龙”，他却面无表情，像个冷血*手，叫我气急败坏。
老四还有个绝学，牌术精，尤擅“13张”。那时的学生都穷，偶尔打牌的赌注是饭票，每当此时，他拿着牌神情专注，如临大敌，俨然是个正儿八经的赌徒。一段时间，男生宿舍流行“拱猪”，各宿舍皆派出最强战力厮*，老四和老六一定是最出色的搭子，他俩干遍全班无敌手。
初秋的校园，金桂飘香，一天紧张的学习后，几个弟兄照例坐在一起打牌，享受“卖猪”的快感。忽然，一同学旋风般的跑来，大叫“开始啦”！
“开始啦”是赏艳的信号，隔壁学校当晚举办大学生健美操比赛，同去欣赏美女是哥几个早计划好的安排。闻听此言，长得精瘦的老二，按捺不住澎湃的激情,“啪”！将手中牌往桌上奋力一甩，起身要走。没想到老四安坐如山，怒目呵斥，无奈，老二悻悻坐回桌边。其实，另几个也是人在曹营心在汉，没辙，只好故作镇定打完最后一盘。结果不说也知道，我们赶去时就剩趴窗台的份了，猴急的老二还掰掉了窗台上一块砖。
老四不爱出风头，属“沉默的大多数”。不过他会唱的歌却不少，也不怯台。新学期，班上组织以宿舍为单位的文艺晚会，我们六个兄弟在他的主张下，以朗诵加小合唱的形式表演李叔同的《送别》，两把吉他，六张苦逼的脸，老四担纲朗诵部分：“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感伤的眼神，低洄的和声，那次我们宿舍拿了一等奖。
周末，同学们纷纷下山去城里玩。在公车上，因为拥挤我不慎踩了一街妹，街妹的混混男友“扮英雄”要开架，老四立马挤过来 同仇敌忾，2比2，我的形势顿时好转。
老四喜欢从图书馆借书阅读，有段时间他迷上了哲学，“言必称希腊”，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常常挂在嘴边。真难为他的热情，那么晦涩难懂的书，他一啃就是半天。
有一天，他神色黯然地问我：“老五，你心痛过吗？”
我不明就里，摇摇头。他继续强调：“那种痛，不仅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绞痛”。
我说：“冠心病？”
他很失望。
于是，我知道了他的初恋，因不懂爱情而错失了一位好姑娘，这让他久久不能释怀。
学生时代清贫而单纯，下午一般没课，午休就“睡干部觉”。睡前，哥几个喜欢听老四那部老掉牙的收音机。从“体坛风云”到“艺海涟波”，从经典电影对白到诗歌赏析。有一天，电台的女播音朗诵席慕蓉《无怨的青春》：“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请你，请你一定要温柔地对待她……”，好一阵安静啊，弟兄们躺在床上，各怀心事，沉默无语。
那时的学生都是文艺青年，老四和我喜欢看电影，听电影讲座，讨论电影人物命运是我们课余的谈资。《芙蓉镇》、《红高粱》、《合法婚姻》、《两个人的车站》都留下我们青春的唏嘘。
老四极力推崇北京青年电影制片厂的作品，欣赏学院派，他给我推荐《珍珍的发屋》和《本命年》，还特地陪我再看了一遍。散场出来，在冬夜的寒气中，我们会去小酒馆喝上一杯，点得最多的是两根肠卷，半只猪耳，肠卷是我们最喜欢的卤菜，因为便宜，就着辛辣的白酒，把生活的苦涩慢慢咀嚼。
时光荏苒，光阴似箭，快毕业了。前途的未知，命运的茫然，让兄弟们多了几分焦灼和不安，不知什么时候老四的枕边多了几本《易经》、《厚黑学》、《生活的艺术》、《释梦》。夜晚宿舍的卧谈会少了几分壮怀激烈，只有两三颗猩红的烟头，象他们的主人一样，一闪一闪的在黑夜里眨着焦灼的眼。该来的总是要来，就象席慕蓉说的那样，美丽的总是短暂的，它一刻也不会为谁停留。临别时，老四郑重的说，我不习惯写信，也不会打电话，但我会记着你们的。
是的，大伙都没忘记。当年的愤怒青年如今为人夫为人父了，岁月的历练已经没有一颗有棱角的石头。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你还辗转反恻难已入睡么？分给我烟抽的兄弟，是否摸遍全身找不到一根火柴？“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我们”，不再是旧日熟悉的你有着狂热的梦，但依然有着熟悉的笑容。
2009年9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