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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娱乐 > 作者:YD1662024-07-30 16:54: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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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一章 忘却三生(一)

玑仿佛没有听见,她还是在地上轻轻摸索着,喃喃道睺……也不见了?去哪儿了?我还没有……还没有……”

她还没有真正感受一下完整的生命,谁知罗睺计都被分开的两个部分,再也没有合并的那一天。她以后永远只是一半的那个计都,而罗睺,从此与她无关了。

她深深吸一口气,只觉心中莫名感到无比酸楚,竟是恨不得痛哭一场。

天帝道:“各自去轮回,各自转世,从此两不相干。”

璇玑摇了摇头,忽觉肩上有人轻轻按住,回头一看,却是禹司凤。他纵然对发生的一切都是一知半解,却没有多问,只低头看她。璇玑只觉所有的委屈似乎找到了可以发泄的对象,叫了一声司凤,起身死死抱住他,泪如泉涌。

到最后,还是罗睺自己报的仇,想必当时她靠近琉璃盏的时候,罗睺便已知道了她心头的犹豫。她这一生已经有了太多需要顾忌的人与事,再也不能像做修罗或者小时候那样随心所欲,黑白分明。做人的可悲之处,或许便在这里了,纵然无奈,却也没办法。她也学会了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语来为自己打气,内心却已经知晓在乎是什么。

“我变了,可是罗睺你永远也不会变。”她低声说着。罗睺计都,做修罗的时候亦是快意恩仇,走到终点的时候也毫不拖泥带水,修罗永远也不知恐惧,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她褚璇玑。从此刻起也彻底脱离了修罗的身份,成了一个真正的凡人。

腾蛇大哭起来,完全没有任何形象。无支祁也懒得理他,转头对帐后地天帝说道:“喂,天帝老儿,那时候偷走你家的神器是我不对,*了天界那么多神仙,也是我的错。均天环已经被我捏碎啦。这又是一条罪状,我本来是打算见到你,把策海钩还给你,不过你也看到了,策海钩被烧成了灰,这条罪状可不是我的错。你老人家要定罪就赶快定罪,这回再去什么无间地狱油锅地狱,老子也是伸头一刀。再也不跑了。”

他这话一说,璇玑他们都吃惊极了。璇玑急道:“你……你来这里……就是要说这个?来自首认罪的?”

无支祁咧嘴一笑:“废话,不然你还真以为老子是要上来谋反的吗?这等腌臜劳累的事,我可干不来!”

天帝在帐后沉默良久。道:“廊下诸多神将,都是你与腾蛇相救的,好教他们免受天火焚烧,孤对你二人地大义,十分感激。”

无支祁把手一摆:“好啦!别那么多废话,我顶不爱这套!快,要*要剐,赶紧的!我这急性子可忍不得!”

天帝又道:“此次你与腾蛇救人,昔日*神将之过。可以抵消,然而偷取神器,毁坏均天环之过,仍是要追究。还要加上神巫居住的山头为你所毁,所喜没有伤亡,否则便要罪加一等。”

无支祁先是摇头晃脑地听着。待听到神巫没死,不由瞪圆了眼睛,叫道:“没死?!不会吧!靠,这回的买卖不划算了!居然没死!”

天帝道:“孤岂会任你在昆仑山行凶。那紫狐之死,乃是她的命数,纵然神巫不*她,她备受情欲煎熬,道行皆损,也活不过几年。孤亦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此事只怕不会善罢甘休。虽然此事究其根本,乃是你们擅闯昆仑山导致,然而最先的原因还是孤与白帝的一个赌约,诱使你们找来,所以也怪不得你们。那擅自出手伤人的神巫已被关押起来等候审问,必然让他受到惩罚,孤言出必行,你也不要再追究了吧。”

无支祁倒也知道天帝委实是个言出必行地人物,于是点了点头,又加一句:“要狠狠地惩罚!最好也把他一掌拍死了!不过……你说什么赌约,是怎么回事?把咱们诓到这里,就是因为你们俩那什么劳什子的赌约?”

天帝沉吟片刻,才道:“璇玑,其实自你今世投生为人,孤与白帝便时常暗地观察你。你的命数不在天定,孤也看不透你的未来。先时你怨气冲天,孤便委托后土大帝将你回归修罗道,只盼你回归故土,怨气稍解,谁知竟是大失误,若不是当日孤与后土大帝详谈,只怕孤还看不明白纠结所在。今世让你做人,一是缓解你地痛苦,二来孤亦有私心,只盼人间生活将你的怨气冲淡,将来天界不至于遭遇报复

璇玑嘴角微动,苦笑一下,没有说话。但,到最后他们都看错了,不是吗?所有人都以为怀恨报复的人必定是她,谁知那放置了千年的琉璃盏,融了罗睺的魂魄与心,才是真正满怀怨气毫不犹豫的那个,只因她是最纯粹的修罗。

“孤亦未想到,那琉璃盏居然生出了灵性,可见天下万物本都有灵,奈何如今天界……就连孤也一样,都变得目光短浅,只知放眼在人身上。”天帝很是感慨,过一会,才道:“孤与白帝见你年纪越长,处事也愈加圆滑,只是独处时,仍与做战神之时没有区别。白帝对这种情况十分心焦,他过于在乎天界安危,以至于中了心魔,加上你与无支祁走得太近,前世的记忆难免会被勾起。后土大帝虽然抽走了你的回忆,但人之心何等精妙,纵然是琉璃,也无法琢磨透,你对前世地事情接触多了,总有一天会想起一切因果。白帝认为你一定会报复,孤却认定你必然有所改变,于是二人便打了个赌,与其提心吊胆等你找来天界,不如将你召唤过来,所以白帝便派人下界传旨,并将鲛人亭奴带回天界,作为诱你上钩的饵。”

璇玑道:“不止这样!你还派人去挖了柳大哥的天眼!害他差点死掉!还来抢均天策海!结果又害死了许多离泽宫的人!”

天帝叹道:“孤并没有派青龙去取回天眼,青龙素来争强好胜,某日听说天眼被一凡人偷走,便念念不忘,时常来请命去取回天眼。当日她又来请命,刚好朱雀请命去取回均天策海,于是孤便让她一同下界协助,谁想她居然将天眼挖出。那天眼命定是属于柳意欢之物,否则天界宝物岂会由他拿走?不过挖出也好,他妖力有限,天眼放在身上,不出三年便要力枯而死,如今取出,还能再活十年以上。金翅鸟一事,孤亦已得知,朱雀青龙二人之罪,孤不日便要下谕处罚。”

璇玑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嘴快了,柳意欢还等在龙门那里呢!青龙要一被处罚,肯定没个百儿八十年的不能下界,他最多活个十几年就要死了,哪里能等得到?不过转念一想,青龙残忍无赖,谁都不喜欢她,等不到最好,省得柳大哥和这么讨厌的女人双双对对,看着就没意思。

“起初孤与白帝地赌约是一盘玉棋子,他赌你必然会报复,孤赌你会放下恩怨,谁输了,那玉棋子便归谁。没想到,胜负未明,白帝却走了,这赌约,到头来还是成空。”

璇玑没有说话,其实他们的这场赌约,是双赢。她当时真的有放弃报复的想法,所以天帝赢了,然而最后报复的是成为琉璃盏的罗睺,罗睺计都本为一人,所以白帝也赢了。只是事到如今再看这个赌约,难免感到天界的那种盛气凌人与高高在上,她非常不喜欢这里,很想立即就离开,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发怒把昆仑山和天界烧了个大半,心里到底还是舒坦些的。

无支祁叹道:“你们的赌约啊恩怨啊,说完了吧?到底什么时候才来给我一个答复?”

天帝道:“孤说过,*害神将之罪抵消,毁坏山头之罪亦可抵消。你所犯之罪,便是偷取与损坏神器,外加擅自逃脱监管。孤念你一片英勇直爽,胸怀霁月,此次不再打入无间地狱,押入天牢关押两百年,便可恢复自由。”

无支祁摸了摸下巴,嘻嘻笑道:“那敢情好,天帝老儿果然厚道!不过我还有个请求……将我关在地府的牢房里可好?这天界,呆得我浑身不舒服,吃饭也没滋味……”其实他是听说紫狐在阴间,想去看看。

天帝笑道:“口腹男女乃为两大欲,岂可轻犯。你聪明伶俐,只要下苦功修行,来日必成大道,何苦贪这二欲。”不愧是天帝,一眼就看穿了他地小伎俩。

无支祁叹道:“老子生在这个世上,长着嘴是要吃饭,叫美女,来享受,才不稀罕做什么神仙,你老人家不用操这份心了。”

天帝道:“顽固不化,也罢,天界亦容不下你这等泼皮耍赖的人物,便依你,孤将你转交给后土大帝,由他处置。”

无支祁哈哈大笑,装模作样地对他一鞠躬,唱喏道:“多谢天帝!”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二章 忘却三生(二)

语未了,只听殿门外喧哗声如山,诸守卫显然是找来现一片废墟中只有这座神殿毫发无伤,狂喜之下纷纷叫嚷起来,奈何天帝设下了界,谁也进不去,只急得要撞门。

璇玑脸色大变,瞪向帐后,不知这天帝是不是要食言,仗着人多将他们抓起来。

天帝道:“无支祁,你且与他们去吧。孤嘱两员神将押送你至邑都,交由后土大帝发落。”

无支祁答应一声,利落地过去开门,手刚碰到门框,只听“砰”地一声,紧跟着咣当巨响,却是那殿门被众人从外面撞翻了,砸落在地,众人和地上腾起的烟尘一样,席卷而入,眨眼就把无支祁围在当中,恨不得用兵器把他刺成马蜂窝。

“大胆猢狲!你敢对天帝做什么犯上举动?!”有人厉声喝问他。

无支祁只是笑,并不说话。众人又发现了殿后躺倒一地的神将,眨眼又把璇玑和禹司凤围在当中,刀剑亮闪闪地,对准这几个罪人。一人又叫:“天帝!您没事吧?”

天帝在帐后道:“撤开,不得伤害他们。将这些神将扶出去。”

那些人半信半疑,犹犹豫豫地将倒在地上熟睡的青龙他们扶到外面,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属下们找遍了昆仑山也不见白帝的踪影,是否与天帝在一处?”

天帝闻言,却叹了一声,声音甚是沉痛,半晌,方道:“他……已自去轮回。重新成道。白帝一职暂时空缺,明日孤自会昭告天界。”

众人大吃一惊,所谓去轮回,就等于是死了。白帝死了——这是什么兆头?!腾蛇方才一直将惊痛憋在心里,这会听到天帝说他自去轮回,重新成道,心中不由大痛,忍不住痛哭出声。昔日里他对属下的宽厚仁爱一一掠过心头,他哭得几欲晕过去。众人先时还不敢相信,待见到腾蛇哭成这种样子,又见地上一摊随风散开的灰烬,莹莹絮絮,犹如一粒粒极细小的琉璃砂,灵性尚存,终于相信白帝是死了。那便是他地骨灰。一时间众人都大哭起来,有人想到能用火将白帝烧死的,唯有璇玑一人,再也按捺不住。提戟便朝她刺去,天帝亦来不及阻止。

璇玑犹在发愣,那方天戟刺到面前也没反应,腾蛇突然暴起,抬手抓住那方天戟,沉声道:“不要乱动!”话音未落,那方天戟早已被他掌心的火焰烧化,断在地上。众人知道他的厉害,也知道他现在是璇玑的灵兽。与谋反派是一类,只得在后面破口大骂,但谁也不敢擅自出手了。

璇玑怔怔抬头,只见腾蛇的侧面,长长的睫毛上湿漉漉,泪水遍布。他并没看她。也没说话,事实上,她自己也不知与他说什么。白帝之死虽然不是璇玑出手,但她此前亦有*他之心。琉璃盏是罗睺,与她也没什么区别,原本都是一人。

她低下头,轻道:“腾蛇,你怪我吧。”

腾蛇一愣,奇道:“怪你……为什么?”

璇玑也是一呆,“你……不知道那琉璃盏和我……我们是……”

“是什么?”腾蛇更奇怪了。

“不……没什么……”原来他不知道。璇玑叹了一口气,道:“回头我再和你仔细说。腾蛇,咱们的契约如果要解开,必须得斩了我一条胳膊,我心疼,想必你也不愿。这样吧,我允许你永久离开我身边,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不再受契约所累。”

当时她给腾蛇规定地期限是三日,三日内不回到主人身边,灵兽的神力就会渐渐枯竭,所以腾蛇的头发也变成了暗红色,如今她说出允许永久离开,按照自己的心意行动,除非璇玑死,他这个灵兽也得跟着死,其他倒也和解开契约没什么两样。

腾蛇心中烦躁,胡乱点了点头。若在以前,他必然要开心得大叫起来,可是如今白帝死了,他只觉像是自己一个父辈过世,那种伤心无法言喻。做神仙的,除非发生修罗袭击那种战争,否则便没有生老病死之苦,他从来也没有想过“死亡”,“轮回”是怎么样的,那些属于卑微的凡人,听来就像遥远的另一个世界,可以毫不在意,拿来说笑,甚至害死几个凡人也不过是去“轮回”,长久地生命是不会截断的。

如今他终于明白,生与死并不是那么简单冰冷的东西,一个死亡带走的不单单是生命,还有亲密之人所有地感情与遗憾,以及种种回忆。不可玩弄轻视生命——天帝的话曾被他当作耳旁风,任性妄为,现在终于明白其中沉痛的

“腾蛇!你帮着这些谋逆,*了白帝!”方天戟被烧断的那人,气急败坏地吼了起来。

腾蛇不欲与他争辩,只摇了摇头,弯腰将地上的骨灰还有烧化的琉璃盏残骸收拾起来,撕下衣襟包好,小心放在胸口。这个动作一下提醒了无支祁,赶紧举手叫道:“哎哎,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天帝,不好意思哈!能不能让我先回一趟人间?我有点事要处理,保证马上就回来!”

天帝总是拿他这种惫懒的性子无法,只得问道:“何事?”

无支祁拍了拍胸口,紫狐的骨灰还放在那里,说道:“我有个朋友……就是被神巫*死的那只小狐狸,我想把她地骨灰埋了。”

天帝居然没生气,反而赞道:“理应如此,凡人有情,你与她虽然身为妖类,多情之处,居然不让人。孤许你下界安葬骨灰,一时辰之内便回。”

无支祁对着帐子咧嘴一笑,道:“我便知道,天帝果然是个大好人。我去啦!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说罢眨眼就消失在殿外,有人想阻,手刚伸出,他便如一阵风一样,散了开去。众人急道:“天帝!此妖向来跳脱不羁,如今好容易捉住,怎么可以放他离开!何况白帝亦是死于这些人之手……”他们恶狠狠地瞪着璇玑三人,恨不得用眼神*死他们。

天帝道:“此事与他们无干,乃白帝自己心魔所致,孤心中伤痛,更甚于尔等,然不可以伤痛强加于人。”

众人又急道:“就算白帝之死与他们无碍,但昆仑山被焚烧,天界亦被烧得七零八落,此等大罪,岂可轻易饶恕!倘若传出去,只说堂堂天界如此无用,竟被下界几个狂人放火烧得一塌糊涂,天界脸面何存!”

天帝突然放沉了语气,似有责备之意:“昔日尔等便是太过注重所谓的天界脸面,才不将下界众生放在眼里,故而做下这许多错事!莫非天界便高人一等,可以恣意妄为,却受不得半点责罚?此次天火陨落,亦是一个警示!尔等速速放下尊贵为神的架子,严以待己,以免将来做下不可挽回之事!”

众人被他说得鸦雀无声,只得灰溜溜地扶着昏迷的众神将退出殿外,只留几人看守殿内璇玑三人。璇玑犹豫道:“天帝……我、我们……”他们气势汹汹跑来昆仑山,谁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局,纵然大仇得报,心中却毫无快意。想来此件事中,最有快意的,竟然是化成琉璃盏的罗睺,他与白帝这一对冤家,共焚于修罗之火中,痛快淋漓,走黄泉路地时候,只怕也要大笑。

做人纵然有千般好,可她还是不由自主羡慕并怀念这种洒脱,快意恩仇,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这才叫真正的自由与恣意。

禹司凤一直在观察,他来得迟了,并不清楚璇玑与天界的诸般纠葛,然而他向来聪明,从天帝的言行与璇玑的表情里,到底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此事甚是尴尬,只怕多说无益,便上前一步,朗声道:“天帝宽宏,此间事已了,再无牵挂。我等擅闯昆仑山,扰乱天界秩序,自知罪孽深重,还请天帝降旨定罪,绝不敢有异言。”

他以退为进,看出天界对璇玑有愧疚,却先放低了姿态,摆明是让天帝放过他们。

天帝却微微笑道:“多年不见,星君依然伶俐聪颖。只是凡间繁华,如今便忘了天界之清冷?”

这话一问,众人都呆住。禹司凤更是一头雾水,茫然之极。

天帝感慨道:“星君曾是天河畔黎明最早升起的一颗星,每日勤勉,从无懈怠。昔日天河畔曾有化石织女每日织布,星君惑于其美色,便化成少年与她相识——此段过往,星君业已忘记?”

禹司凤极为尴尬,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也有这么一段过往,忍不住拿眼去偷偷看璇玑,只怕她不快活。谁知她面上突然一红,先是欣喜,跟着却是隐隐有些愤恨,最后又变成了淡然。

这诸般情绪变化更让他摸不着头脑,只得拱手道:“我……我早已忘却前世之事。”

天帝笑道:“星君与织女的私情为人揭发,便罚了星君下界历劫百世,今世却是投胎做了金翅鸟,孤亦没有想到,今日还能见到星君。”

禹司凤惶然道:“敢问天帝,在我身上下印,令我徘徊阴间是何用意?莫非与我前世有关?”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三章 忘却三生(三)

帝笑叹:“星君下界历劫百世,所经历的自然比寻常当日将璇玑罚下界的时候,白帝突然提起星君你,星君对化石织女情深似海,每一世做人定要寻得面容与织女相似的女子才肯婚娶,因此世世孤独。白帝言道,这一世你二人如有机缘巧合,遇上了不知是怎样的情状,谁想一句戏言成真,你二人遭遇缠绵悱恻,分分合合,这一世终于了却星君之愿了。”

禹司凤好不尴尬,化石织女也好,星君也好,他是半点印象也没有,不过当日初见璇玑,便觉面善,日后朝夕相处,更是情思不可抑制,想来果真是因缘前定。那什么星君,说他痴情,他却独独爱织女的皮相美色,只要面容相似就好;若说他不痴情,何苦世世为人世世孤独,这一桩情事,真是乱七八糟,莫可名状。

天帝又道:“星君此生为妖,擅闯昆仑山之罪比凡人还要严重,是必死的罪名。孤特将你转移出去,一为爱护,二来,孤也想看看星君今世是怎样的脾性。孤令星君窥得多年之前的往事,也意在提点,星君莫非忘记当日璇玑进入地府,星君上一世的生魂得以窥见,登时难以忘却。星君历劫日期将满,本要回归天庭,只因当日地府惊鸿一瞥,连天界也不愿回归,更在在后土大帝面前起誓。誓言朗朗,未绝于耳,星君如今心愿得偿,却忘记了先前之事?”

禹司凤又是尴尬又是茫然,只得垂手道:“委实不记得了,却不知当日我许了什么誓言?”

原来他在地府里见到璇玑上辈子的生魂,不是让他了解其中的真相。而是让他记起当年自己一见之下如何心驰神摇,从而不知拿什么东西起誓,逼着人家再让他跟着下界做人。这回事当众说出来,实在丢人,纵然禹司凤一向稳重内敛,这会也是臊得脸皮通红,结结巴巴,不知如何自处。

天帝笑道:“当日星君在后土大帝与孤面前起誓。再做十世人,世世都要娶得璇玑为妻。后土大帝于是戏问星君,无凭无据,何必要替你造因缘,又将璇玑前世种种事迹说与你听,星君当时便起誓,娶不到璇玑为妻,宁可陪她坠身无间地狱。永不回归天界。孤与后土大帝为星君痴心所感,故而令你二人托生在人间,同为修仙者。然而娶妻之事,全看缘法。不可人力强行为之,星君今日与璇玑缔成姻缘,岂不是百世心愿得偿?”

禹司凤转头去看璇玑,她似笑非笑,似嗔非嗔,此种情态,令人心醉。见他盯着自己,璇玑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瞪回去,悄悄用手指在脸上刮了两下。无声地对他做口型,那意思,大概是说他原来是积年地老色鬼,贪恋美色,连前途都不要了。

禹司凤又好气又好笑,想到自己前世这般趣事。其实和璇玑的身世毫无干系,但阴差阳错之下,居然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老色鬼”这三个字,想必要被他背上一辈子不得翻身了。

天帝又与禹司凤说一些他前世的事情,本来犯了男女之罪并不至于罚下界历劫百世,但星君这个人怪就怪在这一点,他死活不肯认错,觉得年少恋慕美色,双双对对乃是人之常情,却不曾想过他和织女不是人。是神,人之常情这一句,岂能用在他们身上。他面对众多责难坦然处之,毫不变色,此人的固执,和璇玑有一拼。

既然不肯认罪,那自然就要加重惩罚,因此他被罚历劫百世,从畜生道开始做起。天河畔的化石织女并不解情事,昔日星君化成少年来与她嬉戏,她也只当是解闷,后来发生了星君被罚之事,大约是将她吓到了,从此更加沉默寡言,最后郁郁而终,化身成了天河畔的一块青石。

星君历劫数世,死后生魂被拉去地府,得知化石织女神魂俱灭的消息,众人都以为他会大闹一场,抑或者痛哭流涕,不可开交,谁知他只长叹一声,道:“死了也好,做神仙地,谁又知道真正的死是什么滋味。她始终比我幸运一些。”

直到今天,地府与天界众人也摸不透星君对织女究竟是怎么样的感情,此为诸神茶余饭后必定闲聊的话题之一,众说纷纭,莫可一是。

璇玑见禹司凤和天帝聊得投机,自己也插不上嘴,只得站在那里发呆,不防胳膊突然被人轻轻一碰,腾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不是说有事情要和我说吗?这会得空,说罢。

璇玑见他神情平淡,和往常大不相同,心里便有点犹豫。腾蛇对白帝的感情,她略微知道一些,毕竟他们一个是灵兽一个是主人,相处了那么久,不可能面对面不说话,腾蛇若是开口,不是说美食,必定就是谈天界了。

谈到天界,白帝便是最多被提起的那个名字,在腾蛇的嘴里,白帝就是完美光明,睿智冷静,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他是个淘气地下属,总是偷偷溜出来玩,故意违抗白帝的命令,那其中,多少带着撒娇的味道,像个顽皮的儿子,希望引起父亲地注意。白帝也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纵然责罚他,斥骂他,但从来没有真正恼过他,所有人都说白帝宠他,倒也不是毫无根据。

这样一个从来不会犯错,高高在上的人,其实却犯了最大的错误,藏着天下最可怕的秘密。这件事告诉腾蛇,他会不会难以接受?

璇玑犹犹豫豫,花了两柱香的时间,总算把前因后果大概说了一遍,说完抬眼偷看腾蛇,出乎意料,他面色如常,只是略显得苍白,并没有任何激烈的反应。

“……就是这些了?”他低声问。

璇玑点了点头:“就是这样,因为白帝对罗睺计都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所以被困在琉璃盏里的罗睺便采取了报复,两个都被修罗之火烧成了灰。”

腾蛇跟着颔首,淡淡说道:“我明白了,果然,是白帝他……做错了,错得十分离谱……”一语未了,眼泪却掉了下来,他用手狠狠捂住,肩膀微微颤抖。

璇玑忍不住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两句,然而想到自己地身份,她也曾想过要*白帝,一时间却也找不到什么安慰的词,只能长叹一声。

腾蛇的肩膀被她一碰,骤然缩回去,他跳了老远,躲开了璇玑的手。

璇玑只觉尴尬又难过,无奈地看着他。腾蛇粗鲁地用袖子抹脸,好容易将眼泪都擦光,睫毛上还沾着泪珠,低声道:“我要留下来,你们走吧。”

璇玑心中不舍,轻道:“你是想以后再也不见我们了?就这样永别吗?”

腾蛇摇了摇头,有些茫然:“我不知道,但我现在不想见你。”

说完,他不顾天帝还在那里和禹司凤说话,飞快跑出殿外,眨眼就消失在遍地的废墟里。璇玑忍不住想追,天帝却叹道:“随他去吧,世上的道理,总要自己去体会,别人说得再多,其实也没有用处。”

禹司凤拱手道:“天帝,我等擅闯昆仑山……”

他是不想在这里再待下去,所谓夜长梦多,毕竟是白帝死了,天界被烧了,天帝不追究也罢,天界其他人却对他们恨之入骨,再待下去,总是不好。

天帝未等他说完,便道:“也罢,你们下界去吧。此一番情事,何来罪,何来错?都是昔日因今日果,天界自作自受。”

禹司凤等地就是他这句,当下拱手行礼,转身想走,回头却见璇玑怔怔站在原地,他转念一想,立即明白无支祁还未回来,这一别,此生做人是无法再见了,只有等死后回归地府,做短暂的欢会。

天帝低声道:“璇玑,做人如何?”

璇玑微微一怔,跟着却展颜微笑,重生做人,十八年来苦涩甘甜仿佛一一掠过眼前。若说苦,自然也是极苦,人与人的相处,总归是苦涩的。但正因为有这种种苦涩,或是犹豫不决,或是孤独彷徨,或是被种种情谊绊住了脚无法潇洒自我,所以做人的甜蜜才显得分外醇厚难得。

做人有做人的无奈,做神有做神的苦涩,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十全十美的事情,从来也不会存在。但至少,她从此不会再孤单了。

她点了点头,笑道:“做人很好,从未有过的好。”

天帝亦安心道:“既然如此,那便去吧。”

璇玑本想等无支祁回来再做一番话别,但眼下看起来,是等不到了。她只得和禹司凤向天帝拱手道别,在天界诸神虎视眈眈的怒目下,在一片残壁断垣地废墟中,离开了昆仑山。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四章 忘却三生(四)

到一半,璇玑突然大叫一声不好,掉脸就往回跑。了什么事,只得惶惶然跟在后面,跑到神殿门口,那些神将见他们又回来了,登时横眉怒眼竖起兵器,摆明了不会再让他们进去。

璇玑道:“我还有一件事忘了问天帝,请让我进去。”

那些神将谁来理她,她烧了美景如画的昆仑山,上方的天界只怕也烧得厉害,加上白帝莫名其妙死了,若不是碍着天帝的吩咐,他们早已冲上来将他二人剁成狗肉之酱。

璇玑急道:“让我进去呀!真的有事要问他!”

话音刚落,只听殿门吱呀开了一道缝,一个殿前服侍的力士缓缓走出来,低声道:“褚璇玑,你要问的问题,天帝让我来转告:鲛人亭奴早已放回东海之滨,并没有关押进天牢。昔日请他上来,不过是为了了解将军大人转世后的脾性。所谓连坐,并不存在。”

璇玑心中一松,却也奇怪,问道:“天帝怎么会知道我要问他这个?”

那力士道:“天帝无所不知。你要问的问题已经回答了,速速离开昆仑山吧。”

璇玑点了点头,回头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又问道:“亭奴真的被放回去了?没被伤害?”

那力士微微冷笑道:“天界如何会骗你。何况那鲛人也自有一些道行,他日只怕还要回归天庭加官进爵,如此人才,天界怎会加以迫害。”

言下之意,她来天界找麻烦都是无理取闹。多亏天帝宽宏大量才没追究她的责任,她眼下的追问都是不知好歹。

璇玑并没与他们计较,到了这种时候,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回首他们气势汹汹,一行人天不怕地不怕地跑来昆仑山,最后七零八落,只剩得两个人回来,起初地豪气也因为诸多波折被磨损得荡然无存。离开开明门的时候。仿佛是默契一般,璇玑和禹司凤互相打量一番,都苦笑起来。

“真是发生了许多事。”禹司凤轻轻说着,替璇玑把额上的乱发理顺,“不过还好,我们都活着,还能一起回去。”

璇玑眼怔怔地看着他,只是抿嘴笑。并不说话。禹司凤在她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弹:“笑什么?贼忒兮兮,一看就没好事。”

璇玑笑吟吟地走了几步,慢悠悠说道:“只可惜我不是那化石织女,星君白白追随了一场。”

禹司凤早知她必然要拿此事嘲笑一番。也不恼,淡道:“何苦执着那一场前世,与你我如今,又有何干。我既不会改名叫星君,你也不会改名叫罗睺计都,都已过去了。”

璇玑又惊又喜,低声道:“原来你已经知道我的前世了,那名字……你也知道了。”

禹司凤笑道:“我在地府倒是看到了一些好东西,回头说给你听。”

璇玑点头:“我在昆仑山也看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回头咱俩一起说。”

说罢,两人又是一笑。当日一人在地府茫然徘徊,一人在幻境中苦楚无法自拔,谁也不曾想过真的还能回来,这一切真的可以过去。

如今真地都过去了。

两人顺着赤水河,肩并肩一路往下走。走到龙门那里,果然见柳意欢还危襟正坐,动都不动一下,回头见他二人来了,柳意欢的表情如同见到鬼一样,暴跳起来,冲上前一把扯住禹司凤的袖子,吼道:“回来了?!没事?!”

他在下面等青龙,等得也是心急如焚,又担心璇玑他们出事。后来见到昆仑山烧了起来,火光冲天,心下更是黯然,只当以后大家真的要在地府团聚了,谁想他二人竟安然无恙地走了过来,他还当是自己在做梦。

禹司凤笑道:“没事,好的很。”

柳意欢心中一松,放开他的袖子,软软地坐回去,叹道:“老子被你们吓得又少了十年寿命。”

璇玑撅嘴道:“你找青龙做老婆,才是有多少年寿命就被吓得少多少年。”

柳意欢白她一眼,咕哝道:“小孩子懂个屁……来来,小凤凰,和大哥说说你们在天界干了什么好事……对了,无支祁和腾蛇呢?”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两个人,璇玑的脸色都暗了下来。柳意欢顿时觉得不好,回头惊愕地瞪着禹司凤,他急忙道:“无支祁他自愿服罪,继续回阴间服刑。腾蛇……想必是白帝的死令他打击很大,只怕短期是不会回来了。”

柳意欢又松了一口气,拍拍胸口:“老子又被你们吓掉五年地寿命,你们这些小崽子,老子本来就没几年活了,这个吓一吓,那个唬一声,老子的命都被你们给瓜分了。那白帝怎么会死?”

禹司凤简单将经过叙述了一遍,只

璇玑先前的遭遇并不十分清楚,加上他在地府的遭遇奇,故而都隐去不说。柳意欢越听越离奇,眼睛瞪得老大,奇道:“那琉璃盏倒是厉害地很!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它可是隐忍了千年,君子中的君子!”

说完又觉得奇怪:“琉璃盏好好的报什么仇?不就是块琉璃嘛,难不成以前被白帝失手砸碎了,就怀恨在心?”

璇玑淡淡一笑,轻道:“因为……我就是琉璃啊。”

柳意欢没听清,还在连声追问,忽听头顶一人笑道:“哟,你们都走了?也不等等我。”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无支祁眨眼就落在了地上,大约还特地洗澡换了衣服,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与以前那种邋遢的模样不可同日而语。柳意欢忍不住吹了一声口哨,玩笑道:“美男子,打扮这样好,去阴间看情人吗?”

无支祁哈哈一笑,道:“嗯,邋遢了一千年,也该干净干净。以后还不知要再邋遢多少年呢。”

璇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轻声道:“无支祁,其实你可以不回去的……”

无支祁摇了摇头:“大丈夫说一不二,老子可不干那种背信弃义的事。”他见众人都露出伤感的神情,依依不舍,便哈哈大笑起来,抬手在禹司凤肩膀上狠狠一拍,咧嘴笑道:“少来这么娘们的一套,老子可不爱看。以后总有相见之日,阴阳之隔,你我几个又何曾惧怕过。”

璇玑还想和他说一会话,他这一去,还不知多久才能见到,说不定只有等她和司凤死了,到时候鸡皮鹤发地在阴间相见,未免不雅。

无支祁抬头看看天色,道:“不早啦,一个时辰快到了,我得回去了。”说罢纵身一跳,人已在数丈之外,利落干脆。璇玑追上几步,急道:“无支祁!”话到嘴边,只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支祁远远地朝他们摆摆手,朗声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啦,别再胡思乱想!回头来地府玩,老子请你们喝酒!”

一语未了,人已消失,再也不见踪影。

璇玑心中伤感,怔在那里半天也缓不过来。禹司凤挽住她地手腕,柔声道:“他说得也对,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应当忘却三生,看以后的日子。璇玑,咱们第一个孩子,你想是男是女?”

他前面说的正正经经,后面突然问这样一个问题,璇玑呆了半天,脸上突然一红,把手抽回来,白他一眼,急道:“谁……什么男啊女的!老色鬼说话总这样讨厌!”

禹司凤哈哈大笑起来,柳意欢也跟着笑,拍手道:“你们两个小冤家,也总算混到这一日了。司凤,我看你们也别等了,这便离开昆仑山,直接去少阳派,向褚掌门求亲,早点把这事定下才好。”

禹司凤奇道:“大哥不和咱们一起去吗?”

柳意欢眼睛一瞪:“我还等你家嫂子呢!”

禹司凤默然无言,璇玑急道:“你也是个色鬼!青龙有什么好?又坏又讨厌,看到人家漂亮你就不管不顾。什么嫂不嫂,我们才不认,你赶紧和咱们走!”

柳意欢还想辩解,禹司凤忽道:“不错,而且那青龙只怕也来不了,她私自下界抢了你的天眼,可不是天帝地命令,回头要责罚她呢,大哥在这里也是白等,和咱们走吧!”

“啊啊?不是天界的命令?”柳意欢还一头雾水,后面璇玑怕他聒噪,嚷嚷着不肯走,早就一个手刀砍在他脖子后面,柳意欢哼也没哼一声,就软了下去。禹司凤一把捞起他,扛在肩上,回头有些好笑地看着璇玑,道:“他醒来,还不知要怎么闹。”

璇玑把鼻子一哼,“怕他不成!再说,你……你要找我爹,求……求那个什么的,没有长辈怎么行。”她还不太好意思光天化日之下说出求亲两个字。

禹司凤笑道:“既然如此,那我还是要问那个问题,你要男还是女?”

璇玑不等他说完,早已跑了老远,禹司凤笑吟吟地追上去,两人又笑又说地走远了。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五章 忘却三生(五)

夏去秋来,首阳山小阳峰上的枫林尽数红了,焚霞蒸火一般。年轻弟子们在刻苦修行后,最喜欢来这里三三两两小聚谈天,不过今日不知为何,半个闲人也没有。

几个月下来,玲珑微微有些发福,以前瘦削的下巴如今也变得饱满了。她穿着一身淡紫衣裙,抬手去摘枫叶。枫叶红如火,她的手腕皓白如霜,两相映衬,格外好看。她摘了两根枝子,反手递了一根给身旁的绿衣少女,一面轻道:“才回来没多久,你可又要走了。”

那少女绿裙如云,正是璇玑。当日她和禹司凤商定好了求亲日期,便自行回了少阳峰,隔了不到半月,柳意欢便充作媒人,替这两个年轻人说亲事了。褚磊得知如今离泽宫由禹司凤执掌,大刀阔斧地改革,与往昔诡异作风大不相同,不由连连称赞,在老一辈人的心里,人总要有个归处,不可能成天谈风月,很显然禹司凤执掌离泽宫的事情令他夫妻二人十分满意,当即便同意了婚事,商定好九月大婚。

再过几日,离泽宫的花轿就要抬上来,璇玑总算要风光地做一回新娘,再不用像上次那样,羡慕地仰望着玲珑的幸福。不过在她心中,这些其实都已经不重要,在昆仑山经历了那么多惨痛的回忆,有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会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褚璇玑还是战神将军,抑或者。是那个罗睺计都。

那些伤痛过往令人脆弱,也更加体会到平凡度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

“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她笑,“只要我想,随时都可以御剑飞回来看你和爹娘啊。等你生了宝宝,休养一段日子,也可以去离泽宫看我。如今离泽宫可没有什么女人不给进去的破规定了。”

玲珑听她提起宝宝,不由低头轻轻抚向自己的腹部。她已经*两个月了,钟敏言得知妻子*。每天就像被烧着屁股地猴子,不得安生,一会给她送吃的,一会陪她在软榻上午睡,不要说御剑飞出去玩,就连走路走多了他都痛不欲生仿佛她马上就会小产的模样。何丹萍见钟敏言这个样子,只能叹道:“他自己还是个孩子,却要做孩子的爹了。”

玲珑想到好笑的地方。不由抿唇展眉,满面春色。她从前跳脱的神采已经收敛不少,如今看上去真有一些少妇的韵味,令人陶醉。璇玑跟着笑道:“才两个月。肚皮还没涨起来呢,姐夫就急得不行,今天你和我出来散心,回头他晚上肯定要唠叨我不够照顾你。全天下只有他会照顾你,我们都不行的。嘿,等你真生孩子地时候,姐夫只怕要急得上吊呢。”

玲珑娇嗔地白了她一眼,昵声道:“小丫头没大没小,取笑他做什么?回头你要生娃娃。我就不信司凤不在乎。”

璇玑笑道:“司凤再也不会这个样子的。”

“还没过门就帮自己夫君说话。”玲珑在她额头上轻轻一点,甚是戏谑。

姐妹俩又轻轻说了许多衷肠话,玲珑到底是*的人,站久了只觉腰酸,这孩子虽然没怎么折腾她,没让她上吐下泻什么的。但她往日的精力好像全没了,很容易就觉得累,腰酸背痛。她捶了捶腰,埋怨道:“这野小子,还在肚子里就和我抢力气,生出来还不知要折腾成什么模样。”

璇玑奇道:“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玲珑白她一眼:“你*了就知道,这是做娘之人的直觉!”

世上还有这种直觉吗?璇玑觉得很不可思议。正说着,只听外面传来一阵笑语,却是几个年轻弟子过来枫树林休息游玩,抬头见到璇玑和玲珑站在枫树下。不由都愣住,怯生生地行礼:“见过玲珑师姐,璇玑师姐。”

说完急匆匆转身就想走,一个女孩子走得急了,腰间系着的玳瑁坠子被树枝牵着掉在了地上,璇玑叫道:“你们等等。”上去将那玳瑁坠子捡起来,拍落泥土,递给那女孩子,柔声道:“不用急急忙忙的,拿去。”

那少女眼见璇玑地手伸过来,只惊得脸色苍白,身边几个同伴也是面露恐惧之色,恨不得拔腿就跑。璇玑道:“你的东西,拿去呀。”

那少女战战兢兢地接过坠子,连

说不出口,掉头就跑。一行人跑了老远,隐约听见“没被她碰到吧?坠子没被烧烂?听说她全身都带火,以前烧死过好多师兄……连掌门都怕她呢,文雨师兄他们都说她是怪物……”

“背后说些什么屁话呢?!有种过来说!”玲珑突然厉声高叫,颇有当年巾帼不让须眉的气势。那些孩子听到她的声音,早就一窝蜂散了,玲珑气得追上去几步,骂道:“一群烂嘴巴地王八蛋!别让我看到你们!明天就全部赶下山!”

璇玑赶紧扯住她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轻道:“你可别乱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娃娃,还一蹦一跳的!”

玲珑怒道:“派里不知什么时候兴起这些谣言,我们在的时候还不敢说,背后都传烂了!不好好练功,成天胡思乱想,胡说八道!爹怎么不管管!”

璇玑毫不在意地笑道:“他们可也没说错,我的确是个怪物。”

玲珑使劲推了她一把,脸色一会红一会白,厉声道:“你别来说这种无聊话!没得听着就寒碜!什么怪物?你是怪物,那我们一家子都是怪物了?!”

璇玑还是笑:“我总是说不过你。”她回头展颜望向枫树林,满目火红的枫叶,如火如荼,放在平时,应当是游人如织,到处欢声笑语,她又道:“我一回来,许多孩子连觉都睡不好,你看,知道我来枫树林,结果他们没一个人敢来,看了我也要跑。爹还让我做七峰长老,哪里是这么容易的事。”

玲珑急道:“话可不是这么说!你做你的七峰长老,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带成见地都是些不中用的东西,回头就把他们全赶走!看谁还敢乱说!”

璇玑摇头道:“今天赶了,明天还有人说,用这种法子堵人家的嘴,最愚蠢无比,还会寒了其他弟子的心,对少阳派不是好事。流言就是传上一千年,真实也不会因为流言而改变,天知地知,那便够了,何苦与那些不懂事的人生气。再说,我也不想做长老,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是个懒惰性子,做了长老又要烦这个,又要顾全那个,哪是人过的日子。”

她见玲珑还是郁郁不欢,便握住她地手,笑道:“你看看我,我哪点不如你?怎么可能是怪物呢?明明是美人儿才对。”说着她自己笑起来了。

玲珑哧地一笑,在她脸上一拧,道:“我才是说不过你!算了,不和那些无知的东西计较!坐井观天,目光短浅,以后有他们的苦头吃呢!”

两人又说了一会话,忽见何丹萍与楚影红分花拂柳地走了过来,一见璇玑,楚影红便拍手笑道:“可算找到新娘子啦!新娘子,你家相公的人马都来喽!想不想偷偷去看他一眼呀?”

何丹萍过来扶住玲珑,也笑道:“璇玑,司凤来了,准备一下,后天就大婚了。”

璇玑自从回到少阳派等禹司凤来提亲,一等就是大半年,足有大半年没见到他,心中自然是想念无比,她见众人都笑吟吟望着自己,知道她们起了玩心,要教唆着她去偷偷找司凤说话。这里的风俗是大婚前男女不可以见面,但他们都是修仙者,所谓风俗也不过是拿来应景而已,并不会太当真。

于是她说道:“在哪里?我去看看。”

三个女人都笑了起来,何丹萍道:“在少阳峰顶上的花厅里呢,正和你爹爹谈大婚的事情。你这孩子,才半年多没见而已,后天不就见着了?这就憋不住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还是带着三人偷偷上了少阳峰。两个大人当然是不会做偷听偷看之类的事情,只是站在窗下笑,玲珑和璇玑两人一人趴在窗边一人趴在门前,就着缝隙朝里面偷看。

禹司凤果然坐在花厅中,长袍乌帽,神采飞扬。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们也不知隔了多少个秋天没见了。璇玑本来是抱着玩笑的心态过来偷看,这会却不知怎的,只觉心跳得厉害,突然发觉偷看一下也不错。

只听里面有人说了几句什么,听不真切,跟着禹司凤放下茶杯,突然抬眼,准确无误地朝璇玑偷看地这个方向望过来,微微一笑。璇玑大窘,赶紧缩手想退开,谁知大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褚磊似笑非笑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几人。

最终卷 我本琉璃 第三十六章 忘却三生(六)

“两个淘气包。”他笑着说,在璇玑肩上一拍,却回头瞪着玲珑:“有身子的人也跟着胡闹!方才敏言去枫树林找不到你,急得和陀螺似的,你还不赶紧回去?”

玲珑哼了一声,撅嘴道:“让他急着嘛!还能急死不成?一天到晚不给我这个那个,烦也烦死了。”

褚磊瞪了她一眼,“胡闹。”回头对禹司凤道:“司凤你随我来,为你安排客房。”

禹司凤答应一声,缓缓走出来,褚磊故意走得很慢,似是留点时间给他二人说句要紧话,玲珑她们几个也躲在后面不出来。禹司凤笑吟吟地经过璇玑身边,忽然低头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跟着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理顺乱发,这才转身走了。

玲珑憋不住赶紧跑出来,扯着她的袖子连声问:“他说什么说什么?”

璇玑一头雾水,喃喃道:“他说,后天看好戏……要我做好准备。”

什么意思?什么好戏?完全摸不着头脑。连楚影红也搞不清这少年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这个问题一直让璇玑想到晚上睡觉,还是没想明白到底什么意思。后天是大婚,他要在大婚上搞什么好戏呢?哎呀呀,真是想得脑袋都大了。她干脆不想,倚着床头看了一会书,摆弄一会架子上的凤冠霞帔,好容易才沉沉睡去。

恍惚中,只觉身入一个幻境。周围光怪陆离,莫可名状。自己变成了罗睺计都,在床上睡着,等白帝用匕首来斩首,剖腹取心放进琉璃盏。她又惊又惧又怒,百般挣扎,却半点也动弹不得。再一个恍惚间,自己像是被人放进了琉璃盏。无法动作。白帝的双手犹如抚摸情人一般,轻轻摸着琉璃盏,低柔的声音徘徊在耳边:做一个琉璃美人吧……

她只觉喉中苦涩,几乎要嚎啕大哭出来。

她什么也不是,不是人,不是神,不是修罗,连畜牲也不是。她只是用琉璃堆出来地怪物罢了。流离在六道之外,却只想做个最普通不过的凡人。

周围仿佛有烈烈的火焰灼烧,火焰中现出一个人影,浑身是血。早已看不出容貌,只有额间一点金印闪闪烁烁。那人低声道:“我已知道自己犯下大错,当初为心魔所困,犯下这等罪状,罪有应得。卿如今喜乐平安,甚慰。天帝曾谕:有心者,凡间即天庭。卿则可改为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保重。”

语毕,火中似有修罗狰狞。生生将他抓了回去,生嚼活吞。那修罗目光灼灼,极为英武,观其面目,竟有八分像罗睺计都。

璇玑只觉惊心动魄,不防那修罗陡然抬头望向她。大掌一挥,冲天的火焰朝她袭来,璇玑大惊失色,浑身猛然一颤,睁开眼,才发觉是一场梦。她浑身一阵冷一阵热,汗水早已湿透了衣裳。

是梦?非梦?那是白帝与罗睺死后在地狱里的景象?

璇玑惶惶然起身,此时晨曦微露,一夜竟然就这样过去了。心口跳得极快,她忍不住用手按住。想到白帝说的:有心者,琉璃亦是血肉,不由微有触动,靠在床头感慨万千。

午后玲珑又来找她说话,璇玑便问她:“你现在还会做噩梦吗?”

玲珑倒是一怔,想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问得是什么。她面上一红,低声道:“早就没有啦。你说的对,是我自己没放开,所以每天都梦到……那个人。现在生活安逸,又有了孩子,我再也没想过他。”

她见璇玑不说话,便又道:“都会过去的,不管是什么天大地事情,当时我们觉得好困难,根本过不去,可是总有一天,慢慢地,等你突然想起的时候才发现早已把那过不去的坎丢在了后面。”

不错,时间慢慢流逝,天大的事情也会被时间的浪潮洗刷成碎片,再也找不到痕迹。今天笑,明天哭,后天觉得活不下去,一切都是那么烦琐,又是那么平淡,这就是人生了。

“谁没有个刻骨铭心的事呢?不过再刻骨铭心,回头总有一天也会忘掉。”玲珑这样说。

璇玑突然发现自己要对这个姐姐刮目相看,姐姐果然是姐姐,她懂得道理还真的是很有道理。

“玲珑,我发现你越来越像睿智老头了。”

睿智老头是山下镇子上一个算命的先生,据说上通天文下知地理,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人文风俗,几乎就没他不知道地,所以人家背地里都叫他睿智老头,又亲切又诙谐。

玲珑轻嗔薄怒,揪着璇玑的辫子急道:“乱说!我哪里像那个长着大黑痣的老头?!”

璇玑赶紧笑着躲开,叫道:“是气质!气质啦!”

“他有什么气质!敢和本小姐比!”

两人正在床上闹得不可开交,忽听钟敏言在门外如丧考妣地叫道:“玲珑!你不要乱来!小心碰着磕着!”

说着他就赶紧推门进来了,忙不迭地要把她扶下床。玲珑急得只叫:“我就只能在床上躺着睡着?这娃儿生着还有什么意思?要我像木头人一样躺十个月不成!”

“你肯躺着最好,伤了胎气可不是小事。孩子事小,伤了你自己的身体才是大事。”

钟敏言自从知道自己要当爹之后,毛糙地脾气一瞬间就改了不少,以前少不得要和玲珑两人对着干,如今竟是对她百依百顺,合理的不合理的统统宠着捧着,比放在手里的珍珠还呵护。

璇玑咬着手帕只是笑,道:“姐夫索性用根绳把玲珑捆在手边,岂不是安心点。”

钟敏言以前见到璇玑不是没好气就是不知该说什么的,如今从前种种心结都化解开,态度自然了很多,当即瞪她一眼,道:“你倒笑!等你做娘的时候就知道利害了。”

玲珑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下床走人,叹道:“如今真是倒过来了,你还没老却成了老太太,比我娘还唠叨。走啦走啦,让妹妹看笑话!”

钟敏言心满意足地扶着老婆走出门回家歇息去,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道:“璇玑,掌门让我来问你一声,那七峰长老的事,你当真不再考虑一下?如今少阳派正是收纳新弟子的时候,老弟子还没能力独当一面,青黄不接,你还真打算袖手旁观不成?”

璇玑摇了摇头:“我不想做长老。谁说少阳派没人才,真字端字辈的师兄们怎么就不能独当一面了?是爹爹觉得他们习武不精,但轮到处世经验,人家比我强了百倍也不止。做长老地,又不是选谁最厉害。”

钟敏言怔了一下,叹道:“我听说啦,司凤是打算过几年就不做离泽宫宫主,你们要离开中土渡海去海外。以后真不打算回来吗?”

璇玑笑道:“我们两个都是懒人,玩一阵就腻了,肯定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歇过劲了再玩。怎么就说不会回来的话?这里是咱们的家,我去哪里也不会丢下家不管啊。”

钟敏言轻道:“这样最好,也别让掌门他们担心。不过我看你,必然是走了就不回来的。”

璇玑一惊,只听他道:“你从小就是这样,去哪里,做什么,都是自己拿主意。去阴间去昆仑山,你也是一声不吭。这毛病可得改改了。”

想不到,这个师兄平时对自己没好气,却是派中最了解自己的人。其实,她真有打算离开中土,远避那些过往,安安静静和司凤两人过日子的想法,原是说一些好听话,不叫家人为自己担心,谁想却被钟敏言看出来了。

她笑了笑,道:“你都知道啦,何必再说。我总是会回来看看地,又不是明天就彻底消失。”

钟敏言叹了一声,摇摇头,道了一声保重,这才揽着玲珑回自己的院落。

他们都已经不是昔日懵懂的少年,为复杂的情思不安惶恐,如今他们成家的成家,生子的生子,曾经发誓要永远在一起的誓言未绝于耳,今天却就要分别;曾经痛苦迷惘的问题,今天已成过眼云烟。

永远要在一起——真的是一句孩子话。

璇玑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想起年少时那些事情:第一次在鹿台镇做英雄,第一次见到司凤的真容,第一次对少年动心,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太多地第一次,这许多的第一次后面都串着如珍珠般美丽的回忆。长大之后虽然再也不能拥有那种青涩萌动,却可以缅怀它。

有心者,琉璃亦可做血肉——她对空举高酒杯,一饮而尽。

她拥有了这么多,期盼了这么多,谁还会说她不是人呢?

最终卷 我本琉璃 最终章 忘却三生(完)

玑很快就知道,禹司凤说的给她一场好戏是指的什么。

大婚当天,当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璇玑被众人迎出院落的时候,只听半空中劈劈啪啪一阵巨响,惊得新娘子头上的红布都掉了下来,抬头一看,却见一串极炫目的烟火划过天际,彼时已近黄昏,天色稍暗,但见天上时而彩凤展翼,时而孔雀开屏,变化莫测,幻彩缭乱,委实是难得之极的景象。

璇玑看得呆住,也顾不得盖头掉在地上,何丹萍与玲珑手忙脚乱地要帮她重新盖,忽听那前方迎亲的队伍中传出一阵吆喝,声若裂石惊天,却整齐无比:“百年好合!白首齐眉!百年好合!白首齐眉!”看热闹的人群里有胆子小的少女,纷纷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捂住耳朵。

璇玑被他们吼得又好气又好笑,远远见到禹司凤骑着通体黝黑的骏马走上山坡,何丹萍赶紧替她将盖头蒙上,玲珑和钟敏言早就冲过去和他有说有笑,提到他迎亲的这种气派,当真少见。禹司凤笑道:“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只是难免放肆了些,却也顾不得了。”

玲珑就等着看热闹,连声问他到底还有什么好玩的,禹司凤但笑不答,一直走到璇玑身边,这才下马,何丹萍将红绸递给他,低声道:“小心些,可别再弄出什么声响来,新娘子可不禁吓。”

禹司凤笑答了个是,心中却想只怕璇玑是世上最不怕吓的新娘了,弄得越古怪,想必她会越开心。弱不禁风之类的词。永远也用不到她身上。

他牵着红绸,在一堆人嘻嘻哈哈的簇拥之下,朝正厅礼堂走去。红绸在手里抖啊抖,另一头牵着地那个少女,有一种小鸽子般的温软,禹司凤陡然从心底生出一股爱怜的味道,今天到底是他们的大婚,他的妻子。无论柔弱也好,强悍也好,在这一刻都是独一无二的,一生只有这么一次,不可鲁莽,不可心急,不可搪塞,慢慢牵着红绸。郑重无比地走过这一遭,以后任何事情,都要两人在一起,再也不分开。

好容易拜了天地父母。成了礼,褚磊与何丹萍笑得满面红光,拉着二人嘱咐了许多话。来观礼的东方清奇少不得打趣他俩:“小璇玑这回可不怨你爹爹偏心了吧?嫁了个如意郎君,日后有的你开心。”

璇玑被盖头蒙得气闷无比,耳朵里听着外面人说啊笑啊,热闹极了,她却连头都抬不起来,心中实在有千万分恨不得将这可恶地盖头丢了,利利索索地说笑。正是郁闷的时候。忽听外面有人报送礼,这次她大婚,怎么说也是少阳派掌门人的爱女,各门派早早就送了一堆礼物,奇珍利器,飞禽走兽。委实让人大开眼界,所以听到送礼二字,璇玑并没有什么反应。

说起来,众多礼品中,她最喜欢的还是东方清奇送的一只白猿,据说它的血可以治百病,但小白猿咿咿呀呀的叫,形容又可爱又可怜,谁也舍不得伤它,权当宠物来养了。点睛谷容谷主依旧送的是神兵利器。一对鸳鸯匕首,雄匕首通体漆黑,黯然无光,然而吹毛断发,稍稍贴近一些便觉得寒意逼人,实在是不可多得地利器。雌匕首却恰恰相反,通体粉红,好似用水晶与玛瑙打造而成,华美异常,但具体是否实用,还有待考证。

褚磊听说有人送礼,忙命请进来,心中却也有些疑惑,这拜天地的礼都成了,居然还有客人未到场,当真从未遇过。

过了一会,杜敏行捧着一只檀木盒急匆匆走了进来,道:“师父,山下有个小孩说受人之托送来贺礼,弟子问不出所赠之人究竟是谁,也不敢擅自打开,还请师父决断。”

褚磊“哦”了一声,接过那檀木盒,入手只觉沉甸甸的,盒子上镶金嵌玉,刻着鲤鱼嬉游于莲叶荷花之下,惟妙惟肖,工艺极为高超。盒子上隐隐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很显然,这盒子本身也是十分名贵地宝物。

褚磊不知是何人送的贺礼,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打开,生怕有诈,便问道:“那孩子在哪儿?”

杜敏行说道:“就是山下卤菜店的小瓶子,问他半天到底是谁送来的贺礼,他说是邻镇一个卖酒的大叔送来的,也是受了别人的委托。”

褚磊又哦了一声,心中疑团更大,低头见那盒子上一把小巧的机关金锁,盒底写着几行诗句,正是开锁的口诀。这种机关锁十分古老,通行于旧时贵族之间,用来传递贵重机密地东西,由于制造工艺十分繁琐,早已淘汰了,想不到今日还能得见。

他照着诗句上的提示,将那锁左转三圈,右转两圈,上下一拨,只听“咔”地一声,盒盖缓缓开了一道缝。褚磊早已蓄势以待,倘若盒中有甚机关利器,一触即发,他也不会伤到丝毫。

谁知盒盖揭开,里面既没有毒药也没有毒针,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盒中发出一阵柔光,映得褚磊面上也亮了许多。原来

别无他物,只有几十颗黄豆大小的珍珠,在场众人也的,尤其禹司凤,他离泽宫什么宝物没见过,尤其珍珠宝玉,数不胜数,但也从未见过如此光洁莹润的珠子,一时间人人都被那珠光宝气逼得有些窒息,这份礼可算无价之宝了,只怕花多少钱,也买不来如此美丽的珍珠。

褚磊拨开那些珠子,见盒底放着一张淡蓝色小笺,上书【璇玑亲启】四字,便知必然是女儿在外结交地那些古怪朋友送来的,他把小笺递给璇玑,笑道:“你看看是谁。”

璇玑总算找到了个借口把盖头揭开,接过小笺打开一看,却见上面墨迹淋漓,字迹圆柔。写着一行话:永结同心,白首不离。卿之美满,我之快慰。后面没有署名,但璇玑立即知道了是谁送来的。

她将那檀木盒子小心捧在手上,指尖细细划过那些美丽的珍珠,只觉触感温润,心中不由感慨万千。

“是亭奴。”她低声说着,捻起一颗珍珠。放进禹司凤手中,“知道这是什么吗?”

禹司凤微微一笑,轻道:“鲛人的眼泪。”

璇玑不由想起他们从昆仑山回来之后,自己曾跑到东海之滨,希望找到亭奴,看看他是否真地安然无恙,可是一连去了五六次,都始终找不到他。如今想来。是他在刻意回避。亭奴对昔日战神的感情,说不清道不明,他一直那样温柔地看着她,对待她。想必也是把璇玑当作了当时那个冷若冰霜的女子。

不过她现在已经不是战神,也不是修罗,她是一个名叫褚璇玑的凡人少女,今日大婚。所以他要回避,所以他不愿见。见了,又有什么意义呢?就像他飘然而来,没有任何预兆,如今他飘然而去,也没有任何话语。

只是一望无际的东海之滨。在满月之夜,清辉撒满海面地时候,这个鲛人会不会游曳在珊瑚之间,海藻一样的长发滴着水,轻轻吟唱着只有他能听见的歌谣。那天籁一样地声音,她今生今世也听不到了。

璇玑把盒子轻轻合上。默默无言。禹司凤笑道:“也是时候了,咱们走吧。”

璇玑赶紧点头,抬手就要把盖头放下来,继续做她娇羞的新娘子,禹司凤哈哈一笑:“不用啦!蒙着脸,我还怎样看你?”

他握住璇玑的手,走出大厅,彼时天色已暗,夕阳只残留一点余晖,何丹萍急忙吩咐弟子们点亮灯笼。禹司凤摇头道:“不用。”

话音一落,众人只觉眼前突然一亮,像是平地里升出七八颗大太阳,灼灼其华,不可逼视,从地上纵身而起,在半空中闪烁摇曳。再定睛一看,只见空中停着一架朱红色的长车,绣幔流苏,随风飒飒作响,而车周围飞翔着八只金翅鸟,长颈金翅,在空中发出珠翠般的啼鸣。

众人都是大吃一惊,虽说离泽宫诸人皆为金翅鸟妖已不是什么秘密,但大庭广众之下亮出本相,果然还是惊世骇俗了,来宾中有那些古板的老头子,早已开始议论纷纷,群情激昂。褚磊也十分意外,张口正要询问,不防这对新人回身齐齐下拜,恭恭敬敬地对着自己夫妻俩磕了三个头。

禹司凤朗声道:“岳父,岳母,我夫妻二人这便告辞了。”

褚磊这会才叫大惊失色,他还以为这一对新人要在少阳派逗留几日才走,谁想刚刚成礼便要离开,做父母的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忙道:“司凤,你们不必这么匆忙……”

玲珑登时哭了起来,叫道:“怎么这样早就走?妹妹,好歹留几天!许多话还没说呢!”

璇玑笑吟吟地摇了摇头,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到这里就很好了。爹,娘,玲珑,姐夫,大师兄……我们总还会回来地,不用担心。”

说完转身便走,脚步轻盈,一瞬间竟已走出大厅。众人赶紧追上去,杜敏行神色复杂,轻轻叫了一声:“小师妹!”

璇玑回头对他摆了摆手,那神情,俨然是小时候的模样,笑得没心没肺,无忧无虑。他心里一酸,眼中慢慢湿了。

火,突然拔地而起,一冲数丈,好似一朵盛开的莲花。璇玑为那火焰托着,轻飘飘地走进了长车里。禹司凤御剑飞起,穿过那熊熊火焰,再现身时,已是背后金翅璀璨,夺人神魂。八只金翅鸟浴火飞起,一眨眼便消失在众人眼界中,只残留下莹莹絮絮的火光金屑,提醒着众人方才这里出现了多么不可思议地美景。

禹司凤说的一场好戏,原来是指这样。他是妖,她是修罗,谁也不顾忌这身份,大大方方地亮出来,这才是真正的大婚成礼。

*****

其后三年,璇玑夫妻俩每年都要回少阳派一次,探望亲人。

玲珑的直觉出现错误,她生了个漂亮神气的女儿,不是儿子。女儿八分像她,极少哭闹。最喜欢笑嘻嘻地看着每个过来逗她玩的人。钟敏言疼得一塌糊涂

不能把宝贝含在嘴里。禹司凤替孩子取名:钟雯君。又生了一个儿子,取名:钟熹君。

三年之后,禹司凤将离泽宫宫主之位传给唐长老,自己带着璇玑,两袖清风,身无外物,离开了离泽宫。漂洋过海,起初还互通音讯,渐渐便没有了任何消息,一晃眼就是四年过去了。

某年某月某日,海外某国某镇正是风和日丽地好天气,禹司凤关了药铺的门,和璇玑两人把药材铺在竹席上晾干暴晒。白猿在屋顶上吱呀呀地笑,也不知抓了什么好玩的东西。笑得开心无比。药草刚晒了一半,璇玑就懒得动弹了,身子一歪,干脆躺在竹席上晒太阳。周身暖洋洋地,只想打瞌睡。

“司凤,咱们多久没回去了,你还记得吗?”她的声音也是懒洋洋的。

禹司凤见她偷懒,自己也懒了起来,坐在她身边,漫声应道:“大概……也有三四年了吧。”

璇玑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肚皮,抬头问他:“你看这个,咱们要不要找个时间回去让爹娘开心一下?”

禹司凤抓住她的手。皱眉道:“什么这个那个,这是小孩儿,你这样拍,他哪里受得了。”

璇玑干脆把脑袋枕在他大腿上,似睡非睡,喃喃道:“雯君今年得有七岁了。熹君也有六岁。咱们地孩子,还在娘肚子里睡大觉,回头见到玲珑,她指不定怎么得意呢。说不准她这几年又生了娃娃……哎,他俩可真能生。”

禹司凤笑出声来,道:“还是等孩子生出来,再带回去见外婆外公。你有身孕,还是不要长途跋涉,免得动了胎气。”

“你说胎气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说动就动?小孩在肚子里待得好好地。怎么活动一下就会动什么胎气?”

禹司凤没搭理她乱七八糟的问题。这种午后慵懒时光,纵然说话也都是废话,最适合美美的睡上一觉。这般悠闲又无所事事的日子,是他二人的最爱。这几年他们每到一个新地方就住上几个月,禹司凤做点草药拿出来卖,换取路费,偶尔也帮忙降妖除魔什么的。等住腻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继续到下一个地方玩,玩够了再住下。

若不是这次发现璇玑有了身孕,他们便要回少阳派看看亲人,四年没联系,老人家肯定担心坏了。

两人说了一会废话,禹司凤也忍不住歪在竹席上,睡眼惺忪。

璇玑突然动了一下,把眼睛睁得老大,侧耳去听。禹司凤奇道:“怎么了?”

她听了一会,突然展颜一笑,飞快跳起来,笑道:“有人回来了。”

有人回来?除了他俩,还有谁要“回来”?禹司凤也跟着爬起来,两人一起打开门,门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田野,碧绿青翠,风呼啦啦吹过,像翻起无数绿浪似地。

田埂上有个人戴着斗笠在慢慢行走,风吹起绿浪,也拂起他背后银白色的长发。他在高声唱歌:“天不可预虑兮,道不可预谋;迟速有命兮,焉识其时。且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

两人一起趴在门上看,相视一笑。此情此景,何等熟悉。璇玑笑道:“终于等到他了,这个坏蛋!”

那人走到近前,摘下斗笠,银色的长发随风舞动,扬高了脑袋,不可一世地说道:“老子要吃饭。”

璇玑扯着他地袖子将他抓进来,禹司凤轻轻把门关上,白猿在屋顶吱吱地叫。

今天,又是一场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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